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世界通透

地球引力轨道 2079年

就像全息影像里的图像资料一样，地球如约出现在眼前。

太阳帆船的等离子引擎由天蓝色开始慢慢在蓝色系中由明转暗，四张巨大的太阳帆倏地向回收缩。

尖头十字形的太空船随着地球的引力缓缓转动。在飞船运转到亚洲大陆上空之后，将有分离舰按照计划被探射下去

＂已经进入行星引力轨道＂

＂大气成分确认：适合呼吸＂

＂关闭后冲压引擎，姿态调整结束＂

＂着陆人员就位，即将弹射分离舰＂

学者闭着眼睛，一只手攥成拳头，另一只紧握着通讯手环的柄来回玩弄。他戴着一架古老的黑框眼镜，米色风衣皱皱巴巴的裹在身上。那只通讯手环里保存了学者对那份文件的研究成果---也就是人类花费巨资把这几个人弄回地球的原因。

学者希望在过载还没压在自己身上前小酣片刻。飞船之下不是别的地方，是地球，是老家。

吴风立在学者的座位边，提溜着一把自动等离子步枪。他的全身被钛金材料包裹着，眼前佩戴着纯黑的视物镜。这位壮实年轻人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步枪光滑无暇的枪身，这是新阿丽亚娜联邦军事工业的最高水平产物；事实上。

科技爆炸之后人类不断刷新着自己对于'高水平工业'的理解。吴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参与这个任务，只知道自己是外太阳系特种防御部队的一名'精英'，当上校给他下达命令时，他只是答复：是的，先生！

古汉语文学家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用手垫起下巴。他看着波光粼粼的太平洋扑向古中国的海岸。自己的大学时光都在火星的奥林帕斯图书馆度过，终日埋头于古籍和史料的日子给了他机会，年纪轻轻便在学术上卓有建树。他记忆中早已被淡去的小学同学们叫他韩愈，的确。

他在那时蒙受胯下之辱。但他学会了反抗，事后，他举起橙红色的巨大石块，砸向施暴者暴露的后脑勺。他在少管所听说那个家伙死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感受到快乐。他感到韩愈的人格深植于自己的心灵，那个宋代大文豪跨越时空钻进了他的思想。

K悬浮在空中，碟形的白色身体有绿色的光带穿梭而过。他的记忆体里储存上了这三个人的一切。他作为最棒的人工智能，将伴随这趟单程旅行。

倒计时的滴滴声到了尽头，飞船和那片土地碰了头。

分离舰从巨大母舰的一个弹射槽里拖着蓝色尾迹跃向地球。东半球辉煌的白昼来临了，月亮的阴影隐没在晨昏线的那一边。那承载着人类命运的小巧机器没进大气层，它将因为一篇古文回答一个人类翘首盼望多年的问题：我们是谁？来自哪里？

他们花了几分钟时间把背包里一切测距设备：电子卡尺，里程仪，甚至表都扔掉了。在这里表也没有多大作用，因为这颗星球的自转周期是个未知数。

水流变的湍急了许多，那卷竹简竟然散发着一点清幽的墨香味。它放在韩愈面前，韩愈对着它端详了很久很久。这种字体比他所使用的汉字还要古老一些，颇像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汉字。学者观察韩愈很久了，他觉得这个唐朝诗人的复制品颇有些个性。

吴风嚼着一片从岸上扯的嫩草叶，很显然那是地球的草。嚼在嘴里瑟瑟的，几滴绿色的汁液顺着淌下去。吴风的血统里没有半点地球血统，他是非常非常纯正的太空人。从小过着在太阳系四处漂泊的生活。他的整个中学时代都在一艘名叫循流者号的伊甸飞船上度过；伊甸飞船是一种巨大的飞行器，具备完善的生态循环系统。

俨然一座太空城市，它们的体积坎比木卫五。全太阳系只有三艘这样的飞船，每艘可以搭载二十五万人。而吴风成长的那艘是人员最混杂，也最脏乱差的一艘：隶属于稚气未脱的外太阳系防御联盟。

