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永昌》

第54回、群虎嗅血四国扰壤独龙战虎贤王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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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一班外使默默垂首,殿中央,年轻的太子正在与外臣对峙,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两人抑扬顿挫的话音……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十一日

菁土,无乃,西驰城外

戌初?万物朦胧?阉茂

夜深似墨,月暗星乱,四野寂静,却隐隐不安。

春初的雨,绵绵延延地下了多时,仍然不肯止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此时军中又出现了粮食危机。

这个危机出现的并不出乎冷辅明意料,他早就想到了——关靖军、玄甲营、突威军、楚军,兵合一处,人数过五万,粮草根本不够吃。要知道,楚军吃的粮食,可是由曌国出的。

现如今,项王部众驻扎在西驰城西北三十余里的一处山坳里,准备进攻西驰城。一面派人返回太原,调运粮草。

西驰是无乃的最后一座城市,兵临城下,按理应该火速出击,可他们却要听宁军的捷报再进攻。

若宁军击退无乃边陲来援的菁军,他们即可放心攻打西驰。西驰之破,也就不在话下。然而,没有等来捷报,却等来传闻,说玖国联合邵国从水路进攻已被曌军攻下的无乃后方。这恰恰是最担忧的事情!

该进,还是退?

继续进攻,还是回援?

在诸多压力下,周玉明与项宇紧急召集众将,意在商讨是否回军。

众将齐集项王军帐,严肃,不安!

冷辅明是周玉明最为看重的谋臣,当初起兵及各项具体部署,很大程度上是听取了此道的意见。现在,还是冷辅明打破沉默:

“菁军久据城中,一时难以攻下;一旦迁延日久,又会乏粮。邵国虽说与我们称兄弟,实则狡诈难测;玖国贪婪不讲信用,唯利是图;菁国似要饮鸩止渴,与二国割土联合,先灭我等,兵势正强。邵、玖、菁都在觊觎无乃。而无乃的得失,关乎我等生死存亡!”

忧虑不安的声音,代表了在座许多人的意向:先救无乃!

“我意为回援。”作为突威军都尉的戚为逸站了出来。

这似乎代表了许多人的意见,良久都没有人反驳他,但是也没有人附和。

首位上安座的项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似乎每个人都在观察别人的态度。

崔鼎不禁侧目看向身旁的周玉明,后者蹩着眉,正烦躁地伸手在腰间的荷包内摸索。

崔鼎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周玉明第几次将手探进腰间的荷包,每次的结果都让后者失望——那荷包里的炸番椒早已吃光。

周玉明咬着牙,脸颊上的咬肌高高凸起,他在做重要决断的时候,总是想要在嘴里嚼些东西。可眼下连薄荷叶都没了,这让他心头烦火更胜。

“万万不可后退!”周玉明突然站出来,坚决地说道:“来援的菁军轻浮急躁,一战可擒。菁国顾恋当前的地盘,不会远攻无乃。玖、邵二国与菁国外虽相附,内实相猜。况且玖、邵若从水路远入无乃,岂能置近在眼前的南宁城而不理?我们大曌起兵,本为行大义于天下,理应奋不顾身以救天下苍生,必得先入诀安,才能震慑天下。现在一遇小敌就要大军回援,恐怕士气低迷,于后事为患。”

“贤王说的对!”关汉白也站出来,坚决支持周玉明,“万万不可后退,西驰唾手可得,岂能因小失大。”

众说纷纭。贤王等人力争不退。

然而在项宇的脑子里,何尝不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担忧。最后,他不无沉重地摆摆手:“罢了罢了,若是无乃丢了,攻下西驰又有何用?回援。”

“大军不易动!我愿领兵回援!”周玉明急急阻拦。

项宇的眼前闪过一道惊讶的光芒,然后立即顿悟。进战可克,后退会散!军士们散于前,四周这么多敌人乘于后。到时候身死兵败,天地之间,无以援救,后悔都来不及!

于是项宇立即同意了周玉明的提议,命他带军回援,但人数不可过两万。周玉明欣然应下,表示只带自己手下之军。

“贤王令!”周玉明望着周围的将领们:“突威军、玄甲营随我星夜赶回无乃,我要和玖、邵二国之军,正面决战!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本王的对手,让他们赶快给我滚蛋!”

