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永昌》

第54回、渭水湖二王兵合一处曌威殿太子舌战群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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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洪水,浊浪排空,隔水相望,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罔城此刻就是地狱,只差无常的枷锁套在那些幸存者的头上……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一日

前菁土,卫县,西城楼

午正?阴阳交相?敦牂

春光料峭,阳光明媚。和煦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在夯土地上形成点点的金色光斑,今日应是一个好天气。

这已经是卫县被贤王所部攻下的第十五日,整个卫县紧张的气氛中又带有一丝轻松。百姓照常生活,只不过街道冷清的很。突威军的重骑兵时不时驰过空旷的长街,把守县城的精壮士兵在城中日夜巡逻,不敢有丝毫懈怠。

贤王周玉明的攻占方案似乎受到了无形的阻力,用兵变得极其克制。在击败朵兰三卫后,他派出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追击菁军十余里,然后放弃了进攻较近城池的原定方案,改为攻下距离三十余里较为繁荣的县城——卫县。

做出这些决策的依据为冷辅明的一句话——“恐功高震主,需节制量行”。

可周玉明不肯放弃攻菁的大好时机,他派戚景焕带兵出县攻打其他城池,只留下三百名突威军和他本部的玄甲营守县。

在戚景焕走后,周玉明便进入了半放松状态。他并不着急发起进一步的进攻,而是让士兵们就地休整,同时探听菁军动向,分析目下的局势。

“朵兰三卫残部已与开往无乃的菁军相遇,目下似乎改变了支援无乃其余城池的目标,转而朝着罔城进发……”

西城楼上,一身黑袍的吴嗣向周玉明报告着菁军动向。

桌上的铜锅正冒着热气,煮沸了的汤水咕咚冒泡,火锅的香味蔓延着。冷辅明与崔鼎两个人来回在锅里涮菜,而周玉明和赵虎臣则在一旁慢慢品着茶。

等吴嗣的话说完了,他才发现,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其中尤以周玉明的脸色最为阴沉。

“罔城,是关汉白在攻吧?”

周玉明慢慢用手垫起下巴,脸上似笑非笑:“听说那边暴雨下了许久。若是他攻,我想大家都能放心了,他是水军出身,是决然不会放过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的……”

赵虎臣抿着嘴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杯推到一旁。

“吴嗣,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赵虎臣和颜悦色地问。后者自然不敢有什么怠慢,连忙将各路哨马所探得菁军行动的路线图奉上。

赵虎臣看了一遍,“唔”了一声,将其折好放到袍袖里,然后起身将图纸递给周玉明,其他什么话也没说。

“让你调查城中百姓户籍,排查其中有可能与菁国暗探接触的人,这事你做了吗?”周玉明平静地浏览着图纸。

他这话是在问赵虎臣,后者立刻应声作答道:“都查过了,除了前日那个暗探,城内再无菁探。那人官职不高,没什么价值。”

“嗯。”周玉明的回答很平淡。

“派出去的哨马有没有截获到菁军的加急军报?”赵虎臣看着吴嗣再次发问。

“他们若有这么大能耐,早就把朵兰三卫的残部全歼了……”吴嗣没好气地回答。赵虎臣本想过去拍拍他肩膀,但看到周玉明的怒目就把手缩回去。

无论何时,他老爱看周玉明眼色行事。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冷辅明不太高兴地教训道。吴嗣对这位颇受贤王敬重的老道士不敢不尊敬,于是乖乖闭上嘴。

冷辅明放下木箸,接过崔鼎递来的酒杯,抿了口酒,然后慢条斯理地问道:“可有项王消息?”

