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静谧的军营中只有少数兵卒还在站岗执勤。突然，两个人影在错落有致的营帐间一闪而过。

“谁——？”

守卫在囚帐外的士卒，刚一出声，就见姬昭和季叔二人已站在了自己面前，吓得他慌忙执礼道：“拜见世子、季冢子。”

季叔点了点头，轻声问道：“楚虏可还羁押在内？”

士卒一怔，忙回禀道：“仍在帐中”

“好！你好生在外看守。”

二人正准备抬腿往里走，不想士卒却上前拦阻道：“戎帅有令，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触楚虏。”

季叔眉头一蹙，低声呵斥道：“大胆！世子代国君抚军，自有监察军中一切事务之权。”

看着士卒左右为难的样子，姬昭微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说道：“忠于职守，值得嘉奖。此虏干系重大，白日人多口杂，万一走漏了消息，不说你也知道后果吧？适才季冢子也说了，本世子有监察营中诸事之权，更何况夜审楚虏也是戎帅秘密授意的。”

“那世子可有令符？”守门士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令符也是你配看的？”季叔连忙接过话道。

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一个小卒子再执意拦阻他二人，那就是真有点彪了。

“世子、季冢子请。”守门士卒左踏一步，让开了道路。

囚帐内，射羿反手绑在一根木桩上，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

姬昭定了定心神，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只见他不等季叔张口，径直走到射羿身后，拔出防身匕首，使劲地割着绳索。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霎时吓得季叔脸都白了，倏地冲到姬昭身边，双手紧拽着他正在割绳子的手，惊恐万分道：“世子不可！此人身份……”

话音未落，绳索一分两段。

电光火石间，季叔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扯姬昭的胳膊，自己则挺身上前挡在了二人中间。

此时守门士卒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可刚一进来，还没等看清发生了何事，射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化手为掌劈在了他的脖颈处。

季叔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海里早已是一片空白。

而姬昭却是无比镇定，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士卒，冲射羿微微一笑道：“壮士可换上戎服趁夜出营。”

射羿紧盯着姬昭，冷冷道：“为何救我？”

“壮士高义，反被诬为楚谍，姬昭惭愧之至。”姬昭佯装愧疚，深深一揖道。

射羿侧身让过他这一礼，语气森然道：“你不怕我杀了你？或者挟你为质？”

“你敢——！”季叔断喝一声。此刻的他犹如一头被激怒的幼狮，随时准备上前与人搏命。

姬昭瞧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季叔，心头一暖，缓步上前拍了拍他那微颤的肩膀，转而笑着对射羿说道：“若果真如此，只能怪我察人不明，咎由自取罢了。”

说话间，姬昭又踏前两步，将手中匕手递到射羿面前。

“世子不可——！”

季叔简直都快要被他给搞疯了，抬腿就要冲上来抢夺。

射羿不等他靠近，一把抓过匕首，又看了看他二人，旋即一抱拳道：“就此别过。”

姬昭没想到他还真是一点客气也不讲。不是说古人都吃这一套吗？怎么都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情急之下，姬昭冲口而出道：“壮士留步！”

正要出帐的射羿，闻言脚下一滞，姬昭赶紧上前又施一礼，面带愁容道：“壮士此去，汉北势必流血漂橹啊！”

“与我何干？”射羿头也不回的说道。

姬昭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搞得一时语塞，愣怔了片刻，故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事，自有肉食者谋之。”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姬昭愿与足下共担天下兴亡。”

姬昭此时也是豁出去了，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令人作呕的豪言壮语。

但这句话听在另外一个人的耳朵里，却是振聋发聩。只见季叔一脸花痴模样，呆呆地望着姬昭的背影，清亮的眼眸中更是跳跃着激动的泪花。

季叔这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蓦地双膝跪地，稽首拜道：“汉北诸国安危，全系壮士一人身上，小子伏请壮士体恤黎庶倒悬之苦，救我万民！”

不料射羿嘴角一哂道：“大言不惭！两小儿也敢妄言担负天下，解民倒悬。”

