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歌》

第三十三章 华如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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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郇三月。

邵府满园的结香花盛开,芬芳袭人。

花球沉甸甸,白边镶着金黄色的花瓣,朦胧纯净。

结香有喜结连理之意,也是傅暖喜欢的花,她十四岁时邵且莫为她送了一园的结香祝贺。

本来说好了,开春结香花盛放满园之时,邵宛之要和她一起,给花打上结。

以求此生,永不离弃。

邵宛之坐在树下,听着花瓣被风吹而相摩擦的簌簌声。

他拿着弯月刀,在木牌上细心雕刻。

最终,雕成了八个字——凤翥鸾翔,山遥水长。

愿她,这一生能凤凰高飞,美满得意。

“苏桦,帮我把这个木牌,系在离郡主屋子最近的一颗结香花树枝上。”

“好的,少爷。”

而后,苏桦又把笛子给他拿了过来。

这支笛子,名为“自难忘”,为藉硕代子洧亲自打造。

是自己生辰之时,惠子笙送的贺礼。

他说:“这笛子,还是你吹的好,给作任何一人,都是浪费。”

邵宛之拿起笛子,置在唇边,吹起了一段旋律。

只有他和傅暖知道的旋律,这是他们共同为古琴和笛子写的合奏。

鞠悦夷提着自己做的糕点和熬的汤,过来寻邵宛之。

自打傅暖走了后,她来邵府是愈发的频繁。

以前她清楚傅暖和邵宛之的关系,也不愿意做小。

现在不同了,傅暖走了,她也无需掩饰自己心思。

虽然邵宛之性情变得比以往内敛深沉许多,但只要是他,都能让自己为之沦陷。

就如此刻,他又吹起了笛子,青丝飞扬,面比玉润。

足矣,让她放下一切,甘愿屈居下风。

明月园。

南郇最大的风景园林,先帝耗费了整整七年,为了宠妃慧贵妃所建。

这几年,释帝又拨款让人加固完善了许多。

园里的花数不胜数,争奇斗艳,群芳荟萃。

释帝难得清闲,在山庭上,办了一场曲水流觞,请了些人过来共享此乐。

叶经年、郭平充、程叔锦,这三人是老熟人了,权臣三巨头。

还有几位,邵且莫、魏居贤、鞠寺央、池见贞,都是释帝信得过的人。

溪水清浅透澈,环绕成渠,水流平缓。

宫女们摆好酒觞,放到水面上,让其漂流到宾客跟前。

丝竹管乐,奏的也是至雅至清的曲子。

释帝饮完一杯酒后,转向鞠寺央:“你女儿,好像挺倾慕邵宛之的啊,朕听闻最近她有事儿没事儿就往邵府跑。”

这话惹得他和邵且莫大眼瞪小眼,久而,鞠寺央言:“皇上,琬焉逝世的早,悦夷是老夫和她唯一的女儿,她被我娇纵惯了,做事没个规矩的,还望陛下见谅。”

释帝忍俊不禁:“你紧张什么?她又没有玩忽职守,只是在得闲时候去看看邵宛之,去就去呗。朕这么问,是想说,你和斐灵公要是都同意,朕给他们赐婚也不是不行。”

现在轮到邵且莫了,他深知自己儿子对鞠悦夷绝无那种意思。但万一就这么拒绝,岂不是让鞠寺央当众难堪。

叶经年为他们解围:“皇上,今日都是您和我们相聚,那些个孩子的事情,便让他们自己做主去罢了,咱们也不必为他们担忧。”

这倒让释帝想起了别的事情:“对了,你妹妹自从去太庙祈福后,国运却有好转,老百姓们收成不错,纯妃和圣殷的病也渐渐痊愈不少,这是你们叶家的功劳。”

“叶家不敢当,但为陛下和大郇分忧解难。”

明明事出为何,个个心知肚明,却还都在这儿演。

池见贞着实搞不懂这帮子人,但是想到林鎏还未被解足,便为她求情:“皇上,既然天象已解,能不能也让六公主不必日日待在楚芳宫,她就过年出来了几天,臣怕她会闷坏了。”

释帝又不是不知道他哪会那么好心:“行了,六公主禁足解了就是。你也别天天住驻军跑了,你是禁军统领,宫里安危要负责好。夫妻间能说开的就说开,别总是赌气,影响皇家颜面。”

“是。”

一阵风吹来,一朵暖花色的小花被吹进了释帝面前的点心玉盘中。

他把花捡起来,认真端详。

“这是什么花?”