屋内立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从伐菁之战开始,项王所帅楚军的行踪便一直不明。楚军的行踪要比他们隐秘的多,以至于周玉明甚至怀疑项宇还未出兵。

赵虎臣咳嗽了一声,含糊道:“这个……我们还没探出来。”

冷辅明看了赵虎臣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答道:“唔……那就算了吧,本来还想借项王的兵势打几座城池呢……”赵虎臣在一旁露出如释重任的表情。

“说起来,白大人怎么不在?”吴嗣张望了一下门口,周玉明接口冷冷地说道:“这不是他关心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他的口气说不上是陈述事实还是生着闷气。

正在铜锅里涮着菜的崔鼎动作一僵,旋即放下筷子,伸手从盘中的烧鹅上扯下一条大腿,就势递给周玉明。后者瞧了他一眼,勉强接过咬了一口。

鹅腿的肉质紧实且嫩滑多汁,连骨头都烧得酥香,皮脆肉软,倒是勾起了周玉明的馋虫。

“不说这些了,来,都来吃些。这锅里可是菁地的菠菜呢……”冷辅明捋着胡子笑道。

菠菜在曌国并不是没有,但菁国的土地似乎更适合菠菜生长,两国菠菜的味道大不相同。相比之下,菁国所种植的菠菜口味更佳。

周玉明朝桌上瞥了眼,铜锅滋滋冒着热气,汤汁里漂浮着鲜香的味道,锅内翻腾着菠菜、莜麦菜、猪羊肉以及各种菌子,香气弥漫开来,把几人的味蕾都激发起来。

“先吃饭。”周玉明叼着鹅腿坐到桌前。赵虎臣与吴嗣二人相视一眼,也慢慢坐到桌前。

崔鼎给众人发了木箸、酒杯,然后坐回原位,引出一个题外话:“战马的草料还能供应十余日,若是出兵,还要下面军士搜罗几日辎重。”

从入菁之日起,他们便没有接到曌国送来的一粒粮食,全是靠抢劫沿途附近村镇的。

周玉明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先慢慢地将刚刚从铜锅中捞出几根莜麦菜吹了吹,然后放入口中嚼了起来:“三日后出兵,攻籍县。你们让下面的人备好粮草,不得有误。”

“喏。”

几口菜肉下肚,总算稍微弥补了胃中的空虚。周玉明惬意地眯起眼,手指不由自主地敲击起方桌的一角。目下,他最期盼的,就是白璞瑜即将为他带来的消息。

与此同时,县城外白璞瑜与内线终于接上了头。

卫县向西去籍县方向十里,靠近长溪右畔有一处盆地,当地人称无常沟;整个盆地呈马蹄形,其间沟壑纵横,阴寒潮湿,呈现出典型的山地地貌。

因为无常沟不适宜通行,所以本来沿着沔水连接召阳与无乃的官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从北侧绕过盆地才继续前行。当年邵军入侵无乃的时候,为了拱卫召阳,何烨熠在无常沟中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屯兵营寨。后来邵军退走,整个营寨随之荒废,能拿的全被当地老百姓拿走,只剩下断垣残壁。

这里中陷外凸,纵沟横锁,给人呈现出一个难解的“困”局,因此周围的百姓们都逐渐不再靠近,连菁国的官员都敬而远之,任由其荒废下去。

不过今天神仙沟中的废弃营地中却出现了几个久违的人类。他们都是一副平民打扮,站在这片废墟之间,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你们两个,去那边望风,你们两个去另外一边,碰到什么可疑的动静,就立刻通知我。”

白璞瑜指使几名黑衣军士四处把风,然后不放心地看了看左右,对站在他身旁的短髯瘦子说道:“陈先生,你说的确实属实么?这可是万分要紧的事!”

“唔,你若不信,我们只管安心等候就好。项王的军队,很快就要到渭水湖了。”

白璞瑜抿住嘴,双目直直地盯着废墟中的某一处。一阵风吹过,残破的营帐残片突然随风舒展开来,抽在石块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让置身其中的人油然生出一种空寂的不安感。

陈镇不安地看着四周,尽管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他始终还是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作为曌国潜伏在菁的暗探要员,他的胆子在某些事上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那你的上司什么时候到?你说的时辰没错吧?”白璞瑜瞧了眼陈镇,目光中带着丝焦急。

陈镇显得很平淡:“放心吧,他一定会来的。”

当太阳慢慢划过天顶的时候,陈镇口中的“他”终于出现了。看着这个穿着菁国官服的细眼瘦子一步步走过来,即使是白璞瑜也不禁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他是曌国情报部门最宝贵、也最隐秘的一笔财富。

此人在菁国内部身居高位,向曌国提供过很多价值极高的情报,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为确保安全。他很少参与曌国在菁国的其他暗探活动;这一次为了一举击溃菁国、甚至灭亡菁国,贤王才得以动用他来配合行动。

“何家何兴旺?”远处的细眼瘦子传来暗语。

“闻达必日月。”

白璞瑜一边回应,一边挥了挥手,陈镇心领神会,低声叮嘱了一句“白先生当心”,然后垂头走远。

在见到陈镇离开,细眼瘦子这才走近,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就是从贤王手下中来的吗?”