“喏!”周围将领的回答声能掀起大帐。

这一刻,云渐渐散去,山坳上空旷的夜空,月明星稀。周玉明的心平静,并且踏实了许多。而就在他即将启程的同时,宁军的军报到了。

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封哀报。

宁泽与来援菁军的第一战并不顺利。宁军急于求战,又恃众轻敌,疏于防备。与来援菁军作战的同时,高卫率领五千骑兵掩袭宁军阵后,宁军大败。菁军士气大振,准备乘胜直取无乃。

“宁军死伤人数远超五千,菁降将赵尔、刘安白死于阵前,太师庞德也被菁军解救出来了。”项宇眯着眼,语调低沉:“宁军即将退至此处。”

命运无常,曌国号称“铁军”的宁军居然败了。目下对曌军的局面直转急下,前有菁军,后有玖邵二国之兵,深入菁土的这些军队即将被三路人马合围。

“无论如何,无乃不能陷落!”项宇一拍长案,高声道:“贤王回援之事不能变,至于前面的菁军,有我抵挡——传王命!全军戒备!哨马加增,两个时辰一回报!”

“喏!”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十二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皇宫?太子宫

寅?平旦?摄提格

朦胧的夜色中,一只金翎鹰隼乘着月色星光,越过山地,穿越平原,抵达玉明城。然后片刻不歇,直直的朝着太子宫中飞去……

此时的太子已经梳洗完毕,一身细软干爽的贴身白布衣裤使他觉得分外舒适。喝下一碗羊肉羹,他轻轻的咳嗽一声,两名太监连忙捧进了太子的全身装束。

那是一身杏黄的四团赤龙袍,一经上身,光洁垂平,衬人威武。还有一条麒麟玉带,革带由熟牛皮制作而成,玉板上雕着麒麟衔珠,处处透着贵气。再有就是一顶珍珠风翅冠,两只风翅弧度精美,珍珠光滑异常。穿戴完毕,远处的铜镜中便出现了一个威严华丽且极有气度的太子爷。

太子稍事打量了一下自己,抚摩了一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准备去书房看看各部发来的折子。而恰在此刻,太子妃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头上的步摇晃着:“金隼急报。”

太子心尖一颤,金隼报来的肯定是前方战事,只不过不知是哪支军队发来的。他微微皱眉,快速接过太子妃递来的绢布条:“几时到的?”

“就在刚刚,不到半柱香的时辰。”

太子展开绢布条,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报来的军情几乎让他昏倒,宁军居然败了!

要知道,在眼下的局面里,宁军与来援菁军的战斗可对整个战局有着相当重要的决定性。

如果宁军胜了,那在西驰城外的军队将立即发起进攻,然后直扑诀安城!可若是败了,从水路进入无乃的两国军队很有可能会联合菁国,将深入菁土的曌军们绞杀,然后玖邵二国瓜分曌军占领过的菁国土地。

菁国就是一只被曌国这头虎撕开皮肉的老鹿,还没被曌国吃上几口,便用血腥气引来了山林中的其他老虎。

时态紧急,在这个时候,太子必须尽全力减小曌国的损失。

“老爷子醒了没有?”太子将绢布条匆匆揣进袖子里,语声急切。

太子妃摇摇头,苦笑道:“这才刚刚寅时,老爷子还睡着呢。”

“来人!去叫玖邵两国的使臣来!”太子的眉头已经皱到了极致。

“回太子爷,这个时候……恐怕使臣们还睡着呢……”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回道。

“那就把他们都给我从被褥里薅出来!我在曌威殿等他们!”