程叔锦答道:“回陛下,这是结香花,香气甚浓,沁人心脾。”

邵且莫附和:“是啊,这结香花,还有喜结连理之意在里头。”

他想起了有一年,便衣去行役阁和程叔锦下棋相谈。

个子还没树一半高的小傅暖,穿着淡黄色水仙群衫,头发披在身后,耳鬓上就别了这么一朵花。

她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四处跑着让邵宛之追她。

见释帝出神许久,魏居贤便提醒:“皇上,该取酒了。”

他喝完酒后,嘱咐叶经年:“丞相,命工部的人,过段时间开始重修名世庭,不用急着马上修好,慢慢修,修上个五年八年都没问题。但是不能因为朕给的时间长,就马虎了事。名世庭的园子里,要栽满结香花。剩下的,朕想到了,再作交代。”

“是,皇上。”

郭平充本来就不善酒力,容易饮醉,便没喝多少。

他暗中察言观色程叔锦和释帝二人,突然对上次和叶经年交谈的结果,有了另一种猜测——

如果,承治头年一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那么,一切定局其实都会有另一个结果走向。

也就是说,傅暖定会有重回之日,来改变南郇争斗的局面。

他决定,为了这个猜测赌一把,赌赢了,将延续整个郭氏的荣华;赌输了,也不要紧。

北靖国师府。

傅泠手里拿着两封信,傅暖嘱托他帮忙跑腿,交给信使,送去荼都。

他知道,这些信,都是给邵宛之写的。

恰巧正出门时,撞上安望楚回来。

安望楚认了出来,是给邵宛之的信件。

他拉过了傅泠:“你觉得本座对你姊姊好不好?”

傅泠实诚:“当然好了,你是对姊姊最好的男人。”

这个回答,让他很满意,立马拿了两枚银子奖励傅泠。

他指着其手中的东西,装作沉吟不决的样子。

“可是,你说,她要是还和邵宛之藕断丝连的话,那我是不是此生无法和她两情相悦了。”

做了半刻的思想争斗,傅泠把信件装进衣服内侧:“我就骗她说已经送了就是了,然后去街上溜达两圈再回来。”

安望楚心愿达成了,但仍不满足:“还有,你跟她说,以后她寄去给邵宛之的信,都由你送。这样,才能保证,没有一封信,到的了傅暖手上。”

见他犹豫了,安望楚又拿出了几枚银子给他。

“小意思,这点事情交给我就是了,姐夫。”

这一幕,被门口的瞿素萍看在了眼里。

知晓是给邵宛之的后,摇摆许久,决定还是不要管这个闲事。

只要不牵扯到南郇的利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

今日是华阳宫春宴的日子,安望楚协傅暖一同前往。

来人不少,除了皇帝还有后妃皇子,便是伯爵侯爵。

不知谁吟了一首赞扬春日的诗,贺熙恩故意问傅暖这诗写得怎么样。

傅暖心不在焉的:“极好,极好,大人真是才华横溢。”

突然间,哄堂大笑起来。

勾素华嘲讽她:“国师夫人,您不是从小在荼都官学读书的吗?这首诗名为《春酒》,出自南郇才子明尔雅之手,我没记错的话,他可是您的师丞,怎么夫人连自己老师写的诗都认不出。”

贺熙恩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她说不定连他们文宗的书都背不出来,整日就喜欢看一些个不入流的民间低俗烂书,没事就去街上撒撒泼,别说闺秀的样子了,怕是连为人之道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蒲丹瑛看了眼傅暖:“你在南郇吃个老本也就罢了,现在你是国师的家眷,俗话说,心有诗书气自华。你若是无才无德,对国师的名声也是大损的。”

华艺庆出来为她说话:“谁说国师夫人无才无德?本座平日饱读诗篇,都不知道明尔雅还有这么一首诗,何故借此嘲弄人。”

