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古剑剑灵无疑的黑衣身影，在凭空出现之后，立刻散出剑识，笼罩了整座明月书院，同时，那缕精纯至极的细小剑气在指尖欢快游走，看似灵动可爱，实则杀意横生，令得在场诸人心惊不已，无人胆敢轻举妄动，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感觉，那剑灵此时想要杀他们，不过是一剑而已。

周易终于可以不用辛苦压制古剑，体内浩然意气开始逐渐恢复，可此时却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他此前料想过剑灵若是苏醒，或会实力大增，可现在看来，仍是低估了这柄万年古剑。心中叹道：“此剑巅峰时，究竟世间何人能将其握在手中啊。”

与此同时，四名书院主事先生已然互相示意，做好了准备，若是这剑灵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大开杀戒，便只好开启护院大阵与之抗衡，即便眼前这个剑灵已经深不可测到超出了他们认知的程度。

湖畔，清辉剑宗的那名背剑老奴眼神炙热，几近癫狂，低声嘶哑道：“这才对，这才对啊，世间就是要有这样的剑，这样的剑道才对啊。”

其余之人，除却位列天心第五佛的了净僧人能做到神色如常，剩下的即便阅历再丰富，此刻也或多或少难掩心中震惊。

清玄真人未有任何惊讶，残魂一步踏出，便来到了剑灵身前。同时手中轻掐道诀，瞬间便有一道比先前四名主事先生合力造就的隔绝禁制还要高深玄奥的符箓禁制将剑灵与老道士包裹其中，外界之人难窥其中分毫。

无为七圣，道法高绝，可见一斑。

一个是宛若风中残烛却仍显道骨仙风的残魂，一个是沉睡万年依旧剑气重霄的剑灵，一个道袍飘摇，一个黑衣肃杀，此刻相对而立，此情此景，万年未有。

剑灵全然不在意头顶紫雷盘踞的滚滚劫云，也没有在意突然出现的禁制，只是看向身形虚幻的清玄道人，问道：“是你将我唤醒？”他能感觉到此时剑身之内有一股清明气息，和这个不知为何马上便要烟消云散的老道士极为相似。

老道人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已经失去意识的道然，道：“唤醒前辈的，是我那徒儿。有些话原本也是要由我那徒儿说与前辈，可他眼下耗费心神昏了过去，便由我这个将死的师父代劳了。”

清玄真人年岁虽早已过百，可面对存世万年的剑灵，也得以前辈相称。

老道人自知天劫不足一炷香便要落下，耽搁不得，便直截了当道：“那人也已苏醒。”

闻听此言，剑灵虽看不清面容表情，可一身剑意骤然攀升，更随之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整个书院之人，都突然为之心神一颤。

只是他忽然想起当年那人便训斥过他这不讨喜的性子，这才缓缓散去杀意，冷声道：“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九重天。”

“看门人。”

老道人说出这两个词后，继续道：“前辈既然当年随那人登天，便应该知道贫道在说什么。”

闻听此言，剑灵杀意才散又起，那缕细小剑气瞬间出现在老道人残魂眉心处，冷言问道：“此事世间应无人知晓，你又从何而知？你与那看门人有何干系？”

周易和四名主事先生听不道两人或者说“一人一剑”的交谈，虽心中担忧，却也无能为力。

纵使眉心处抵着的是生平所见最为凌厉的一缕剑气，清玄真人也未有丝毫惊慌，只是坦然笑道：“贫道不久前卜了一卦，勉强算出了当年那一位持剑登天的些许隐秘。”

随后老道人看了看自己虚幻飘渺的残魂，又指了指漫天雷云，道：“如今这副老朽残魂，和这头顶天劫便是此卦受天道反噬的佐证。”

剑灵略作沉思，拥有这等卦术造诣的人，即便在当年也寥寥无几，这道士真有这般本事？可见其言谈风骨偏又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便御回了那一缕剑气，缓缓道：“姑且信你。”

老道人继续道：“依贫道卦象，当年那人登天之时，持剑九柄，后皆纷纷落于人间，此九剑遵循那人的意思，为后世人传承剑道。”