白璞瑜是暗探出身,他自然明白,两个人见面时间越短,被发现的风险越小,于是也言简意赅将贤王想要知道的情况大致叙述了一下。

“嗯……他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呢。”细眼评论说,“不过计划还算周详,很有想象力——不愧是能在菁军战阵中闯荡的六皇子。”

白璞瑜的眉角微微一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句题外话:“只要一得到相关资料,我就可以立刻着手准备——先生认识贤王?”

“唔……这个嘛……”瘦子咂咂舌,似乎有意回避,连忙将话头回到正题上:“你们所需要的资料我可以提供。不过你们要小心,菁国最后一个有骨头的将军,恐怕就是他了。”

白璞瑜稍微有些惊讶。他试探地问道:“你是说高卫?”

“不错。”细眼瘦子眯缝起眼,似乎对这个人有丝顾虑:“你们最好能将他斩杀在阵中,如若不然,恐怕温诀安就会倚重他了。”

“那是自然。他们一定会死去的。”从白璞瑜的表情里看不出他指的是高卫还是菁国。

接下来,两个人草草约定了传递情报的方式,随即结束了会面。他们并没有确定下一次的会面时间,因为那样做的风险太大。白璞瑜在临出发前得到过贤王明确的指示,细眼瘦子的工作只是提供情报来源,而并不参加具体行动。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一直到细眼瘦子走后一个时辰,白璞瑜和陈镇才离开无常沟,他们召集回在大道上放风的黑衣军士,一齐动身返回卫县。

未初?日中而昃?协洽

菁土,籍县西向二十里,陈家村

陈家村早已渺无人烟,村民为了躲避战乱,已经全部迁走多时,村落的小屋都显着衰朽的景象。

房梁是虫蛀而且旧到落灰的。许多屋顶好像一面筛。有些是除了椽子之外,看不见屋盖,其间有几枝横档,仿佛骨架上的肋骨一样。屋子内到处没有窗。院外的篱笆墙,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却都已倾斜,陈旧了——整个村长都腐朽不堪。

村前还有一座破庙,但已荒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破败的景象。破庙年久失修,神象毁坏,里面蛛网结织,大柱倒塌,香炉倾倒,萧瑟秋风,一片凄凉。

而就在村前的破庙前,英佈沉着脸,望着立在他面前项宇,项宇神色坦然地望着他。

英佈是项宇在前朝招募而来的大将,英勇无比,战功卓越,但此刻却是项宇颇为头疼的对象——他想要离开楚军。

英佈道:“你说这些,就是想让我跟你们一起继续走下去?”项宇似乎很有把握:“如若不然,你能去哪里?投菁?”

英佈大笑道:“那不一样!我现在不过是进了菁土,菁人还能容我。要跟你们继续走下去,可是没法回头了!不跟你们走下去,我英佈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想弄哪个女人就弄哪个女人,日子过得何等舒服自在!要我放弃这些,继续跟在你鞍前马后,东奔西跑,受那种罪?项宇,你别做梦了!滚回你的楚国去吧!搂着你的虞人睡觉去吧!”

项宇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声要比他更响亮:“哈哈!可笑!我笑我项宇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我原本以为,你英佈是蛟龙;现在看来,你顶多是一条蚓虫!”

英佈愤怒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着自己脸上的金印,吼着:“你嘲笑我?老子宰了你!”

“你试试!”项宇正色道:“英佈!你当年领着骊山刑徒,劫了皇帝的珠宝,的确是条好汉。但现在,我们的盟友是曌帝!你能这样悠哉游哉,在我的军营当你的草头王,全靠着曌帝和我留你有用!你要想走,且看我掌中之剑让也不让!”

