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祖》

第四章 残魂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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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无为道意维持御风之术,道然的身形开始下坠,若是无人搭救,只怕便要落入湖中。

道然下坠之际,仰面望天,罕见地自嘲一笑,低声喃喃道:“原来,这便是劫数吗。”

就在不久前,他曾跪在清玄真人坟前,同样抬头望天,说要尽数接下师父清玄真人窥见天机带来的劫数牵连,不想这天道劫数竟来得如此之快。这瞬息之间,道然竟似有明悟,就连境界都隐隐有了提升的迹象,怎奈一身道意都已经点滴不剩,便没了突破的可能。道意流转如河水,此时河中无水,又如何能水涨船高?

周易看在眼里,轻叹一声,随即体内那股凌厉霸道的浩然气瞬间暴涨,既然道然未能成功唤醒剑灵,那便只能用回最初的法子,先留住此剑再说,至于日后书院会否因此惹来祸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周易一脸愁容,还带着些怒意,自言自语道:“老王啊老王,我这也全是为了唐国百姓着想啊,你可别因为这事儿扣了我的工钱啊。还有那四个主事先生,看热闹是吧?等此间事了,我挨个去你们眼前撒泼打滚讨说法。”

嘴上虽埋怨不休,指尖浩然气却毫不含糊,压迫地古剑哀鸣不止。

想的是最鸡毛蒜皮的小事,做的却是最惊天动地的大事,天下可能也就他周易独一份了。

他到并不如何担心道然的安危,这小道士虽说道意耗尽,却有一息尚存。最主要的是,湖畔不是没有其他儒家修士,之前没有选择出手是怕帮了倒忙,此时道然眼看便要落入湖中,他们则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些人又不是傻子,这个小道士是友非敌他们还看得出来。

果不其然,明月湖畔多处有独属于儒家修士的浩然意气爆发开来,这些浩然气多是源自于夫子教习,也有少部分出自一些天资卓绝的学生士子,此时纷纷不约而同凌空而起,想要救下那个眼看便要坠入湖中的少年道士。

然而就在众人临近道然下坠身形之际,就在周易打算以雷霆手段镇压古剑之时。

又生变数。

本来已经因为虚弱不堪而闭上双眼的道然隐约察觉到袖间似有异动,心中讶异,他的袖口虽已被剑气搅烂了七七八八,可袖里自有乾坤,应不会有东西滑落才是。当道然竭力睁开双眼,看清了眼前一幕后,终于再难维持那道门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可他却与生俱来的“无为心境”,就如同这古剑出世打破了明月湖万年的平静,眼前情景,也让道然心湖起波澜。

一枚铜钱在无人驾驭的情况下从他破败衣袖中飞出,萦绕身侧,散发着黯淡却柔和的光芒,就像师徒二人游历之时,清玄真人每次为研读道卷不觉入夜的道然点燃的昏黄烛火。

接着第二枚铜钱自行离袖而出,随后是第三枚、第四枚……直至清玄真人遗留下来的那全部八十一枚铜钱都尽数飞出,围绕道然飞旋不止,与此同时,道然不知被何种力量轻柔托住,止住了下坠势头。

赶来搭救的儒家修士见此情形,纷纷停住了身形,震惊之余皆是暗叹:“不愧是道门无为观的无为七子之一,所携带的法宝竟可自行护主。”可他们不曾发现,那个被无形之力救下的少年道士,早已没了先前那份镇定自若,反而似乎比他们还要震惊,就连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面对周易掌心杀招之时,他不曾如此,面对古剑的凌厉剑气,他同样不曾如此,即便最终他体内道意耗尽,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态。

是因为道然自己也不知道袖中铜钱是可以自行护住的法宝?

当然不是。或者可以说恰恰相反,他道然作为清玄真人的唯一弟子,除了“大天卦”,尽得清玄真人卦术真传,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周天铜钱卦,重在其法,与铜钱本身无关,甚至与是不是铜钱也无关,铜钱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铜钱而已。

至于清玄真人为何选择以铜钱起卦,世间也有过不少议论。道门卦术,有以龟甲起卦,以符箓起卦,以阵法起卦,以文字起卦,派别众多,却大多避开了尘世俗物,为何?越是世俗之物,因果牵连越多,起卦的风险便越大,铜钱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物,清玄真人开创这铜钱起卦的卦术,难道不是在与天道背道而驰?

