“彼得，你刚才在吃饭。”

“啊？”被叫到的年轻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点了点头，“对啊，怎么了？”

“威廉，你刚才在藏钱，就在出闸口的……”

还未说完就被青年一阵怪叫打断，然后道：“您别说了！”

“科尔，你在偷吃南希的饼干。南希，你往科尔的枕头里塞了只死老鼠。”

听到这话的两人争吵起来，随后被众人拉开。

老人一个个点名过去，起初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随后渐渐寒毛直竖。

“就在这里，大城主教给我展示了他的力量。”老人的声音再次颤抖，但他还是竭力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们三百零八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使和他人面对面，你们中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刀刃就停在你们脑后一寸！如果要与他为敌，我该怎么保护你们呢，孩子们？

如今主教已经腾出手来，他的强大远超世俗。不止是武斗派，那些贵族们也注定要遭殃！”

“两天时间！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在这之后，所有还留在下水道的生灵，都是他的敌人！别去接触武斗派的恶棍们，他们就是主教的下一个目标。

我相信主教这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十年，他终于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愿意再相信他，也再相信我的，就在这里站好队伍，不愿意的就自行离开吧。”

随后，老人在所有人面前跪下了，深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你们，也只有你们，绝不该在这种鬼地方生活。我衷心祝愿你们能幸福。”

他站起身，把点燃的薪柴扔进自己的被褥，火焰碰到棉絮瞬间爆燃，火苗在角落里高高窜起。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怎么样，但是我会做第一个过去的人，愿意走的人，按顺序跟着我报数吧。”

“一。”

“二，三，四……”

下水道里嘈杂的议论声消失，每个报数的人都大声发出自己的声音，让周围人能够听见。

“三百零五，三百零六，三百零七。”

“只有一个人走了吗？”老人有些欣慰，但言语中还是不免落寞。

“让一下，请让一下。”

伴随着这个声音，人群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一个青年带着一位孕妇，走到了人群前排。

“三百零八，第三百零八人就是这个孩子吧。”两人紧紧牵着手，“本来我已经想和盖娅去投靠武斗派了，但为了孩子，还是和平一点的地方更好。”

至此，三百零八人无一遗漏。

两行热泪从老人的眼中流出，他整理好情绪，大声道：“好！大家快点收拾东西吧！威廉，别忘了你藏在出闸口的钱。”

“要是我先找到就是我的！”

几个孩子开始朝出闸口奔跑，人群哄笑起来，威廉涨红了脸在后面追赶着。人们解散，开始收拾觉得能用得上的东西，却没人注意到马克偷偷回到地上。

他在街道上飞奔，因为地面湿滑还摔了一跤，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慢下脚步，就这样孤身一人闯入了贵族区。

马克咬牙切齿，大家一定是疯了，怎么能再相信神棍们的鬼话！难道都忘了那年发生的事吗！

作为那个事件的亲历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外面的人的态度，这样傻傻地出去，到时候可能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都要失掉了。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去武斗派！

作为共同经历那段时光的人，他相信，他相信格里高尔一定会接纳他。纵使分离的时间再长，两人一定能和过去一样要好，像过去面对那个可恶的村子一样，面对一切。

“格里高尔在哪！让我见格里高尔！”

他奋力拍打着栅栏门，雨水从脸上滑落，却没注意身后两个彪形大汉接近。

“老大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只是在他后脑拍了一记，马克就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几乎站不稳，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说了出来。

“我认识他，快带我去见他，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哈哈大笑：“又是那帮下水道的家伙来认亲了，带他进去吧，也有些日子没穷亲戚过来了。”两人一起架着他，走进了贵族区的深处。

随意把他扔在大厅的中间，一个壮汉打开嗓子吼道：“老大，有人来找你！”

很快，一个身影走进大厅。深蓝衬衫外套着黑色大衣，系带皮靴落在马克的身边。马克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格里高尔的脸，他兴奋地想挣开上前，去被旁边的壮汉按住。

“格里高尔，是我呀，马克！”

来人这才侧眼看向他，面上没有流露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在格里高尔的示意下，壮汉放开了他。马克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道：“主教把大家都赶出大城了，还说马上要对你们动手。”

“还以为什么事呢？那个小白脸早就想动手了，但他的人进得了贵族区的门吗？”两个壮汉哈哈大笑，“就是就是，他进来了还不一定出得去呢！”

“就这些吗？没别的事你就快走吧。”格里高尔的态度依旧冷漠。

马克有些错愕，急忙道：“不是，我是来加入你的。”他还想再上前，却被两个壮汉再次拦住。

在格里高尔的再次示意下，壮汉放开了他。下一刻，一记踢腿命中了他的头，待他反应过来，格里高尔的靴子已经踩在他的头上。

“我收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只因为以前和我认识，你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靴子在他脸上碾了碾。

“武师喜欢废物利用，可我不喜欢。所以送他和那些废物地下见面去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着马克颤抖的样子，格里高尔松开了脚，缓缓走向一旁的椅子坐下。

