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永昌》

第55回、忠将千般计宁军力挡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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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铁骑疯狂地追赶着邵军残兵,如同秋风扫落叶,细雨打残花,就好似一股黑压压的潮水,将溃兵不断压倒……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二十四日

南宁城外三十里,渠江

子初?阳气混沌?困敦

夜晚的渠江,像一条嵌花的闪光的银链。江流迁回于悬岩峭壁之间,像风一样激荡着滚滚波涛,向前冲击而去。

此刻的一艘玖军战船上,气氛格外怪异。

这是玖军主将陆青梧的主战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整条战船足足长三十丈,通体漆成黑色,底尖上阔,粗桅宽帆,一看就是融合了邵军战船的风格。

船头船尾站着不少的守夜军士,以防曌军夜袭,而不算阔大的船舱内,两人正在悄声密谈。

身为邵军主将的陈储,此刻正立在这船舱内,参与玖军的议事——他是被陆青梧所救。两人在十年前便是好友。

而为了救陈储,陆青梧也直接违抗了玖帝的命令,好在那时玖帝联邵攻菁、提防曌军的旨意已经发出,否则他的脑袋早已不保。

“吾皇已经下旨,令我们班师回朝。”陈储将头上的武弁摘下,一脸沮丧。

谁也想不到,曌军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寸土不让。他们更没想到,贤王军队的战斗力如此之强,竟然能将两国过万的军队打退百余里,径直退到渠江里。

这让邵帝不胜惶恐,再加之各方面的压力,早早下旨,令伤亡惨重的邵军回国。

“哦?”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转过身来,看向陈储。他挑了挑眉,颌下的短髯很杂乱,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他就是陆青梧。此次攻菁玖军主将,在玖国任从三品武官怀化将军,同时兼着镇远节度使,又是温景王、惜国公。可谓是位高权重,盯着他的眼睛并不少。这次救陈储,代价很高。

“吾皇也有旨意,命我尽快班师。”

陆青梧语调低沉,显然对这旨意很无奈。才刚刚入菁半月的时间,便被曌军打得节节败退,直退至江内。这倒是无所谓,八国之间曌国兵力最强,灭了北燕,更进一步增强了国力,两国这万余军队,败是正常的。

可令他恼火的是,两国的精兵强将,不是败于曌国的名将之手,而是败给了周玉明那个毛头小子。更令陆青梧愤怒的,是对方军队的人数还不过万。

不过这也正常,贤王这个年轻人,可是灭北燕的第一功臣。

陆青梧和陈储对曌战争中在一无所获,他们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他毕竟成功保全了大部分兵力,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但是败在周玉明手下,这让陆青梧有着挥之不去的挫折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师?”陈储气色里有遮掩不住的疲累。

“唔,后日。”陆青梧看陈储气色不佳,就知道他也是十分不甘,“……你要不要去船头透透气?”

陈储无奈的摆摆手:“不必。既然陆兄要后日班师,你我不如结伴而行?”

“这……”陆青梧显然有些为难。他救陈储时做好了无法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准备,但若是和邵军一齐回师……他倒是怕被朝中的政敌们扣上一个“私自通邵”的屎盆子。

“唔……”陈储似乎看出了陆青梧的为难,于是道:“本将奉皇名来此,寸功未立,如今如此,若惶惶而退,颜面尽失。权且在江上多驻几日,也算没把老脸丢尽,还是陆兄先行一步吧。”

他这番话还算中肯,令陆青梧悬着的心慢慢降下。两人又谈了几句,陈储拱手欲退,陆青梧便执手相送。

两人登上船头,望着天边暗淡的月色,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当今天下,能当曌军锋芒者,唯有聚力合纵……”

