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陡然之间看到眼前这张面容，有些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孟孤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微微一笑，道，“怎么呢，知道你自小就长得如你母后那般好看，而我这样的样子，你难道就不愿与我做朋友了么？”

“不，不是，……我，我……”

“哼，你以貌取人，就是一个好色之徒，……”

孟孤容气恨恨的跺了跺脚，背过了身去，似是真的生气了。

“不，不是，您与我母后关系匪浅……我，我自然当你是我的好朋友，只是一下子见到，有些突然，没适应过来呢，等慢慢适应了就没什么了，婆婆，您莫生气才好，……我，我……”

“你，你什么你，就知道你会嫌弃……。”

孟孤容转过身来，面对陈彻，已不是一幅老婆婆的形容，眉眼之间俨然一副小女儿的神态，气鼓鼓的说道。

“婆婆，不，孤容，……你让我叫你孤容，那我以后便叫你孤容吧。”

陈彻看着这个脸面黝黑浮肿的女子，不知她真实年龄，想及自己这前世今生的苦厄，这女子便如一个与自己久别重逢的至亲之人似的，在这茫茫天地之间，似乎便只得这样一个人了，心下不禁歉然，遂伸手去轻轻地握了握孟孤容的手，柔声说道，“你是我母后的好朋友，当然也便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会嫌弃你呢。……其实吧，皮相的美丑都是虚幻的。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哲人叫庄周的，他说过什么吗？”

“嗯，我也当你是我的好朋友，……庄周？是什么人？我可没听说过。”

孟孤容将手从陈彻手心中轻轻抽出，看着他，微微一笑，突然调皮地眨了眨那双如凤眸般美丽的眼睛，语音轻柔地说道：“乖孩子，那你说说看。”

陈彻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侃侃说道：“那个名叫庄周的哲人，有天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飘飘然，十分轻松惬意，一时之间，于梦中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庄周。一会儿醒来，对自己还是庄周十分惊奇疑惑。认真想一想，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这就是‘庄周化蝶’。在一般人看来，一个人在醒时的所见所感是真实的，梦境是幻觉，是不真实的。而他却以为不然。虽然，醒是一种境界，梦是另一种境界，二者是不相同的；庄周是庄周，蝴蝶是蝴蝶，二者也是不相同的，就如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但庄周看来，他们都只是一种现象，是‘道’运动中的一种形态，一个阶段而已。庄周也罢，蝴蝶也罢，本质上都只是虚无而实在的‘道’，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我小时候见到的你的美丽，那便是你的美丽，我现在见到的你的不美丽，那也是你的不美丽，但那只不过仅仅是你的皮相而已，而你还是我曾经记忆里的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孟孤容，当作是好朋友的孟孤容，……不是吗？”

“是吗？你真是这样想的？”

“嗯，是的，无论是美或是丑，我们是好朋友，这一生都会是，孤容。”

陈彻看着孟孤容，目光灼灼，慨然说道。

“谢谢你，我们回去吧。”

孟孤容抬手在虚空里挥了挥衣袖，他们所处之中的月光，草亭，竹林，溪流在一瞬间隐去，他们还是站在那个竹屋的大厅里，青铜神树上的灯火缥缈闪烁，茶几上，杯中的茶香依然浮动在空气中。

这时，一个身着青衣的小丫头进来禀报道，“大师姐，这数日有许多逃难的来到我们家诛心谷避难，真不知这天下发生的战乱什么时候是一个头呢？现有两个难民正在庄前，自称是湘西凤凰城的苗家圣女，想求祖师婆婆收留，祖师婆婆和嬴师兄去帮曾家爷爷安置那些书籍呀蜂子呀什么的，所以，我只好来请大师姐到前厅去接待一下了。”

“走吧，我们去前厅。小翠，与我速去前厅对付一下。”

孟孤容对旁边侍立的那个青衣少女说道，然后，向陈彻点头示意，大步朝屋外走去

“是！大师姐。”

那名叫小翠的青衣少女应道，紧随而出，数人急急向前厅走去。

陈彻与孟孤容等一干人等出了竹琴居，一路来到前厅，走到庄前，却见两名青年男女正站在庄外沙地上，翘首望向他们。其中，男的身穿一件青色交领长衫，女的身着一袭苗家的红色百褶裙，想是连日逃亡，二人衣衫已是又脏又破。

此时，一阵大风呼啸而过，但见天空黑沉沉的堆满了乌云，在大风里翻卷滚腾。俄顷，忽下起雨来，大雨倾盆而下，夹着一阵阵电闪雷鸣，势道猛恶。雨点如黄豆似的，打在地面，直落到门外两个青年男女的身上，不一会，两人头上、脸上都是水珠。

孟孤容抬头看了看天色，向那二人招手示意，让他们先进庄来。

两人顺着来路，迎着头顶疾雨，穿过黄沙地，向庄内走来，走进大厅。

那青年男子长身玉立，眉目清秀，背上负着一个包裹和一柄护身的苗家长刀，二十来岁年纪。少女约莫十八九岁，腰间衣带上插了一柄尺余长的苗家短刀，水洗过的容色，肤光胜雪，竟是一个美丽佳人。

二人走到孟孤容身前，向孟孤容躬身作谢，说道：“我等二人是湘西人氏，因楚寇侵我湘国，破凤凰城，屠我湘民，今国破家亡。……我名云长秋，与这位苗家公主阿幼朵逃难至此，我二人战前求学于陈国寒山堂，曾听师尊们说诛心谷孟家庄是世外之地，庄中的巨蜂老人与孟婆是仙人般的人物，我二人倾慕已久，从乱兵中杀出后，便来投奔孟家庄，还望孟家庄不弃。”

孟孤容回了一礼，让二人暂作歇息，诸事以后再说。

那男子携着少女的手，找了张桌凳，扶着少女坐下，随后坐在她身旁，卷了衣袖，去那少女脸上轻轻将雨滴擦去，呆呆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爱怜之意，轻轻说道：“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