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

“传——令——！”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正疾驰在焦青色的大道上，马车的两边帘子皆是搭起，只露出一个蓝衣书生模样的男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卷书。

前面赶车的车夫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和呼令声，下意识的就要减慢速度，可车里的大人却淡声道：“再快些，抓紧过最后一道城门。”

那车夫也没回头看，心里琢磨着停下被盘问又要耽误路程，便呼喝一声加快了速度。

只是若是他回头看一眼，传令人的官袍就不敢这么做了，马上的人一身红衬黑袍，还绣有狴犴踏云的图案。

许怡丰一点也不慌，他特意挑了要关城门的时候出城，就算是他们再可以便宜办事，这个规矩还是没法破的。

前方的城门处已经开始换岗换旗，车夫赶紧又加快了速度，身后的哒哒马蹄声始终落后了一步。

到了最后一道门时，车夫才慢慢停了下来，许怡丰将袖里的文书拿出一亮，那些士兵便恭敬的一行礼赶紧让行了。

许怡丰探出身子往后看一眼，那个传令的御前使尚还在中门交代事宜，便放心的将两边的帘子都放了下来。

这里是距离京城有三十里的县城，许怡丰倒是没想到蒋亭渊的动作能有这么快。不过就算他能猜到是许怡丰做的，也应该不会想到第一辆放出去的马车只是个幌子，等他们追上了发现了，他们应该已经远离了京城。

“大人！前面有驿站，要不要停下稍作休整？”

许怡丰估摸了一下，想着许翰云很可能会醒过来。

“那就稍作休整，你去采买些物品，我便不下车了。”

车夫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的称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办了。

许翰云待到车夫停下车子后，又等了好一会，确定四下无人，才起身将装成椅子的柜子打开，许翰云正闭着眼睛昏迷中，整个人蜷缩在箱子里。

许怡丰从袖口取了一个小瓶，将它置于许翰云的鼻下，又喂了他一粒药丸。

不多时，许翰云便有些动静了，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有些迷惑的摸摸四周铺上绸缎的柜壁，之后才迷惑的看向许怡丰。

“我……在哪？”

许怡丰偷偷的掀开了帘子看了看，将一个包袱塞进了许翰云的怀里，示意许翰云先不要说话。

“听好了，梅远。这里面有一些银两和衣物还有些吃食，我们现在在北城开平镇，往东走五十里左右是往蜀川去，往北是雁州，但我不建议你去，往西是胶湾，那里靠海，南边暂时不要去……总之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你还想回京城，那就回去，这里的干粮足够了。”

许翰云脑子一下子懵住了，自由？从此闲云野鹤……他真的要有这样的生活了吗？

“囚犯先生戏真多……”256小声吐槽。

“你管我，我乐意。但这的确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礼物啊。”

256试图解析这句话是说许翰云还是他自己。

“总之，我们各自珍重。”

许翰云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怎么能不想要自由，不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力，蒋亭渊看上去从不逼迫，但处处透露着强势。

他也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有着傲骨的“酸迂文人”。他心中有心动，但何尝不是无奈和妥协。

“珍重。”许翰云眼眶盈了泪水，从柜中坐起。

“里面的人！例行检查！”

许怡丰脸色一变示意许翰云不要说话。

“敢问是哪个衙门的官差办事？”

许怡丰低了嗓子问道，语气中略略有些不耐烦。

许翰云慢慢抱着包袱躺回去，许怡丰一边同外面的人周旋，打着官腔，一边将车内布置恢复原样。

“啰嗦！怎么回事？这辆为什么还没有查？”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许怡丰立刻猜测到很可能是御前司的人。

许翰云只能缩在柜子里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有些疑惑，若是蒋亭渊有了大动作，那可指不定来的人是谁的人。而且蒋亭渊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做这样的事啊，他是御前司指挥使，不太可能将手伸的这么长。

很快争执有了结果，几个人上了车四处查看了起来，许翰云躲在箱子里听到的就是四处的脚步声和许怡丰的怒斥。

“许大人，得罪了。公差耽误不得，万望海涵。”

许翰云很快听到了其中一个人这样告罪，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就是微微的颠簸，几个官差似乎是下了马车。