陈储望着滚滚江波,幽幽叹息道。

顺德十一年,青阳三月二十八日

南宁城外三十里,渠江

未初?日中而昃?协洽

江波浩瀚,水光粼粼。渠江上,邵军的最后一支船队正在缓缓离去。从远处看,庞大舰队的白帆就如同一片巨大的云彩,遮天蔽日。

岸上,数千曌军正在埋锅造饭。无数匹战马正在草坡上啃食青草,还有不少士兵在给自己的战马喂着黄豆。

一名健壮的青年匆匆绕过一处火堆,朝着不远处的江边走去,身后跟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

“这是最后一支邵军舰队?”青年步伐匆匆,凤眼中透着兴奋的光芒。

“没错。等这支船队离开,邵玖二国的舰队就全部撤离渠江了。”大汉抬起头,黑色的巾包下,是崔鼎的那张虎面。

“极好。”

岸边清澈的江面上,映着周玉明的凤眼。

周玉明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炒黄豆,捏出一粒放进嘴里:“哈哈,玖邵二国的军队都退了。等这队战船离开,我们就回师,绕道攻滇城。”

对邵帝的狡黠,周玉明是太清楚了。曌人总骂邵国人是沐猴而冠,虽然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可沐浴而冠,但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邵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

就说目下这邵军主将陈储吧,明明可以早早回国,可就是不早退,全部的心思就是为了比玖国晚撤兵以显示邵强于玖。为此在渠江上停留渔猎,煞费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玖国退军一日后再撤退。

周玉明很奇怪,这时候曌军要是冲上去啃一口,邵军不得又死好多士兵?说到底,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周玉明对这种乖张的精细算计,历来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根本实力上下工夫,专在这些芥子之事上较真儿,能有什么出息?

邵国,地阔五千里,民众数千万,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虽有连绵高山密林,然水路通达,航业兴旺。山重水复,疆域纵深,任哪个强国也休想一口吞下。

若是邵国上层几代人都有高远器局,变法图强,何愁不能完成统于霸业?可惜这个国家就是固守蛮夷陋习,计较于细枝末节。

阳光下,江面上金波粼粼。周玉明侧目看了一眼崔鼎:“下面的士兵都抢了周围村落什么东西?”

“按六哥儿你的吩咐,只敢抢些盐巴佐料、鸡鸭飞禽。牛羊等大畜未有人敢拿……”

周玉明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常言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菁国与曌对战多年,哪个曌人对菁人没有些新仇旧恨?不一时兴起杀几个菁人已是不错,至于抢劫财物……周围的村子已是不能再穷。只好抢些吃的,不动耕牛、猪崽便好——要知道,这几千士兵奔袭千里,一路吃的都是各种野菜。

“六哥儿,项王那面……”崔鼎望着滚滚江波提醒道。对于项王的进展,曌国方面并不是很满意——进度迟缓,战意低迷。

周玉明望着江波起伏,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项王已经攻下西驰,高卫的人马并没有和我们交战,反而去和项王缠斗。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摇摇头,将手中的炒黄豆放回荷包里。看了一会儿渐渐远去的战船白帆,抽身朝着军营中走去。

回到大帐,让周玉明果腹的照旧是一碗煮菜,不要汤饼,也不要其他菜,更不要酒。他幼时在刘家庄呆了多年,常跟何家人风餐露宿,周玉明对简朴粗砺的生活已经形成习惯。对于他,行军在外,每顿饭只要有一鼎肉或一盆汤饼就很满意了。而对于崔鼎,行军打仗,则只要有干肉干饼水袋三样就行,从来不在中军大帐开小灶。

“哪来的肉味?”

周玉明一边将木箸放下,一边耸着鼻子,勉强分辨着空气中那股油腻的味道:“谁炖鸡汤了?”

“应该是方子信。”崔鼎端着一碗汤匆匆吞下:“冷先生有些不舒服,方子信要弄些鸡汤给他喝。”

周玉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崔鼎坐到案前。

“听闻高卫集结了三万人马,正火速赶往西驰。他是要攻城?”崔鼎按着腰间的横刀,一双虎目微眯:“这会不会是个套子?”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项王的楚军呵。”周玉明微微一笑,说道:“几路人马合在一处,高卫虽有三万人马,却诚不为惧也。楚军勇猛,素来不怕别个套子。”

成者王侯败者寇,在刀兵铁血的年月,这是一条永远的铁则。

崔鼎摇摇头,回道:“据报,高卫的人马不光前往西驰,还有数千骑回防墨清。这可是不同寻常的。”

“墨清?”

