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头》

第31章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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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放学后,荣强和姐姐用木头平车拉了两袋棉花籽去压棉花油。

亭村人一般吃三种油,分别是棉花油、花生油和葵花油,葵花籽一般是炒熟了卖些钱或者直接卖给粮站,日常吃的就是棉花油和花生油,棉花油俗称卫生油。还有一种蓖麻油,只有穷得叮当响的家户才吃这种油,蓖麻油吃起来又苦又涩口感很差,油温高起来的时候会生起很呛的黑色油烟。

油房里的人把那棉花籽倒进压榨机里,机器就转动起来,出油口接着油桶,那淡黄微红的油就像一股粘稠的蜂蜜缓缓流进油桶。棉花籽从压榨口出来结成一块块的油饼,压油的人把那油饼倒进压榨机里反复压榨直至榨干榨尽棉花籽里的油。

荣强和荣娴坐在一张长条木凳上看着整个榨油过程,荣强不时去出油口闻闻。

“香不香?”荣娴问。

“很香。”荣强答,他说:“我想吃油饼。”

“拿一块吃吧,可别吃多了,吃多了几天拉不出屎来。”荣娴说完了就笑,“给我也拿一块。”

荣强蹲到出油饼的坑池边捡了两块油饼,给了姐姐一块,自己吃着一块。

坑池是水泥抹成的见方的池子,压榨出来的油饼堆在池子里,压油的人用簸箕把油饼搓起来又倒进机器里反复榨。

油饼很硬,费牙口,咬的嘴里咯嘣咯嘣响,吃起来像烤糊了的奶油饼干。

一块巴掌大的油饼还没有吃完,油坊的人说油已经压好了。

两个人慌忙把油饼装进塑料袋,用麻绳扎紧口袋,一起抬到平车上,又拧紧油桶盖子,轻轻把油桶搬到车上。

荣娴拉着车子,荣强在后面推,走了一截看见远处有个人朝他们招手。

“那是谁呢?”荣强问道。

“看着像我三哥。”

只见那人骑车自行车使劲蹬了几脚就到了他们跟前,火急火燎地跳下自行车,气喘吁吁说:“小六,...坏了...坏了...”

荣娴不紧不慢把车辕放在地上,问:“三哥,你别急,到底什么事?”

荣娴三哥又喘了几口气说:“妈生病了,上吐下泻,躺在炕上动弹不了...直哼哼。”

“赶紧送卫生所呀。”

“家里哪里有钱,米袋空了,面缸里只剩下玉米面...”

“你是来找我借钱吗?”

“不是借钱还能是什么呢...”

荣娴就拉下脸来,说:“我一个学生哪里有钱?”

“找你妈...找凤英姨借...”

荣娴叹了口气,撅着嘴憋住半天不说话。

“小六,小六,你到是说话呀。”荣娴三哥很是焦急。

“你们平时想不起来我,遇到苦遇到难了才想起我来。”荣娴埋怨了一句,又问:“那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就是从你家过来的,我去找你,凤英姨说你和荣强去压油了,我也不好意思跟凤英姨开口说借钱的事,这才寻你们来。”

荣娴又连连叹气,半晌说:“跟我走吧。”

荣娴三哥脸上有了笑容,让荣强推着自行车,他架起车辕拉着车子走。

回到家里,荣娴向母亲说明哥哥的来意,凤英说:“她三哥,你要借钱如实对姨说吗,我们再怎么说也算是亲戚,我还能不借你?再者是荣娴亲妈生病要用钱,我更是没有不借的理由,你这孩子,来回跑这个冤枉路。借多少?”

荣娴三哥笑了笑说:“借五十,姨。”

“拿上一百吧,后面不够再跟姨说,你顺仁叔马上要收药材,我不能动他的本钱,我还准备拾掇那土墙...”

“妈,你赶紧给他拿了,那边急等着看病呢。”荣娴见母亲絮叨罗嗦起来就打断了她的话。

“你看看,还得是亲闺女,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想着自己的妈,为自己的妈着急上火。”凤英开了句玩笑,赶紧去抽屉里取钱。

荣娴三哥拿了钱顾不上说谢,跳上自行车就走。

看着三哥风风火火地走了,荣娴埋怨说:“妈,你当着我三哥说那话干吗?”

“我说的不对吗?你金玲妈好歹把你生了下来,我虽然没生过孩子,没能切身体会生孩子的苦痛,可是我见过生孩子呀,你巧莲妗子生荣强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接生婆把他接生下来,你巧莲妗子疼得死去活来,最后嘴唇都咬破了。顺利生下荣强,那接生婆还打趣说都生了第四个怎么还这么难生。后来,你巧莲妗子发誓再也不生孩子了,赶上计划生育的时候直接做了绝育手术。”凤英说着这么长一串话,歇了一歇又说:“荣娴,以后你对我好不好妈管不了,可你一定要善待你金玲妈,记着她生了你一场,也是劳苦功高。”

荣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硬是跟母亲较上了劲,扭着脖子反驳道:“那她生了我为什么不养我?把我送给别人养育,她当初就不该生我!”

