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无风自开，月色下，一个人影站在门外。

“百里滨。”

“哦，是莫教谕啊，这么晚了，不早些休息么？”刚进入屋内的百里滨，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太白同僚，醉眼惺忪地就要关门谢客。

不料，却被莫观文伸手挡住门扉，“酒喝得可痛快？”

“莫教谕有何指教？”

“孔教谕被鳞族撸了去，生死不知，我想请教百里教谕，哦不，百里祭酒，准备接下来怎么办？”莫观文的语气冷若冰山。孔祭酒不在班，由百里滨任代行祭酒，掌管伏魔司以及学院安全事务。

“莫教谕，此事我已经请示了墨老，墨老迟迟没有信件回复，眼下，只有等回山后，当面再问他老人家。咦，莫教谕，我记得与你说过这些，为何又有此一问？”

“哼，我太白山何时也染上了靖安寺的那股歪风邪气，同僚被异族撸去，想的不是即刻营救，而是向上请示汇报，呵呵，亏得孔祭酒一直拿你当兄弟。”

“何止兄弟，我尊敬伯寅如同师长一样，你以为我不着急吗？现在形势不明，仓促行动只会给太白带来更大的损失，我想墨老迟迟不回复，也是有此考虑。你知道么，这次下山，我们已经有数名太白弟子丢掉了性命，身负重伤者也不在少数！莫教谕，你能不能不要意气用事！”

“呵呵呵，区区鳞族就把你吓成这样，百里滨，我知道论口才我说不过你，但是我始终记得我是一名太白灵术师，同门遭难，岂能畏首畏尾，从长计议？”

“如果墨老就是这么认为呢？你也不听吗？”

“墨老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

“你……”

“告辞！”莫观文松开了门扉，转身就走。

“等等，你去哪？！”

“东海。去救孔教谕。”

东海大堡礁深处。

孔伯寅被关在一个长满倒刺的房间里，道衍站在他的身旁，诚恳地看着他，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大主阁殿下非常欣赏你，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受到的知遇之恩。你应该珍惜啊。何必那样做……”

孔伯寅不发一言，他被撕去的眉毛处已经结痂，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有一对冷峻而粗大的横眉。

顺着对方的话，他回忆起几天前，他刚被带到大主阁面前的时候。

那一幕，他很难忘却。

道衍口中的鳞族之主，东海大主阁殿下，竟是一位丝毫没有鲛人特征的，人类。

是的，眼前就是一个生理特征上纯粹的人类，一个人类中的少年，长着一张孔伯寅无法分辨性别的精致面孔，柔顺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细嫩的脖子，那里没有恶心的鳃。

他披着一层紫色的纱，露出的光洁躯干上，皮肤白皙近乎透明，上面没有鳞片，也没有无处不在的黏液，他冲孔伯寅微笑着，口中不曾见半颗尖牙，而是平整光滑的人类牙齿，充满亲切。

有那么一刹那，孔伯寅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幻觉，鳞族的首脑怎么会是一位翩翩美少年？他甚至先对方一步开口问道:

“你，是鳞族？”

听到这句询问，大主阁轻笑起来，孔伯寅竟觉得这笑容是那样的纯真无邪，声音是那样的动听，乃至于在真正的人类之间都难得一见。

“不，不对！这等妖魔首脑怎能以人心度之，水系灵术师善用幻术，鳞族中不缺这样的高手，是谁在施法，让我陷入这样的幻觉中？”孔伯寅无声自言自语，神经质的向周围乱看。没有找到嫌疑之处。

少年仿佛有读心术，开口说道:“在流晶宫中，任何幻术都不会起效。正如你所见，我不是鳞族，我是一个人类。”

“人类？”

“准确来说，我是人类的弃儿。我出生在东海之滨的渔村，我的身体很特殊，会散发出连老渔民都难以忍受的腥味，这种特殊让我生活在排挤中，也同时让我更想亲近水里的鱼儿。不久之后，渔村流放了我，我顺着洋流一路漂到碧泉海，一路上，海螺供给我吃食，大海龟供我休憩，海豚为我指明方向，海藻似温床般抚慰我的皮肤，让我逐渐明白，我天生属于这里，属于这片大海。”

他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时常怀念，怀念过去的渔村时光，那里有生我的父亲母亲，有，呵呵，经常欺负我的玩伴，你知道吗，我最爱听晚归的渔夫们唱起的歌谣……”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仿佛见到的这个人类让他涌起无限的思乡之情，可是却被孔伯寅打断了。

“可是你背叛了你的同类。你在陆地上制造了战争，杀戮你的同类，抢夺他们的家园，你……”

孔伯寅注意到对方的脸上收起了笑容，缅怀过去的放松神态逐渐被一种肃杀代替。

“人类都该死。”

孔伯寅顿时感到周围一阵恶寒，他的话，与眼前这样一副近乎完美的人类外表

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是不怕妖魔的，但此刻内心坚硬的谷底似乎被召唤起一丝名为恐惧的裂痕，并在迅速扩大中。

“仅仅因为你遭受的不公待遇么……？”孔伯寅似乎在本能地挽回什么。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轻笑，伴随着无奈和同情，“你什么都不懂。”

“但，不妨碍我欣赏你的行为。你知道吗，今日献俘之后，你就会被处死，你的头颅会被传遍我的大军之中，最后，你的头颅会被狠狠砸在夔鼓之上，擂动为消灭人类而进军鼓声！”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说过我欣赏你的行为，我坐下最得力的下手，有十二大圣，如今战死一位，我想邀请你，孔伯寅，正式成为我麾下的十二大圣之一。你意下如何？”

“请停止你的羞辱……”

孔伯寅使劲全身力气，以头抢地，重重砸在流晶宫的地板上，砸出开花一般的裂纹，裂纹一直延伸出去，末端将将够到大主阁的水晶宝座前。

“咔嚓！叮！”

水晶宝座的扶手开裂，掉下一整片，晶莹剔透，声音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