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侨情》

1.惠通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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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松尝过饿肚子的滋味,车上带了不少水果点心,此时发挥了用场,拼命往小孩手里塞。听见小嘴叭唧叭唧吃,他的大嘴乐开了花。尽管他肚子也饿,此时饿得不难受。他恨不得张开翅膀飞翔,瞬间就把施夫人母子送到惠通桥。千里寻夫,兵荒马乱,出生入死,矢志不渝,感动山川。如松也到了情窦初开之际,以后找爱人,如果有施夫人一半的勇气和忠贞,哪怕是丑八怪,也要当宝贝。他已经在滇缅路来回多次,日机一般每天轰炸一次,他现在悠哉游哉,高兴得如同孙猴子在腾云驾雾。

天朗气清,山林安逸。白云袅袅,杂花生树。离惠通桥越来越近,小公子:你就快见到你那英勇的父亲。越来越近了,大家都越来越兴奋。

如松对身边的施夫人敬佩不已,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路逃难到昆明,期间的辛苦怎是言语能表达?她的小脚带着刚会走路的儿子,怎样跨过这千山万水?逃难之路没有捷径,也无任何交通工具,只有曲折。如松想到姐姐,她们运输队的情况同样险峻,有时会上战场,有的已英勇牺牲。尽管姐姐的来信轻描淡写,真有那么容易?只不过姐姐傲视险恶,乐观开朗,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有如此慈爱坚韧的中华女性,才能养育坚强不屈的子孙。

施夫人对自身的经历淡淡一笑,我如果不保护好儿子,怎有脸见在前线拼杀的丈夫?你们华侨背井离乡,支援祖国,更伟大!她对着后视镜,轻轻擦拭脸上的尘垢。一别三年有余,酸甜苦辣难以言尽。她从报纸上得知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的惨烈,伤亡那么大,爱冲锋陷阵的丈夫能否安然?丈夫的光辉形象总浮现在脑海。生要见人,死要见坟,这是她朴素而又坚定的愿望。她遇到当兵模样的就拿出丈夫照片打听下落,即使被敌机炸伤,仍念念不忘。

她多么期望早日相见。她的脚一好,便天天来医院附近帮那家卖花。她的花卖了成千上万枝,可是没遇见寻找她的人。也有人停下匆忙的脚步,也有人向他投来欣喜一瞥,每次见人走来,她都激动一阵。她总是大声喊“卖花哟,卖鲜花哟。”故意带着家乡口音,就是引人注意。

常来医院门口,就是为了方便丈夫寻找。有很多军人从眼前匆匆而过,有很多人对她投来关切的眼神,让她的希望一次次燃起。可都仅是关心她的,不是丈夫派来寻找自己的人。望穿秋水,彩云快要睡了,她也清醒了。这动乱时局,音讯难通。丈夫繁忙,也许没得到自己的消息,也许无法分身。只要他还活着,定会相聚。造化弄人,还要熬多久?

她已经被日机轰炸过,那时在梦中炸醒,这次幸好躲过一劫。恶梦总会过去,惠通桥就在前方。日思夜念的丈夫,你的爱妻终于来了。我从长江边的平原,来到高黎贡山的峡谷,我全身的血脉像长江、澜沧江和怒江。为你奔腾,为你欢歌。大江日夜流,我心悲路长。往事不堪回首,庆幸终于要相见。我的腰肢纤细,承不起千斤重担。我的手臂柔弱,丢掉了仅有的包袱。我的小脚无力,只带来了你的儿子,只带来了你的血脉。我们众多壮丽山河虽遭沦陷,仍然流淌着中华民族愤怒坚强的滔滔血脉。我像胆小的麋鹿,战战兢兢通过了水流湍急的澜沧江,我不敢瞧白云悠悠的天空,怕钻出嗡嗡的日机。我把儿子揽入怀中,暗自哼一段江南采莲曲,平息心中的恐惧。我的心似小兔子在蹦跳,如在出嫁途中。面对着混浊的怒江,心中荡起了碧波。

