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歌》

第三十四章 白茅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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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深渊,今日之浅谈。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这些话支撑着傅暖在国师府中的每一日。

瞿素萍借着教她点茶名由,同她独处。

“民耘街十四号,自柯裁缝铺,就是荼都情报交接处,非必要少去。过段时候,董沐晗找机会,带你去和麦自柯正式交接。”

傅暖疑问:“为什么你不能带我去?”

她没有手中的研磨:“我有我自己需要负责的事情,除非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我才能越过二三把手直接去投递情报。其他时候,我们这些在荼都有身份的暗谍,和麦自柯的联络都必须要请示一把手,我没有带你过去的权力,很多事情,也需要董沐晗亲自告诉你。”

看见傅暖正在过筛:“再多碾一会儿,要确保茶末足够细腻。”

听了她的话,傅暖又继续快速碾着茶。

二人筛了多次,才完成了罗茶。

罗细则茶浮,粗则水浮。

点茶,倒是一道能够静心的活儿。

傅暖不想浪费董沐晗没联系上自己之前的这段时间。

之所以答应嫁来北靖,她还有另一个私心——找出初武门刺杀的凶手,还文颜如一个公道。

华艺庆司掌礼部,不可能去和贺熙恩撕破脸扯皮。

那么,就只有自己亲自下场了。

她向瞿素萍打听贺熙恩以及惧人司在南郇的人情往来。

瞿素萍趁着候汤,用开水冲涤着茶盏。

“其实,你可以直接去找安望楚。他若真的信任你,自然会帮你。当然了,另一层原因是,他和贺熙恩不和已久了,你若是能挑起他们二人内斗,也是不错。”

“多谢了。”

“我是你的属下,你没必要总是这么客气。”

繁杂工序后,终于点好了茶。

傅暖特意去请了安望楚来品,虽然比不上北靖深闺贵妇们的手艺,但凭他对傅暖的无限包容,连连说出这是他喝过最妙的茶。

见他心情不错,傅暖支走了瞿素萍。

安望楚用手撑头:“怎么了,有什么事求你夫君,直说就是了,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张脸,怎么看,都是俊美绝伦。

傅暖回避了视线:“这可是你说的。”

“对,我说的。”

“我想去惧人司,查点东西。”

安望楚捏了捏下巴:“有点难度,我主要负责珞阁,监察百官。而惧人司,是属于刑部,但权限却比刑部大得多,我向来和那个女人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嘛,真的要找个由头查她,也不是不行。”

傅暖拍打他的脑袋:“谁说叫你光明正大的查她了,我是说叫你想办法,让我偷偷混进去,偷偷的查。”

他反过来用食指戳了戳她的眉心:“你是不是蠢啊,我的小娘子。不管你怎么摸进惧人司,都会被八百个心眼子的贺熙恩活捉的,你落入她的手中,没等我去救你,她就直接把你五马分尸后丢到恶犬圈里头喂狗了。”

她愁眉颦蹙:“那你说怎么办?我就只想给文颜如报仇而已。”

安望楚不紧不迫:“别急啊,你想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帮你,何况初武门刺杀差点威胁到你的性命。我和华艺庆,之前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华艺庆说,文颜如死状惨烈,可以肯定的是,绝对受过火烧箭、破骨锤和千针斩三种刑具。但据我所知,火烧箭必须在半里以外的距离射出,借助风力,这样射中了之后,才会有火烧肺腑的功效。我问你,荼都城里,可有这样的箭术高手?”

傅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荼都一等高手都屈指可数,怎么会有如此射箭高手。

安望楚说出了三个字:“南之域。”

她明白了:“无品高手,天下第一箭客南之域,可是他为什么会去杀我?”