“慢着。”一道低沉又令许翰云十分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了过来。

许翰云心里不断打消自己的猜测，不可能的，蒋亭渊是不可能在这里的，没有调令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就算是申请，扯皮也要很久……

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外边忽然像是没了声音，只能听到北城的微微风声和几声高亢的鸟鸣。

“吱呀——”一阵颠簸过后，许翰云感觉到有人上了马车。

“梅远，别惹我生气好吗？”

许翰云所在的柜子猝不及防的被打开了，眼前的黑暗被外面的光赶走了，许翰云缩在柜子里，微微仰头看向罩在他上方的蒋亭渊。

“不闷吗？”蒋亭渊脸上有些诡异的平静，如同往常那般，伸手将被汗湿后粘在鬓角的发丝轻柔的别在耳后。

而许翰云则是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缩，蒋亭渊竟然笑了一下，只是看起来格外吓人，线条锋利又如寒星的眼眸藏在眼窝里，让他显得很是阴沉。

许翰云抱着包袱，很淡定的看向蒋亭渊，慢慢扶着柜子坐了起来。

“怎么你亲自来了？”

蒋亭渊没回答，一把拉过他抱起来，许翰云一慌，想起来外面还有很多人在守着，要是这样出去又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端。

“你做什么？疯了吗？放我下来！”

蒋亭渊却是微微低下头看着许翰云的眼眸，明明他面无表情，却愣是让人看出来了委屈的意味。

“子亭，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你放心，这一点我从没忘过。”

许翰云一下子卸下来挣扎的力气，他这才知道也许在蒋亭渊心里从来就没有真正想过两个人相知相爱相守，或许他这样霸道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只有他自己还在困惑于自己的内心，原来他早就没有选择不的权力了。

许翰云感到一阵发冷，蒋亭渊对自己的真心到底能有几分呢？

蒋亭渊半抱着许翰云走了出去，他才看到许怡丰已经被堵住了嘴押在地上，许翰云看着架在许怡丰脖子上的刀，拽住了蒋亭渊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听风虽被远调，但他好歹是雁州新任的城吏！”

蒋亭渊停下了脚步，这回倒是很配合的放下了许翰云，只是手臂紧紧的拦住了想要跑过去的许翰云。

“你再多往前走一步，许怡丰就不用活着了。”

“你敢！”

这是印象中许翰云第一次真正和蒋亭渊对峙，之前不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配合就是拌嘴，可这次许翰云真正的感觉到了蒋亭渊的那种疯狂劲，这时许翰云才真的想起来，这个人是盛京中著名的疯子。

“不过一个城吏而已，我现为雁北军统帅，大战当前斩了一个不听话的小官，又当如何？”

许翰云被这巨大的信息量震惊了，雁北胡人入侵的剧情提前了？老皇帝还没死啊？不对不对，最关键的是，现在这个时局真的全乱套了。

“256……剧情都这样了，你确定这个小世界没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啊？您放心，只要我不给您警告就没有问题。”

“主线进度多少了？”

“99.8%”

“你再说一遍？？？”325真的要震惊了，他现有的记忆里完全不知道还有小数点的进度条……

“嗯……您别着急啊……可能是因为□□没倒台？”

“他跟我主线有什么半毛钱关系吗？”

“嗯……总之您先继续，我帮您反馈一下哈。”

果然，终于忍不住了吗？这次做的不够漂亮啊，主系统AI先生。

“你说什么？”

“就像是你想的那样，到了雁北许怡丰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倒不如现在给他痛快，你觉得呢？”

蒋亭渊将许翰云紧扣在怀里，底下靠在许翰云的肩头，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许怡丰。

“蒋亭渊，你到底要做什么。”

架在许怡丰脖子上的刀又深了几寸，刺目的红色鲜血洇红了他的衣领，许翰云记得下意识就要往前，却被蒋亭渊紧紧的扣在怀里。

“这次我可以容忍他，但是他还能不能在雁北好好活着，我就管不了了，梅远，你明白吗？”

许翰云怎么可能听不出蒋亭渊的意思，雁北一旦乱起来，没有蒋亭渊的庇佑，许怡丰一定活不了。

这个时候他才真的看清楚蒋亭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不是雁北大乱，他估计也不会来找到他，对于这样他尚还喜欢的东西，他是一定要紧攒在手里的。

