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墨今日并没有穿着盛装，而是简单一套素衣，端坐于马车内，轻纱由华盖而下让她显于外界的身形模糊不定。

姬衡立于马车旁，静待发话，心中暗忖面前之人对都城的掌握，自己的行踪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书生，你于户阁做什么？”

“破案。”姬衡回望身后巍巍而立的阁楼，补充道：“查通议大夫司徒家的户籍事宜，顺带了解一些其他状况。”

“已是盖棺而论的事情，没什么好查的，你来此之前便应该知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音调有些大，但并不知此时马车内女子情绪。

姬衡拱手说道：“还是查一下，心安为好。”

“......如实这般也好。”马车内的女子回道，她并没有问这位仅仅灰衫的书生是如何入得了户阁，又如何有权限去查阅。

因为她都知道，都城内的她所关注的事情她都能知道，现在新多了个变数的书生亦是如此。

马车内模糊的身影稍稍动了一下，姬衡能感知那目光是在注视自己的侍女，似是说笑道。

“一郡之地。”

项墨哑然，片刻后回道：“并非此事......觉得你这侍女修行门路有些熟悉，昨日初见，便有所觉，今日更甚。”

姬衡神色如常，并没有回答，而是另外问道：“小公主，一并走走如何。”

马车内的声音停顿了会，似在斟酌。

“为何？”

华盖的轻纱被缓缓拉开，一张白皙细腻的脸蛋带着些许疑惑，由马车内显现而出。

姬衡嘴角略微勾起，说道：“昨日有记起了不少事情，有些是关于你的，所有想确认一下。”

项墨明眸微微眯起，不被人所见的紫芒微微闪烁，几息后神色如常，手掌轻拍于玉座。

“就坐我旁边吧......至于你的侍女，还请让她先于院里候一会吧，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

凉清神色迟疑，似想开口，却被一旁姬衡摇头回绝，只能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踏入华盖下。

前方马夫打扮的女子一声轻呵下，马车缓缓向前而行。

马车内部的空间很大，容纳两人绰绰有余，装潢也甚是堂皇，宫廷内的工匠应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姬衡没看这些，隔着轻纱往后望去，户阁前的凉清已是缓缓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是偶尔还回头望向马车几眼，似

“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一旁的项墨见其侧目回望，似是自嘲地说道：“毕竟我不是大哥，可以不计较后果的随意出手。”

姬衡回眸，双目对视，说道：“太子起杀心了?”

项墨轻笑了声，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姬衡没有回话，他是猜到了，却没想到这杀心会有那么快。

“我大哥和我在这方面有些像，对于拿捏不定的事情，杀心总会不留余地的显露，不管你是书院的人，亦或者是哪块隐地不世宗门的弟子。”

姬衡微微颔首，说道：“毕竟这里是楚国的都城。”

“是啊，毕竟是楚都，所以他做事可以不计后果，而本宫却要小心又小心。”项墨感叹地说道。

“你知道吗？这件已是盖棺而论的案件，本宫前前后后花了一年的时间，仅仅是为了能把我的痕迹从此案中摘出去。”

“为何要做这件事情。”姬衡问道。

项墨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知道。”

“听你亲口讲也许会更好些。”

“大哥是太子，野心很大，往后当上君主，扩土也许可以，但妖已临中土，燕地已被祸乱，乱世快来了，他无法守成，我亦不能幸免于难。”

姬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所以，你和二皇子私下结盟，串通此案，仅仅为了避免一个猜测的未来？”

“我和你说过，我要安然的活着，容不得一点差错。”

姬衡看着眼前面容坚毅的女子，说道：“你给了二皇子什么承诺？”

“他想当上储君。”项墨回答道，“我答应了。”

姬衡将目光再次瞥向她。

他其实知道小公主真正想要什么，小公主自己也知道，仅仅是一个猜想是没办法让整个过程安然有序地流转而下的。

“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姬衡突然问道，“应该不单单因为我知道你过往的事情吧。”

项墨沉默了一会，看向一旁的身着灰衫的男子，唇瓣微动，“也许就只是因为那个，也许是想要倾诉一些事情，毕竟......你活不长了。”

这话有些无情，却也是事实，毕竟被一国之君盯上，还真的没什么活下去的余地。

无论是在燕都蓟城，还是楚都现在，应该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但姬衡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开头的时候你说错了，你和那位手掌兵权的太子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

“你一直在犹豫，不够果断。”

“......”

