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正呼啸着掠过，秦何趴在干渴的黄土上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前方，他本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能撑着身体一路逃到京城附近已经是极限，饥饿的感觉像是火烧，可他也习惯了经受这样的火灼感，他抚着胸口，怔怔的看着前方那个有隐隐约约轮廓的王城。

“主子！前面有像是有个人！”

秦何隐隐约约的像是听到一个声音，求生的希望让他几乎耗尽气力的身体又复苏了些，他挣扎着朝声音的方向。

“救……求……救……我……”那声音细若蚊蝇。

“去取些水来，叫人过来！”秦何恍惚间听到一个人不急不缓的在吩咐些什么，他费力的看向那个人，是个穿深蓝色衣袍的公子，他的眉眼像是细致的工笔描绘的一般，那种独一份的清冷的气质让他以为是遇上了仙人。

许翰云看着被抬上马车的半死不活的青年，又低声吩咐了几句书月，便看着他们马车慢悠悠的往城里而去。

“囚犯先生，你怎么知道这条原剧情还有啊？”216小心的问正慢悠悠往回逛的许翰云，一早许翰云就在郊外蹲人，这个秦何是沧州岷县的一个秀才，他在原剧情里硬是跋涉到京城状告包括沧州知州、岷县知县和两州巡抚许之远贪墨赈灾银两，不顾百姓死活。

许翰云一开始也没想到，毕竟因为剧情线的变动，很多剧情都提前了，沧州大旱按理来说应该处理的不错，可前段时间他同方瑜出城时听方瑜说了不少事情，据说沧州那边不少难民落草为寇，闹了不少事情。他便探了探蒋亭渊的口风，知道沧州那边的情况没有那么乐观，许翰云作为一个掌握剧本的人，立马就猜到这个剧情肯定还会有。

不过他一点都不想给216解释，他一是觉得麻烦，二是觉得麻烦，三还是觉得麻烦。

“瞎撞的，这不凑巧嘛。”

216是个成熟的小学鸡了，它知道囚犯先生是骗它的。“那你打算刷满主线吗？支线您最近都不怎么上心啊？”

许翰云懒洋洋的回答它：“对啊，早点搞完主线嘛，支线再说吧，反正又不影响我的登出。”

216已经成长了，它虽然慌的后台数据都开始乱码了，但还是稳住了自己。“那么多积分呢，您不上上心嘛，而且您只要和蒋亭渊在一起不就好啦……”

“哦？我只要和蒋亭渊在一起就能完成支线啊？没有这么容易吧？”许翰云不急不慌的回答，语气里满是嫌弃。

“您不试试嘛？说不定呢，对吧？您也没什么损失呀。”216的电子音竟然有一丝诡异的委屈。

“哦——再说吧。”许翰云这下完全可以确定了这个火种计划背后一定有猫腻。

这么希望我跟支线人物目标谈恋爱啊……行啊，别后悔就行。

“多谢恩公！”秦何昏迷了三日后总算是醒了，他一睁眼便看到那日救了自己的神仙公子，急忙便要道谢。

许翰云只是略略一点头，示意书月去端些吃食来，缓缓坐下拿出了一张有些污糟的白布。

“这是你藏在衣袍里的东西，物归原主。”

秦何脸色一白，急忙接过那白布，皱眉瞧瞧打量着许翰云，这个人虽然气质冷淡疏离，但眼眸很是清澈通透，一身深蓝儒袍更显得几分文人儒雅的气质。秦何猜测这个人定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可这样年轻的公子，怕不是翰林院未曾点入官场内部的庶吉士。

“在下秦何，未曾请教恩公名讳，改日定当报答。”

许翰云任他打量，听他这样说只是略略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又给他掖了被子，缓缓道：“报答倒是不必了，你且好好养伤罢。等你伤好了，再筹谋其他罢。”

秦何见他这样，心里稍稍放下了，此人君子做派，举手投足间有些浑然天成的贵气，看来是个世家子，若是能求得此人的帮助，那……

“那便叨扰恩公了。”

216见许翰云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开始插嘴：“囚犯先生，你就算是不说他的事，怎么都不告诉他你的身份呢？”

“我告诉他那也太没排面了，他自己打听到不好吗，还能让别人多吹我几个彩虹屁。”许翰云漫不经心的回答216。

“啊，是这样啊。感觉我又有些感悟和进步了，我要记录下来。”

AI就是AI，真好糊弄。许翰云被216真挚的态度逗笑了。

果不其然，秦何旁敲侧击的从书月那里知道了许翰云的身份和官阶，不过他倒是一点不忙着跟许翰云搭上线，如此等了几天，216倒是先按捺不住天天问许翰云为什么了。

许翰云嫌它烦，只说了一个名字让216回去自己领悟。

“许之远？是那个两州巡抚？”216迅速的查了这个人，许翰云正忙着批公文，漫不经心的提醒216看看这个人的背景。

“啊？！囚犯先生，他是你堂哥啊？”