我到了惠通桥东岸,看到形如刀削的大山头,没看到我的情郎,心慌如孤鹤,恨不得对着天空嘶鸣呼唤。汽车在摇摇晃晃的惠通桥如履薄冰。我脆弱的心怦怦直跳,怕你调离去了天边。我的情郎,侬可知小妹想得苦?惠通桥在剧烈摇晃,我盯着咫尺之遥的对岸,又喜又慌。汽车太慢了,简直如蚂蚁,简直如蚂蚁在慢慢骚动着我的芳心。怒江在翻滚,吞噬着枯枝烂叶,我悬悬之心怕又生变。我怕再受折腾,怕极了!这孤单的惠通桥维系着祖国命运,单薄的我牵挂着你!银河灿烂,我像茧火虫。终于通过了惠通桥,我带着儿子下车和护送我来的唐如松告别。伫立桥头,四顾茫然,像是黑夜中的茧火虫在寻觅火光。高高的高黎贡山,我心比天高,如今渺如沧海一粟。突然,熟悉的身影如猛虎下山,惹得士兵好奇。你的面容渐渐清晰,原谅我小脚跑不动。唯有鼓励你活泼的儿子向着你跑去。我想擦净脸上尘垢,却擦出了滚滚泪珠。我像新娘一样缓缓转身,心潮起伏。难道是浪涛溅湿了我的脸?我想去江边洗净我的脸,想起在家乡莲池照影。莲池平静清澈,怒江混浊奔腾。熟悉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不由自主回转身子,不由得向你跑去。苗条的杨柳腰,纤细无力,只得止步,怕众目睽睽。你这位军官当着众多士兵不怕难为情?这副神情就像抱我入油房的新郎,羞死人!我终于到了侬身边。“侬瘦了,更威风!”

“侬除了丑点瘦点,好像蛮好。”

涵蕴抿紧薄薄的嘴唇苦笑,却禁不住鼻子发酸,笑出了滚滚热泪。这是痛苦之泪快乐之泪幸福之泪在交融。

“好了好了,侬受苦了,哭鼻子就更丑了,别让战士们瞧笑话。”

伫立桥头望夫君,看到了祖国生机。

“我没有闪亮的衣服,身上又脏又臭,丢侬的脸哟?”

“不!反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熠熠生辉。”

“我的包袱随汽车一同翻下山崖,若不是一位叫吴凯旋的南侨机工资助,早就成了讨饭婆。”

“人没事就好,一切都会有的,先回宿舍休息,饿了吧?”

惠通桥始建于明朝末年,初为铁链索桥。它位于滇缅公路(中国段)600公里处,是连接怒江两岸的唯一通道。根据时代发展,此桥经过多次修缮。

第4次修缮从初始到准备动工到修成,历时24年。由缅甸华侨梁金山先生慷慨捐资,将旧桥改建成新式柔型钢索大吊桥。吊桥全长205米,跨径190米,由17根巨型德国钢缆飞架而成,最大负重7吨。1935年1月14日通车。

第5次修桥为1937年末,为了让桥与赶修中的滇缅公路配套,将其改建为10级荷载公路桥。原桥台不变,用混凝土将两岸钢架桥塔填实包裹,加固为钢骨水泥结构。两边主索由2根增为8根。吊杆及横梁均增密加固,1938年10月下旬竣工通车。每次可通行10吨卡车一辆。

剪彩当日,桥边人声鼎沸,梁金山专门从缅甸带来一头大象踩桥,寓意吉祥如意。

众人倡议道:“梁金山好心肠,一人修桥万人过,此桥就叫金山桥。”

梁金山先生说:“不可不可,修桥是为了大家,施惠交通,应叫它惠通桥。”

从此,惠通桥便标注在中国的地图上。

梁金山先生还捐了白银5000两,卡车80辆,飞机一架给国家。1942年,他还无偿动用自己公司的120辆卡车,并雇用180辆其它公司车辆,昼夜抢运积压在仰光的10万吨国际援华物资。

施开国向夫人讲述滇缅公路和惠通桥的往事,惠通桥凝聚着厚重而艰巨的历史使命,怎容分心?

