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侨情》

9疟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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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玉娥:我现在全身发热,好似炭烤,恨不得跳进冰水中。一会儿又全身寒冷,冷得牙齿都哆嗦,全身颤抖如筛糠,恨不得跳进火炉。带来的干粮吃完了,在这深山野岭,我满载着前线将士的期望,开开停停。我不想停,可是我烧得厉害,全身被热汗湿透。关键是头晕,看不清前面的路,有时好像路在晃动。我想躺下,想闭眼睡觉。玉娥:我几次差点掉下深渊,吓得冷汗直流。我死事小,可这来之不易的军火不能毁在我手中。

我掉队了,我不甘落后。有了点精神,我又出发。可是一会儿,又冷得想盖几床厚厚的棉絮。路上没旅社,我快冻死了,我打摆子了。路上没医院,只有听天由命。路上也没吃的,只有凄风苦雨透心凉。我已经饿了整整一天,漫漫长路没有尽头。我全身又开始发热,越来越热。只有停车,不能让大脑发热。以前我从没头痛脑热过,现在没完没了。我听说滇缅公路上容易饿肚子,容易闹疟疾,我已做了准备,但准备不足。陆陆续续有南侨机工饿死病死炸死,还有的出车祸遇难。我相信我的体质,坚信能挺过去。只是我想对你哭诉,像婴儿对母亲撒了娇,心里就得到了慰藉。如果没有你给我的精神动力,我这行程将愈加艰难。我从小吃苦耐劳,也认识一些野果野菜。可是路边的野菜都挖光了,树上也无野果可食,我难道要活活饿死?忽冷忽热,奇饿难耐。一路的雨忽大忽小,我的汽车也似打摆子。路途艰险,难以想象,没有过不去的坎!

玉娥:我对你的承诺还未实现,我想回报你的温情,现在没力气说动听的言语。我冷得打寒噤,上下牙老相碰,无法控制,这悲伤之路太漫长了。

我能娶到万里挑一的你,定能闯过各种难关。我坚信要和你白头到老。

天旋地转,难道天地都在打摆子?路边树木郁郁葱葱,我多想倚靠树干休息一会,可我害怕树林会飘来瘴气。我现在已经很虚弱,要是瘴气来了,我可没力气逃。如果小命不保,亲爱的玉娥:我舍不得你,只有强行启程。到处都像是非之地,茂密的树林中怕躲藏特务和魔鬼。路边的山崖如地狱,像旋涡想吸人进去。许多技术高超的同仁失手,这混沌之地到处充满陷阱。我步履维艰,我的汽车进退维谷,何处是坦途?

龙陵到芒市这一段,路面很窄只能通行一辆汽车。国内的司机都不敢走,只有我们南侨机工能畅通无阻。见对面来了汽车,我身体虽然象着了火,顿时又象掉进了冰窟窿。见那辆满载着农矿物资的汽车慢慢倒车,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种路段倒车,随时可能失控。对方终于到了空地避让,我交会而过。再虚弱,也要给让道的同仁敬礼。我能够侥幸开到这,是大家礼让,是大家齐心协力,决非我一人之功。

当我的重车在松软的外侧路面行驶,散落的泥土纷纷掉入深渊,多危险!吓得对面的司机一个劲按嗽叭。我烧糊涂了。

终于见到惠通桥,我无力抬头瞧两侧的巍峨山顶。山顶有3000多米高,都说高处不胜寒,我在山脚就全身哆嗦。我更不敢瞧身下600多米的峡谷,头晕得好似地动山摇哦。

哦,摇晃的惠通桥似荡秋千,咆啸的怒江似愤怒的孽龙。尽管我多次往返,但今天我心摇晃,有点怕。硬着头皮也得上!

梁俊峰紧咬着拼命打颤的牙齿,这时一位长官喊停了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施开国,他被调来保卫惠通桥。正密切注视来往车辆。见汽车犹豫,便上前询问:“梁俊峰,你曾多次经过惠通桥,今天怎么回事?反倒没了初次勇气?”

“施长官:我连打了三次摆子,头晕目眩。”

“哦,请让一下。”施开国顺利把汽车开到了对岸,又给俊峰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找来了奎宁,还把俊峰的水壶灌满了水,俊峰度过了难关。

“施长官,夫人的腿好了吧?”

