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啼血》

第10章 孤注一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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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孤注一掷(下)

“不是说去沈阳的吗,怎么不乘火车却要走黑路呢?”跟在少尉小队长浅田义男后面,坂本军曹不解地问。

“身为军人,服从命令,听众指挥。你是老兵了,这都不懂?”浅田答道,“长官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用不着操那么多心。”

“是,是。唉,当官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坂本这个老兵油子嘴里嘀咕着,但两腿并不敢怠慢,在黑暗中快步前进。

浅田听得很清楚,但没有出声,他知道坂本不是在说他。浅田由一个纯朴的农村青年进入士官学校,毕业后半年授少尉军衔,后来随部队进入中国。这几年间的变化,回想起来连他本人都吃惊。原来的伦理道德、是非观念,似乎全都翻了过来。特别是到中国不到一年,跟着老兵欺压中国人、打人寻开心等等,过去那些曾认为是丑恶的事情,现在变成了天经地义。日本皇军天下第一的感觉充满他的身心,岩手县的乡村生活似乎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二十岁刚出头,那正是血气方刚、充满野心和幻想的年龄!

队伍在黑暗中悄声急进,一道人影如同长蛇一般在道路上蜿蜒游动。

步兵第三旅团下辖第四联队和第二十九联队,按关东军原订的作战计划,第二十九联队攻击沈阳城的战斗一开始,驻长春的第四联队应立即南下,集结于沈阳,与第二十九联队协同作战,一举攻占沈阳。正当旅团长长谷部照晤少将按原订计划,命令部队集合,准备乘车南下之际,因为第二十九联队攻击十分顺利,没有遇到中国军队大规模的抵抗,用不着第四联队的支援。于是关东军司令部急令长谷部改变计划,迅速攻击长春,以防止长春、吉林一线的中国军队南下支援沈阳。

长春有三条铁路。哈尔滨至旅顺的铁路,以宽城子车站为界,南面铁路属于日本经管(即南满铁路),北面铁路现在是中俄共管。吉林至长春铁路属于中国,但“委托”日本经营。因此,长春就有了三个火车站:城北二道沟的宽城子站;城北头道沟的长春站;伊通河东岸的东站。

根据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长谷部急令第四联队长大岛陆太郎大佐,以一部分兵马袭击南岭兵营,主力袭击东北不远处的宽城子站附近的中国兵营,命令骑兵第二联队迅速赶来增援。

独立守备队司令官森连中将也接到了攻击长春的命令,他下令驻长春的第一大队第四中队监视长春市内,其余三中队从公主岭附近迅速赶来参战。

第四联队驻扎在长春车站旁的西大营,第二大队大队长黑石武城少佐接到命令,率领第五中队、第七中队和配备有两挺重机枪的机枪小队,以不足一个营的兵力奔向南岭。从驻地到南岭,就算是绕行,也不过十公里左右。若是在白天,轻装急行军的话,一个小时就够了。但在黑夜里,又是全副武装,拖拖拉拉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到,然后偷偷摸摸地趁天黑接近了南岭兵营,潜伏在炮团西北的高粱地里。

南岭兵营又称南大营,位于长春东南约三公里。南岭在清朝咸丰时期就是一个兵营,不过规模很小,且已经残破不堪。一九○四年组建的北洋陆军第三镇,为徐世昌在东北实行新政,一九○七年奉调出关驻守吉林和长春。为了迎接陆军第三镇的到来,长春府便将南岭兵营大规模扩建。仿照西式军事营垒建筑模式设计,兵营建筑均为砖混结构。为了扩建兵营,清政府先后征地约计超二千亩,花费了二十六万多两白银。一九二五年后,又用了三年时间对南岭兵营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改造,占地面积扩展到两平方公里,可容纳兵员一万人。兵营周围筑有坚固的砖墙,高三米、厚四十厘米,内侧筑有立脚点,战时可站在墙上向外射击;砖墙四角筑有许多炮眼,可供射击和进攻。

南岭驻有东北军独立第二十五旅第三团、独立炮兵第十团、辎重兵第一营三个单位。第三团拥有三个步兵营和机枪连、迫击炮连等直属部队,有机关枪九挺、迫击炮六门、平射炮六门等重武器,二千三百多名官兵。炮十团拥有三个炮营,三十六门野炮和山炮,一千三百多名官兵,堪称东北军中的精华。辎重营拥有汽车八辆、大车几十辆、马匹近百,六百七十多名官兵。步兵团在南,往北不足百米是炮团,辎重营又在炮团的北面。南岭兵营以实力来讲,足以抵挡日军一个师团的攻击。如果能先动手,三十六门大炮发起威来,日本人的车站、兵营将成为一堆瓦砾。

这些情况,不要说老兵们,就是刚刚当了半年小队长的浅田也很清楚。所以,日军的作战方针是,一旦打起来,就要迅速突进营区,打近战。

北国的中秋,拂晓的寒气也很冷。刚刚经过急行军,汗水浸湿了内衣,贴着肉,经冷风一吹,全身顿起鸡皮疙瘩。浅田微微打着哆嗦,忐忑不安地向伏在他身边的坂本军曹问道:“今天不会是演习吧?”