周玉明不禁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地名,然后起身离案,快步走到放着地图的一张大案前。

墨清这个地方算是偏僻之处,本不在曌军的攻伐范围内——这种小到像县的城池,根本用不着攻打,守城的菁人自会投降。可现如今,周玉明站着案前,寻找着图上所绘的墨清地形。

周玉明的眼光在地图上一寸寸扫过,重要盯住了西驰城西部的墨清城凝神沉思。论土地,墨清北部和迟穆、前黎、诀安三地接壤,东南部与西驰城接壤,南部与合邱城接壤,西南部是一条从渠江分出的水路,密密如脉络,可达多地。

墨清实在是重中之重!

周玉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菁国一旦将大军屯在墨清,那就算是把死棋下活了!不但可以借由数座城池做后援,顶住曌军兵锋。甚至可以反攻西驰,进而再发兵无乃,夺回失地!

周玉明的凤目牢牢盯着地图上那条位于墨清后方、渠江分流、由黑墨所画的水路,那是可以为菁国运送源源不断士兵的血脉!

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他们这些自诩猛将、良将的将军们居然没有看出来。也难怪,仗打到这个份上,墨清的重要性才凸现出来。若是曌、菁两军的行动与现在稍有偏差,墨清也只能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城。

“快去!把赵虎臣、武狡、方子信都叫来!先把冷辅明喊过来!”周玉明擦擦额头上被惊出的汗,吩咐崔鼎道。

这对曌军来说实在太可怕了。高卫的计策应该是先带人马佯攻西驰,趁机吸引项宇回援。同时,前往墨清的数千骑兵将利用水路从各地调兵过来,然后带着他们和高卫前后夹击,吞掉回援的楚军。

对于菁国来说,高卫的这些计策一旦成功,那简直就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菁土,墨清城外十里,不知名处

酉正?万物成熟?作噩

墨清东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一名发簪散乱、衣襟污浊的中年人正处于睡梦之中。他似乎睡的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皱着。一阵微风吹过,将他盖在脸上的发丝吹开,露出一张瘦脸——是何烨熠。

他的梦境中,雨还在下,水面离罔城城墙只有几尺高了。

这几乎不是梦境,而是他对罔城之战的记忆。

关汉白把罔城变成了一座孤岛。城中数处崩塌,到处进水,可谓摇摇欲坠。关汉白故意放开了城北,给何烨熠留了一条逃生之路,却没想到何烨熠竟然没有突围的意思。

若是何烨熠离开罔城,那么罔城以北就只有一座孤城未下,关汉白大可以挥军北进。但现在何烨熠占据罔城,和其他城池遥相呼应,犹如一根铁钉牢牢地钉在了关靖军七寸,攻势是不可能再往前推进了。

不愧是天下名将,就算到了生死关头,何烨熠还是能冷静地把握整个战局。

按理说,何烨熠此刻应该逃跑。可他之前的慷慨陈词将周围的众将感染了,他骑虎难下,被守城的众将架住——与罔城共存亡。

天地之间一片汪洋,士兵只能在楼船上攻击,无法集中优势兵力,以至于几次攻城都被魏军击退了。

关汉白亲自担任前锋,动用了十二艘楼船,两千名精锐,从南城发起攻击。无数的舢板冲在楼船前方,弓弩手们向城墙上全力发箭,将菁军弓手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垛口处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偶尔有几个菁军弓手探头向楼船射出火箭,但随即就被一波箭雨仰面射杀。