说着,项宇抽剑出鞘,太阳在剑上折射出的光线立即晃在英佈眼前,令他连忙侧过脸去。

英佈不吭气了,背着手,在庙门处转了起来。

项宇继续道:“当年我说,帮助周永安篡位而成,你英佈才有真正的出头之日。之后,论功行赏,你也算是个小王!你脸上的金印没有白黥,你也没有白白称为黥布!如今,你为什么不听周永安的号令了呢?相信我的判断!他能带我们走向昌盛!”

英佈走到他面前,阴沉着脸:“小子!你自谓天下无敌,现在怎么就臣服于曌帝了呢?你凭什么让我相信,我跟着你,一定就能成功?来!”

他把项宇拉到破庙前。这里有一个不算高的石台,上面立着一个硕大的青铜巨鼎。英佈放开手,指着大鼎道:“这是皖帝当年南巡时铸的,重达千斤。你若能赤手空拳把它给我弄下来,我就相信你!若连这个也撼不动,那,你还是趁早走吧!”

项宇跳上石台,看了看这只铜鼎,推了一掌,铜鼎“当”地响了一声,但纹丝不动。英佈对项宇举动不屑一顾,嘲笑道:“怎么样?够分量吧?”

项宇伸出双臂扶住铜鼎,双臂用力,“嘿”地低吼了一声。这回,铜鼎晃了晃,算被他推动了。英佈笑道:“这不算。听清楚,你得把它给我弄下来。”

“弄到哪儿?”

英佈随便一指:“不远。十步以外吧。”他左右的亲信士兵哄笑道:“别说十步,一步都够呛!别为难他了!要累吐血的!哈哈!”

项宇又晃晃大鼎,回过身看英佈:“我若能把它弄下来,你便诚心归附于我,永不言弃?”

英佈很爽快地答道:“铁定!我马上拉起队伍跟你走!”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天作证!”项宇大喝一声:“闪开!”

英佈退后一步,只见项宇双手抱住铜鼎,双臂用力,晃了两晃,一声大喝,铜鼎竟然被他用力提了起来。英佈和他的左右全看呆了,愣了片刻,才鼓噪起来:“这不算!抱起来不行,得走十步!”

项宇涨红了脸,抱着铜鼎立在那儿,想迈开步,实在无法移动,更不用说挪步了。

英佈大笑起来:“这就不容易了!快放下吧!”

项宇果然把铜鼎又放了下来,鼎足磕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英佈笑了起来,摇头道:“不行啊,小子!……”

他话没说完,只见项宇围着鼎转了两圈,忽然跳下石台,迅速将上衣脱了,露出一身犹如铁打的腱子肉。他运足了运气,搬住两只鼎足,将铜鼎用力拉得倾斜了,趁其将倒未倒之机,连扛带抓地放到了自己肩上,一声怒吼:“起!”

随着他的身体慢慢挺起,那只重逾千斤的大鼎被他生生扛了起来。英佈和周围的士兵们全看呆了。

项宇扛着鼎,迈腿向前挪了一步,两步……

两侧项宇麾下的亲信士兵们大声数着:“三步,四步,五步!……”

项宇又是一声大喝,双臂使力,竟将大鼎高高举了起来。两边的士兵们被吓得直往后闪,生怕被大鼎砸到。项宇举着鼎,迈腿朝前又走了几步,足足走出了十步以外,这才站住,把鼎往下一扔。

铜鼎带着巨大的响声被他扔在地上,沿着台阶向山下滚去,一路发出轰轰的响声。

英佈瞠目结舌:“神力!神力!兄弟们集合!从今以后跟定项王!”

项宇抓起衣服,对着身旁的传令兵下令道:“去给贤王传令!三日后,两军在渭水湖会面!”

