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的滴答水声，总是滑腻长满苔藓的墙壁，交错纵横落满锈迹的钢铁管道。

老鼠们在这里成群，甚至学会捕杀那些被遗弃的宠物。而它们也只是食物，被大城淘汰了的人们的食物，这里既是厨房也是庇护所。

这就是大城的下水道。

一个极不相称的身影闯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漆黑的雨衣上雨水还未滑落就已蒸发，雨靴踏过满是泥泞的坑道，污水瞬间清澈。所过之处虫蚁避散，连潮湿的墙壁都重新变得干燥光洁。

来客毫不遮掩自己的到来，修正他看不惯的一切事物，因为他就是有这样的资本。

在铺满棉絮的角落，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他的面前架起一口小锅，旁边还挂着一排被扒皮去脏，处理干净的老鼠。

为了避免被老鼠们偷走吃掉，他把这些猎获挂得很高，就连自己去取都要站在石砖上。

虽然有人过来，但他头也不曾抬起来，即使那人就站在他面前。试了试汤的咸淡，他从背后摸出一个小铁碗，舀了几勺开始品尝。

在将碗里的汤饮尽后，他往后靠了靠，躺倒在棉絮中，这才咪起眼不紧不慢道：“主教大人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是来嘲笑我们这些失败者，未免也来的太晚了些。”

“新的村子有了，你们什么时候过去。”

“别费那个劲了。”老人翻过身去，不再看他，“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容身之处。”

“就当为了那些孩子们，我觉得你有必要去看一下。”

老人有些不耐烦道：“去试用你们赐予的正常生活体验劵，然后再被赶回来吗？您有时间还是去关心贫民区的那些人吧，至少他们还在尝试融入你们的世界。”

他已经有了一次惨痛的回忆，不愿再体验第二次。罗兰初到的那一年，给这所大城的一切秩序和规则带来了冲击，其中一项就是对他们这些大城淘汰者的安置。

设想很美好，在大城外的村子建起新房，扩大村子规模的同时安置人口。这本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但罗兰忽视了重要的一点，村子从来就不是房子和房子串联的整体，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网络。

第一批人是每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组成的队伍。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流浪的歌者用瓶瓶罐罐演奏音乐，安置的钱买来了干净的食物，甚至还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烈酒。虽然大家都没吃饱，但都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不到两个月，出去的所有人都回来了，他们放弃了外面正常的生活，回到了这个阴森潮湿的下水道。孩子们的眼中没有了离开时的欢呼雀跃，大人们的神情中也充斥着灰暗和愧意。

事情开始很顺利，罗兰给每人都置办了两套新衣，他们成功住进了那些村子新建的房屋，还顺利从本村的村长那里取得耕地，孩子们也逐渐和村子里的其他小孩打成一片。

但很快，从大城里发布的命令摧毁了一切。贵族们不满新主教对这所大城的干预，开始针对他所作出的一系列改变发起攻击。

几个村庄发生的状况大同小异。

或是地方贵族，或是村长。由有名望的人对他们的过去进行披露，自上而下，村民们开始和他们疏远，虽存在有异议的人，但也不愿引火烧身。为了保护孩子，村民们自然会告诫自己的孩子少和他们家来往。

很快，开始有人破坏他们的耕地。刚出土的作物被人连根拔起，两个大人不得不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菜地。好不容易熬到成熟采收，菜商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通知他们。

这些菜没有烂在地里，而是被他们带往大城，分给还在下水道里的同伴们。其实这个时候就已经有端倪了，但出去的所有人都保持了出奇的一致，他们没有说出受到的针对，只说在外面过得很好。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下水道，跟着大人回到了村子。刚回去，他们就再次感受到了村子的“热情”。有些房屋被黑炭涂满，有些被泼了秽物，有些干脆就是大件的垃圾堵住了大门。

他们无法得知是哪一家哪一户做的，因为没有人会帮助他们指认，村子成功把他们排除在外。

孩子们聪明而敏感，但又不够聪明。他们主动和那些人的孩子发生冲突，挨打并打回去，有时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使他们一家受到的孤立更严重，孩子们开始不再出门。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菜商第二次来的时候。当大人记好菜商来的日期，要把打包好的蔬菜售卖时，却一致被拒收。贵族们早早和菜商打好了招呼，坚决不能让他们这些人种的菜进入大城的市场。