太子的语气怒不可遏。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立即返回书房,取了一些重要的军报拿着手里看着。两名宣威军立即走过去,将堆着奏折的书案抬起,跟着他走向曌威殿。

在不到两刻后,白羽和几名使臣匆匆走上曌威殿——他们真的是被宣威军从床上“请”出来的。

太子在等他们来的同时,已经重新浏览了一番这些日子的战报与关于各国军队动向的密报,而且忙里偷闲地匆匆吃下几块小点心和一碗燕窝粥。

当下,太子望着面前的这几名使臣,心中怒火中烧,但脸上仍就毫无表情。

“敢问太子殿下,何事如此紧急?竟然让人到我房中去请?”一名使臣懒洋洋地问道。显然是对那些宣威军的粗鲁有着很强的愤慨。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双凤目定在他的身上。使臣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他只看见太子的眼睛在眉毛下面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

而这火,似乎就要将他吞噬。

“怎么?对孤请你们的手段不满意?”太子还在盯着那使臣,目光片刻不离。

“不敢不敢。”那名使臣一看太子冷若冰霜,忙不迭擦着汗回道。

“清晨叫我等来,敢问太子爷有何要事?”白羽倒是单刀直入。他这人在很多事上显得极其复杂,让人看不透他。

太子显得不紧不慢,正要答话,身旁的太监却奉上了一盏热茶。太子眉尖一挑,伸手接过茶盏。

白羽有些诧异,这位曌国的太子爷火急火燎的把他们几个从房里薅了出来,现在却又不说缘由,倒是有些悠闲。

温润的茶汤顺着咽喉滑下去,在腹中形成一道暖流。太子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长长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浊气。

“你们两国军队从水路进入无乃,意欲何为?”太子盯着他们的面颊,似乎要从他们的脸上剜出什么。

白羽才思敏捷,率先回答道:“攻菁,我邵水师强健,自然要走水路。太子爷之前也说过,'肉羹无主,诸君凭力自取便是。'我邵也是为了分一杯羹,万望太子海涵借道……”

太子眨眨眼,敲着木案反问道:“借道?和谁借道?无乃现如今是我曌领土!你和谁借的道,再者,你们的军队甚至已经开始对我军进行进攻!”

“敢问使臣,此举是否可理解为,是对我曌宣战?”太子语调突然变轻,淡淡微笑。

“唔……”白羽摸摸颌下的短髯,尴尬的笑了起来:“这自然是不能的……”

他心中清楚,与曌对战,邵国最好的下场也是两败俱伤。而这点,坐在对面的曌国太子要比他更清楚。

太子又微微一皱眉头,脸上却是淡淡漠漠:“那邵国此举……是何意思?你们认为,孤应该和曌国的百姓做何解释?”

“唔……”

太子这话来的太突然,白羽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是想与菁联手,谋害我曌将士,从中获利?”

太子不等他们回话,便怒喊道:“那好哇!孤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雷霆之怒!什么叫吊民伐罪!”

太子一字一顿,目光中满是威慑,吓得众人不敢回话。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只有香炉飘渺的烟雾在殿内的陈设中游荡、消散。

殿内的几名使臣坎坷不安地攥着衣袖,微微偏头,彼此之间小声询问着彼此的意见。在过了片刻以后,一名瘦削的玖国使臣开口了:

“此事实乃国家大事,非皇命而不得行。太子若心中难忍,大可派一骑快马飞书前往,或能说服吾帝……”言语之中,大有“无我之事”的意味。

太子啧啧两声,感叹道:“你们这帮人,为了保全己身,端得是目中'无父无君'啊。也罢,孤也不为难你们,我已经修书给在菁土的曌军,令他们遇邵、玖二军立击。”

说完这些,他一挥袍袖,立刻有几名士兵走上来请这些使臣们离开。

这些使臣们大吃一惊,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太子居然这么强硬,竟让曌军遇到邵玖二军直接发起进攻,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诏书已下,绝无回转之意。

白羽心中暗暗吃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旦国君追责,这些使臣们都难辞其咎。为了保全自己,这些使臣们必须上书陈述利害,劝军队回国。太子这是在逼着众人上书国君,请求回军。

这曌太子,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但事已至此,白羽和其他使臣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说尽力劝说自己的皇帝退军,不与曌国军队发生摩擦。

太子满意的笑了笑,挥手让他们离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太子最相信的一句老话了。

他望着殿外湛蓝的天色,轻轻吐了口气,然后迅速铺开一张绢布条,提笔书写发给周玉明与项宇的命令。

在做完这些之后,他伸了伸双臂,抽身前往文武殿,打算与曌帝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寅末?夜隐

