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滤纸，放入咖啡壶里，再加上水，没一会儿，小厅里满满的都是咖啡的浓香。

笔记本电脑里传出来接通网络会议的提示音。林南风带上耳机，调整了下坐姿，侧过身子，背对着钢琴旁的台灯，让屏幕上的光线更明亮些。

夏知意去厨房拿牛奶，听见他们好像在谈英国伯明翰那边一个金融投资项目的进展。他说话不快、口气很温和，偶尔还会有口误，但是思路清晰、一语中的。夏知意扯了扯嘴角，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怕苦，咖啡里一定要加牛奶。

她将冲好的咖啡放到他身旁的茶几上，他转过头对她轻声说谢谢。匆匆一瞥，她瞄见屏幕上大概有七八个人，顾鸿成也在其中，她的手和咖啡在屏幕上出了一下镜。

她该回避了，可才走到楼梯口，安薇薇就拨了视频通话过来。夏知意戴上耳机，走到房间的角落，点了接通。

安薇薇来势汹汹：“在哪里？”

“在家里啊！”

“三太子怎么会在你家？”

夏知意愣了一下。没等她回答，安薇薇抢着说：“别否认，我看到你家的钢琴和你的手了，还有那个咖啡杯，我去你家用过的……”

夏知意微微探出头，看了一眼小厅。咖啡杯是最普通的那种，她才不相信安薇薇记得，但是她家的钢琴是那种很老旧的，上面的花纹的确很特别……林南风那个位置，摄像头里应该能看到半只雕刻着花枝的钢琴腿。

她哑然失笑，拉开门去了后院，看上去雨势有些变小了。夏知意笑着说：“我没看到你也在开会啊？”

安薇薇被问蒙了，自然而然地解释：“他们这个级别的开会我参活什么，是大冰山问了一些项目的情况，我拿了几份资料给他，刚好……”她反应过来，又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别打岔，他怎么在你家？夏知意，现在是晚上快十一点了吧，他呆在你家是什么意思？”

“外面下大雨，他走不了。”

“好笑了，他家又不在天上，有什么走不了？再说了，他怎么跑到你家去了？”

夏知意张了张口，想解释说今天外面雨势太大湖边积水太深，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安薇薇没等到她的回复，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戳了戳屏幕里的夏知意，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他这个人是挺好的，但是……”

安薇薇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又装傻，我提醒过你的啊！”安薇薇轻轻地“切”了一声。

夏知意没装傻，只是一下子没想那么多。但安薇薇确实是提醒过的。

那天她刚到深暮面试，看到林南风，不免有些惊慌。她问安薇薇深暮究竟是做什么的，安薇薇说什么都做。

其实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回答。安薇薇和她，一个学金融一个学管理，她们心里最清楚一个企业要真的什么都做，那么不是膨胀疯了，就一定是来路不正。

倒也是情理之中了，西洲市里几十年前就发家的大家族，多少都有些不光彩的底色。安薇薇会那样说，不奇怪。只不过她不知道，夏知意第一次和林南风见面，是那样的场景。

“还有啊，他们家里的那些事……”安薇薇忍不住叹气，“你知道大家私底下为什么叫他三太子吗？”

“嗯？”

“三太子上面，一个哥一个姐，一人一个妈，正宫娘娘就只有三太子一个，知道了吗？别说利益纠葛，就这种家风……”安薇薇翻了个白眼，“我妈死前我爸出轨，我都受不了要跟他们翻脸。三太子家里这一团乱麻……”她那边传来敲门声，安薇薇停下话，一边去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匆匆收了线：“先这样，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夏知意没进屋，在雨帘下呆了好一会儿。

她想起了林南风说林则儒用了“伟大”两字来形容江明鹊。是因为能接纳丈夫的两名私生子女，所以被称之为“伟大”吗？可今晚见过的Eliana，明明是那样独立而温柔的女性。

呆出一身寒意，她赶忙进了屋里；拉门回头，斜斜的刚好可以看见半个小厅。台灯是橘色的，一半温暖一半昏暗，一起投在林南风的脸上，明暗交错。他伸手去拿杯子，送到嘴边，才发现见底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夏知意笑了笑，过去帮他添了一杯咖啡，加了三分之一的牛奶。他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只低声说了谢谢。她于是拿了一本书，坐到壁炉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到了凌晨一点多林南风才开完会，这还是他尽量缩短会议进程的结果。雨终于快停了，转成了毛毛雨，湖边的洪水警告也从红色变成黄色。

夏知意靠在门上，看见他快步走到车旁。他没有立刻上车，路灯下蒙蒙细雨洒在他头上，仿佛雨夜中竟然还有月色，正好毛茸茸地笼住了他。

他和她对视着。夏知意笑着挥了挥手，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明天见。”