“喏!”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四日

菁土,渭水湖

卯?旭日升?单阏

渭水湖的湖水清澈碧绿,水明如镜。阳光灿烂,云朵如絮。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碎银一样闪烁着。湖边的树木枝叶交织,萌发的绿芽已有许多。

湖畔边的大营前插满了黑色的旗帜,像一片黑色的海洋。健壮的士兵们手持兵刃,正在周围巡逻——这里可是菁土。

营外,十几名身披重铠的士兵匆匆走过,他们过后不久,便有两队手持长矛与宽刀的士兵再次走来——这些都是巡逻的士兵。

周玉明来到楚军营门前的时候,已经接近辰时。不过按照楚王的作息,此刻正是刚刚睡醒之时。

“楚王令,开营门!”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

周玉明的脸上说不出是阴是晴,但崔鼎能感受到,年轻的贤王内心已经是满怀怒气——而事实也是如此,入营要通报,这在周玉明看来无异于是项宇在抽他的脸,他甚至感觉到脸上已经开始抽搐了。

“走。”周玉明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去,然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随他一同前来的除了崔鼎,还有方子信与白璞瑜。他们似乎也清楚周玉明心中的不满,楚王实在有些太傲慢了。

“贤王到!”

项宇大帐门口的传令兵大喊一声,掀开帐帘。

周玉明走进帐内,突然换了副嘴脸,笑盈盈道:“项王!好久不见啊,小王甚是思念!”

身后的方子信对他这一举动有些意外,但崔鼎与白璞瑜倒像是司空见惯一般,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方子信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便抬腿继续跟着周玉明朝帐内走。

“哈哈哈,本王也甚是思念你小子啊!”

只见项宇端坐在一张红檀案几之后,身穿鹅黄袄,脚踏乌皮靴,脸上带着笑容;在他旁边站的是一个个身披甲胄的大汉,其中不乏季咘、陈嘉等人,但其中一名面有金印的汉子,倒是从未见过。

“怎样?你想攻何处?”项宇双手摊开向下摆了摆,示意几人落座。

周玉明做的一边,将身体前倾,急道:“本来是想攻籍县的,但既然有项王相助,那便先攻无乃吧。”

一侧的英佈眼睛一瞪,霍地站出来叫道:“无乃已有人攻,我不吃人家碗里的肉!”

周玉明见这个脸上有金印的汉子站出来,先是疑惑,见他出言不逊,又添了三分怒火,可看项宇面子上,只好不理。于是忍气道:“攻无乃,可与关靖军兵合一处,加快进度,攻菁其主要城池……”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废物,休要扰乱我军之部署!”

英佈嚷道,看他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了周玉明一样。后者丝毫不惧,当即起身要上前回击。

项宇赶紧拿起长剑横在两人之间,语气加重:“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点!”两个人这才悻悻退回去,英佈还把手按在佩剑把上,作势要拔剑吓唬周玉明。

“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菁人,需要全军上下齐心一致,才能取得胜利。你们两个若是内斗,在军中制造对立,这岂不是让亲者痛而仇者快吗?!”

项宇的态度却十分严厉,“曌军和楚军虽然不署一处,但都是为曌帝效忠!周玉明,你可是你爹的六子!你该多考虑!”

项宇打着圆场,这个时候,他不想让两人争吵。但若是实在纠解不开,他也乐得看出好戏。

英佈并不甘心,仍旧辩解道:“项王,大概你还不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这将大大降低我军的进度!”

周玉明冷笑一声,做了个不屑的手势:“那你们现在有什么成果?老子的军队已经将朵兰三卫击溃!而你们还寸功未立……”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懂什么?若是兵合一处,攻菁进度将大大提升!此时一刻也不能耽搁!”

这次轮到英佈不屑了:“庸碌之辈,若是我先入菁,此时早攻下城池数座,区区朵兰三卫,又能算甚?!”

“呸!”周玉明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夸口?!”

英佈听到他这句话,一下子勃然大怒,起身一脚踢开案几,两大步冲到周玉明跟前,伸出巨掌一把掐住周玉明纤细的脖子,“唰”地一声拔出佩剑,将剑刃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你这鸟人!你再说一遍?!”

兵锋就在自己要害之处,周玉明的脸色却丝毫为变。相反,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障刀也顶在了英佈的小腹上。

“大胆!”“放肆!”