剑灵道：“不错，可当年一战，我受创太过严重，落于轩辕洲，还未来得及传承那人剑道，便陷入了沉睡。既然他也已苏醒，想来该有万年了吧。”

剑灵此言，分明是默认了自己就是当年的剑祖九剑之一，幸好二人言语其余人无法听闻，否则此事若是传出，恐怕整个天下都将为之疯狂。

有古籍记载，当年蕴含剑祖感悟的八柄祖剑散落于羽化、先圣、太上、释迦、元始、白泽、黄泉、天匠八洲，此八剑的剑灵无一不具备撼天动地之威能，它们依照剑祖的意思，将剑祖的剑道感悟传授于世人。后各洲皆有惊才绝艳之人，将剑道与本洲的修行之法相融，并开宗立派，如那先圣洲的浩然剑宗，习夫子浩然剑，一剑斩出，浩然壮大。又如太上洲的太清剑观，将道法融于剑意，可降妖驱鬼，剑引玄雷。再如元始洲的自在剑府，有魔道剑法可一剑汲人气血，滋养自身。除此之外，还有释迦洲的无量剑海，羽化洲的灵霄剑山，白泽洲的万物剑林，黄泉洲的忘川剑河，以及天匠洲的天机剑阁，这八个剑道宗门传承万年至今而不倒，便是闻名天下的八剑宗。

八柄祖剑不久后几乎同时陷入沉睡，并被八剑宗供奉至今，被后世人尊为八柄“祖剑”。只要有任何人试图夺取各宗的镇宗祖剑，便会被这八尊修行界的庞然大物视为死敌，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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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十洲，尚有两洲未得剑祖的剑道传承。神农洲向来不喜兵戈，若说剑祖顾及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可至于轩辕洲为何也无祖剑传道，世人始终不得其因。

而如今，一个苏醒的祖剑剑灵出现于轩辕洲，且不被任何宗门或是修士所得，无疑会在整个天下掀起轩然大波，远非先前所说的唐国大乱可比。

清玄真人对于剑灵身份并无丝毫惊讶，道：“前辈或许不知，除前辈外，其余八柄剑皆已在各洲传授剑道。最主要的是，在贫道的卦象之中，独独前辈陷入沉睡，并不单单是因为受创严重，更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包括今夜前辈以沉睡状态强行破开湖面现于世间，虽说是冥冥中对那位剑祖的苏醒有所感应，但也同样少不了某些外力的推波助澜。不仅如此，眼下湖畔有违常理地汇集了诸多顶尖修士，也绝非巧合。”

剑灵目光扫过湖畔，他当然早已察觉这些人，只不过除了零星几人能入眼外，其他的都没有当回事罢了。

听老道人这么一说，剑灵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略微思索了片刻，似是自言自语道：“是他？”

老道人没有给出答案，抬头看了看天空，雷云汇聚已近百里，紫电耀目，犹如一条条雷龙隐匿云中，自知大限将至，老道人洒然道：“那人如今就在当初登天之地，而今那里叫做侠祖山，斩天峰。让前辈苏醒，得以回到那人手中，或能多少为天下消去些祸事，贫道与我那徒儿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剑灵抬头道：“这雷劫，若是当年，助你破去不难。”

清玄真人笑着摇了摇头。

剑灵轻踏古剑，缓缓前行，来到老道人身侧，二者一人面北，一人朝南，并肩而立。

老道人本以为剑灵是要就此离去，却听剑灵道：“按照你的说法，让我顺利寻到那人，确实可让世间少去些祸事，可纵使我没有醒来，天下人为此事互相争斗，也是所谓的‘人祸’而已，你这一卦所招来的劫数，即使在万年前也不多见，分明是中天卦甚至大天卦才有的气象。”

“所以，你还算出了什么？”

老道人笑着感叹道：“不愧是那第九柄‘祖剑’，这也瞒不过前辈。”

随后老道人将视线投向周易，道“大天卦真正的卦象，已经说与那位周先生，周先生是真正的人间得意之人，将来人间走势如何，就且由人间自己来决定。”