“嗯……懂了没，他还不敢完全信我，不过无妨，他最后还是会拐到我这。”

216有些晕，所以人类这些弯弯绕绕真的太费运算空间，他没听懂，想直接问为什么，可又怕惹这个其实一点都不好说话的囚犯先生生气，最后忍痛删了些电视剧，清理了内存，才“想”明白。

这个事情一定不是简单的一个巡抚伙同地方官贪墨银两这么简单，深拽下去，会拽到许家、李家还有太子，他若是想告状，只要有些脑子便能明了这京城里没一个会帮他，至少从利益层面来看。更重要的是，他一路是被人追杀而来，那些人指不定已经瞧瞧盯上了他，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就算是秦何不要命，直接告御状，他怕是连宫城的登闻鼓都摸不到。

216再一次感慨人类的思维和关系网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他们用利益编织了一个大网，微微牵动一点，就能扯出不少牵连。

许翰云倒是做好了216十万个为什么的准备，结果这AI竟然舍得删了电视剧，自己运算了，一时间他还有点惋惜，毕竟怼AI的机会不常有。

果然一日许翰云下了值，刚刚进了前厅，便看到秦何迎了出来。

“秦兄身体好些了吗？”许翰云倒是先揉揉眉心，语气很是随意但又不显得怠慢，这样倒是让秦何更加对许翰云有好感。

“多谢恩公挂念。”秦何显得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

许翰云立刻了然，示意秦何跟自己进书房，又屏退了下人，才示意秦何说话。

秦何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猛然直直跪了下去。

“求许大人为沧州三十万百姓做主！”

——————

天色不知怎么的，突然阴沉了下来，密密匝匝的雨滴突然砸了下来，前厅的草木都被洗刷了一遭，天地间的颜色都像是又刷了一遍，许翰云撩开轿帘看向外边，远处各个上朝上值的小轿都热络了起来，缓缓的踏着雨往那个皇城而去……

“大人！”许翰云猛得回过神，看向坐在他身边的秦何，他仍是那副清冷的样子，眼里满是坦然，好像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去上早朝。

秦何不禁升起了些隐秘的心思，真想看看这张冷艳姝丽的脸露出别的表情，他好像一点不在意他帮助他告御状的后果。更何况，许翰云不怕最后牵扯到他吗？

“大人不怕吗？这样冒险的事情，非是明哲保身的官场之道。”

许翰云听闻后破天荒的笑了，一向冷淡的面孔露出笑容，就像是雪地消融春色荼蘼，秦何呆住了片刻。

“若是总想着明哲保身的官场之道，这官做的也没意思极了。”

“竹骨冰心，梅魂玉面容。”这个梅远公子当真配得上这样的赞誉。

不多时轿子便落了下去，许翰云撑着伞一步一步往里走去，雨水滴滴答答的顺着伞骨慢慢连成线，暗沉的天光无端的有些压抑，天地间唯一的亮色便是他身上的朱红色朝服，他身姿是极挺拔优美的，在一众弯腰媚骨之人间格外的美好。

秦何一直看着许翰云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才放下了帘子，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等待和期盼了。

“啪————！”

“啪————！”

“啪————！”

“皇上驾到————”

三声净鞭过后，皇上便下了御辇，缓步朝殿上走去，蒋亭渊仍是沉默又恭敬的紧随着皇上，不知道为何，许翰云感受到了蒋亭渊有意无意的看向他。

“起————”

大太监唱声过后，众臣才纷纷跟着皇上往殿上走，许翰云抬起头冷不丁的跟蒋亭渊对上了眼神，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只能那样看着他，像是万般不忍。

许翰云很快移开了眼眸，看向前方的登闻鼓，他稳步上前走到了那面朱红描金祥云纹鼓前，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许翰云的动作，皆是有些惊愕的看向那个年轻的御史大人。

“咚——咚——咚——”许翰云拿起鼓槌用尽力气一下一下的敲起那个鼓，鼓声沉闷却清晰的传向远处，还坐在轿子里的秦何听到后也捏紧了拳头。

皇上早在许翰云敲第一下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去看向许翰云，一时间群臣都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个扔下了伞在雨中敲登闻鼓的青年。

蒋亭渊不自觉地捏紧了腰间的雁鸣，克制住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悸动，这个人，真是，聪慧又莽直，通透又固执，千般万般都几乎要把他的心都拿走了。蒋亭渊站在皇帝身边看向这些所谓的朝中肱骨之臣，固执的觉得他们是全都比不上一个许翰云的。

“他胆子倒是大。”皇上突然笑着对蒋亭渊说道。

蒋亭渊几乎贪婪的望着那个傲若松竹的身影，几乎叹息着回话：“他是个宁玉碎不瓦全的人。”

