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悠悠转醒，脸色依然苍白的吓人，剧烈的呕吐让他浑身难受。

旁边侍候的宦官适时行礼，端上一杯水：“陈大人，喝口水吧。”

陈澜点头：“多谢公公，此是何处？”

那宦官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说：“大人多礼，此处为太医院偏殿，那车夫将您送到城门，却说不出个囫囵道理来，幸得宫门侍卫认得您，便送到这边来了，郭太医已经诊视过了，说您是初见大厄，冲撞心神，歇两天就好了。”

陈澜回过神来，翻身坐起，急问：“陈海如何？太子如何？”

那宦官心里翻了个摆眼，就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什么人都能放在太子殿下前面吗？

面上却愈加和善：“陈义士所受剑伤已无大碍，太子同在太医院，想来陛下很快就会召见。”

陈澜缓了口气，既然都没事，那便好。

可一个问题攀上了陈澜心头，他们这趟行程说是绝密也不为过，为什么刚落脚没多久，就有人伪装成泼皮前来行刺，还明显是奔着太子去的？

白莲教真有那么嚣张吗？陈澜非常疑惑。

“祸事了祸事了。”李统领身着戎装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看到陈澜醒过来忙是一喜：“陈侍读可无恙？”

“发生甚么事了？”陈澜一边点头一边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现在宫内宫外都已知道太子遇刺，生死未卜！更有谣传，说是陛下......”李统领见周围人多，硬生生的收住了后面的话。

陈澜猛醒，说得通了，弘治皇帝临时起意，派出他和太子出个小差，结果偏偏就撞见白莲教刺客，一击不成，幕后人还有后手，立即把此事脏到弘治皇帝头上，可谓处心积虑。

若不是陈澜深知弘治皇帝的为人，多半心中亦会犹疑的。

陈澜转身对那宦官说道：“公公领人暂退，本官和李统领有机要商议。”

那公公点点头，手一挥，殿里的宫娥宦官躬身退走。

“李统领，传言说什么了？”陈澜低声问道。

李统领同样压低了嗓子，用只有陈澜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内外城皆传，太子非今上亲生，今上又是极重文治的，自然不能让外室继承宗庙，所以便有此一遭，可惜被大忠臣陈学士搅合了。”

陈澜听前面的还算能理解，听到最后一句，悚然抬头：“什么人欲置我于死地？”

李统领也一脸惊讶，不过马上也想通了里面的关节，这一计堪称绝户，一个刚刚分到东宫的讲官，毫无根基，皇帝太子都不熟的情况下，自然是亲太子。

若此时能利用谣言动摇陈澜对弘治皇帝的看法，更甚，若是能直白指出弘治皇帝“弑子”的真相，那弘治皇帝十五年人望必定损失殆尽，那么幕后之人必将收益。

陈澜皱着眉，倒退此事的收益人，结合后世看的历史，幕后主使已经呼之欲出了，但他没有证据，不可能妄言，先苟着看看再说，陈澜安慰着自己。

“传，北直隶巡按御史，翰林东宫侍讲学士，詹事府右春坊副谕德陈澜，宿卫总旗李横江，乾清宫见驾！”外面传来执事太监的尖嗓。

陈澜李统领相顾默然，点了点头跟着执事太监走了上去。

乾清宫的弘治皇帝刚刚知道了谣言的事，此时有些破防了，虽然面上不说，红着眼捏着奏折，手格格发抖。

这是他登基十五年以来，第一次有些害怕。

是的，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此刻的弘治皇帝，有些害怕。

这个感觉弘治皇帝很不喜欢，无论是对他本人平生功业的诋毁，还是朱厚照非他亲生的谣言，都让他愤怒至极。

政治十五年，他当然明白谣言中特意加了一句陈澜救了太子是什么意思，也非常清楚若是陈澜心志不坚，会产生什么后果。作为皇帝，从来不愿意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

李东阳和刘健也是紧蹙眉头，房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些话有多恶毒，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变成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乾坤倒转也未可知。

而陈澜，鬼使神差地站在这个漩涡的中心，他的态度非常重要。

“陈澜会应召吗？”皇宫内苑某处暗室里，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

“八成是会的，总要虚与委蛇一番，弘治也不是傻子，不可小觑，若是他狠下心杀人灭口，那咱们？”第二个声音低低的询问道。

“不会的，那不正是授人口实，他一生清名，便别想要了，老夫这一计，用市井话来讲，便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说话间，一个纸团正砸在两人面前的桌上，暗室里的俩人燃起蜡烛，终于看清了上面的文字：“陈澜应召。”

那第一个人不由得意：“不出老夫所料，既如此，这陈澜定是个可以拉拢的，待他见驾之后，定是内心惶惶，六神无主，此时我们便......”

暗室里传来压抑的笑声。

“陛下，臣还是觉得以防万一，不若由臣......”牟斌忍不住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安静，想替弘治皇帝擦屁股。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这牟斌什么都好，作为锦衣卫不贪权不暴虐，就是对这种事不太敏感，不过，这也是弘治皇帝选用他的理由。

一个称职又有心机的锦衣卫指挥，对皇权影响太大了。

“国朝优待士大夫，怎可不教而诛。”弘治皇帝终是开口了。

“可......”牟斌还想争两句，却看到弘治皇帝压了压手腕，便悻悻然闭了嘴。

李东阳也不赞成，那可是探花，不明不白死在宫里了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做贼心虚吗，眼见的场面愈加尴尬，李东阳说话了：“陛下，依老臣看此事未必没有好处。”

“噢？李师傅说来。”弘治皇帝面色一缓，看李阁老怎么说。

“依着老臣数日观察，那陈侍读虽性子散漫，却不乏忠心，人亦正直，况且其兄以身挡剑，足见家学渊源，又与太子亲厚，必然不会背叛陛下，其兄可重赏。”李东阳缓缓说到，当日他和韩文同时看上了陈澜的策论，自然对陈澜留了点心。

弘治皇帝颔首，也有了信心，对呀，陈澜哥哥可是给厚照挡剑了，功高莫过救驾，自然是该赏的。

“刘师傅和李师傅说一说，这陈海，当如何赏赐？”弘治皇帝也拿捏不好，所以把问题抛给内阁。

“不若让陈侍读自己说，陛下尽予满足就是了，以示恩宠。”李东阳眼珠一转，想了个主意。

让陈澜把心思放到咱这边来，别想那有的没的，弘治皇帝也觉得可行。

计较已定，便有小宦官进来通传，陈澜和李横江到了殿外，弘治皇帝整理了一下情绪：“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