吴风此时在考虑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回不到太阳系，那么这次任务是不是就算失败了呢？在太阳系通网里，他的介绍或许会这样写：金斯卡特.韦拉诺维奇是第一个在A+级及以上任务中犯下叛变罪的军人。

这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也是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之一。其次便是河岸两旁的景色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半夜里，橡皮艇顶上了那座山上的岩石。

吴风叫醒学者和韩愈。他抬头看了看K，K的信标灯在空中闪烁着。

他们摸索着墙壁，走进山洞，Kepler-971 c-----这颗星球惊世骇俗的巨型月亮挂在天上。韩愈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个异星世界，在走进这个山洞之后，他们会离太阳系远一点还是近一点都无所谓了。因为这距离也难以想象的遥远

山洞里有几个湿漉漉地火把燃烧着，这似乎有些用词不当，但给人的感觉的确如此：山洞里弥漫着一股潮气，而那些火把却将这个洞照地异常明亮。在一块小岩石上，学者停留了很久，他看到一株样子极为奇特的植物。

可能是这个山洞在常态宇宙中所属的那个星球上的原生植物，它有一个弯曲的金黄色根茎，几片互相挑着的墨绿色叶子在茎上缠绕生长，它的花看起来有些破败，品红的花瓣----没有蕊----全都指着三人前进的方向。这似乎是什么该死的暗示

韩愈这时停下了

＂我觉得，也许我们该开始了解一下对方了＂

其他两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玩破冰游戏么？＂吴风打趣道，没有人笑

＂不＂韩愈竟然很认真的说，＂我们该讲讲自己的故事＂

学者暗中摇了摇头

吴风眨了两下眼，＂在这个该死的山洞里？＂

＂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必须讲＂韩愈走到队伍最前面，开始继续前进

＂这样的话，我先来＂吴风粗粗的嗓音在队伍末尾响起，在这条隧道里，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吴风的脸时常蒙上一层黯淡的影子

降落在米兰达之后，我们终于见到了文明人。这些来自木星坞站的考古学家在挖掘一座古代城市的遗迹。这座城市的建筑以古中国风格为主，我们这些人都觉得很新鲜，很有意思。米兰达巨大的轨道倾角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石板被挖出来那天。

我看到那些考古学家举起香槟，气泡喷出老高。我虽然读过两年书，但是这些晦涩的东西我看不太懂

学者和韩愈都凑上去看，当时慌乱间不免被这些雇佣兵乘机拍了两张照片。吴风的通讯手环里的照片显得有点黑暗，天王星蓝色的光芒映衬着一块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石板。韩愈用古汉语念出了石板上的话

“晋人陶渊明，乃得神谕者也。武陵县西二十里可得一山，先人遗之于是地。从此发，光行六年，得一洞天，乃桃花源之身也。吾等凡夫俗子焉可涉足乎？故曰：圣人之神迹也！”

“光行六年......”学者重复到，“从天王星轨道到这里，几乎正好是六光年。”

吴风没有继续说下去，后面的事情也无需说了，他在Gna立了战功，不断晋升，不断向内太阳系调职。他同时也是Gna战役没有死亡或者伤残的唯一见证者。

他们走下石山，几块木头制作的指示牌指向树林里的一条小路。这是一片桃花林，彻彻底底的中无杂树。天空上有两轮月亮，这两轮月亮上斑斑驳驳的陨石坑看的十分真切。

前面的岔路上，一个白发老翁正坐在一棵桃树下打盹。

城市的阴影之下总能隐藏很多罪恶，而这里只是下层的空间，但拔地而起深入云间的高楼，总是给人太多的震撼，不过这里的人们大部分都习惯了。而且，上层的空间这里所有人都是没资格染指的，那里是系统的所在地，可正因为有了系统，才会有如同天堂般的拟世界。