施开国一愣,一摸俊峰的额头,退烧了,但仍说胡话。“你在我床上好好睡一觉,怒我不能奉陪。”

“难道你还没看见夫人?她就在昆明呀!”

“你看见了?”

“我也没看见,是吴凯旋看见她被日机炸伤了,把她送进医院。她向凯旋打探你的消息,她身上有您照片,还说了您详细情况,错不了!她经常拿着您的照片寻找您。凯旋请西南运输处的值班领导务必把情况告诉您,也对我们说了这情况。提醒我们如果遇见您,一定要转告。可我一直没遇到您,也不知道您在守卫惠通桥。我们经常从此经过,从没看见您。”

“她在哪?”

“凯旋返回医院,没有找到她,她的腿伤得不轻,虽然包扎治疗了,但不宜行动,能到哪去呢?”

施开国犹如听到天书。“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你很虚弱,好好休息。”

“不!施长官:我现在有了精神,请跟我一同回昆明找她。”

“惠通桥关乎国家民族兴亡,日机频繁轰炸,日特频繁破坏,重任在肩,哪敢擅离职守?涵蕴:恕我无法分身。”

“您身上可有夫人照片?让我带去昆明,告诉同仁们好去寻找。”

施开国从怀里摸出:“拜托!”

“请施长官放心,相信会有佳音。”俊峰顾不得还未痊愈,立即登程。

施开国望着奔腾的怒江,波澜壮阔。

玉娥:如果不是施长官雪中送炭,我小命难保。这奎宁喝下去真见效,还有那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我本想在施长官的床上多休息一会,可施长官竟还不知千里寻夫的夫人早已到了昆明,我哪好意思赖床?施夫人得到苦苦祈盼的丈夫消息却没了踪影,受伤的她能去哪?亲爱的玉娥你在何方?你可知我已成了南侨机工,数次差点命丧黄泉。今日更是及时得到了施长官的救助。你呢?是否亦然?我的脚步有点沉重,我要为去寻觅施夫人,但愿所有中国人都能找到失散的伴侣。

白云悠悠,似有情人絮絮交谈。摸摸心窝,伊人还在。摸摸额头,不热不冷不晕,满腔激情将病态一扫而光。我发动了汽车,加大了油门,让自己的胆识和技术尽情发挥。下陡坡低档滑行,直视前方,不再地动山摇。我是重车,应走里面硬的路基。我神志清晰,不再是狂热的病人,不再忽冷忽热,不会只念叨你,喃喃不停。

前面的车辆有些异常,难道司机也患了疟疾也在饿肚子?我还有几粒药,还有半盒冷饭,半壶冷开水。这位小兄弟不是别人,正是唐如松。

有许多南侨机工因为染上疟疾,没药治疗而活活耗死!

陈嘉庚先生担心南桥机工的处境,于1939年底派出代表由缅甸进入云南,沿线视察滇缅路情况,看见种种陋习和漏洞。

1940年,南侨总会特派员刘牡丹的报告中写道:机工、司机患恶性疟疾者,比比皆是。在是处服务之华侨机工,皆显面色青瘦,鸠形鹄脸,体格健康损失过半。于是陈嘉庚先生建议:整个滇缅路分为七段,每段建一大站,每站设立三、四个停车场,可容四百辆货车。站点要有医院、宿舍、食堂、阅览室……不能因陋就简蒙混了事….款项由侨界筹集。

如松服药吃饭后减轻了一半,他一路没停坚持到了昆明后,急忙去医院,不想被人拦住:“如松兄弟,别只顾埋头走路。”

原来是阮阿玲,秽气!

“我的好兄弟,你怎么瘦成这鬼样子?”她竟然来摸如松的凸颧骨。

如松如躲避马蜂。“别舞手动脚。”如果不是病得没劲,如松早就一个巴掌打过去。

“你都骨瘦如柴了,到底怎么了?”