涵蕴心生瞻仰之情。“侬去忙公务吧?我娘俩不用你厮守。”

洗去脸上的尘垢,也洗去一路的惊恐。施夫人像漂亮的麋鹿回到了乐园。望着满载着军事物资的卡车缓慢通过颤颤悠悠的惠通桥,望着消瘦的南侨机工们衣装整齐目光坚定,那种大无畏的精神鼓舞了她这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子。南侨机工给了她无私而又及时的帮助,自己需要他们,祖国需要他们。

施开国花了大价钱才从附近财主家买来一身旧衣裳,比当年结婚时的嫁衣还贵。当地老百姓生活艰苦,许多人家里并无换洗衣服,有的兄弟姐妹都共衣服穿。这里的财主,也只不过有饭吃,有衣服穿,并没有多富裕。

衣服上身稍短,下身稍长。涵蕴穿上不伦不类,更丑了。“少爷,我现在更像侬家烧火丫头哟。”

“战士们找这身衣裳费了不少劲,爬了好几座高山,找了好几个村寨。这褂子和裤子相隔十几里呢!过两天你回昆明再买合身的。”

“你就想赶我走?”

“这里常有日机轰炸,很不安全。如果把你们安顿在附近老百姓家里,又怕特务知道。还是重回那卖花人家吧!”

“你嫌我俩累赘?”

“涵蕴:我知道你一路辛苦,又负过伤,可现在不是浪漫的时代。等赶走了鬼子,我们会幸福。”

“你没在外面娶小老婆吧?”

“瞧你想哪去了?戎马倥偬,连你都顾不上。与鬼子斗智斗勇,尽职尽责,哪有闲心?”

“要不是见你这脏兮兮,我现在就拦下汽车回昆明。”

“莫生气。我也想放松休整。鬼子凶残狡猾,我必须以身作则。像我这样有点经验的老兵越来越少了。”

“大英雄:你杀了几多鬼子?”

“那些牺牲的战友才是大英雄,没有他们,你就只能找我的坟哭泣。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的营长:我一路狼狈不堪,恨这双小脚。当初你到我家相亲,不嫌我家穷,只嫌我缠了足。多谢你送我重新进了学堂,让我多读了几年书,否则,这次就成了迷途的羔羊。”

“我初次见你,你惊惶失措像羊羔。”

“那时我刚采莲回家,见了威武的军官,还以为家里犯了事,没想到你不光看中了我,还立即就要送我进学堂,我以为在做梦。”

“几年不见,你真胆大。”

“也是被迫无奈。我逃到昆明,不光是找你,也想找个安全地方让儿子长大,让你后继有人。”涵蕴伸了一下杨柳腰,娇媚一笑。“别赶我,我只想多呆两天。昆明虽然不远,路上很危险,见你一面好难好难。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常来,侬莫把我当癞皮狗。”

“要是日机来轰炸,侬要晓得躲避……”

“我已经被炸过两回,豁出去了。侬身上伤疤不少。”

“只要侬身上没伤疤就行了。说说一路经历。”

“不想说,只想哭。”

“侬就哭吧。”

“现在只想笑。多亏那三个南侨机工和卖花人,否则我母子只有讨饭。你不会埋怨我接受了他们的钱吧?”

“这动乱时代怎能墨守成规?侬受委屈了。”

“大英雄,说说侬的情况呀!”

“鬼子的军事素质和武器装备都强于我军,但我们的勇气不逊于他们,我们虽败犹荣。”施开国整装出门。

“这么晚,你到哪去?”

“我去查岗,怕特务知道你来了,趁机破坏。侬早点休息。”

“我等你查岗回来,你的针线盒呢?我来给你缝补衣裳。”

“明天再补,尽量不要点灯,怕惹来特务。要是听到枪响,切莫出门。”

“我又不是小孩,别开玩笑吓唬。”

“涵蕴:我现在哪有心情开玩笑?听我的,小心为妙。”

没想到防守严密的军营,同样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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