此中缘由,旁人不知,道然却心知肚明,并不是铜钱之流于卦术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而是因为一个非常普通的原因,普通到不足为外人道。

昔年他初随师父游历之时,清玄真人第一次在他面前使了这铜钱卦后,见道然少有的面露好奇神色,也不等道然问起,便笑道:“徒儿啊,可是好奇我这周天铜钱卦?”

不问还好,这一问,当时尚且年幼的道然反倒收起了好奇之心,板起脸,似乎在说四个字:爱说不说。

老道人只得苦笑,随后掌心托起一枚铜钱,自顾自地说道:“说来不怕徒儿你笑话,为师自幼便仰慕那些仗剑斩不平的侠客,后来虽说入了道门,也还是自觉满腔侠气,所以初此下山游历之时,只觉得除魔卫道是我辈本分,就从来没接受过任何人的答谢馈赠,若是收了回报,还算什么大侠啊。”

“后来,入冬了,从观里带出的干粮吃完了,盘缠也没了,咱们不是仙宗修士,不擅长餐霞饮露,不吃饭还是会饿,穿的少还是会冷,偏又赶上无灾无难的太平时候,一身道法也没地儿使,更不能去偷去抢,就饿了好一阵肚子。”老道人感慨道:“从打那之后,为师才知道,钱财一物,换食可裹腹,买衣可保暖,是好东西,并非山上所说的是乱人道心的‘凡尘俗物’,相反,为师以为,“入乡随俗”,同样是顺其自然,也未尝不是道门所谓的“无为”,所以啊,那以后,若是每次有人愿意答谢为师,为师都会收下一些,不多,只为能填饱肚子。后来为师迷上了卦术,就想着莫不如就以这铜板起卦,如此一来,以后游历四方,再遇到囊中羞涩的窘境,也能派上用场。”

最后老道人看向道然,宠溺笑道:“现在带着你下山游历,便愈发觉得当年选择铜钱作为起卦之物真是选对了,为师这些年,其实没给观里带回什么东西,自然也拉不下脸来从观里要些什么,若不是留下了这些算卦用的铜钱,为师恐怕真就要厚脸皮问观里求一些能在山下卖钱的物件了,毕竟为师自己饿肚子没什么,可不敢饿着了我这乖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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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当时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奇怪的是,时至今日,道然依旧将当时的每一个字都记的清清楚楚,也正因如此,他无比确信,铜钱就是铜钱,并非什么法宝。

道然怔怔看着铜钱上的黯淡光芒,上面的气息他无比熟悉,想到了那唯一的可能性,他轻声更咽道:“师父……”

接下来的场面,在场之人皆毕生难忘。

铜钱悬停,光芒丝丝缕缕,竟缓缓汇聚成一道虚幻身影。着道袍,顶道观,仙风道骨,身影轻抚道然头顶。笑道:“乖徒儿,为师既说了帮你打消因果劫数,哪会食言呢?”

随后无疑正是清玄真人的虚幻身影对赶来搭救道然的儒家修士道:“贫道无为观清玄,谢过诸位搭救贫道徒儿之恩,诸位行事,果真无愧儒家‘当仁不让’四字。”

他们或许不曾见过清玄真人,但清玄真人名满天下,他们皆是心存敬佩,此时不约而同朝那身影微微作揖,而后转身御气回到湖畔。

周易对于清玄真人的出现同样心惊不已,心知古剑一事或许尤有变数,只得再次收手,只是这气息一涨一落之间,饶是周易浩然意气再雄厚充沛,此时也有些力所不逮了,此刻心中不禁气急败坏道:“你们这师徒俩,还有完没完了?”

看着眼前满脸笑意的虚幻身影,道然抿起嘴唇,心中唯有自责。他何等聪慧,当他师父身影凝聚那一刻,他便瞬间了然,他的师父清玄真人在大天卦之后,魂飞魄散之际,将仅剩的一缕魂魄亲自打散,化作九九八十一份,融入到当时散落的八十一枚铜钱之中,虽免去了彻底消散的下场,可自分魂魄八十一,其痛苦可想而知。

枉他还是什么所谓的“生而知之”之人,若是他能早点发现师父残魂融入了那铜钱之中,若是他没有来明月书院让什么古剑自行离去,若是他道法再强几分,便不需要师父残魂出手相救,否则以他师父的本事,未必不能借助残魂重塑魂魄肉身。

只是现在,道然看得出,如论今日结果如何,他的师父都将彻彻底底消散于人间。

清玄真人太了解他这个徒弟,知道他在因何事自责,安慰道:“乖徒儿,无需自责,为师没有将残魂一事告诉你,就是知道你若是知我一息尚存,便必然不会来明月书院冒险。”