......

......

尔后二人又谈了很多，不过多是些琐事，比起一开始的死生大事来说，像是在书院中的生活如何，见过传说中那位儒家年轻一代翘楚了吗，还有那位喜欢穿白衣，不过二境修身便能以画入道的男子。

对方也问了很多，却更为琐碎，小时候过得如何，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她也一一回答了，场面很和谐，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直到几近入夜，对方已是告辞许久，她却还有些恍惚。

“回吧，本宫有些乏了。”

从马车而下的项墨并未朝自己的公主府走去，而是径直迈向皇宫后院。

往那后宫深处走去。

迈过挂满形同一色的水墨山水画卷的长廊，一眼未瞧，径直朝那尽头的桃树走去。

若是有书院的人见到此处山水画卷，定然会被震惊到。

因为这里的水墨所画的山水，皆和长钰书院中项白所持的那副画卷一致，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中那份更为精致，而这里的普遍有些残缺和不足，仿佛是不断用此处练笔而成。

尽头的桃树亭亭而立，因是入冬，枝干上的叶子掉了不少，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桃树旁站着一位发丝杂白的男子，白发上有不少枯叶，显然是站在这许久，面庞温润如玉。

“你怎么在这？”

项墨语气如常，不冷不淡。

“叶子掉了不少，怕你的母亲孤单。”老太监柔声说道。

他没有回头，依旧是正对面前那棵桃树。

项墨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言打断。

这棵桃树其实是灵树，是老太监运用移山倒海的大手段，从大秦仙宗那硬生生抢来的，于树下人死时便栽下。

按道理，此灵桃树不应随季节变化而落叶......

“这样真的好吗？”项墨突然开口说道。“就算是你和我母亲生前约定的事情，真的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灵桃树本是汲阴气而长，却被老太监逆转其道，反而是反哺了树下人，保其容貌不变，尸首不腐。

老太监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尔后良久，似是殿宇内有人传信，缓缓移步离去。

项墨看向那棵桃树，或者说是桃树下的女子。

“阿妈，昨日里还不确定，今日却是明白了......你给我挑的丈夫不错，无论是心性、修为、或是天赋......都挺合我意，难怪那老太监算准那日万丈红霞与他有关，也和我有关......你就马不停蹄地去帮我联姻。”

说道这，项墨回想起了往事，嘴角翘起，似是有些开心。

没有人是傻子，就算再愚笨的二皇子都能看出通议大夫的死是小公主借他刀杀人，就算是小公主把自己摘的再干净。

也就像是小公主仅仅是一眼就能看出，那灰衫书生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无论是因为道脉的牵红线的神通，书生侍女那套从她母亲那得来的另辟蹊径的养蛟运气的武道法门。

还是那可笑的，被当作借口的生而知之者，只不过是从小便关注而已。

想到这，项墨眼眸微眯，这次没有杀意显露，反倒是有一丝不多的喜意。

尔后，那本就不多的喜意消逝而尽。

“阿妈，但你留给我的，都只能解远而不能解近，就像我这微不足道的两个二境修为”

“还有他那，本就死里逃生又要再次消逝的生机。”

四下无人，唯有那孤零零的桃树似在倾听。

项墨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抚于膝前，此时的她不是一个踌躇满志，亲自手刃两位姐姐的公主，仅仅是一个满腹忧愁，向母亲诉苦的女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