皇宫,文武殿

一缕缥缈的幽香从鎏金博山炉飘出,在空旷的殿中划出一道云流龙行的烟迹,先缭绕于铜鹤与烟雨图屏风之间,又留连于几重罗縠纱帘之上,俨然如仙家景致。置身其间,很容易让人忘掉俗世的一切烦恼。

可谁能想到,藏在这里的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曌帝此刻已经醒来,独自一人正在窗前遥望天幕,像是观看星象一样。只可惜此时天色见亮,星辰所散发的光芒早已变得暗淡,并不能看的很准确。

太子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四周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有一只华妃留下的绣虎猫正在发出阵阵轻细的咕噜声。

太子已经将自出兵以来的大小事务简短地对曌帝说了一遍,曌帝没有什么表示,但太子却如释重负,身上轻松了许多——这监国的重担,已经快将他摧残到神经质了。

虽说身上轻松了许多,可太子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

虽说已经对邵玖二国的使臣施压,同时勒令曌国上下官员保持寸土不让的态度,但太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尽管曌帝也认同他的做法,可那种如同身处迷雾间的重重疑虑,却依然像草蜱虫死死咬在心尖,无论如何都撕扯不开。

“唉……”曌帝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曌帝身为一国之君,很多事情根本做不得,可太子却能做。

其中包括肃清朝堂、整治国公,甚至包括将司马山杀头……但,他能感受到,太子已经疲惫不堪了。

不如让他休息一阵?

曌帝捋捋长髯,很快将这个想法打消了,且不说现如今各项事务繁杂,就算让太子休息,又能让谁来顶替监国的位置呢?皇子里可没有能够的上太子能力的人了……

太子的疲惫,已经超乎了曌帝的想象。每日他不仅要查看前线送来的军报、分析战势、笼络各国关系、稳定人心,还要处理各地上书的大小事务,再加上前线的各种变故也是层出不穷……

太子的身心似乎就快要到极限了。

原先太子也曾观摩过父亲处理政事,也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监国、登基,该如何挥斥方遒。可到了自己亲手执掌,才发现真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

就例如今日之事,稍有把握不好,便前功尽弃。这类事还时常发生,让他头痛不已。

想到这里,太子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从案上取过一碗香茶,啜了一口,只觉舌苔无比苦涩。

“好了。这几日叫他们把折子递到我这里,你休息几日。”曌帝终于发声了,他似乎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传旨给各路军队,遇挡曌攻伐、意欲夺城者,立击勿疑。”

太子微微点头,同时将手中的茶碗儿放下,行礼退去……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十五日

无乃边陲,峥山脚下

子正?孳生?困敦

经过两天两夜的奔袭,贤王所率的曌军迎头碰上刚刚向罔城进发的玖国军队。放响箭示意玖军退走无果后,贤王帅军给予其迎头痛击,大胜,玖军退走。贤王扎营峥山,预伏邵军。

峥山四面环水、孤峰兀立,山上树木繁茂,翠竹成阴,山壁陡峭,江流澎湃。

周玉明微微蹩着眉,抖动缰绳,令座下的腾霜白继续前进。在他身后,是几十名身披墨甲的骑兵,他们围着峥山脚下展开搜索,只为寻找被人偷走的十余匹玖国战马。

年轻的贤王怎么也没想出会是什么人偷的战马。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玖杂谈》载:“玖之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以生长山谷也。“

这些玖国的战马矮小体健,以耐力著称,稳健力长,善走山路险路,非常宜于在崎岖山道上长途驮运。玖军骑这样的马来,完全是因为战船空间不大,运送矮小的战马多余的空间更大。

周玉明摁摁眉心,原来是想将这些稀罕物拣性情温良的送回玉明,给太子妃和诸位王妃做个脚力,却没想到弄丢了十几匹,这让他大为恼火,亲自帅军在峥山附近搜索。

“王爷,看,有火光!”一名伍长在马背上叫了起来。

周玉明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空中几道浓重的白烟袅娜的扭曲着,在苍绿的树林后,是格外醒目的火光。