“打个招呼送他出去，就当是给过去的我一个面子。”格里高尔指挥着二人，随后冷眼看着马克，“长长记性，也和其他人说一声，别再来这里套近乎。”

两名大汉架着他，往居住区外走去，待快到门口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老大说的‘打招呼’。”

马克被架了起来，一记沉重的巴掌打在他脸上，一颗带血的牙齿从嘴里掉出来，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嘿咻！

在吆喝声中，他像麻袋一样被扔在大街上，口中流出的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颜色渐渐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朝城门的方向走去。雨越下越大，逐渐模糊双眼，待他到达城门口，果然那里早已不剩一人。

就在他要回下水道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马克回来了！”

教堂的大门半开着，还未修缮完成，此时里面站得满满当当，安定派的众人在里面避雨。

“怎么这么狼狈。”老人冒着雨把他拉进教堂，后面的人把干燥的布递了过来。

马克试着擦干净脸上的雨水，但无论怎么擦，雨水都在不断涌出来。他捂着脸，声音有些哽咽：“雨很大，路上摔了一跤。”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多问，扶着他到里面去休息。

————

————

地下训练场。

蓝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这十年的大多数时间，他除了调配药剂，就是坐在教务处无所事事，没想到还有机会教导学生。

在这里学习了几天，夏终于掌握了一阶的三项基本攻击神术：能将一切燃至虚无的圣焰，迅猛出手速度极快的光击，可以附着在物体上悄无声息发动的霹雳。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在蓝发那里却过不了关。在他破坏掉第十五个标靶的时候，蓝发叫住了他。

“光击力量太分散，完全没有达到应有的贯穿力。圣焰的流向完全没控制住，你想把这里都烧了吗？霹雳传递的时候还在滋滋作响，是怕别人没发现你出手？”

蓝发的语气忍不住急促起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点刹住了嘴。

让夏继续练习，蓝发找了个角落，仔细观察，口中喃喃道：“欠缺点…欠缺点…到底差在哪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坏掉的锁头，这是他特地找罗兰讨要的。可经过这几天的教导他发现，夏的水平和这枚锁头上表现出来的相差太多。

他又想起罗兰说的第二自我。

“差异…到底是哪里有差异…”

蓝发看着夏训练的背影，心里就生出一股怒气。像数学家看到白痴讨论数学，像厨子看到没接触过锅碗瓢盆的人料理。

终于，他站起身阻止夏继续练习。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然而接下来一道灵光闪过，他终于理解夏欠缺的是什么，也明白了这股莫名的焦躁感究竟从何而来。

“目的性，是目的性啊！”

他按着夏的肩膀，激动道：“只想着击中靶子是没用的，关键是想要达成的结果！你的目标只停留在击发阶段是不够的，必须放在更远的结果处！”

你说这个谁懂啊。

夏心里默默念叨着，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好像有什么抓住了他的手。

周围突然变得格外安静，开始出现耳鸣的幻听。金色的虚影不知何时降临到他的身侧，巴德尔紧握着他的手，引导他指向前方。而一旁的蓝发似乎毫无察觉，满怀期待让他再次出招。

“光击。”

光束飞速从指尖射出，但夏依旧感觉不太真实，甚至有些心不在焉。蓝发冲过去检查标靶的状况，上面只留下一个细小的空洞。而在后面的铁壁上，与标靶对应的位置处，有一个拇指深的空洞，赤红的铁水正在流出。

“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吗？”巴德尔的声音空灵而遥远。

“不知道。”

看着远处挥舞着标靶的蓝发，夏迷茫道：“一开始，觉得要是能和老师一样成为牧师就好。可越是从别人那里了解更多，就越觉得离你遥远。该如何更接近你呢，老师？”

巴德尔叹息道：“暂时把切实的人作为目标可以，可未来呢？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想陪伴的人，人才会前进，没有目标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啊。”

“那又怎么样呢？”夏低声道，“随波逐流就不行吗？目的性、目标、渴求之物，没有这些不是照样活着吗？继续像盘子一样等着别人盛上东西就不行吗？”

巴德尔沉默了。

夏却并未停止言语：“如果非要定下什么目标，复仇可以吗？为了牺牲的村民们，为了老师你，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复仇。”他低头看向左手，食指稍稍弯曲光素聚集，对准了自己的头。

手指被巴德尔按了下去，光素被直接掐灭。

“不要紧，就算是这样也死不了的。”

夏微笑着，求生的本能会催动木种生效，所以他的复仇也是无法实现的。

心灵比锈蚀的铁剑更脆弱，生命力却比稻田的杂草更顽强。

“夏，别放弃生存，以后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巴德尔已不知该如何劝解他，只能寄托于未来。

“足以和你的死亡相抵消的好事吗？”

巴德尔的身形一滞，肯定道：“一定会有的，能够治愈这些的伤痛的好事，能够和你一起背负起这些的人，都会有的。”

“这种漂亮话，就算是老师说的，也缺乏可信度啊。”夏低笑着，耳鸣声渐远，蓝发的叫喊声也传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