“我患了疟疾。”

“怪不得没以往凶。你不凶,我反而不习惯。”

如松埋头就走,她拽着不放。“好兄弟,我请你去吃早点,你是想吃过桥米线,还是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我吃过了,请你松手,别挡我的路。”

“你是去看病吧?我陪你去。”

“谁稀罕你陪?请离我远点。”

“患难见真情,我怎能见死不救?”

“你嘴上积德好不?”

“对不起,我中文没学好。”阮阿玲拽着如松的手不放。

如松今天力气没她大,想甩掉没那么容易。

这时旁边一位妇女在喊:“卖花哟,卖鲜花哟。”声音软软,真好听。可惜由于阮阿玲纠缠,没引起如松注意。

如松疟疾还在发作,加上一路开车而来,很疲劳。本来头就够晕,被阮阿玲拉扯,累得迈不动步子。便倚着路边的树休息。

“如松兄弟,瞧你都累得像病狗,没人陪你上医院怎么能行?我宁愿一天不做生意,也不能见病不救。”

“我宁愿病死,也不要你陪。”

“连说话都是要死不断气,还嫌弃我?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卖鲜花哟,卖鲜花。”

这声音真好听,不像是本地口音。如松循声望去,可是阮阿玲挡住了视线,可恶!绕开阮阿玲,鲜花水灵灵。那卖花妇女衣服虽破旧,脸上却赛鲜花。莫非是她?摸摸额头,发烧晕乎乎。定睛打量,上前询问:“嫂子:请问你认识施开国么?”

“他是我丈夫!”

哈哈!如松仰天大笑,重病一扫而光。

俊峰拿奎宁和饭给如松吃时,也拿出了施夫人的照片给他瞧,请他帮忙寻找。

凯旋那天离开她后,母子俩在医院的走廊上冻了一夜,又饥又冷。白天医院的病人更多,不时有人碰到施夫人刚包扎好的脚。她便只好挪到医院门口僻静处,静静等待施长官派人来接。母子望眼欲穿,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有一卖花姑娘正背着箩筐回家,看见施夫人求助的神情,就好心叫了黄包车把她母子接走了。

凯旋返回没找到,以为是施长官派人接走了。虽有疑问,但没有多想。

那卖花人家在郊外,几间破屋,几亩薄田。靠卖花补贴家用,让施夫人母子度过了难关。

施夫人腿脚一好,就到医院附近来卖花,她坚信施长官会派人到这附近来找她。

亲爱的玉娥:我和凯旋找施夫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如松得来全不费工夫。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松的病很快就好了,大家都高兴。

郊外芬芳袭人,彩云追月。我暂别卖花人,载着施夫人母子去看望大英雄,心潮起伏。

我上高山下险坡如履平地。施夫人难以抑制喜悦,脸上就像朝霞透过白云。亲爱的玉娥:我顺风顺水到了大理,高高的苍山在对施夫人肃然起敬,辽阔的洱海碧波荡漾。和风劲吹,撩人心魄,如同旅游,令人陶醉。可是好景不长,天空响起嗡嗡声,像屎苍蝇那么讨厌。糟了,我头皮发麻,日机开始俯冲,发出刺耳的嚣叫。没有树林躲避,我只有加大油门。炸弹在前后爆炸,仍然不见树林,我的车成了活靶子。这里没有我军的防空火力,日机调头又来了。没办法,我只好急刹车,刚带她母子下车不远,轰隆一声巨响,炸得我透心凉。我下意识把她俩按倒,听见弹片呼啸掠过。日机耀武扬威飞走了,我们都灰头土脸。

我的汽车已翻下了山崖,车上的桐油在熊熊燃烧。车上还有施夫人的包袱,那是她从老家带来的传家宝。所幸我三人都没负伤。相顾无言,唯有满腔愤恨。

两手空空,希望在前方。等啊等,终于拦下了汽车,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如松。他精神焕发,恭恭敬敬请施夫人母子上车。他请我放心,说定会完成这崇高的使命。

谁完璧归赵都一样,这已成了我中华民族的传统。如松驾驶着汽车高歌,他将看见阔别的夫妻重逢,那该多么动人。仍然风轻云淡,不知何时会钻出魔鬼。

我等候汽车回昆明,望着焚毁的汽车,这可是崭新的福特。日寇给我中华民族造成的灾难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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