或许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些求而不得的爱情戏码，这些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许怡丰要是死了，我不会让你好过。”许翰云心里反倒敞亮了起来，这样也好，不要说那些感情，没有互相折磨，只有交换而已。

蒋亭渊在他耳边喂叹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许翰云只想着这个人真是可怕，三分的情谊偏要演成十分。

“陪我去雁北罢，我会保护好你。”

自然由不得许翰云选择，接下来几天他一直没见到蒋亭渊和许怡丰，他们一直在往雁北的方向走。

透过马车的窗子，路两旁的草木愈加稀疏，景象也愈加荒凉，远远望过去竟能看到前方光秃秃一片的天地相接的地方，偶尔几声雁鸣嘹亮又苍茫，夕阳时分，那种雁北独有的壮美和辽阔让人觉得这里都莫名多了一份决绝的壮美。

许翰云注意到，蒋亭渊带的人不算多，他们的脸上都是不安和凝重，看来雁北的情况不会很乐观了。

在这样的情景下，许翰云更不想和他掰扯那些情情爱爱，争夺那些有理没理的事情。雁北一直饱受胡人侵扰，雁北十三城更是已丢了三十多年，约莫是十年前兖州被破，蒋亭渊也正是那时少年成名，从此除籍柱国侯府，却被雁北蒋家收为义子。

许翰云这时不由得多了几分考量，若是为了收复雁北，为何不点兵？只让他受用雁北军，难道是涉及到了夺嫡？晔王是有什么察觉了吗？可京城有什么动静，雁北军恐怕是很难顾忌到京城，这一步许翰云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左右天下时局不是他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人能左右的。

夜幕低垂，在没日没夜的赶了三天路后队伍终于停下稍作休整，出了酉阳关几乎没有休整的官家驿站，只能暂时在野外扎营。

许翰云撩开帘子，刚要下车，守在旁边的两位红衬黑袍的御前使就拦住了他。

“先生，请回去。”

许翰云有些无奈，人手本身就不多，蒋亭渊还非要留两个人看住他，还不许他做任何的事情。

“不用守着我，我就算是要跑，在这里跑我未免太蠢钝了些。”

两个人对视一眼，但还是很客气的说道：“先生，别让我们为难。”

“你们……那你们跟着我，可以吗？我去帮他们搭帐篷，不走远。”

“你们先去忙罢。”蒋亭渊按着雁鸣刀缓步走了过来，又给他们吩咐了些事情，两个人便拱手退下了。

“你倒是看我看的死。”许翰云冷笑了一声，脸上又是那种让他熟悉的冷淡的神情，他虽然这样说，却让人觉得这个人根本没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他想来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他几日都没来看许翰云，倒是一句问候都没有。

“你也可以理解为保护。”蒋亭渊拉着他去了旁边搭好的一个帐篷里，语气又回归了那种四平八稳的感觉，让人摸不透是个什么情绪。

他们两个人好像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彼此猜疑和不信任，或者说他们终于将不信任摆到了台面上。

两人相对无言，蒋亭渊抽出了雁鸣刀，拿着一块绢帕细细擦拭，许翰云就看向一旁，似乎在出神。

明明都想着对方，可谁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许翰云很想知道前方的战事如何了，与雁北军的接洽是否顺利，就算蒋亭渊出自雁北，但大战当前，又是在吃了一个大败仗之后更换主帅，难免底下的人人心浮动，恐怕更不利，还有雁北的实际情况究竟如何……蒋亭渊的压力不会小。

他现在比原剧情更难，那时候他的后方至少不会拖后腿，可现在……恐怕朝廷的扯皮不会少，这个差事单单一看就是吃力不讨好，而且对于蒋亭渊来说根本没必要揽下。

一边的蒋亭渊就心思更重了，他伸出手细细的抚摸着刀面上的刻字，半垂着眼，动作竟然有种温柔的错觉。

“大人！”

两个人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帐篷外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局面，蒋亭渊很快的将雁鸣利落的收回鞘中，转过头的许翰云只来及看见明晃晃的白光一闪。