“他自小无父无母,流落丐帮,被贺熙恩的父亲救了之后,才有今日成就,现在他是惧人司的副主办,火烧箭本就是专门为他而造。我向你承认,华艺庆火化文颜如尸体,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看出杀手来自北靖。如果这件事继续追查下去,我怕释帝借此挑起二次战火。于是便劝他先忍着,回北靖了再调查也不迟。”

傅暖无力自嘲:“怪不得,初武门刺杀,当初会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还真以为华艺庆是真的将颜如视为挚友,想还她一个体面。多方阻止,又怎会有头绪。”

安望楚缓缓道:“北靖南郇国力悬殊,也就是现在还有藉硕中立制衡着。如果再起战火,北靖百姓将民不聊生,我那个时候,是害怕这场刺杀,看似是针对你,实则矛头对着的是北靖。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他们不一起杀了你吗?”

“为什么?”

他面色沉重起来:“因为南之域信善佛,从来不杀目标之外的无辜之人。而那天刚好那么巧,你和文颜如临时调换衣装。后面每日,我都细思极恐,害怕这场布局的目标没有这么简单,而你只是一枚棋子。”

“这场刺杀,背后的人,绝对来自于南郇皇室,那场刺杀如果死的是你,行役阁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然后贺熙恩这个蠢货就会彻底被利用一波,借由北靖杀手谋害郡主的名头,把我、华艺庆等人囚禁荼都,然后正式对北靖出兵。”

“你的身份特殊,你爹傅慎还有你几个大伯,都是修水坝治洪而死的,在南郇百姓心中本就是英雄,你是傅氏家族唯一后人,用你的死,激起民愤,发动战争,恐才是那场刺杀真正目的。”

傅暖被他的话吓到失语,一脸不可思议。

“不可能不可能,我世伯不可能会害我。如果这场交易真的是如此阴谋,必有行役阁手笔。我世伯待我如亲生女儿,他怎么会想利用我?不可能不可能……”

安望楚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耐心抓住了她的双臂,目光深情款款:“傅暖,我想救你,我不想看到你在荼都里面成为皇室争斗的废棋,我不想看到你一步步堕入深渊,我不想看到你如此走入万劫不复。我想救你,我想让你永远单纯快乐的活着。”

见她心情逐渐平复,他继续道:“我承认,我强娶你,有我私心在,但更多的,我想带你走。我让释帝答应我娶你的代价,就是我自毁了元经。”

每个修行者,在心下之处,都会多出一条经脉,名为元经。有了元经,修行武术才会不断汲取天地灵力,慢慢积累得一日爆发飞升。如果毁了元经,修为便只能停在原地,再无飞升可能,并且魂丹也不会寻上没有元经的人。

自毁元经,是世上最无法承受之痛苦,如同千万条巨链两头同时一起向外撕扯着心肺,甚至还有死亡的可能。

“自毁……元经?”

傅暖此时,被震撼成得脑袋一片空白。

以前时时刻刻都在猜疑着安望楚,觉得会不会他娶自己,也是另有图谋。

她上手扯开了其衣衫,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有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人在受到这种痛苦的时候,都会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这些疤痕,都是元经爆裂是真气自伤导致的。

傅暖不禁泪流而下:“你值得吗?安望楚,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这么糟蹋自己。”

他整理好衣衫,用手擦去她的眼泪。

“值得,只要能把她救出来,哪怕把我的修为都废了,我也愿意。”

慢慢靠近,将她抱在怀里:“你放心,文颜如的仇,我帮你报。幕后主使或许查不出来,但是至少南之域,我帮你杀。”

走出来时,傅暖整个人浑浑噩噩。

然而,却被瞿素萍拖进了自己寝屋中。

瞿素萍目光凶戾,傅暖直视着:“你都偷听到了。”

她一脸冷漠:“你不应该这么伤心。”

“我连伤个心的自由都没有吗。”

她将傅暖抵到墙壁上:“他说的,仅仅是他的猜测。我们要相信的,只有阁主和陛下。其他的话,当成风吹过也就罢了。还有,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如果我是你,就算初武门我没有死,想办法自尽也要把祸头引向北靖。你我是南郇子民,身上的血液,来自南郇大地。你是刺呈,要是这点觉悟都没有,阁主真是白白至仁至义的养你十六余年!”