有一家人再也无法忍受，带着所有的菜和剩余的安置款回到了下水道，另外两家在两个星期后也回到了这里。他们吃了两个星期的蔬菜，在即使用钱也无法从其他人那里买到食物后，他们也选择回来。

至此，罗兰的安置计划试行全面失败，下水道的众人成为贵族们和新主教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比起那些安置款和蔬菜带来的渺小幸福，对未来希望的破灭来的更加汹涌和可怖。在出去的十二人中，有一人在不久后做出了自我毁灭的选择。归来的孩子们时不时还会做噩梦，说着要回下水道的梦话。

老人把这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觉得是他轻信了罗兰的鬼话，才把所有人带到另一个深渊中。

那段时间，下水道里人员流失严重。以歌者为首，出走大城的流浪派；以武师为首，入驻小巷的武斗派；以及以老人为首，坚守下水道的安定派。

“武师死了。”

“哼，他早该死了。”

老人依旧背过身，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重回地面的武斗派，用极为残酷的手段建立起威望，最后成功与贵族们搭上线，就连他们的本部就在贵族的居住区，骑士团所谓的调查连那里的入口都到不了。

“继承者是格里高尔。”

听到这话老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坐起身看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格里高尔是十二人之一，那件事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他离开这里后，老人一度以为他跟着歌者流浪去了，但没想到他会加入无比残酷的武斗派。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去拜访坎贝尔，表衷心。”

听到那个姓氏，老人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那场悲剧的牵头人，破坏罗兰安置计划的主使者，在摧毁他们的希望后，如今还能成为他们的主子？

“他很年轻，比武师更加能屈能伸，也更有野心，你觉得你能从他手上保下孩子们吗？”罗兰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武师建立势力后，几次招揽人手，安定派前后有五十人加入他，那格里高尔呢？”

老人依旧顽固，但言语间已有些许颤抖：“我会管好他们，用不着你操心！”

“你还是没能理解，这是命令。我不希望在清扫武斗派的时候，会有安定派的人过来碍事。”罗兰的语气变得冷漠。

究天罗网

展开。

作为神术·究的终极形态，它无愧于层级四。密密麻麻的光之网铺满了整个下水道，总计三百零八人，都被纳入究天罗网的范围。

罗兰把视野共享给了老人，在那三百零八人的脑后，锋利的光锥悬浮，他们却毫无察觉。

“你在干什么！”

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孩子挡在了老人身前，张开双臂怒视着罗兰。

“不准你欺负爷爷！”

然而在老人的眼中，那个孩子的脑后同样是一枚巨大的光锥。

“你想和我对立吗？”罗兰轻笑。

下一刻，在老人的视野中，所有光锥直抵众人脑后一寸。老人飞快捂住那个孩子的头，把他按在怀里，浑身颤抖，低吼道：“我们走！我们走！”

“早这样不就好了。”罗兰收起神术，意兴阑珊，“记住，你们只有两天的时间，接应的马车就在城门口。两天后，下水道就不是居住区，还在里面的人我会帮你处理。”

罗兰转身离去，不再理会后续的事宜，他相信老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老人温柔地抚摸着那个孩子的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快去，把大家都叫过来，我有事情要宣布。”

看着孩子一路小跑的背影远去，老人从棉絮里翻出存了许久的烟叶，想用废纸卷上一支。手却打颤个不停，迟迟无法卷好烟，他叹了口气，把烟叶扔进搭好的小灶中。嗅着烟叶燃烧的气味，他逐渐平静下来，静候人群集结。

没过多久，乌泱泱的人群就聚集到老人所在的角落，不少人直接站在了有小腿深的污水里，这才站得下。

“我们要搬家了。”

一句话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再经历了一轮激烈的讨论后，众人推出前排的几人和老人交流。

“那我们能去哪呢？”查理有些局促不安，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一个新村子，我也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但出发的马车已经在大城的门口候着。”

“不能不去吗？爷爷你忘记以前他们那是怎么对我们的吗？”玛丽是个感性的姑娘，她已经二十岁了，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还清晰印在她的脑海里。

“不能，而且我们所有人都要去。”

“去投靠格里高尔吧，他取代了武师，现在就是我们回到地上的最佳时机。”这是有些阴沉的马克，比起外人，他更愿意相信过去的同伴。

“只有那里绝不能去！”老人终于无法忍受，走到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