说着清玄真人抬头望向周易,道:“可是为师有句话,必须要亲自和那位周先生说。”

“为师去去就回。”

眨眼之间,清玄真人便来到周易身前。

虽说这师徒俩反反复复折腾得他十分狼狈,但一码归一码,对于眼前的老道人,虽说素未谋面,但周易还是打心底里佩服,此时压制古剑已是十分吃力,不便作揖,便恭敬道:“儒生周易,见过清玄真人。”

清玄真人打了个道门稽首,还礼道:“周先生辛苦。”

周易心知以眼前这个老真人的能耐,既然连大天卦也算得,那算出他的身份或许也只是捎带脚的事儿,便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问道:“清玄真人是否原本就打算在此时见我?”

老道人并不意外周易有此一问,抚须道:“正是。”

周易再问:“那道然所说的此剑和剑主一事?”

老道人如实答道:“我那徒儿所言皆真。”

“看道然的样子,似乎他对你会出现并不知情。”

老道人解释道:“以我那徒弟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尚有一丝魂魄留存,还如何会来这明月书院。”

周易因压制古剑太久,额头已有汗水渗出,可他却浑然不觉,追问道:“您不惜欺骗徒弟,也要来此见我这个落魄书生,当真值得?”

老道人笑道:“此时还自称是‘落魄书生’,周先生可有悖儒家的‘君子待人以诚’啊。”

周易没理会老道人的调侃,“这么说,您的徒弟必会来这明月书院阻止我镇压古剑一事,也再真人卦象之中了?”

老道人出乎周易意料的摇了摇头,一脸得意道:“这个不用算,他可是我的徒弟。”

言下之意便是,我的徒弟,我当然最了解。

老道人身影愈发虚幻,知道自己这投机取巧的本事撑不了太久,他当然也看得出,周易也快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正色道:“周先生,如你所言,贫道不惜欺骗我那乖徒儿,也要来这明月书院见你,只因有句话,要说与你听,试问周先生,可敢听否?”

周易自然知晓这句话的分量轻重,可他更知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豁然朗声笑道:“周某有何不敢?”

老道人抚须长笑,也未废话,只以道门“希声”秘法,响彻周易心湖之间。

道祖有言,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寥寥几字,却再次扯动天机。

天机不可泄漏。

霎时间乌云遮月,隐有雷鸣。

是天劫将至的景象。

道然此刻依旧被清玄真人以道法托在湖面之上的半空之中,见此景象,失魂落魄道:“师父,何以欺天至此啊。”

周易一时间还捉摸不透老道人话中含义,但见这般天地异象,便知那句话的分量之重。

整个明月湖畔瞬间喧沸起来,除了极少数修为有成的大修士,其余不论是书院之人,还是赏月而来的外来之人,再不敢看热闹,皆是急急离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一而再再而三悖逆天道行事的清玄真人,见到雷劫降世的景象,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好像是更加印证了心中猜测,大笑起来:“果然,只是雷劫而已啊。”他此前一卦三算天机,那可是天道威压直接降临在体魄神魂之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眼前雷劫,看着声势浩大不假,可比之最为直接的天道威压却又远远不如。

瞧见周易一脸凝重神色,清玄真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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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放心,贫道泄露天机是逆天行事,但周先生只要自认听者无心,便不会被雷劫针对。”

周易闻言笑道:“真人此言,未免小觑了周某。”

老道人本是好意提醒,未想太多,此时才发现言语中的不妥,歉意到:“是贫道言语不周,还望周先生见谅。”

周易正要说话,但见四道流华自书院明月湖东西南北四方赶来,化作四到身影,停在了周易与清玄真人四周。

为东一人,老儒模样,衣衫邋遢,灰发凌乱,手拿一本无名书卷,书卷四周有金色文字环绕,神妙非凡,正是明月书院的藏书主事。

在北一人,虽是老妪,仪态端庄,气度从容,令人心折,乃是书院的供祀主事。

居南之人为书院讲学主事,白发束起,儒衫素洁,是院内威望唯一可以和院长并肩的大儒。

在西之人中年模样,倒持长剑,眉峰竟好像比之其手中长剑还要锋利几分,是那执理主事。

这四人在周易只身拦剑时迟迟没有出现,周易显然怒气不小,道:“你们几个老……”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四位主事先生齐齐转头望向周易,神态各异。