贺熙恩趾高气昂的:“华大人,您是北靖臣子,不知晓南郇诗人的文墨情有可原。可是,国师当初求陛下同意和傅暖婚事时,说的可是这傅暖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到底是国师骗了我们和陛下呢,还是傅暖骗了国师呢,引得我们还真以为俪敏郡主是个才惊四座的佳人。”

傅暖让予沣回府,去把她的古琴“不思量”取来。

安望楚看不得他们如此羞辱傅暖,才要发作,却被她拦下。

“不急,等会儿我自个儿收拾他们。”

傅暖打量了几番贺熙恩,这个女人潘鬓沈腰,长得极美,却能一眼感受到她蛇蝎般的气息。

安望楚板着张脸:“她必定是跟你们南郇的那几个非善类有所勾结,受了她们指使,才如此针对你。”

她借机打探口风:“那你说,她和谁勾结的可能性更大?”

“我猜,她不会吊死在一颗树上,估计都有。”

不久,予沣取了琴回来。

傅暖请示晏帝:“皇上,能否让臣妇为这春宴奏一曲?”

蒲城衍同意了,遣了舞女下去。

只见她坐在了“不思量”前,勾指奏出一段美妙至极的旋律。

四座震惊,没想到她还有这番才艺。

“这支曲子,朕从未听过,何朝何曲啊?”

“回陛下,此曲,为臣妇自己所作,尚未定名。”

“好!国师未欺朕,你也未曾欺了国师。皇后,待会儿赐些珠宝给国师夫人。”

“谢陛下。”

蒲丹瑛完完全全沉浸在她刚才所奏之曲中,被她的一颦一笑勾了魂去。

而贺熙恩一脸不屑:“不就是奏个曲子吗?华大人琴技未必比她差,雕虫小技,还不是脑袋空空的纨绔蠢货。”

华艺庆拱手:“贺大人莫抬举我,我可没有国师夫人谱曲之才。”

随即,还隔空敬了傅暖一杯。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饮尽。

安望楚莫名吃起醋来:“你看着他笑什么?他脸上有什么好笑的东西吗?”

傅暖白了他一眼:“你好笑,你最好笑了。”

一招才毕,一招又来。

嘉贵妃孟衡妍打趣起来:“这国师和夫人虽说年纪差了十岁,可看着却甚是相配呢,只是臣妾好奇,夫人是为何心悦于国师,千里迢迢也甘之如饴,倒不如跟大伙讲讲,让他们多羡慕一番。”

贺熙恩这时,却有些扭捏作态:“哎呀,臣可听说了不少,夫人在荼都时的一些风流传言,也不知所言是否为实呢。”

安望楚想去打她:”既为传言,怎会为实。“

这一茬子,蒲城衍确实不知道。

虽说他清楚贺熙恩想搞傅暖,但事关安望楚,他还是让其把话说清楚。

“皇上,据说在荼都,夫人一直住在大理寺卿邵且莫府上,而邵且莫有一子,名为邵宛之。据说,他和夫人青梅竹马,关系匪浅,也从未以兄妹相称过。还有就是,夫人从小还和惠安将军的遗子,定下了婚约。看来夫人容貌动人,这桃花也是不少。”

众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安望楚起身,义正辞严:“皇上,夫人过去如何,臣比谁都明白,但绝非贺熙恩口中,风流放荡之人。傅暖寄养在邵府,是因家中一个活着的亲人都没有,本是他人伤疤,却被贺熙恩如此调侃,用来诽谤我的妻子。她和邵宛之、惠子笙,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矩。这些传言,用不着贺熙恩说一遍,这些日子,臣听到的,比这难听百倍千倍。然而流言蜚语,终究是以讹传讹,最终害得都是家妻的名誉受损,臣恳请陛下,断了这些谣言。”

说罢,他撩开外袍,跪了下来。

蒲城衍让太监去扶他起来,转而却问起了傅暖:“国师不仅是朕的臣子,也是朕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想听你说。”

傅暖行礼后,婉婉道:“回陛下,万事都有定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臣妇自知平庸无为,若非国师垂怜,在南郇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国师所言句句属实,以往的事,随风去了就是。兰因絮果,世间常有罢了。”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蒲城衍的心,引他看了一眼陆元沫。