傅暖推开她:“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在害怕,万一有一日,让我杀了安望楚,我岂不是负了他。”

瞿素萍长吸一口气:“安望楚自毁元经,是他的选择,和你无关。傅暖,你去街上看看,看看那些要饭的孩子,看看郊外给地主卖命的穷苦农民,而北靖作威作福的高官厚爵们,是会可怜那些人,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北靖本就是绥郢王朝余孽们的地盘,他们只在乎王室贵族兴荣,不会在乎平民百姓的生死。太祖当年不再征战的原因,是因为天灾人祸,饥荒洪水,不想让战火也荼虐川河大地,所以才定下百年休战。他不是想让北靖这些自私自利的绥郢魔头继续压迫苍生,世袭着爵位,垄断商号,让底层人永无出头之日。傅暖,跟大义相比,他对你的爱算什么啊。”

眼睛一闭,都是华艺庆那日说着北靖百姓凄苦的情景。

傅暖状态恢复:“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转而神色犀利:“我也用不着他帮我,南之域,留着也是大祸患,我自己杀。”

瞿素萍放心下来:“你以后要杀的人多着呢,开头就是南之域,你行吗?”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是人就会有放松警惕之时,杀他,我势在必得。”

傅暖径直离去。

经过长廊时,伫足望向园中。

安望楚正在教着傅泠练剑,每一个动作都认真指导着他。

他扎着马步,虽然累,但却很坚毅。

“如果,真的只有傅泠在世间,你会自由许多吧。”

可惜,他依旧是林轩合。

找到予沣后,她直言:“你先去备马,记得带上我的琴,我们去惧人司。”

惧人司位于城中央木兰街。

来来往往,车水马龙。

傅暖在惧人司门前,摆了一张小案桌,上面陈放着酒器。

她在一旁,专心致志的抚琴。

渐渐的,围观的人多了起来。

贺熙恩和南之域正在密谋着要不要用傅暖的性命再和南郇皇室做交易,以此大捞一笔。

听人来报傅暖在自己大门前喝酒弹琴,还请南之域出来喝杯酒,贺熙恩眉头紧锁:“她是有什么毛病吗?故意来挑衅我是吗?别以为有安望楚撑腰,我就动不了她,等我抓到她是暗谍的证据,我必让她受遍惧人司八十一道刑罚。”

南之域倒饶有兴趣:“不妨,让我去看看。”

上回没杀成她,倒是挺遗憾的。

他一出门,便看见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身子骨弱不禁风,正在温婉的抚着琴。

那日雨中朦胧,没有看清脸。

若生如此,便也能理解安望楚一见钟情的缘故。

“在下南之域,初武门杀你的人。”

一个飞步,闪现在了她跟前。

她微微抬眸:“哦?是吗,我可不知道。”

南之域蹲下近看她:“你不知道,为何要寻我。”

“无聊,找个人杀杀。”

他哈哈大笑:“安望楚都不一定正面杀的了我,你要来杀我?”

傅暖拿起酒盏,倒了两杯酒出来,又把杯中之酒全部混在一起,再分成两杯。

递给了他一杯。

“喝了这杯酒,我们便开始吧。”

说罢,她先一饮而尽。

南之域没有犹豫,同样喝了个干净。

他抹了抹嘴,一脸自信,放大声音:“看在你是国师夫人的份上,不用火烧箭,留个全尸给安望楚来收。”

而后,他伸手从后背掏出一支箭,瞄准了傅暖。

贺熙恩怀疑有诈,也跟了出来,看他正拿箭对着傅暖,急忙道:“你疯了啊,你在干嘛,给我回来。”

傅暖一个箭步后退,气沉丹田,运行着体内真气。

汇聚于心,然后在那支箭射过来之时,将其震到了地上。

此时,南之域突然脸色大变,呼吸急促,口吐鲜血。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贺熙恩慌了,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子,发现没气了。

安望楚赶到,刚好目睹了这个情景。

几人面面相觑。

贺熙恩拔刀架在傅暖脖子上:“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我的面,杀我的人!来人,把她给我拘入地牢。”

安望楚劈碎了她的刀:“我看谁敢!”