夜晚，银亮的月光洒下，澄澈不带丝毫杂质，天空中有一条繁星闪烁的银河。街道上，一群人在拼命的奔跑，每个人的身上，都时不时闪现绿色的光流，甚至头顶还出现了红色的字符，这已经代表他们被管理员锁定，意识将要被清除。

后方的空间突然扭曲了，大量的绿色光流在出现，并且逐渐堆砌，变为一个少年。他的皮肤很苍白，脸上的表情只有冷漠可以形容，最后一丝光芒在瞳孔中消失不见，而他抬起了一只手，指尖指向了前方的一群人。

“你们违反了多条系统法律，我以二十二号管理员的权限，消除你们的意识。”

恰到好处的微风吹动少年头上乌黑的发丝，他的衣服同样是如此，而其它的人都面带惊恐，身体竟然变得模糊，虚幻而不真实。

“我们永远也适应不了这个世界，所以只能够疯狂，被系统掌控的你永远也不能理解，杀了我吧！”为首的青年在狂妄的笑着，但是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身周的一切都开始破碎，绿色光芒激烈的涌现。

少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一步一步走向青年，说道：“你们攻击了系统核心，得到了部分权限，现在就用来对付我么？管理员可不是你能对抗的，根据法律，任何拟世界的人不能回到外世界，所以请你放弃抵抗吧。”

忽然间，周围的其它事物都变得漆黑不可见，少年与这群人全部都被隔离出来，醒目的出现在这片黑暗之中。少年就这样看着他们，低声的说出了几个字：“清除指令开始执行。”

“呵呵。”

“我不要死！”

“救命啊！”

那群人各自发出不同的声音，身体渐渐的化为了无形，但是有一句话却清晰的冲进了少年的耳中：“被束缚的人，是可悲的。”

景物开始重新出现，仍然是霓虹灯下的街道，不过此时，悬浮车来来往往，众多的行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生活是如此美好，这里不但得到了物质的层面，也得到精神的层面，总而言之就是天堂。少年沉默的走到一个木制的座椅旁。

闻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今天的温度也是最适宜的温度，事实上每天都是如此。

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走复杂的程序虚拟，包括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通过人脑程序无规律构建，人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寿终正寝，享有三百年的生命，和外面没有太多的不同。少年一直在想着，从那个青年的意识被消除开始，他就在想着。

“拟世界是束缚么？”

他不能够理解，因为他就在这里诞生，在这里成长，而且由系统的随机抽取，成为了二十六个管理员之一，他也有一个名字，英文基础字母的第二十二位：“V。”

刚才那些人并不是原住民，从四百多年前开始，系统出现了一条法令：“外世界的人类，必须强制进入拟世界，人类无权力干涉其它物种进化。”

事实上，外世界正爆发着一场激烈的战争，是人类与机械的。被俘虏的人，他们的意识会立刻被传输到拟世界，而肉体被销毁。可是，却有太多外世界的人，不能够适应拟世界的生活，系统也不能够给出答案，不过这也不是V能够思考的。

他只是一个被随机选中的系统管理员，维持着拟世界的治安，享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权限。

当V忽然站起的时候，街道上的他瞬间消失了，数据流在一微秒传输到上层空间，再次组合。V出现在一个白云飘荡的平台上，看着远处闪烁的光球，那既是太阳，也是实质化的核心系统。

其实他很担心，因为从几十年前开始，系统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就像是一个人，失去了感情，失去了人性，变得冰冷而僵硬。虽然这并没有影响到拟世界，但是却成为了一个隐患。

“我想去往外世界。”V看着光球说。

“原因。”

听着脑海中简短的回答声，V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目的是研究外世界人类生活习性，期限为两个月。”

“正在分析……”

过了几分钟，V的脑海里，出现了他所期待的声音：“同意此次行动，期限为六十天，行动成员为拟世界二十二号管理员。”

V笑了起来，身体变得透明。

他想要去理解，理解一些自己不能体会的事物，事实上那个人临死前的话，已经将V的思维强烈触动。他只是想去外世界看看，去明白，去感受那里的人们，是怎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