“拿人!”周玉明发出命令的同时,驱马朝着白烟腾起的方向冲去。

马蹄声起,黄尘滚滚,数十骑士兵很快便抵达了烟处——那是数十处火堆所引起的。火堆上烤着马肉,火堆旁围着的,是几百名菁人。

令周玉明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菁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都是蓬发垢面、面如菜色,一看就是数月不饱而饿成的。

火堆旁围坐的菁人们见了这数十骑曌军,都被吓得站了起来。周玉明盯着这些菁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翻身下马,走到一处火堆前。

火堆旁的菁人们如潮水般后退。曌人爱马,而现如今他们偷了曌军夺来的玖马,并且杀了吃肉,后果可想而知。

他们离开家乡,成为难民,再后来又成为现如今的饥民,但并不是因为战乱,而是因为旱灾和繁重的苛捐杂税。

温诀安并不体恤民情,重官而轻民。她认为,这些贱民只不过是一个个数字罢了,而这些数字都是由大大小小的官员所统领着的。她只要将大小官员把持住,便可以让菁国安稳。

可事实恰恰相反。

温诀安想要菁国快速恢复强盛或维持现状,还想要扩充军队、开疆扩土,更想开阔航路、增强贸易,而这一切都脱离不开一样东西——银子。

于是这个菁国皇族仅剩的女子便将目光投向了最底层的百姓。于是她做了了一个她自认为绝妙的决断。

加重徭役。

下节官员所实施的,与她所定的并不相同。具体实施的官员们为了中饱私囊,打点上层官员,将对百姓所应收的税务加重数倍。这些百姓自然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望着这些衣不附体的饥民,周玉明不禁叹息了一声。粮食是什么?粮食,就是民心。谁有粮食,谁就是民心所向。

周玉明弯下腰,从火堆旁拿起一根被啃了几口的腿骨,眯着眼端详了一会,然后看向一旁站着的孩童。后者已经衣不遮体,满身泥泞。

周玉明蹲下身子,将腿骨递给孩童,问道:“这肉……香么?”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回答。

望着周围瘦骨伶仃的菁人们,周玉明心中一阵不忍,要按着其他将军以前的脾气,这些人都要死。可他眼下看着这些菁人的惨状,实在不忍下手。

人比畜贵。这是周玉明心中所想的。

周玉明看了一眼身后躁动的数十名铁骑,然后他慢慢站起身子,笑道:“光吃肉不喝酒,会把肚子撑坏的。可惜本王今天来没有带酒,只好留些水给你们了。”

他对着身后的数十骑兵打个唿哨,然后解下腰间的水囊扔给身旁的菁人。身后的骑兵们纷纷效仿,将水袋扔给菁人。等那些菁人反应过来之后,数十名曌骑早已消失在远处。

“谢贤王!”

一名骨瘦如柴的菁人跪地大哭道。

谁都知道,现如今在菁国自称“本王”的人,只有曌国贤王,周玉明。

贤王不仅重视贤才,也看重平民百姓。人是希望得到尊重的,得到一个王爷的尊重更足以使人终生难忘。这些因吃马肉而又得到水喝的人们,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无乃边陲,曌军峥山大营

卯初?日始?单阏

峥山的清晨分外壮美。山脚处长河的浩淼水面在火红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轮红日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的红色剪影。苇草翻滚着金红的长波,掀起阵阵波涛。

连绵不断的军帐、幡旗、枪矛结成的壮阔行营,环绕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岸边官道上,一骑枣红飞骑疾驰而来,骑者小校的黑甲在茫茫苇草长波中恍如一叶飞舟。

周玉明刚坐在长案前准备吃些野菜果腹,就听见大帐外骏马嘶鸣。他微微一怔,帐口护卫已经高声宣呼:“哨马回报!”

“报——”

帐外一名黑甲小校翻身下马,手按长刀,飞身入帐内,高叫道:“邵军至此不足二十里!”

周玉明眯起眼,凤目一闪,下令道:“崔鼎!你带五百人马前去,给我迎战。倘若敌进,你便稍退,诱他到陷马坑。其余人都给我上马准备迎战!”

“喏!”