崔鼎和白璞瑜大吃一惊,但立刻做出反应。在嗔斥英佈无礼的同时,立即拔出腰间的刀剑。

项宇没料到英佈动作这么快,先是一惊,然后才急忙喝道:“英佈!你在做什么!快把剑收起来!”

听到项王的呵斥,英佈拿剑刃在周玉明咽喉处比划了一下,这才松开手。

“英佈!持械威胁王爷,你该知道后果吧?”

项宇沉着脸斥道,这个鲁莽的家伙居然在他面前做这样的事。项王觉得就连自己的权威也被挑战了。

英佈听了项宇的话,乖乖地放下佩剑,单腿跪在地上,做出服罪的姿态,眼睛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周玉明。

项宇低头看了一眼跪地的英佈,无奈地叹了口气……

顺德十一年,玄英三月五日

皇宫,曌威殿

未初?眛

香炉里发出白的香烟,太阳光从窗口进来把一缕缕的烟气照成虹的颜色。白白的细丝状的烟不住地腾起,在大殿的穹顶凝聚,结成一片烟雾朦胧的天。

曌威殿内,太子刚刚送走一批玖国使节——这些都是来探攻菁口风的。他很勤勉,每天要一直工作到凌晨才会少作休息。眼下终于清净了些,太子想要偷空在椅子上眯一会。可要安然入眠,又谈何容易?

将睡未睡之间,隐隐约约听到呐喊的声音。太子扭扭身子,却觉得殿外的喊声越加清晰,烦心!太子皱眉,欲不加理会,却难耐烦躁!

“谁人在外乱叫?”太子走到军帐门口,厉声责问。声音中难掩心中的烦躁。

门口的宣威军士兵支吾着,神情有些紧张。

“带进来!”

来人是邵国的使臣。白羽。

太子很恼火。可是在内心里他也不无犹豫。他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此时,他需要安静,又害怕安静。

“什么事,说!”太子的声音透着烦躁,他摁摁眉心,再次回到了椅子上。

“外臣问太子安。”白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太子更加烦闷:“有事说事!”说着,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从身后的长案上取出一叠折子,又从里面抽出一份——那是兵部送来的奏报。

“外臣是想劝太子爷退兵……”白羽苦笑着。

“放肆!”

太子将奏报重重地拍在案上,站起身来指着白羽鼻子大骂:“我国的朝政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臣来指手画脚了!你家主子若是不安分,我曌再像前年一般杀去,定让你亡国!宣威军!把他给孤打出去!”

从一开始注意到白羽开始,太子就觉得这个人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而且这种压力来自于内心的恐惶。

他在恐慌什么呢?

他心理状态不大可能是源自于白羽的历史。虽然白羽有着极高的背景,可却一度遭到邵帝的怀疑,但那种心理阴影不足以解释他现在的这种状况。

结论是,当前一定存在着一个让白羽坐立不安的因素。太子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已经派人在查。

可这时,即便面对太子的怒火,对面的白羽却毫不胆怯,他似乎早有准备。

他苦笑一声,抬头望向太子道:“殿外有数十名外臣,他们都要劝太子退兵。”

太子一惊,旋即变得怒不可遏,大叫道:“那就让他们都来,孤倒要看看,他们的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

殿门口的士兵迟疑了一下,在太子的逼视下才将殿外的使臣们引到殿内。

一班外臣约有三十余人,皆是峨冠博带,到两侧案后整衣端坐。太子逐一相见,各问姓名。施礼后,回身坐到主位。

几名太监快步走上来,为这些使臣们一人倒了杯热茶。

白羽抚着面前的红漆木案,挑挑眉,清嗓朗声道:“我等劝曌退兵之道有三。其一,出师无名。其二,劳民伤财,致使菁土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不等他说完,太子便冷笑起来,呛声回道:“字字无用,句句虚妄!你之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复言!孤最恨寻章摘句的世之腐儒!吃到口中之肉安能吐出!谁不服?谁不服便派兵来打!我曌天兵一出,倒望尔等不要弃甲抛戈,望风而窜!”