很快,楼船在舢板的掩护下接近城墙,甲板上竖起粗糙的木制长梯,重重砸在城墙垛口之上。关靖军们手脚利索地攀上长梯,俯身向城墙上爬去。

数十名菁军重甲兵士立即从垛口下立起身子,迎着箭雨抬起长梯,往城下推落。几架长梯连同上面的关靖军一起被推落了下去,掉入水中。但与此同时,更多的关靖军已经爬上了城墙,他们接连跳下垛口,像潮水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关汉白手握一把长剑,用力砍翻一名重甲魏兵,大声招呼着身后的关靖军快速登城。有几十名校刀手已经抢占了前方的箭楼,只待再多上来一些人,就可以冲击城楼。

城墙之上,很快便出现了数个这样小据点,关汉白回头看去,源源不断的关靖军正在攀上城墙,看来第一次强攻就有希望拿下城南了。

一波密集的箭雨猛然袭来,射倒了关汉白身前的几个校刀手——那是一队从瓮城上赶来的菁军弓手,正在一个都尉的指挥下对箭楼反攻。关平喝令一声,校刀手们举起腰间的投矛,向弓手们掷去。

乌黑沉重的投矛轻而易举穿透了弓手的皮甲,冲力带动尸体,将后面的弓手也撞得连连倒退。

关汉白挥动令旗,关靖军士兵乘机冲进菁军弓手阵内,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突然前方爆出一声霹雳般的呐喊,却见一股黑色浊流从菁军弓手后涌出,势如破竹般向前推进,接连冲过三处关靖军据点。

关汉白凝眉看去,只见这队兵士全是重甲长刀,飞将盔上的白翎挺拔夺目,身上精铁铸制的明光铠在大雨中雪亮耀眼。

菁军居然士气如此高涨。为首的那名络腮大将,必定就是何烨熠本人了。

而船上的何烨熠正在胡乱指挥着,他斗志全无,只求关靖军快快杀尽菁军,攻下罔城,自己好火速归降。

关汉白扔掉手中的长剑,接过旁边小校递来的朴刀,带着校刀手们冲了上去。两军一经接战,立即厮杀胶着在了一起。关汉白神色严峻,关靖军虽然算是天下精兵,但此刻并不能快速击溃菁军。

他没有奢望校刀手们可以击败这群菁军,只希望能争取一刻的时间,让大批关靖军登上城墙,用人海淹没他们。

眼前的两军仍在纠缠,刀光凛冽,血花四溅,嘶吼哀号声震慑人心。不断有士兵倒下,更多的士兵不断加入到战团之中。

不过几丈见方的城墙之上,就犹如一块硕大的砧板,数柄锋利的屠刀在上面飞快斩剁,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关汉白一身血污,手上的朴刀已经换到了第三柄,双臂也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微微颤抖。

何烨熠始终在菁军的围拢当中,并没有加入搏杀。关汉白几次带队冲击,都被菁军反推了回来。两人都清楚,何烨熠现在是整个罔城的主心骨,只要他一倒下,罔城城破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关汉白已经嗅到了胜利的味道,炯炯有神的双目不离何烨熠身上……

何烨熠猛然从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呼吸着,关汉白的那双虎目,似乎还在眼前。

何烨熠是被关汉白有意放走的,数十名残兵败将他从罔城中带了出来,一路所见,都是望风而降的菁军。眼见快到了墨清,周围的随从也都死绝了。

何烨熠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朝着远处的墨清城继续进发……

顺德十一年,青阳四月二日

无乃,西驰城,北城门

子初?夜半?困敦

这是楚军回援的第二日。西驰城外一片肃杀,城中惶恐非凡。

西驰县志载:四月一日,项王回援西驰,围城菁军稍退,楚军欣然入城。及天明,菁军又至。

此刻的北城楼上,楚、宁二军的将领齐聚一堂,宁军方面的将领们竟劝项宇停止进攻,先固守西驰。

项宇没有立即发作,只是黑着脸冷笑:“宁泽,你身为大将,不知王命不可违么?”