崔鼎略一拱手,快步走出大帐,早有两名伍长走来,帮他穿上龟背鱼鳞甲,戴上折耳盔。崔鼎将两把双锤在腰间一别,翻身上马,持一根步槊飞骑去了。

周玉明侧面看看身旁还愣着的赵虎臣,喝令道:“还愣着干吗?快去集结人马!”

“喏!”

此时,一支邵军正在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内休息着。

这支邵军的将军叫陈储,四十一岁,身经百战,是邵国中为数不多的猛将。用兵以退为进,善使计谋,简直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快刀。

目下,这支邵国军队正在山坳中卸甲休整。被他们点起数百处火堆熊熊燃烧着,火苗舔舐置于其上的铁锅,里面煮着的,是这支军队的朝食。

陈储坐在一块深埋在土中的青石上,杵着一把环首刀,正在检查着自己左臂上的箭伤。

地平线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汪平静的湖泊,夺目的阳光在湖面上如镜般闪耀,宛同荒漠上蛊惑的幻觉。

远处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战抖起来。

湖泊飘逸浮动,流光荡漾……

那是怎样的湖泊啊。

是幻觉?就像是荒漠里摄人魂魄的城池?

不!那不是湖泊!也不是幻觉!受伤坐在地下的陈储拉骇然站起,定神细看,周围几个卫士也不安地眺望着这奇特的景象。

陈储脸色就像是突然被人抽光了血,在阳光下变得惨白。先是双手,接着他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个卫士以为是他的箭伤发作,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滚雷声隆隆接近,并不急促,但是十分沉重。

越来越近了!

“赶快逃命!”陈储拉甩开卫士失声大喊:“吹号!吹号!叫我的副将,叫所有的人赶快逃命!”

他知道是什么来了。

只有曌军铁甲重骑的明光铠才会如此耀眼绚丽。只有无坚不摧的玄甲铁骑推进才会如此震撼。

黑色的战旗。

黑甲的骑士。

他已经可以看清,铁盔上飞扬的白色帽缨,紧裹重甲的高头大马,还有如林的马槊。甚至听到了,骑士低沉的呐喊,战马厚重的呼吸,还有铠甲滚动的铿锵。

那是令人胆寒的曌军铁骑!真正的铁骑!

可以横扫天下的无敌狂飙!

陈储抽刀出鞘,用持刀的右手翻上马背。曌军来的势猛,大军跑是跑不掉了,只有放手一搏!

“不要慌乱!列阵!列阵!”

虽然大部分士兵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但仍有数十名士兵听从了他的号令,纷纷持盾拿矛,结阵准备对曌军进行阻击。陈储手下的二百余名全副武装、手持长矛的卫兵也迅速行动,他们站成两排,站在持盾士兵之后,“喝”地一声将长矛挺直,组成一道尖利的墙壁,以此抵抗曌军。

黑甲的骑兵越来越近,陈储这时才看清了,来者似乎只有数百骑,根本不足为惧。而这时,邵军那该死的撤退的长号还在响着。

陈储恼火无比,恨不得立刻把那号手砍了。

但那撤退的长号没再响两下便没了声息。

它被淹没在对面铁骑的一阵箭雨中。

号手连同他的战马几乎完全被利箭所包裹,以至于不能瞑目倒下……

“御——”陈储拉着长音喊道。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在他眼中,远处的黑骑显得扭曲而高大,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无常。

对面前进的曌军重骑显然加快的速度,呈新月形冲来——但不是对他们,而是对向那些溃散的邵军。

四下里是邵军惊恐万状的叫喊,他们丢弃了武器,丧失了士兵的一切尊严和勇气,开始争先恐后地夺命奔逃。完全没有应该冲锋陷阵的气势,他们垮了!现在只是曌军板上的肉!