剑灵深深看了眼那个瞧着普普通通的书生，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你既然出身道门，修的是清静无为，为何要管这些人间事？”

老道人缓缓道：“这天下地上，何处不是人间，何事不是人间事……”

而后老道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再说，谁不想仗剑鸣不平，谁不想被人称一声‘大侠’，贫道也曾是少年郎啊。”

始终冷言冷语的剑灵闻言愣了一下，竟也轻笑一声道：“你这些话，我会说与那人听。”

老道人转过身，做了个道门稽首，道：“贫道多谢。”

不知是在感谢剑灵，还是谢当年那位既是侠祖也是剑祖的人为天下所作之事。

剑灵终于不再多言，身形渐渐消散，似乎是回到了古剑之中，随后古剑微微颤鸣，以之前远不能及的速度一闪而逝。

古剑离去，周易与四位主事先生都松了一口气。

……

湖畔。

所有人只能隐隐察觉到古剑最终往北而去，再想感知，却已难寻踪迹。

好快的一剑。

清辉剑宗的背剑老奴道：“少主，老奴已将古剑篆刻到宗门拜剑图之上，十分形，五分势，但恕老奴无能，此剑的神意，老奴尽全力也只能堪堪临摹一分。”

清辉剑宗少宗主笑道：“郭老无需自责，此剑单是剑灵恐怕就已经不弱于当今的顶尖修士，临摹一分神意已是实属不易。”

背剑老奴道：“眼下需尽快回宗，将此事告之宗主。”

清辉剑宗少宗主道：“不急，那无为观的老道士招来的雷劫眼看就要落下，虽说你我二人在那天劫余威下自保不难，可我还真想见识一

下这明月书院的护院大阵，比之我清辉剑宗的清辉剑阵，孰强孰弱。”

被世人称作“三剑陆缺”的红衣少年对旁边的蓝衣少女问道：“妹子，可曾记下那把剑的模样气息？”

蓝衣少女依旧以老妪之音沙哑开口道：“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此剑散出丝毫剑气，我便可识得。”

来自天心寺的了净僧人依旧双手合十，不知在想什么。

那位出自神农洲大宗的青衣少女则站在了净身边，面朝着古剑离去的方向，愣愣出神。

而先前想找这少女麻烦的“青莲仙人”楚仙游，忌惮天心寺第五佛的名头，在与二人颇远的地方仰头望天，还是那副潇洒姿态。

那对锦衣华服的夫妇处，满身商贾之气的男子道：“回去把此剑形貌刻录在天机宝录中，让府上那些客卿替我寻来，从来吃我的用我的，这回也该替我办点正事了。”

妇人道：“就那帮酒囊饭袋，顶用？”

男子哈哈笑道：“那就再去请些顶用的，咱家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另一处，那个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动静，始终鬼气森森的黑衣身影，依旧只是静静站立，宛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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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唯有雷云间有紫色电光闪过之时，可以依稀看出那身影有着一张白皙的女子脸庞，眉心处有一点朱砂，在紫色电光映照下，透着股诡异气息。

前些时日因卜卦瞎了一只眼的独眼老道，此刻心中激动万分，天劫乃是天道最直观的体现，对于他们道门中人来说，观天劫，便是悟天道。

体态婀娜的碧水夫人，仔细打量着湖畔众人，她知道今日离去，便有可能受到他们任何一人的中途截杀，大意不得。毕竟见过古剑真容的就只有此间众人，解决掉一人，夺取古剑的把握便大一分。

湖畔另一处，始终面色阴沉的穷酸老儒，死死盯着那个周易，全然不理会古剑去向，不知和那位周先生有何恩怨。

唯有那对衣衫单薄的父子二人，似乎不愿意等书院运转护院大阵抵御天劫余威，直接转身便要离去，身材魁梧的男子笑道：“走吧儿子，看来你娘她不在这里，应是那路人看错了，再不就是他信口胡诌，不过也罢，今天也算是带你长了长见识。”