宁泽却是不卑不亢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已经有备,我军纵然浴血攻下他城,究竟所得何益?望楚王明察,莫使楚军锐士血流无谓。”

一旁的季咘压着怒火正色道:“宁泽!兹事体大,你等敢以些许伤亡计较?”

城楼中一时肃然无声,却有一个年轻将军从后排走出拱手道:“上将军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也。何能以项王率性一言,而决大军所向?”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犯上!”季咘终于忍不住了,拍案霍然起身。

“末将宁军都尉宁无歌。有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这个宁无歌竟是平静冷峻,全然不似一个小小的都尉。

在大军之中身为最高统帅,如何能让一个小小的都尉如此侃侃论兵?季咘便厉声呵斥:“一个都尉也妄言军国大计,成何体统!左右!把他给我叉出去!”

宁无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如狂啸席卷:“我曌国兵锋所向无敌,皆因上下同心。将士各抒肺腑之言,庙堂方能算无遗策。如今若不严守西驰,贸然攻打他城,倘若久攻不下,大军陷入泥沼,菁国再从背后复仇,我军岂非险境?望项王、上将军三思上达,慎之慎之。”

季咘一时竟无言以对。从他内心的想法来说,他承认这个宁无歌确实有见识,但是发动大军可是他第一个提出的,若不战而回,非但军功无望,还得落个轻率失策的口实,身为楚军上将军,他可不能颜面无存。

略一思忖,季咘沉声道:“西驰有宁……”话还没说完,却被项宇打断了。

“好了。就按宁将军的提议,楚军与宁军共守西驰,暂不出兵,争取一举击溃城外菁军。”

项宇看了季咘一眼,大手一挥:“走!都回帐准备去,好好打仗。牛曳马不曳,军法从事!”

众将锵然一拱:“遵命!”竟是整齐出帐去了。宁泽向项宇一拱手:“项王,末将告退。”也径自走了。

项宇虽然听从了宁军将领的意见,可心中却也老大不快。什么时候楚军也要听从其他人的命令了?一个败仗的将军,竟然比他楚王项宇更有威慑力,哪个人受得如此窝火?

可项宇也没有办法,曌帝要一统,自己要军功,遇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虽说是自己忍下了,但看宁泽脸一沉将领们便慨然领命,项宇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英佈。”

沉默了片刻,项宇又萌生了一个想法。

“末将在。”身旁侍立的英佈立刻走到项宇的身旁。

“命你带五千人马出城,攻南青。”项宇的眼中透着寒意。作为令天下闻之胆寒的楚王,他可不甘于单单守城。

“喏!”

英佈的回声中尽是兴奋。

而城外,高卫的军帐中同样众将云集,大小数十名将领肃立在帐内,都在默默注视着高卫。

高卫身旁站着的将军,都是曾抵抗曌军的参战将领,对曌军战力与神出鬼没的打法依然余悸在心,这次便分外谨慎。

众人反复计议,没有象第一次那样摆开正面决战的架势,而是以“围西驰,活墨清,耗曌锐气”为宗旨,扎成了遥相呼应的三角阵势:两万六千菁军分为里外两大营驻扎,责令西驰城近处城池精锐步军全力固守。三千精骑驻扎城外,深沟高垒,在外围阻击曌军;五千精锐轻骑则火速前往地理位置独特的墨清城,敕令菁军星野来援,督促水路运兵,可随时助力高卫所部;大军瞬息即至,策应极是快捷。

对于这种大势变化,温诀安知道,作为策划者的高卫更是明了,于是君臣二人都抓住了这个机会,竟是一拍即合,义无返顾地对曌进行反击。

他们奢望能够打一场胜仗。

因为菁军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久违的胜利。

“明日辰时,立攻西驰。只要将西驰拿下,我们就可以调转兵锋,直击无乃其他城池,收复失地,全靠诸位了!”高卫站起身,朝着身旁的将军们拱手道。

“天佑大菁,西驰三日之内必破。”一名老将军笑道。

高卫摇摇头,提醒道:“不能大意,要知道,城内不光有八千宁军,还有万余楚军。楚王项宇连同季咘、英佈、宁泽这些大将都在,这可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说的没错。虽然眼前的布局对菁军有利,可以说是攻下西驰、甚至是将西驰城内的曌军全歼都是十拿九稳。可对上这么多强悍的将领,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可掌控了。

