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服了腥米，没犯癫症，便酣睡了。”

阎王殿察查司蓝岗屏风外，五鬼褪去幻术，皆是棕角黄面的伶俐鬼，正伏地向陆之道复命报提。

“怎搜不着血佛手，路上可有疑杂人近身？”

“确有商贩殷勤，但俱被我等拒退。”

桃发鬼与靛发鬼怯懦一视，被陆之道察觉。

“怎的，另有蹊跷？”

“皮生坊遇上个送酒的鱼头妖，倒是跟他亲近言语过。”

“速去拦截，带后堂软刑搜盘。”

“只怕是已在奈何桥备了身份。”

赤发鬼插嘴，提及鱼头妖要在今晚渡桥的事，是顾忌护桥使者日夜二游神，会阻碍前去奈何桥拿人的行动。

陆之道敲打手中象牙笏板，悬停片刻，单指在上面横竖划查。少时，板上出了鱼头妖和其子“蓬崽崽”的名讳，陆之道紧接抹擦掉名讳后的判词。

这陆之道在阎罗殿的神通，是查明核实孽镜台上对亡者生前罪过的判定，统络其生前善恶行为的缘由，为他们撰写判词。判词可作为后续地府公人的奖惩依据。说透些，便是给亡者评点，决定在他在地府的受难级别。

此刻，陆之道私消了鱼头妖父子之前得写的判词，准备在盘审他们时再重新撰写，以作要挟逼问。若是答得差强人意，便唬他们做个恶词，领受桥下血河，虫蛇蚕噬之苦。

“他二人判词已消，你们持阎罗令明示日夜二游神，即可拿人。”

五鬼得令出门，门口立着两座牌坊，东为“整纲饬纪”，西为“察善辨恶”。

陆之道转身坐进屏风内侧。堂上，钟馗高挺着，绣着锦花爪痕的肚腩，呼呼大睡。陆之道从头上髻间抽出一枚钢针，拈转一下，化作卯灰镀银匕首，含在唇上唾润。

“莫怪兄弟罔顾问学之谊，这皮外寻不见东西，只得肚里刮开瞧瞧了。”

说罢陆之道，刀头冲着钟馗肚皮戳过来，钟馗一个打挺，翻身起立。

“我肚肠狭小，容不得什么！”

见钟馗诈醉结束，陆之道收起匕首，撬眉斜视。

“大胆钟馗，你可知罪！”

“我犯何罪何条，轮的着你来问话！”

“老爷子教我代行事务。”

“老爷子在下堂蛰居褪壳一岁有余，怎总教你代行，这令牌真伪我倒有些意见，与我看看！”

“冥府圣器，岂能轻付！”

“不叫看，我便走了！”

陆之道形同鬼厉，唰地影化黑风，拦住钟馗。

“你个小小文判，真要与我在功法上试试文章？”

钟馗拉开架势，抽出金锏，显起神通。

两道暗芒交辉一处，立时分开。

钟馗喘着粗气，眉角开裂，流下血来。

“好生……好生凶恶！”

陆之道轻佻歪头，一副不惊不诧的模样，手上阎罗令熠熠生彩。

“小看我不打紧，小看这神令威能才是愚笨！”

“你到底做甚为难与我？领了你的命，去那金鸡山顶。怎反过头，害我五鬼，偷我铃铛，难不成想在此越捕我！”

“你做的下狱好事，倒要我来提醒？”

“不得佛手，事出有因。这是察查司，明公禀法之处。怎能不听辩言，便下结语！”

“佛手之事，我已托其他精明巧匠，不牢你这等灾瘴凶心之辈！你之过错，百恶于此！”

“陆之道，今日你不道清个污讹来由，咱俩必要横躺一人在此！”

钟馗裂目为四，双股生出三爪，背肌拐升单翅，额头冒起天麟角，瞳火爆燃，周围摆设被凌波齑破，散乱一地。

陆之道卷眉燎火，也是厮杀气势。

“滥行老儿，我问你，拔道金鸡山前，你去过哪里？”

钟馗一听，士气一刻衰了半截。

“你给的恶灵图画，我记不牢靠，去黑绳大狱确认相貌，又犯何忌！”

陆之道冷冷一笑，钟馗镇静抬头。

“只是讶然，那等人物也敢教我看到……”

“住口！别讨死路！”

钟馗不理陆之道，抹了眉角鲜血，摆头思虑，终是挺身扬眉。

“莫不是更想问我，沃燋石下偷览大狱宝册，又是祸心何藏！”

“钟馗，你究竟探查深浅几何了？”

“反正不是灾瘴凶心，伤生造孽，既是深了，又奈我何！！”

“还说不是凶心！你私查上位，擅闯禁地，就是一上一等的恶行，要浸泵池，滚签板的！”

“陆判，你曾也是刚正不阿，凛然正义之辈。近来诸般诡事，荼毒地府，甚至殃及老爷子，你当真不存一丝疑虑，想叩问真相么？此番我下来金鸡山，颇有收获，止戈稍歇，听我道出，再打不迟！”

“为公为臣，但行不问！”

“那便是，你也坠了魔道，与老爷子一般昏聩了！”

钟馗刚要起身杀招，屏风外齐整透进十几人，各个身形壮硕，晦气色脸，利爪尖足，上下抖摆一条黝白相见的长尾，竟是东岳帝宫里的九尾侍官。

“终是教我猜着了，果真与那东岳老狐妖掺杂不清。”

钟馗朗笑，蔑视群敌。

“钟馗，你我有问学同窗之情分，束手去‘妄听堂’耗过几日，便放你出来！”

“怎的，怕我搅了寒衣节的大计？”

陆之道面上一阵失落，眼色煞戾起来，大手一挥，群起攻上。

钟馗浑身解数，将九尾侍官击伤，手抚地心，拽起楼高泥沙，几个闲步闯出窗去。

阎罗殿内，后堂偏衙，成了追逐乐场。钟馗化风，捉摸不住。陆之道分身拦截，将钟馗堵进赏善司。

钟馗想寻觅赏善司通判魏征求助，却不见影踪，转眼被堵在角落。

“伏鬼天师当真鬼神难测。”

陆之道得意浅笑，夸讽钟馗。

钟馗忽然通体赤黑，荡笑肆意，双脚深扎地面，单手擎天。

“不好，‘鬼傩舞’！”

陆之道来不及逃脱，被气波内凝聚的鬼冥气拖住脚腕，一双黑手将他慢慢拽入地面，形似竖叉抱腿的舞姿。

十几个九尾侍官尾毛褪落，光秃秃地翻了白眼。

钟馗笑声愈大，狂躁起来，双眸深黑无瞳，方要加力，猝然索住胸口，一阵酸闷后，七窍依次渗血下来。

场面稳定些许，皆是嚎啕呻吟之声，陆之道瘫软在地，瞠目望向钟馗。

只见钟馗全身强直，青筋暴起，挛癫不休，丢下金锏，锵锵有声从身后传出。

钟馗奋力抬眼，只望到一缕乌烟，便战栗不止，目露怯退。

门槛一侧，有人状形巨大，下半身云团烟绕，上半身肉体炯实，手持一张契约，步步走近。

“钟儿。”

钟馗闻声，不敢应话。

皆因，发声者即是，森罗地里撷?乾坤的阎罗真王！

“性子愈是皮劣，不循魂契上的约文了？”

钟馗听罢额头磕在地上，重重烙了个坑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