“现在就走？可爹爹你不是说天劫我如今还吃不得吗？”稚童天真问道。

“吃是吃不得，可这天劫余威给你淬炼体魄则再合适不过，正好让爹爹看看你身子骨长得怎么样了。”

说罢一大一小远离湖畔，出书院而去。

……

诸事既尽，清玄真人更显油尽灯枯。

老道人单手掐道诀，始终安静悬浮的道然缓缓移动到明月湖畔，立刻便有位为数不多留在湖畔的书院修士轻柔接过，同时示意老道人无需担忧。

老道人远远作揖，表示感谢。

周易问道：“老真人不与徒弟最后说几句话？周某尚有些浩然气，虽说不能唤醒剑灵，可叫醒你那徒弟应是不难。”

老道人望着徒弟的方向，又是一脸得意的神色，似乎天底下再找不到更好的弟子了。

“不用了，我那徒儿最受不了的，就是矫情，且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随后，他转而看向周易，道：“倒是周先生你，贫道之前的话，无需刻意思考其中涵义，更不要看作是一副担子，该来的自会来，来时自会明白，万事且随本心就好。”

周易郑重点头。

最后，老道人向着东方，恭敬做了个道门稽首。

起身后，他对四名主事先生以及周易笑道：“诸位，贫道去也。”

四主事齐齐作揖，恭敬道：“我等，恭送真人。”

就连周易这个在书院从未讲过礼数的书生，此刻都作揖相送。

他们不知道清玄真人在所谓的大天卦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能轻松引动百里劫云的一句话，又会对人间大势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今夜无端破湖而出的古剑究竟是何来历，他们也不敢确定。

可单凭他们师徒二人，今夜唤醒古剑剑灵，为书院免去一桩祸事，就当得此礼。

更何况，清玄真人，一个已经位列无为七圣之一的道门掌教，一个本可以安安静静在山上清修，甚至有望达到所谓“祖境”的大真人，一个奔波人间百年，为自己挣得百年功德的圣人，甘愿舍弃一身功德，甚至性命魂魄也可不要，也要为人间卜上一卦，如此人物，世间能有几个？

雷劫百里，紫电耀目，天威煌煌，不过如此。

清玄真人转身离去，一步百丈，虽是赴死，却无比悠哉闲适，肆意逍遥。

同时从其远去的方向，传来老道人的悠悠哼唱。

“原是山中草莽，幸得入观清修。”

“本应无为清净，偏喜天下云游。”

“降妖除魔驱鬼，解签算命无忧。”

“一卦既窥天命，哪管大劫临头。”

“百年功德散且散，大道难求便难求。”

“倒要问天一句，贫道可算风流？”

明月书院所有人，都能看到一道粗如峰柱的紫色天雷在约么几十里外轰然落下，天地为之震动，轰鸣不绝于耳，振聋发聩。

这还不止，以老道人残余魂魄所在位置为中心，雷劫余威瞬间扩散开来，仿佛要将方圆数十里尽数夷为平地。

藏书，讲学，供祀，执理四名主事先生早已分列四方站定，催动明月书院护院大阵，抵御天劫余威。

数之不尽的古朴文字缓缓浮现，在书院上空环绕不止，堪堪阻隔了天劫落下迸发的余威，此刻天劫余威犹如江河洪流，书院则如顽石任由其冲刷而不倒。

书院无论外来览客，还是院内先生学子，只能心中祈求这座明月书院立院千年不倒所依仗的阵法并非空有其名。

湖畔众人都是修为有成的修士，见到煌煌天威，大多虽心中惊骇，可此却并未显得如何慌张。

出自天心寺的俊美僧人明知清玄真人已经魂魄散尽，却还是虔诚颂起往生经文，一刻不停。

独眼老道盘膝而坐，开始体悟天道。

书院外，那对提前离去的父子，此刻立于犹如雷海般的天劫之中，稚童疼得龇牙咧嘴，魁梧男子则显得游刃有余，云淡风轻。

约么一炷香过后，天劫终于缓缓散去，四名主事先生撤去阵法，空中文字随之消散。

明月出云，再次当空。

世间却没了清玄真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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