“你这女子,怎么还抬上杠了,你意思是我对你不好,嫌弃我和你爸收养了你?”凤英脸色也难看起来。

“我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荣娴眼圈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嫌弃我和你爸收养你,你如果觉得我和你爸,觉得我们这个家委屈了你怠慢了你,你...你回去你那边家里去。”

凤英也激动地淌了眼泪出来。

荣娴用手握着嘴巴哭了回了屋,爬在床上呜呜哭。

荣强能理解姐姐的心情,姐姐不是嫌弃这个家,不是嫌弃爸爸妈妈收养了自己,她是恨命运的不公和捉弄。

“妈,你冤枉姐姐了。”荣强眼圈红红的说。

凤英摸着荣强的头说:“我知道,儿子,妈管不住自己的嘴,妈不该那样说话伤你姐姐的心,你去安慰一下她吧,等会妈上街去买些韭菜回来给你们包鸡蛋韭菜饺子。”

荣强听话地回了屋,看见姐姐还爬在床上抽泣,肩头一抖一抖的哭得很伤心,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好像被全世界背叛了。

荣强拍拍姐姐的肩膀说:“姐,妈说她说错话了,她不该那样说,妈说去街上买韭菜回来包饺子给我们吃。”

荣娴仍是哭个不停,手撕扯着床单,牙齿嘶咬着枕头,小腿踢打着床铺。

荣强见劝不下姐姐,去衣柜里拿了个苹果出来,去厨房洗了洗,跑进屋来,说:“姐,别哭了,吃个苹果,是林青拿给我的,我藏在抽屉里舍不得吃,给你吃吧。”

荣娴翻起身来,半爬在床上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弟弟说:“哦,哄我的时候才拿来给我吃,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假惺惺。”

“她昨天晚上拿给我的,总共拿了三个,我放衣柜里就忘了,我想着三个苹果,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妈吃一个,没有爸的事。”

荣娴手背擦了擦红肿的眼睛问:“为什么没有爸的事?”

荣强笑了,说:“因为爸是大男人,用不着吃。”

“那你也是大男人吗,你也不用吃,都给我吃。”

“姐,我还是小男人吗,不然我干死那牛三。”

听了弟弟单纯真诚的话,荣娴破涕为笑,俩人把那个苹果一切为二,一人拿了一半吃。

“弟弟,姐刚才是不是过分了,不该那样顶撞妈?”

“姐,我不知道,但我能明白你不是妈说的那个意思,至于妈,她也是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是什么意思?”

“语文老师说是心口不一的意思。”

“你们老师还教得多,我都没学过这个成语。”

“姐,别伤心了,妈的嘴就是那样,你那天不是说了吗,把妈当成个孩子就行了。”

荣娴从刚才伤心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伸手去挠弟弟胳肢窝痒痒。

荣强回屋安慰荣娴的时候,凤英打了盆水擦了把脸去街上买韭菜。

刚才说的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对女儿说的话太重了,可那些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些话到了嘴边根本拦不住,就像那水闸里喷涌出来的水一样难以阻止。

她有时候真想用针线缝住自己的嘴巴,但怎么可能呢,她要给憋在心里的苦心里的痛心里的累找个发泄的出口,要不然她会被憋死。

太难,太矛盾了。

凤英从街上买了韭菜回来,看到荣娴已经把鸡蛋煎切碎放在一个大铁盆里。

“妈,姐去了西街。”

“哦,应该去,带东西了吗?”

“姐带了一桶麦乳精还提了半篮子鸡蛋,她让我给你说一声。”

“嗯,该带些东西,柜子里还有几袋白糖,该带上一袋的。”凤英边说边择韭菜。

“姐还说不用等她吃饭,让我们先吃。”

天快黑的时候,凤英和儿子坐在院子里吃饺子。

“姑姑,荣强。”潘军骑自行车进来院子。

“哎呀,潘军呀,快快,来吃饺子,刚出的锅。”

潘军也不客气,打盆水洗了把脸坐下就吃。

“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凤英问。

“嗨,倒霉,骑到半路上前胎被玻璃扎破了,我一路推车走到亭村村口,找了个补胎的,所以来晚了,本来我三点就出门了,这会天都黑了。”

潘军吃着饺子说话,韭菜馅掉了些挂在嘴边。

荣强笑了起来:“哥,嘴角有韭菜。”

“有事吗?”凤英问。

潘军把嘴角的韭菜抹掉,说:“我要订婚了,过来跟姑姑说一声,到时候你和姑父荣娴荣强一起过来。”

“什么时候?”

“三天后。”

潘军点点头,说:“姑姑做的饺子真好吃。”

“好吃多吃几个。你说你,这一晃,都到了结婚的年纪。想起小时候抱你,一不小心就被你拉了一身屎尿。”凤英呵呵一阵笑。

“我妈说,小得时候你最疼我,后来有了荣强就不怎么待见我了,把那些疼爱都给了荣强了。”潘军说着就捏荣强的脸蛋,“是不是你抢走了本来给我的疼爱?”

荣强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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