“我看你是不舍得他玉碎的。”

“陛下说笑了。”皇上偏过头看向蒋亭渊，意味不明的笑了。

“臣——替沧州三十万百姓鸣冤！”

皇上示意身边的大太监将许翰云要呈的文书递上来，许翰云将折子和一个有些污糟的白布一并呈上。两个太监缓缓将白布展开竟是足足有十丈之多，上面是朱红的笔墨写的是诉状，后面还有不知多少的血手印，一时间朝堂上下无人说话。

许翰云还跪在殿下，雨滴毫不留情的濡湿他的朱红官袍和官帽，但他仍是跪拜下去，朗声抬头看向那个皇上。

“岷县一秀才写上诉将实情告于两州巡抚许之远，不但未得伸张，他一家五口皆遭屠戮，如今他侥幸逃出，不惜性命也要讨个公道。请陛下做主！”

皇上的表情也未变，只是拧眉细细的看向诉状，周边的大臣们各个神色不一的看向许翰云，大多还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态，这样的贪污之举不在少数，而且大多京官从中或多或少都能拿到些，谁手里也不干净，但这样闹出来要扯的可是许家和太子，现在朝中他们可算得上是一手遮天，这小子明明是个世家子，这下要作死了。

许曾文在听到许之远的名字后脸色就变了，他倒是第一次细细的看这个二子，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过是开了府邸，便忘自己的本家是谁，忘了自己身上尚流着许家的血！

太子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那个许之远贪墨的银两大半都进了他的腰包，那笔款子还是用来培养死士，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下意识的看向他的父亲，难道这背后又有皇帝的意思吗？

晔王仍是眉目含笑，看着他们，只在殿下跪着的许翰云身上多扫了几眼，可惜了。这个人若是能保住一条性命，他日必要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朝上的人也各个是人精，若是今日只是议事时许翰云的上奏，那此事尚还有解释空间，但登闻鼓一响这事可就算是闹大了，他们若是跳出来说些什么倒是显得自己有些不干净了，因而皇上还未曾发话，周围的朝臣都跪了一地。

“竟是有这样的事，查！给我彻查！”皇上过了良久才发话，他很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不过是不是演技就见仁见智了。说完他就一甩袖子上殿去了，也没提要许翰云起来。

敲登闻鼓是有代价的，敲鼓的人必须要在殿前跪满一天以示恭敬之心，因为在殿前这样高调的行为本身就是冒犯天颜，许翰云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也没说什么只是跪在那里没有动。

“小二，快快快给我放上次我们看的那个电视剧，我记得是第27集。”

216：“……好嘞。”

散朝的时候许翰云正巧看到关键，也没舍得关掉，因此错过了一众大臣五彩缤纷的脸色还有便宜爹想杀人的眼神。

直到临近中午这场雨才堪堪收小些，丝丝绵绵的雨变得轻柔又朦胧起来，许翰云的腿几乎没了知觉，但他对这种疼痛程度一向是不会放心上的，像他们这种囚犯没有屏蔽感知保护，一向是自己受苦，这点对他来说还算不上什么。

“卧槽，小二啊，你看看这个男主，这样怎么能追到女主呢。”

216一开始还觉得囚犯先生也太淡定一点，连兑的卡都没用，后来也就一起沉浸在狗血的偶像剧中了。“对吧对吧，我经过精密的计算和推算，这对最后一定不可能在一起了。”

“肤浅了，小二啊，你要知道人类的情感虽然可控可观测，但心理活动你是没法准确预估到的，以大数据为模板的推算，不一定完全准确哦。”

216不太高兴，破天荒的回嘴了：“怎么会，数据是客观的，不会出错。”

许翰云笑了笑只是慈爱的回答它：“傻孩子，等你初中毕业了说不定就懂了。爸爸以后会好好教导你，什么是人类的复杂情感。”

216这时候突然想起囚犯先生的资料，客观，理智，懒惰这三个词是他资料评价里出现频率最多的词，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唯一适合帮助慕瑾先生采集核心数据的人呢……

“囚犯先生！蒋亭渊往你这来了！”

“嗯，那关掉吧，你不许拉进度条，等会他走了再放哈。”

蒋亭渊一出来便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跪在殿前，他的朱红色官袍沾了水形容狼狈，双眼有些迷蒙的看着远方，他哪里见过这样的许翰云，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样，他大步上前去，许翰云像是才意识到来人，过了一会才同他打招呼。

“蒋大人。”

蒋亭渊倒是没半点犹疑的直接拎着许翰云起来，给他来了个公主抱。

许翰云：……？他要干嘛……疯了？

216：呜呜呜呜呜……蒋亭渊真好，爱了爱了。

“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