嗯，已经是明天了，是因为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快一点么？

可真是有些孩子气的想法呢！

到了“明天”上午，林南风是开着他的那辆银灰色的SUV来接夏知意的。灵思镇偏居一隅，出小镇后要走一段僻静的乡间公路，才能上机场高速。到机场最多不过一个小时，但是今天林南风的车速有些快，还喜欢抢红灯。

他并不是这样开车的。

车子被前面这个红灯拦下了。夏知意看到路旁的便利店前停了一辆灰蒙蒙的本田轿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盯着看了一会，看到信号灯变绿的时候，本田从一旁出口上了路。

“后面那辆车，好像很奇怪？”她迟疑着说。

林南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俩本田从灵思镇出来就跟着他们，一直和他们刻意保持着四五辆车的距离。他几次想甩掉但没成功，没想到夏知意居然也注意到了。

“这车一直在我们后面，我们拐弯的时候，他去了便利店，可是没有人下车也没买东西，现在又跟上来了，”夏知意观察得很仔细，她想了想，问他：“要不要报警？”

林南风没回答，只是将车拐到了左转道上等绿灯。前面左手路边有个加油站，看起来他准备要去加油。可夏知意看到油箱显示是满的。她转过头，看见那辆本田沿着右道开进了右边的停车场。路边一排的小店，可本田又只是停在那里，车头正对着加油站。

信号灯变绿了。

“抓稳！”林南风低声嘱咐她。SUV蹿出去的同时，他手上方向盘猛地向左打到了底，整个车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调头，然后直冲上路。

夏知意紧紧地抓着扶手，瞬间加速让她的后背仿佛被按在了座椅上。她看到那辆本田急冲出来，差点和车道上另外一辆直行的车撞起来。本田踩了一脚急刹，然后绕了个弯跟了上来。

路上几乎没有车，一眼望不到头的乡间公路，只有两辆车一前一后追逐着。

前面路标显示有山间小道，林南风没有犹豫，直接将车子转了进去。这里是野林，路上起伏不平，本田底盘低，跟得有点远。眼看着本田在林间的烟尘中消失，夏知意身体有些发软，喘着气问：“那人想要干什么？”

她虽然显得很镇定，但神色不免有些慌乱，林南风不由自主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别怕！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跟你没关系。”她的手是热的，反而显得他的手冰凉。他一手把着方向盘，正准备从一旁绕出去。却见到本田从一旁的灌木丛里冲出来，直朝着他们撞过来。

林南风一脚急刹车，降下速度后再猛打了把方向。夏知意晃得晕头转向的，只觉得车子横向漂移，而林南风的一只手一直挡在她身前，保护着她。

“嘭！”

SUV躲过了本田的迎头撞击，却被它磕扁了小半个车尾，后车灯全碎了。本田往后退了几米，狠狠一脚油门，再一次撞击上来。

林南风解开夏知意的安全带，开了右门，在车子相撞之前将她从车上推了下去。夏知意掉到地上，只觉得背上腿上一片刺痛。她惊魂不定抬起头来，就看到本田撞过去，将银色SUV夹在了它和一颗大树之间。

本田里是两张华人面孔。副驾上那人直接下了车，朝着夏知意走过来，才从腰后拔出枪来，就听见“砰砰”两声，林南风从车上跳下来，手上也拿着枪，一枪打在了这人的腰上，这人惨叫了一声，身体重重的砸落在地面，手中的枪甩到了夏知意的面前。

另一枪却是司机开的，没打中林南风，却擦过了他的右臂。他举着枪，和司机相对峙，手臂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司机手里的枪，瞄准了林南风的脑袋，他的手指落在了扳机上。可林南风居然还笑得出来：“二叔公给你多少钱让你来杀我？”

司机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一言不发，眼看着要开枪。林南风又笑着说：“不如我给你双倍，买我这条命？”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移动身体，挡在了夏知意的身前。

他是怕司机伤害夏知意。可司机的视线被挡住的那一刹那，夏知意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地上的那把枪。持枪、抬手，关保险、瞄准、扣扳机，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子弹瞬间从枪膛里发射出去，击中了司机的右胸。

司机是真没防备夏知意。身体击中倒地前，仍是无意识地开了一枪。林南风俯身推开了夏知意，子弹从两人的头上飞了过去，他的左肩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顾不上肩上的剧痛，拉起夏知意跳上了SUV。

趁着两人还倒在地上□□，车子左转掉头，沿着原路直冲出去。

离开之前，林南风看了一眼那把被夏知意随手扔在地上的柯尔特m2000，还有她还在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