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与浩瀚，人类不知道从多久之前便发明这两个词汇。然而面对无尽的宇宙，似乎连浩瀚这个词，都显得渺小。

地球某处的指挥部中，一个小男孩正和一群身穿军装的人站在一起，他们双眼盯着一面巨大的显示屏，个个神情严肃，沉默不语。

屏幕上，一艘全身陶瓷白涂料的火箭，像是插在这无尽的荒漠中的一柄利剑。随着倒计时的数字一秒一秒地闪烁，众人都不禁攥紧了拳头。

“10”

“9”

“8”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着屏幕里的火箭，指着它问向身边的人“这是什么？”。

“火箭”。回答他的人头也没转一下。

时间还剩下最后几秒种，这一刻，指挥部里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安静得简直让人全身发痒！

随着一道耀眼的光芒爆开，火箭尾部升腾起巨大的烟雾。一道光柱顶着这把“利剑”缓缓升起。指挥部里瞬间嘈杂起来。深山里，海面上，无数的雷达也都齐刷刷地盯上了这枚火箭。

这枚火箭名“求索”，是继“天问”火星探测系列后的又一伟大工程。它将带着地球人登陆火星的伟大愿景。航天员石坚，他的名字注定在今天被人们铭记。

“雷达成功锁定，飞行器姿态正常。发射成功！”

随着指挥中心爆发出一阵欢呼后，小男孩突然被蜂拥而来的人抱起，只因为他是石坚的儿子——石源。

“求索”号要在宇宙中漂泊四年才能到达火星，期间航天员石坚将按照流程进行自我休眠，这四年里石源已经上了小学。因为沾了英雄父亲的光，他几乎得到了社会上最好的资源。

但是石源并不认为他父亲有多么了不起，甚至有些瞧不起他。

别人家孩子的父亲，都会来参加学校的家长会，可是他的父亲却在天上睡觉。他并不懂那些小孩为什么会羡慕自己。他听说自己的妈妈就是因为生他时没人照顾而落下病根去世的。

而一直陪在石源身边的人是他父亲的老领导，石源一直喊他李爷爷。

李老对他像是对待自己亲孙子一般，每天接送他放学，还给他洗衣做饭。但是只要石源一埋怨起他那可有可无的父亲时，李老就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记得有一次，李老深夜开车把他拉到一个深山里的实验室，他指着一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对他说：“你爸爸已经到了火星，快看看吧！”

石源垫着脚把眼睛对准望远镜，可是星空的另一头只有一个小小的黄球。

“爸爸在那个小黄球上面？”

“是啊，他已经成功登陆了火星。你明天打开电视就会看到新闻。”

当时的石源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个小小的球会装得下他父亲，不过他的心里第一次对父亲产生了一丝好感。

而现在，石源已经上了初中，他也知道什么是火星，什么是宇宙了。他开始想念他的父亲。

终于，在他刚要上初二的那年暑假里，他等到了他父亲将返回地球的消息。

那还是在一片戈壁上，他和李老被部队的直升飞机接了过去。据说这是石坚的心愿，而善解人意的指挥部也第一时间安排了。

巨大的生存适应舱就地而建，方便石坚第一时间进入其内接受调养。新闻媒体也纷纷驾车赶来，谁都想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终于，在下午三点左右，云层里突然冒出一个小火球。地面一百多辆车几乎同时启动，追着返回舱的方向急速而去。

随着巨大的降落伞展开，返回舱在肉眼中越来越大。在将要落地时，返回舱底部也升腾起了火焰。一声沉闷的撞击后，返回舱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蜂拥而至的车辆立刻将返回舱围了起来。工作人员立马扛着设备冲了过去，而新闻媒体也在周围架起了“长枪短炮”。

石源拉着满身哆嗦的李老跑了过去，他的眼泪不断地从他的眼眶滴落，多年的思念在此刻再也无法压抑。

因为此次航程比较特殊，返回舱的舱门只能从外部打开。当工作人员一颗颗撬开舱门的铆钉时，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石源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有些无助，他脑海里对父亲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有不少媒体都注意到了石源，纷纷调整镜头，打算拍下父亲从返回舱出来和儿子拥抱在一起的感人一幕，这个镜头想想都让人眼眶湿润。

医疗队捧着鲜花和仪器在一旁迫不及待地伸头观望，但随着舱门缓缓打开，他们手中的鲜花和仪器突然掉落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是其中一个医疗人员发出的惊叹，这一声令全场的人都躁动起来。

石源的心突然绞痛了一下，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立刻从警戒线外冲了进去，但随即被一个人直接扑倒在地。

“石源，你要冷静，你听我说……”扑倒他的人是指挥部的最高领导。

“为什么？我爸爸呢？让我过去！让我过去……”石源哭嚎着，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领导身上。但领导依旧死死地把他按在地上，灰尘混着眼泪，糊住了石源的半张脸。

周围的媒体似乎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低下了头，低声抽泣着。

返回舱里到底怎么了，这只有看到过的几人才知道。部队接手了现场，并于三天后向大众宣布，航天英雄石坚在乘坐返回舱返回地球的途中，不幸遇难。

最悲痛的除了石源，还有李老。李老那天大闹了指挥部，把现任的领导和几个设计师骂得狗血淋头，但自始至终也没人反抗半句。到最后李老只得叹着气，留下几滴眼泪。

石坚的葬礼石源只参加了一半，因为他当时情绪太过激动，被送往了医院注射了镇静剂。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情绪激动，也是因为李老和他说了一句话。

“返回舱里并没有发现你父亲的尸体，返回舱是空的。你的父亲失踪了。”

李老一开始并不打算告诉石源真相，但他又觉得这样对他来说不公平。

石源从医院醒来后的反应令李老也没有想到。他很理性地过着他的生活，照常上学，仿佛这件事从他的人生中被抹去了一般。

直到他填高考志愿时，李老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最终还是踏上了和他父亲一样的道路。

多年后，石源27岁了，还有三天，他便要乘着“求索”三号前往火星。那天晚上，李老拄着拐杖找到了蹲在院子里的石源。

“没想到你小子真的要上天了，这一别又是好多年，不知道咱们爷孙还能不能再见面。”

“说什么丧气话呢，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花台边的男人抬起了头，他虽然顶着一个光头，但依旧影响不了他的帅气。

“那咱们可说好了，我会好好活着的，还等着你回来给我送终呢。”

“我还等着你给我儿子取名呢。”

“呵呵，连个媳妇都没有，还想要儿子。对了，你大半夜蹲在这花台边干什么？”

“我在看蚂蚁。”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有。哦，你在天上也看不到蚂蚁，真是可怜。”李老打趣道。

“李爷爷，别人都说蚂蚁是二维生物，他们永远不知道抬头看。”

“蚂蚁可不是二维生物，只不过他们的感知可能还局限在所谓的‘二维空间’里。”

“哦？那为什么有些雌蚁会长出翅膀呢？”

“不知道，可能有些蚂蚁也想看看天空吧……”

三天后，李老送走了石源，就像当年他送走石坚一样。当“求索”三号成功发射的消息传出来后，他佝偻的身体又矮了一分。

石源出色地完成了卫星进入预定轨道中的所有操作，然后进入了休眠。漫长的宇宙航行中，他除了有为人类科学进步的热衷外，还有一句藏在他心中很多年的话。

“爸爸，我来宇宙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