他让二人回原位坐下,也责罚了喜欢听信谣言惹是生非的贺熙恩。

安望楚很感激他:“谢皇上明辨是非。不得一人心,官高何足论。臣和臣的妻子,往日必会两心相悦,执手而老。”

眼下,众人都知晓了,原来傅暖真的另有所属,就连心都是他人的。

回去后,傅暖问他:“你就不恨我吗?方才宴上,我一点面子都不给你。”

安望楚平静道:“只要你肯不恨我了就行。”

傅暖泪眼婆娑,狠狠推开了他,情绪压抑不住。

她冲他发脾气:“我怎么不恨你!你打断了他一双腿,他是邵宛之啊,全荼都最骄傲的邵宛之……”

再忍不住哭声。

“就因为你,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卑微,就因为你,我要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你,我和他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知道吗?就连我走之前,他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因为是我,是我害得他的腿没了,都是我,都是我……”

安望楚从身后抱住她:“不是你,也不是我,是那些贪心不足的恶人,害得他变成如此。”

她挣脱出来,回头指着他质问:“你敢发誓吗?你中蛊,真的是别人陷害,而不是你和幕后主使演的把戏?”

安望楚自嘲,原来她一直都在猜忌自己。

“我安望楚发誓,如果我真的故意去打断邵宛之双腿,此生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傅暖逐渐冷静下来,蹲着缄默许久。

而后,她慢慢地走回屋子:“抱歉,我失态了。”

进去后,安望楚没有睡在床边,而是打了地铺。

他枕着胳膊:“今日的事,你别怪皇上。他年少登基,受人不少算计。只有我和吉欣公主,真正想帮他坐稳位子。我和他一起长大,还为他挨过刀子。所以,他对我的事,也格外上心。”

傅暖也没睡着:“你为什么老是对我那么宽容,就不怕我算计你吗?”

他眨着眼睛:“你都没算计过人,还一直被别人算计。对你宽容,因为你是我所爱之人。你年纪尚轻,忘不了邵宛之,情有可原,也许你根本都不会分辨自己的感情,把别的因素误以为是男女之情,也说不准。但是我不一样,我知道,我就是喜欢你,掩饰不了的喜欢。我看着你被那些人算计,你的未婚夫和你自以为爱的人,却如此无能。我可以救你出火海,那么即使你现在记怨我,也无所谓,等你长大了,就会想明白的。”

傅暖翻了个身,月光透进来,打光在她脸上。

“你凭什么说我没长大。”

安望楚也翻身把脸对着她:“哎,你看看你,做事那么鲁莽,方才在春宴,明明可以扯个谎,哪怕是利用我,以此掩饰去他们对你的非议,你却非要承认你和邵宛之的事情。喜怒哀乐全部都写在脸上,讨厌我装都不装一下。”

看见她鼓着脸,他故意长声哀叹:“我还能不能等到和你两情相悦、子嗣满堂的时候啊,我的小曦白。”

傅暖丢了个枕头下去砸他:“做梦吧,我才不要喜欢你,你个老东西。”

老东西?

又出来一个新词儿。

安望楚不想打地铺了,回到了床上,她吓得立马往里头钻,背对着他。

他失望道:“你刚才都不背对我的。”

见她畏畏缩缩扯着被子睡在里面,他偷偷往内移了一点。

安望楚知道她还没睡着,便想故意挑逗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圆房,我之前还和陛下说,要跟有很多个孩子呢。”

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了。

傅暖要是打得过他的话,绝对要把他闷死。

她将头闷在被子里:“你能不能注意点自己身份,你是个臣子,不要把皇上当成常常一起闲聊的无事妇人,什么都跟他说。”

“我跟皇上就是常常闲聊啊,但他是国君,不是无事妇人。”

说完,他凑近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

“闷坏了怎么办,别用被子捂头。”

傅暖拼命推开他,却被他抱在怀中。

他不肯松开:“我又不动你,你睡觉就是了。”

她想要挣脱:“你现在就是动我了。”

安望楚破罐子破摔,抱得更紧。

随后,还跟她耳语:“动你,不是这么动的。”

傅暖开始骂他:“淫贼,你这个淫贼,不要脸……。”

安望楚捂上了她的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什么不要脸。小小年纪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再不好好睡觉,我告诉你什么才是淫贼。”

良久,两人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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