即将开始的战争显然是一场头绪繁多的高难大战。但凡将领,打仗最喜欢军令简单明了,这样更为省力。若遇谋略之战,便必须有高明的统帅全盘调度,领军大将也需要用心拿捏,否则便很容易变成一场自相掣肘的混战。而今统帅,却是先前默默无闻的高卫。

纵然高卫一举击溃宁军,提了士气,可却未能扭转菁国日薄西山的颓势,谁敢指望他统一掌控战局?而且高卫从来没有运筹过全局大战。可一打起来场面混乱,高卫则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调度全军。

虽然眼下高卫之布局利于菁军,且可行性超高,居中调度不力也是枉然。

将领们心念电闪,便谁也不敢可否了。

却才那位老将目光一闪:“高将军,我看还是另谋战法吧。”

高卫丝毫没有慌张,而是继续说道:“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墨清运营得当,西驰唾手可得!此战并无繁复关节,要害在进攻不断,其攻杀必要猛烈,不给敌手喘息之机!”

“你是说,只要墨清来援准时到位,同时发起,剩下便是全力攻杀?”身旁的都尉目光炯炯。

“李都尉所言极是,除此无他!”高卫回话脆捷利落:“以我军战力,只要居中调度不出差错,此战必胜!”

一言落定,众将竟是向高卫投来敬佩的目光,异口同声一嗓子:“高将军英明!”

“从艸……艸亦活……”

在短暂的肃静之后,一名都尉哼起了《艸青歌》。这似乎感染了周围的将军们,他们用脚顿地,打着拍子,一齐哼了起来。

“从青……青亦生……”

“艸意草木……青意精华……艸青双合,曰为菁也……菁菁者莪……莪者菁菁……”

这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似乎代表着菁国的颓势即将调转。那慷慨激昂的沉声,晦涩难懂的歌词,被菁军将领们唱得是信心满满。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直到歌声通过大帐,传到帐外巡夜的士兵耳里。

顺德十一年,青阳四月三日

无乃,西驰城,北城门

辰?万物舒伸?执徐

清晨,当太阳刚刚挂在东方山巅时,宁军都尉宁无歌便疾步登上了城头,城外遍是菁军,局势瞬息万变,他已然忧虑无比。

他才刚刚拾级跑上城墙,便听见城墙上的士兵急喊一声:“菁军!菁军攻城来了!快报将军!”

宁无歌低喝一声:“都稳住,不要慌乱!”,一边喊着,一边大步赶到箭楼女墙前,手搭凉棚举目一望,脸色立时便黑了下来——城外广阔的山塬上,一道灰色的细线正在迎面逼近。

片刻之间,朝霞之下的灰色细线便变成了汹涌的墨潮,沉雷隆隆卷地,旌旗翻飞,铁骑纵横,号角响亮,竟是铺天盖地压来。

“他妈的!”宁无歌一时没忍住骂了一声,厉声下令:“擂鼓吹号!”

望着对面间列有序,刀枪蔽日,军容鼎盛的军列,隔着里许,宁无歌便能感到逼人的肃杀之气,一股寒意已经充塞心间。

十支牛角号呜呜吹响,顿时响彻西驰城。随着急促凄厉的号角,一队队银色甲士从十几条土梯马道涌上城头,片刻之间,箭楼两端的城墙上便是盔明甲亮。

宁无歌转身大步跨上箭楼中央最高处的鼓架前,摘下两支胳膊粗细的鼓棰,高声喊道:“全军戒备——!”说罢擂动鼓棰,便是一阵急如密雨的急促鼓点。

片刻之间,箭楼下便是三声短促的牛角号,随即一声暴吼:“宁军弓手列阵上城!”