傅暖摆摆手:“我一个刚习武的人,连你们守大门的人,都不一定打得过。明明是他拿箭要来杀我,我出于反击,才出招避了去。这么多人,都能给我作证,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众人纷纷为她作证。

这是,医官赶到,侍卫们驱走了一条街的人。

先是查探了一番,又将银针扎入其胃部。

“银针发黑,大人乃中毒生亡。”

贺熙恩不由分说,把医官带到傅暖的酒案前:“验!给我验!”

医官继续验着酒和酒器,安望楚一脸淡然。

银针颜色不变,全都没毒。

傅暖还上前,倒了两杯,和安望楚干杯喝了起来。

贺熙恩又找来几个女官,搜傅暖的身。

“回大人,夫人身上并没有可疑东西。”

这下把她给整疯了:“怎么会,就你们二人在场,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杀他不成?还有,你无事来找他所谓何事,我看你居心不良躲不了吧。”

傅暖从容道:“大姐,他死于中毒,也许是见我之前就中毒了呢?我来找他,是想问他初武门是不是他杀的我,惧人司不准外人进去,我当然把他叫出来啊。还有,我给他的酒,我也喝了不说,还专门混在一起过。真是我做的,我不也得死啊。”

安望楚直接搂着她脖子走了。

还不忘讽刺贺熙恩:“南之域做事张扬,狂妄无比,还没什么脑子。光在你们惧人司和刑部里头,得罪的人都能排满木兰街了。”

马车上。

安望楚问她:“是你做的吗?”

傅暖承认了:“我溜去了你存放毒药和兵器的屋子,看着标签,随便拿了一包。”

他还是好奇,她怎么做到的。

这就得怪贺熙恩遗漏了一样东西,就是她的琴。

她拿的这个毒,名为“断生岚”,本来是颗粒状的,只需微量,便能让人死去。

因为今早点茶的经历,让她灵机一动,将其磨成了细腻的粉末,抹在了琴上。

兑酒之时,用蘸过药粉的手指触碰杯内壁。

那些酒器也是从安望楚那儿拿的,材质特殊,有毒也查不出来。

但实际情况是,其实那壶酒就是有毒的。

而傅暖体质特殊,一般的毒都对她丝毫没作用。

毒和酒器确实拿的是安望楚的,但自己刚好有行役阁给的解百毒,在和他决斗前偷偷又给余酒加了进去。

安望楚倒没生气:“你为什么要自己动手,怕连累我?”

傅暖觉得他真的挺自恋的:“颜如因我而死,自然得我为她复仇。”

意料之中。

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

“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不是说你报仇有错。而是你不该去挑衅贺熙恩,她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万一我没赶来,她可能调查都省去,直接把你杀了。这件事的后续,我来摆平,贺熙恩找你,你都不要见她,把琴上的毒擦干净,把酒器销毁。”

傅暖嘴角微扬,轻声道:“好。那万一他们通过毒查上你怎么办?这个毒我从未听说过,应该是你们珞阁研制的。”

安望楚安慰她:“不必担心,且不说多的是人想除了南之域,他贪污受贿的事情不少,随便一条都是死罪。我已经跟皇上暗中启奏他了,你动不动手结果都没差,就当为民除害了。”

她虚心低头:“你就不生气,我随便进入你不准任何人进的房间,私自拿你的东西吗?”

安望楚把她的脑袋放到自己肩上来。

随后,打开车帘。

窗外斜阳飞絮,落日楼头。

予沣也停下了马车,欣赏余晖。

安望楚一字一句,敲打着她的心。

“以前我骗了你,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一个真实的我。我反而感到心安,你愿意将一切坦诚告诉我。你现在碧玉年华,我们来日方长。”

她伸手让光铺满胳膊,将无声的致歉,交给夕阳。

傅暖从出生起的十六年光阴,也将结束。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奈何很多选择,做下之后,也没了回头的机会。

她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日后,后悔的时刻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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