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方式让人很舒服，不去刺探隐私，反而尽可能地让你了解她；而因为她的坦诚，你也会愿意向她展露你的世界。

江明鹊英文咬字有些英伦腔。她说自己以前是在英国巴斯大学学的建筑，林南风出生之后，陪着他移居加拿大，事业搁置了好一段时间，后来又回到西洲，打理自己的建筑设计工作室。

比如深暮大厦，就出自她的手笔。

她问夏知意学的什么专业？夏知意回答她自己修的双学位，一个是管理，另一个是钢琴表演。

“钢琴啊……”江明鹊的脸上有一刹那的晃神。耳边的铅笔掉到了桌上，她急忙低头去捡，抬起头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神微微有些无奈和黯然：“Nathy也是从小就学钢琴……”

“她知道，她的老师就是Ruta。”林南风插了一句话。

“是吗？”江明鹊笑了。她又仔细打量了夏知意两眼，接着问夏知意现在在哪边长居，将来的打算。夏知意说自己就在深暮工作，只是请了假回加拿大办点私事。江明鹊的笑意更深了些，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还有一些事情，后天中午的航班。”

“加航？”

“嗯。”加航直飞的只有中午的那一班。

“我记得Nathy好像也是后天走，同一班飞机，”江明鹊笑着问林南风,“Nathy，是不是？”

林南风慢吞吞地瞧了江明鹊一眼，脸上又是那种隐隐无奈的古怪笑意：“是。”

江明鹊微笑道：“那让Nathy路上多照应小意一些。”她的眼角眉梢都是绵长的笑意，温柔的叫人无法推却。

“那……和今天一样，后天我来接你？”林南风停下手里的工作，目光看着夏知意。她想了想，说：“好。”

因为真的说不出什么不好。两个同一天同一航班，又从同一个小镇出发，结伴而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林南风看着她的反应，唇边的笑容增了几分，便连下厨的动作都似更专业了起来。

毕竟意大利面是简单的料理，有江明鹊的指导，林南风又怀着愉悦的心情，不到半个小时里，意面成品出了锅。甚至还配了一份蔬菜汤。

江明鹊满意地看着镜头前的四个碗碟，笑着跟两人告了别。

她想把时间留给两个年轻人，然而现在两个人站在料理台边，面对面了很久，居然都不敢先开动。

林南风蹭了蹭鼻子：“应该不至于……”他笑着说：“我下过厨，只是很少做spaghetti而已。”

夏知意也忍不住笑，试了一口，竖起了大拇指：“很棒。”

他自己也亲口试过，才放下心来，又不敢居功：“江女士教得好。”

夏知意眨了眨眼睛：“学生学得也认真。”顿了顿，微笑着道：“你妈妈真漂亮，非常有气质。”

他笑得很得意：“我也觉得她漂亮。”

“你爸爸一定非常骄傲，能娶到一位这样优秀的太太。”

“我父亲？”林南风凝神想了想，一时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我只记得有一次他很严肃地跟我说：你妈妈是一位很伟大的女性。”

夏知意被这如此“官方”的赞扬噎了一下。林南风说：“我听到时反应跟你也差不多。”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拾起叉勺吃面喝汤。

厨房的灯光也是橘黄的，玻璃上雨滴敲击的声音轻一阵重一阵。他们都习惯吃饭不说话，偶尔有叉子刮过盘子，反而显得更加静谧。

林南风偏了头去看她，她垂着眸，一手捧着汤碗，一手用着勺子，慢慢地喝着汤。纤细的睫毛在脸蛋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相比三年前惊鸿一瞥，她似乎更沉稳了些。算一算，她那个时候才刚上大二，难免还有些稚气。不像现在，简约干练。

其实那时候，就能看出她并不是那么温婉的女孩子。

他突然有些好奇，在她眼里，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

不知不觉，就着雨声，两个人慢慢吃完，已经是快十点多了。

林南风准备告辞，可窗外的雨偏偏越来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天气预报上说这雨还要下到明天凌晨一点，最新市政消息也一再警告：尽量不要走湖边的路。

“再坐一坐吧？”夏知意问。林南风看了手表：“我十点半有个视频会议。”这个会有深暮国内和英国的高层参加，加上他自己又在加拿大，三地时间本来就很难协调，更不要说这些人个个都行程紧张，他没法推迟或者改时间。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都没想到这雨会下成这样。

手机屏幕上方的暴雨警告始终都在，夏知意有些迟疑：“你的电脑呢？”

“在车上。”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门口的小厅开会，等雨停了再走。我家没有书房，但是我可以上楼回避。”门口小厅除了那架钢琴，旁边有沙发，还有张小书桌，是她上学时用的。

林南风却之不恭。撑了伞去拿笔电，顺便在车里打了电话，叫人帮他把航班改签到后天中午。就这么一个来回，快干的裤脚又全湿了。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笔电，一边摁了摁眉心。

沙发旁边的茶几打开，里面放了咖啡机，还有一个像是古董一样的老式磨豆机。夏知意一一取出来，笑眯眯的：“煮杯咖啡给你。”

他抬起头瞧着她，两人目光对视，他眼中慢慢地染上笑意，笑里还带着一闪而逝的调侃。夏知意很是无奈地笑：“煮咖啡是拿手的。”

这么多年，熬夜练琴赶论文的时候，都是一杯黑咖啡熬过来的。

“就坐这儿吧，”林南风低声温软的说，“会议还没开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一句话说出来，似乎连嗓音都在恳求。

她没拒绝，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慢慢地磨着咖啡。咖啡豆是那种超市里最普通最常见的，不贵。只是放在这古老的磨豆机里，无端显了身价。

夏知意一圈一圈地摇着把手，很是悠闲。

林南风觉得一股别样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带着不知名的酸软。

他喜欢听磨豆机里传来的格格的磨豆声，喜欢闻咖啡豆碎开后的香味，喜欢放在茶几上的薄薄的手机，眼前这件柔软的白毛衣，和拢在一边的黑色长发。

还有她眉目如画的脸庞。

夜色正浓，除了雨声，一切干净而温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