陈储惊恐的瞪大眼睛,远处那横扫天下的无敌狂飙正在奔驰,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赶着那些正在奔逃的邵军士兵。

扑通!一个背心中箭的邵军士兵倒在他脚下,临死的躯体痛苦地扭曲着,四肢徒劳地抓挠着地面。陈储抬头看去,几十名黑甲骑士已经调转马头,朝着这边飞速冲来。

“注意这边!”陈储举起环首刀,指挥着结成战阵的数百士兵。

曌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铜墙铁壁般的骑阵和密不透风的弩箭将四散的邵军士兵像赶羊一样驱赶到这边来,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在中心。

远处,曌军的那名虬髯指挥官似乎对这样的轻松击溃战感到很不过瘾,显然不会轻易结果他们,而是要猫捉老鼠般慢慢折磨他们。很快,尽千名溃逃的邵军士兵都被如墙般的重骑团团围住,驱赶到陈储所在的盾阵处。

墨甲反射的阳光刺痛着陈储的双眼,曌军战马面帘后硕大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冷地注视着战战兢兢的邵军士兵。

陈储绝望地看着耸立在面前的曌军甲士,他们密密麻麻的各种兵器在邵人头上晃来晃去。隐没在包围圈后列的是星星点点的弩箭,绷紧弓弦的声音此起彼伏。

战败了!我们战败了!而且败得非常之惨!没想到建功未成,反而身败名裂!陈储没想到,这些勇贯大邵的士兵们居然覆灭在这样一场破仗上面!

两名企图反抗的士兵被数十支弩箭射中,他们甚至发不出惨叫,因为有箭射穿了他们的嘴和咽喉。

剩下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向包围圈中间退缩,彼此拥挤在一起,还有几分勇气的还下意识地端着刀枪,大多数虚弱地垂放着自己的兵器。

兵无斗志,挣扎何用。

而远处,白马朱甲的周玉明正在土坡上观看战势。

“这个崔鼎,带着五百人,竟然将三千人马杀到盔甲凋零。”周玉明冷哼一声,评价道:“邵国的军队,简直就是沙子堆成的,一触即溃。”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偃月刀,然后对着赵虎臣、吴嗣下令,命他们各带五百骑,左右追击,让溃逃的邵军再跑的远点。他自己领剩余的兵马,准备直冲被围困的邵军。

可令周玉明没想到的是,恰在此时,竟然有一支玖国军队来援邵军,名号不详,只是紫旗紫甲,分外勇猛。竟然用数百骑,直冲被围困在曌军重骑的陈储所军。

“这是何人的军队?!”周玉明勒住腾霜白,又惊又恼,问着身旁的白璞瑜。

白璞瑜摇摇头,大声回应:“我也不知道,但看旗号,像是玖国军队!”话才说完,便挺枪跃马,引二百轻骑前去抵挡。

周玉明咬咬牙,他实在不明白这支玖国军队是出于什么动机而对邵军伸出援手,但目下只好两个一起打了。

“全军听令!直攻邵军,斩其首将者,封百户候!”周玉明高举偃月刀,咬着牙下令。

而深陷曌军包围中的陈储似乎也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也不知道这支玖国军队为何来援,但他驰骋疆场二十年余的经历告诉他,这是逃出重围的唯一时机。

于是他指挥残余的近千士兵,朝着玖国军队所来的方向奋力突围。而身处战阵中的崔鼎在第一时间发觉了陈储的目的,于是指挥骑兵朝他们突围的方向持续进攻。

但,残余邵军士兵们也都知道这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都奋勇杀敌,崔鼎手下的五百骑兵瞬间变得难以控制态势。

眼看崔鼎所部渐渐不支,突然一支精锐从山坳口处压过来,正是贤王!陈储匆忙还战。贤王等数十人马骁健的身影直冲入敌阵之中,穿梭冲杀,势不可挡。曌兵一时奋激,内外相应,呼声震动天地。邵、玖二军士卒即刻大溃,如水决堤。斩首数千级。

周玉明集合两千骑兵,挥旗道:“随我追杀!”

“贤王不可!”

只听得一声大叫,从一边冲出个方子信来,横挡在马前,道:“虽然邵军已破,但态势不明,不可轻进,请贤王且观望片刻。”

“我考虑已久,破竹之势,不可错失,聿长不要再说。”贤王显得果断而坚定。

紧急之时,哪里容得方子信再废话。其实,贤王已得到密报,朝廷与玖、邵二国谈判成功与否,在战事上占很大一部分。二国若是讨不上什么好处,自然就会收兵回国。

想到此,周玉明暗自一笑,纵马飞奔而去。身后两千精锐,其势堪比排山倒海。将邵军直直赶出峥山五十里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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