箭楼高处又是三声沉重的鼓响。

城头便是两声长号,一声回应:“滚木擂石就位——”

宁无歌顿了顿,转而继续擂鼓。

城头猛然齐声大吼:“曌军威武!”一阵吼声恰似沉雷,隆隆的向远方碾去。

正在此时,远处大军已经凝成了一片辽阔的黑色森林。倏忽之间,便闻隆隆战鼓掠过原野,喊声四起,三个硕大的步兵方阵推着云车、抬着云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向这座连绵群山中的小小关城压来。方阵最后,一面大纛旗猎猎舒卷,斗大的白色菁字竟是在城头也看得分外清楚。

这时,宁泽与项宇等人也奔上城楼,看着远处愈来愈近的菁军。

按照高卫的军令,猛攻西驰城从辰时开始。两万六千余人轮番猛攻,无须担心士兵脱力。万一攻下西驰城,重挫楚曌二军,那便是一战扬名天下。有了这一番想头,上下将领都是热血沸腾。

西驰城上的宁无歌大吼着发令:“全军预备!”

楚军攻下西驰城后,便对西驰城大加修葺。除了城墙缺口全部改用长大的石条砌垒,更重大的改进,是将城门又加了一层,变成了二重门。重门之中又设可活动的长矛机关,一旦敌军进入,二门皆闭,将敌困于其中,发动长矛机关,敌可尽死于其中——这种机关,几乎在楚军攻占的每座城池都有建造。

下面高卫的攻城军队也经过了精心部署:百人一副云梯,千人一架云车,共是一百副云梯,十架云车。结实的粗麻绳与铁钩、砍刀、大斧等攻城一应器具,更是反复查验无误。

最特殊的是,高卫集中了两千名强弓硬弩手,穿厚甲以避箭矢,要彻底压制西驰城上的弓箭手。

此刻号角一起,高卫便摇动令旗,大吼一声:“放箭——”

列好阵势的两千副强弓硬弩一齐开射,密集的箭雨便在一片尖啸的破空声中,向箭楼与城墙猛烈倾泻过去。一时之间,西驰城的箭楼城墙竟被箭雨淹没,朦胧模糊得几乎像是骤然消失了。而就在此时,战鼓大起,五十个百人队拥着云梯、推着云车,趁着这敌军被压制的时刻,山呼海啸般冲向城墙。

只要云梯搭住城墙,云车在城下立起,射向城下的箭雨停止倾泻,这攻城战便进入了近身肉搏,十有八九便是大功告成了。

可高卫明白,不会那么容易的。

但令他不知所措的是,攻城进展的十分顺利。眼看云梯呼啸靠住了城墙,云车也高高耸立起来,爬城猛士已经纷纷踏上云车木梯,城上居然是还没有动静。

这是什么情况?!

高卫猛然站起,双目死死的盯着西驰城墙。“这不对啊……”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城头梆声一阵响亮,紧接着鼓声大震。仿佛闷雷压顶,密集的巨石沿着城墙斜面轰隆隆滚砸下来,一浪接一浪连绵不断。云梯云车在这隆隆滚来的巨石猛击下,竟是一片断裂之声,顷刻之间便被击毁压跨挤碎。

与此同时,遍布女墙的箭孔也射出了密集箭雨,只顾奔突躲避巨石的菁军士兵们便做了活活的箭靶,一个个带箭冒血的被插在大石缝中无法挪得半步。不消片刻,五千兵士便死伤了大半。

高卫面色铁青,想喊一句什么却硬是愣怔着喊不出来,憋得片刻,居然跳脚大骂:“继续进攻!”