“曌之残暴,惨绝人寰!致使人神共愤!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座上一人突然高呼道。

太子冷笑道:“残暴?我曌虽连年起兵,但从未强征。域内之税比尔等国内税费轻简半成有余,个个城市富庶兴盛,就连乡下农人尚能日食杂粮、月吃粟米!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残暴?”

座上忽一人抗声问道:“那敢问,今菁国兵精粮足,且有天险血恨,你犹欲使其主屈膝降之,其不令天下耻笑?”

太子哑然而笑,高声道:“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也?!今我大曌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菁土,气势如虹。尔等也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你若不信,且待菁国覆灭,必伐汝国!”

他这话似乎将众人镇住了,大殿内安静了一刹那,但很快,语声再至。

一人大声道:“太子爷好为大言,未必有所实干,恐怕兵折……”

话没说完,太子语声早道:“好为大言?孤言必出,行必果,从不打诳语。言,邵与我曌称兄弟,互为相助,可未应验?言,菁帝必由我曌人擒之,可未成真?此时伐菁,必尽全力!”

“由此论之……曌真不惧菁者矣?”却才言讲的使臣尴尬道。

“那是自然!”

太子朗声道:“我曌立国十一载,现万邦来朝、国富民强。战马共六十三万,在伍者百万有余,大小将领千位不止!如此不比那羸弱之菁强上百倍?此战犹如砍瓜切菜,出师必捷!敢劝退兵者,无论官职大小,何邦之人,杀无赦!”

“杀无赦”这三个字似乎骇住了众人,以至于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敢开口讲话。在这段时间内,整个大殿里,只有殿角的铜漏还在不住的滴水,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太子真乃当世奇才,我等以唇舌相难,实非对主之礼也。”过了很久,白羽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对菁之事……可否让我等分一杯羹?”

“真是巧舌如簧,是黑是白竟任由他所掌控。”

太子心想,口头上却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克制住了揍白羽一拳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手。于是耸耸肩,双手一摊:“肉羹无主,诸君凭力自取便是。”

他这话绵里藏针,乍听没什么问题,但稍一细思,便能咂摸出另一番滋味。现如今,菁国是一碗无主的肉羹,谁都可以吃上一口,可到底能不能吃上、谁能吃上……就要凭各自的实力了。

只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一直以来,各国的军队、使臣,彼此都在给对方吃瘪,现在这个状况只不过是争端的延续罢了。

白羽对上太子那贪婪的目光,不禁咽了口唾沫。他明白,曌国之所以变到现在这么强大,全靠周边国家给它的供奉——他们是在割肉饲虎!

“多言获利,不如默而无言。”

白羽眯眯眼,打算躬礼而退。可这时太子又开口了:

“诸位来此劝孤退兵,是为何意?难不成与菁贼合谋?”

坏了!白羽头上突然爆出豆大的汗珠,他清楚,这个曌国的太子爷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今日这事恐怕很难善了了。

白羽扫了一眼周围的外臣,发现其他人的面色也不好,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后悔与对曌国太子的畏惧。

“怎么都不说话了?”太子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然后定格在白羽身上:“白羽,要不然你来说说?”

听到太子的问话,白羽艰难地点了点头:“唔……这个嘛……”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太子狡黠地笑了笑,“当年我保证会给来曌使臣最好的优待,不过我没保证不去调查你们。”白羽开始觉得额头的汗水正在极快流下,这个太子,实在是太过聪慧了,居然连使臣的底细都查。

“我是不是太给你们面子了!”

太子的声音突然提高,吓得周围的众人身体一颤,可没有一个人敢回话。

香炉中还在冒出烟雾。这烟正在时不时地幻化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和颜色。一会儿,它如一幅轻盈的帷幕,飘悬空中;一会儿好似从香炉里逃出,笔直升起;一会儿,它又仿佛变成一面大旗在香炉的上空随风飘荡。

香炉里点的是安神香,平时让人闻着有些昏昏欲睡,可在这个时候,倒让这些使臣们倍加精神——他们很怕这个太子一时兴起砍了他们的脑袋。毕竟,他可是周永安的儿子。

“放心,虽然你们是受人的指派,但我不会为难你们。”太子说到这里,强调道:“但我要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白羽哆嗦着问。

“派你们来的人。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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