姬昭目注射羿良久，脑海里飞速思考着如何才能说服他。

“壮士既肯冒险来告，想必也是与楚人有仇吧？一旦楚军此战得遂，尽灭我汉北诸国，只怕南土之人将尽皆沦为楚民，足下很愿意看到那一日么？”

这句话终于是戳到了射羿的痛处，好似当头棒喝，直击其心底。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要我如何帮你们？”

姬昭心中顿时大喜，‘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句话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姬昭抓住时机，赶紧说道：“恳请壮士将楚军行动详细告知。”接着又转身对季叔嘱咐道：“你去外面守候。”

等季叔施礼出帐后，射羿整理了下思绪，娓娓说道：“五日前，楚军集结沈鹿。历来楚人对汉北用兵，最直接便是从杜陵小道东出，所以我提前带领山民于夹谷两侧备置大石滚木，希望能借此拖延楚军。但直到前日清晨，楚先军方才进谷。”

射羿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我放过了楚先军，等看见楚令尹的大旆，这才开始动手。而在他们进山搜捕时，我则抄近路赶去了郧国。岂料在半路得知楚军攻轸，郧子领军南来，所以才转道此地。”

“擒贼先擒王。既然你箭法如此精妙，为何不一箭射死楚令尹？”姬昭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射羿一怔，细细咂摸着‘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一时间竟如醍醐灌顶，心中更是掀起一阵巨浪。

想当年郑国祝聃一箭射中周桓王的肩膀，楚子熊通伐随时猝发心疾而亡，不都是瞬间改变了战场形势吗？自己当时为何却没想到呢？

姬昭说的兴起，突然想起《三国演义》里‘火烧博望坡’的情节，诡谲一笑道：“既然你早知楚人必经此夹谷一线之地，如今天干物燥，谷风凌冽，若是再备些可燃之物烧掉楚军的辎重粮秣，那他们还打个屁啊！”

姬昭说完，不无得意的看了射羿一眼，只见后者原本冰冷的眸子里腾起一团火焰，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得让人直发毛。

其实姬昭不知道，晋文公之前的春秋战争，大都尊崇古礼，鲜用诈术。交战双方只是凭借兵力多寡、士卒勇气，堂堂一战而定胜负，所以才有‘一鼓作气’的成语典故。

直到后来秦晋的“崤之战”，晋楚“城濮之战”，才逐渐出现各种阴谋诡计。春秋晚期孙武子所著写的《兵法十三篇》，更是将谋略上升到了指挥艺术的层面。至此以后，各种诡谋、诈术花样迭出，也越来越没有下限。

本来射羿能想出伏击楚军已堪称不凡了。但不想姬昭寥寥数语，竟又向他敞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这怎能不叫他心生骇然。更何况这番话还是出自一个小儿之口。

姬昭看着他那炽热的眼神，心头一凛，连忙问道：“壮士何以知晓楚军要打郧国？”

“世子还是唤我羿吧！”射羿抱拳施礼，脸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冷了。

姬昭一怔，不知他为何态度忽然转变，点点头道：“你还是说说你的判断，为何你认为楚军意在伐郧？”

“原本我还不敢确定他们的意图，只是离杜陵道出口最近的便是郧国。但当得知此地还有一路楚军时，羿大胆揣测此一路当是疑兵。楚军此战恐怕是想一举灭郧，然后合兵剪灭汉北诸国。”

姬昭低头思忖着汉北诸国的地理位置，以及斗章所部近来的调度情况，越想越觉得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事不宜迟，你我现在就去通禀戎帅。”姬昭一把抓住射羿的手腕，神色焦急的就要往帐外走去。

“这——？”

姬昭见他欲言又止，知他所虑何事，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即使拼着性命不要，我也必保你无恙。”

射羿本还犹豫不决，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想法更加笃定。于是挣脱被紧握着的手腕，淡淡说道：“此人不堪与谋，恕难从命！”

说完也不顾目瞪口呆望向自己的姬昭，匆匆一抱拳，转身撩帐而出。

等姬昭跟出来，射羿早已没了踪影，气得他愣在原地，心中更是将射羿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