“你不要乱走，别离开营地。”

许翰云心不在焉的一点头，而后别过头去，等到人要撩开帘子出去的时候才回过头，只看到蒋亭渊的背影。

其实他也并非不知道，蒋亭渊这时候更多的是怕他遇到危险，每次他总会一遍又一遍的抚摸那次在安府留下的疤痕，眼里阴沉的吓人，他也许不想让他受伤的心是真的。

可是他就是心里总堵着一口气。

许翰云四处走了走，营地里基本都是蒋亭渊带来的红衬黑袍的御前使，还有些穿官服戴官帽的人，大都看起来也都是身材精壮的练武之人，这么一看，他还真是格外突出。

他也有心想见到许怡丰，去问蒋亭渊显然很不现实，只能自己先找找看了。

不过很显然，能让他随便逛的蒋亭渊怎么可能能让他见到许怡丰。到了晚上，许翰云除了了解了不少关于雁北的事情，其余的一无所获。

许翰云回到了帐篷，洗漱后便脱了外衣睡下，可他却半点睡意也无，雁北的情况不容乐观，胡人显然是有所筹备，自从雁北军的蒋寻将军去世后，就由他的侄子蒋卫接管雁北军，据说军中现在是一塌糊涂……

想着想着许翰云突然又想起蒋亭渊那个格外吓人的眼神，那个时候蒋亭渊是真的要杀了许怡丰。

他若单单是个又狠又疯的人倒还好，最可怕的是，他懂得冷静和克制，是个冷静的疯子，旁人都觉得蒋亭渊行事张狂，却不知他若是真是这样，又怎么能在京城里立于不败。

众多位高权重之人折了一个又一个，他不过一个家族弃子，四品武将，却超然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倒是他自己瞎操心了。

许翰云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慢慢靠近了，可下一秒他就不由自主的放下心来，这个气息他熟悉的很。

没来及细想，他感觉到似乎来人将自己从背后抱住了，许翰云本就睡得不熟，这下清醒了几分。他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可许翰云却一把把他拉了回来，还低低的说了一句。

“别乱动，睡吧。”

帐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许翰云只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熨帖着他自己的，以及那声微微有些沙哑的安抚，许翰云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些烫了起来。

许翰云很不自在，愈发没了睡意，可想着蒋亭渊明天一早事情只会更多，又不想打扰了他休息，只好僵直了身体，胡思乱想着，一会心里偷偷骂他，一会又抱怨他不知道换个姿势睡，一会又想起雁北的烂摊子，真心实意的替他感到忧心，正当他开始感慨雁北百姓的境遇的时候，蒋亭渊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睡不着？”

“嗯……”许翰云冷不丁一吓，抖了一下，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你有这么怕我吗？在京城敢给我难堪的，你不是其中的翘楚吗？”

蒋亭渊似乎低下头贴近了许翰云的颈侧，一呼一吸间，气息撩人，低低的声音让人心里痒痒的。

许翰云心里暗喜没有点灯，他的脸已经热了起来，嘴上还是梗着：“怕你？我只是在想雁北的事情。”

蒋亭渊似乎有些倦意，声音都有些鼻音，他埋在许翰云的颈窝里闷闷的说话：“梅远真是忧国忧民，都这个地步了还在操心。”

许翰云知道他很累了，心里隐隐的有些心疼。

“行了行了，你睡罢。你要是没睡好糊涂了，要怪我了。”

蒋亭渊闷声笑了起来，抬头咬了许翰云的耳朵一口，力道轻的很，像是在调情，好吧，他就是在调情。许翰云想躲没躲掉，气恼的要转过身去，躲开他的桎梏。

“许翰云，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你不见了有多害怕……”

蒋亭渊的手臂又紧了紧，说得轻飘飘又莫名让许翰云心里一揪，还没等许翰云软下心来，就感觉到蒋亭渊做乱的手从小衣的下摆就游了进来，一路上还揉揉摸摸掐掐，很不庄重。

许翰云心里腾的一下没了心疼，打又打不过，只能压抑着轻声的哼哼，推着他的手。

“混蛋，伪君子，小人！”

“骂得好听，再骂一点。”

今天的许大人也被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