而西驰城上,宁无歌正在大声指挥着宁军战斗,这无疑是宁军入菁以来打过最艰难的战役,谁也没想到,菁军的斗意居然如此昂扬——这是从未有过的。

“李成业呢!?给老子滚上来!西面要顶不住了!”宁无歌挥舞着长刀大喊着。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一瞬间却好像点燃了周围诸将浑身的热血,精神都不由为之一振。

城下大军推进,脚步声便已震动四野,中间夹杂着不时响起的号角声,菁军阵势已经整个摆了开来。此时突然天色一暗,却是浮云挡住了阳光,仿佛天上的骄阳也不忍见这生灵涂炭的血色一幕是怎么开始的。

菁军阵型在推进当中有些变形,但还算严整,城上的宁军却是岿然不动,但个个手心是汗,握紧弓弩,负责近战的士兵刀剑早已出鞘,闪烁的寒光刺人眼目。

菁军到得一箭之地,顿住,传令兵四处奔走,气氛却越加紧张。不论秦军和金兵都握紧了手里地兵刃,谁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平静,接下来便是生死相见的场面了。

虽是平静,但杀气却只有更浓,城楼上,宁军一些老兵更是抓紧时间调整自己地身体,眼睛中不自觉的带起了血丝。

大军决战,各人便像蝼蚁一般,能不能活下来,除了看老天爷是否眷顾之外,还要凭自己的本事。

终于,菁军阵后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整个世界好像静了一静,接着脚步声便整齐的响起。菁军队伍开始向前开进,黑压压的人潮像蚂蚁般向前涌动,将大地遮掩的严丝合缝。

菁军阵后准备好的霹雳车开始动作,石块如同雨点般向城上的宁军泼洒着死亡,巨石从天而降,将城上宁军兵士如同泥巴般砸的骨断筋折,滚过之处,鲜血横流。在城上的宁军中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最致命的还是那拳头大小的碎石,只要落下,便是倒下一片身影。无论什么盾牌盔甲,在这些石块面前,都如同是纸糊的一般,尸体呈现出奇形怪状的姿态倒卧在地上,鲜血好像廉价的涂料,肆意的在城上流淌而出。

“宁将军!”浑身是血的宁无歌奔到宁泽身旁:“这里太危险了!请将军暂避!”他是宁泽的亲侄子,说出这话完全是为血亲考虑。

宁泽一把将他拽开,眼睛仿佛刀子般瞪了他一眼,让宁无歌心中一颤,随即宁泽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了,眼睛聚精会神的看向战场。

这也难怪,宁军入菁的头一次败仗就是因为高卫手下的军队,而且对方用的还是卑鄙的偷袭。

这让宁泽对高卫恨之入骨。

宁无歌低头退后,再不敢劝宁泽,只是再次回到城墙上指挥士兵。

“开弓!开弓!一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三连射!三连射!”一连串的命令从宁无歌嘴中声嘶力竭的喊出。

随即黑压压的箭雨将天空都挡的一暗,箭雨落下,在攻城途中的菁军士兵立刻像割麦一般倒下,鲜血混在黄土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

菁军队伍冲到西驰城下,已是损伤惨重,但在后面督战队的威逼之下,终是挺过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箭雨,朝着城墙上快速攀爬。

“弩手向前!”李成业挥舞着一把陌刀大喊着:“给我把梯子上的菁狗都射下去!”

高卫见城墙上的宁军似乎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心中一阵兴奋。但与此同时,他的眼皮却突然一跳,似乎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紧接着,队伍前方几名兵士突然伴随着石块泥土碎成数块,四散飞落,随后才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高卫大吃一惊,立即攀上旁边的土坡看去,只见几名宁军兵士各抱着一坛燃烧着青色火焰的油罐,义无反顾的从城墙上跳下。又是几声巨响,更多的兵士被炸得粉身碎骨。

“火油罐!”旁边的老将恨恨骂道,“这些曌狗简直是疯了!”

城墙上,宁无歌正举着长刀指挥战斗,他的脸上有血,还有泪,喊声中带着哭音:“死士!捧火油罐!点火……”

“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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