藏书主事怒目圆睁。

供祀主事不怒自威。

执理主事剑眉轻皱。

唯独讲学主事态度温和,面露微笑,但周易看去似乎怎么都带着点儿笑里藏刀的意思。

周易赶忙收回了几欲脱口而出的无礼称呼,却还是带着埋怨意味,道:“老……老先生,怎么现在才来?”同时心中暗自嘀咕:“没骂你们是老东西,可不是因为怕了你们,完全是因为老子是读书人。”

清玄真人见到四人此时出现,且体内浩然意气翻涌,像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便以为四人是要对其在书院引下雷劫兴师问罪,对着四人歉意道:“诸位应该就是明月书院的四位主事先生,贫道擅自在贵书院招来天劫,实属无奈,此事不为,贫道道心难安,请四位见谅。雷劫降临之时,贫道自会竭力远离书院,减轻天劫余威对书院的波及,届时无须诸位出手,贫道自会魂飞魄散。只是贫道那徒儿对天劫一事并不知情,还望四位莫要归咎于他。”

周易见此,便要出言为清玄真人鸣不平,枉你们还是书院德高望重之辈,怎么关键时刻连是非黑白也辨不清了?

只是未等周易开口,四人之中白发老儒模样的讲学主事率先出声,先是对着周易说道:“周先生,没能及时出手相助,我等事后自会解释。”

而后讲学主事转头望向身影虚幻的清玄真人,言语中非但没有半分责怪清玄真人在书院引下天劫的意思,反而带着敬意道:“先前道然小道长与周先生所言,还有真人与周先生所言,我等皆以秘法听闻,实在是事关书院安危,便顾不得圣人所言的‘非礼勿听’了,真人莫怪。”

清玄真人一笑置之。

讲学主事继续道:“真人为天下谋,能舍得性命功德,我四人没有真人测天算地的本事,但愿斗胆一试,看能否凭借这一身微末修为,在这雷劫之下,护住真人的残余魂魄。”

周易闻言放下心来,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清玄真人没想到四位主事先生竟是此般打算,毕竟他算得再远,也不可能算尽人心。他此时只是觉得心中畅快,儒家也好、道门也罢,世上只要多些如眼前儒士这样的人存在,那他即便是形神俱灭,难入轮回,又有何妨呢?

清玄真人洒然笑道:“四位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贫道这副残魂已近乎油尽灯枯,天劫降临与否,贫道都注定活不过今日,又何必在贫道身上浪费心力。”

四名主事先生面露犹豫,他们实在不忍心一个真正的“得道”高人就此消散于人间。

“贫道虽说会尽量远离书院,可天劫余威仍会波及书院,诸位要做的是护下书院的普通书生士子,而非我这个已是必死的老朽残魂。”清玄真人没有留给主事先生们反驳的机会,转头看向始终被周易拘押在手中的古剑,道:“离着雷劫降临似乎还有一段时间,贫道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眼见清玄真人身影愈发虚幻,周易问道:“真人尚有余力可以唤醒此剑剑灵?”

清玄真人摇了摇头,却笑道:“我没有,我那乖徒儿却有。”

在五名儒家大修士的注视之下,清玄真人身影回到道然身前,面带笑意,掐诀念咒,刹那之间,四方的天地灵气,齐齐朝着这对师徒汇集而来。

那四位主事先生知道清玄真人此举极为耗费魂魄心神,无疑是彻底断了自己生还的后路,但见其态度决绝,也不好阻止,只得幽幽叹息。

片刻之后,方圆数十里的天地灵气尽数凝聚在清玄真人右手之上。

道然愣愣看着那道身影,渐渐与记忆之中,二人游历之时,那个同样始终站在他身前遮风挡雨的身影重合。那时的老道人,总是喜欢伸手抚摸他的头顶,起初他还年幼,老道人要蹲下才能摸得到,后来随着他一天天长高,老道人只需弯腰便好,再后来道然个头更高,便不让老道人再做此动作了。

身影已经趋于透明的老道人,抬起右手,最后一次轻抚道然头顶,这一次,老道人竟要微微仰头才行。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高了啊。”

道然只觉一股暖流自头顶涌入身躯,体内道意如久旱逢甘霖,陡然增长起来,他先前本就于天道劫数一事有所明悟,此时有了充沛道意支撑,境界竟在此时有了突破。

老道人抚须而笑,笑得无比开怀,道:“不错不错,十六岁的问道境,不愧是我的徒弟。”

周易心中感慨无比,眼里满是敬佩,心道:“临死之际,也要为徒弟护道一程,老真人,你越是这般高手风范,周某便越觉得你丢过来的担子不轻松啊。”

老道人瞥了眼周易手中古剑,对道然笑道:“乖徒儿,再去试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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