四月份从仙台调到中国东北,至今几乎每月一次演习,联队的、师团的、军里的,搞得都厌烦了。

“不太可能,”坂本摇着头说,“真枪实弹、偷偷摸摸地跑到人家的防地来演习!”

不大可能,看来是要真的打了!浅田顿时血往上涌,低声兴奋地说:“那么今天是立功的时候到了。”

立功!坂本可没有这个雄心,他说:“敌强我弱,差距过大,可不太乐观呀!”

浅田不以为然地说:“我日本军队以一当十,中国军队腐朽不堪,胜利必属我们。”

“那是当然的。”坂本迎合了年轻气盛的上司一句,又说,“不过可以想象,损失也将是够大的,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作为日本军人,能为天皇战死是莫大的光荣。”浅田激昂地说,“战死沙场是军人的荣耀。”

为天皇战死!坂本刚当兵的时候,也是认为能为天皇战死沙场是无尚的光荣,甚至也幻想过战场上高呼天皇万岁冲锋杀敌。而几年后的今天,这种想法已经淡得几乎找不见踪影了。他所想的只是怎么多弄一些钱,退伍后在中国开一个小店铺或小饭馆,娶一个老婆过日子。但这种想法不能对浅田说,想了想,他问道:“敌人的力量很强,我们在长春附近的军队并不多,你看……”

“这不关我们的事,”浅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只管服从命令,拿出日本军人的武士道精神,奋勇杀敌就行了。”

这时中队长井上大尉弓着腰走过来,指着浅田命令道:“浅田少尉,派几个人到前面摸一摸情况,看看敌人有什么动静。”

“是!”浅田立功心切,亲自带了坂本军曹和两个士兵行动。

拂晓时分,天边灰濛濛地开始发亮。浅田四人弓着腰,轻步慢慢地摸近围墙,两人一组搭起人梯,趴在墙头向炮团一营的营区里观望。兵营里静悄悄的,士兵们正在浓睡,丝毫没有觉查到敌人已经摸到了门口。浅田向坂本点点头,四人悄悄退下来。

黑石听了报告大喜,小胡子一翘翘地下达命令:“第五中队从北侧,第七中队从西侧同时发动攻击;机关枪小队和第七中队的平田小队担任掩护,防止步兵团前来支援。”

人群在高粱地里活动,发出了轻微杂乱的脚步声。西侧门的哨兵听到高粱地里有动静,便走上前去观察。井上见势不妙,忙拔出手枪,朝哨兵连开了三枪,将哨兵打死。然后挥手命令部下扛着梯子冲到围墙边,准备越墙而入。

被枪声惊醒的中国士兵,立刻听到了敌人奔跑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连忙从坑上爬起,胡乱穿上衣服,一边大声喊叫:“日本人来偷袭了,快起来打呀!”动作快的抄起枪,利用窗口、墙头开始向敌人射击。在寂静的清晨,枪声格外响亮,整个大营开始**起来了。

眼看偷入兵营不成了,井上狂呼:“将门打碎,冲进去!”

听到命令,浅田抢过一个士兵的铁镐就冲了上去猛砸。门很快就被打破了,日军蜂湧而入。攻击北门的第五中队也打破门,冲入了兵营。

因为是炮兵,枪枝很少,只有放哨、警戒人员有一些枪,而象机枪这些重武器更是给锁在库房里。而且因为是炮兵,根本用不着他们与敌人面对面作战。现在又有步兵团守在旁边,所以一点警惕性也没有。遇到敌人攻击,仓促之下根本无法抵抗。匆忙找到枪弹,打了没有几下,在敌人的凶猛进攻下,便慌乱退出了营区。至始至终,旁边的两个营都没有出来支援,也不发一炮。

黑石抬腕一看手表,从五点至六点四十分,仅用了一个小时四十分,便完全占领了炮团一营的营区,摧毁了十六门大炮。“干得好!”黑石满意地露出了微笑,然后命令道,“以第五中队为左翼,第七中队为右翼,继续攻击。”

在继续地攻击之中,炮团连有组织的抵抗都没有遇到,更不要说反击了。日军**,如饿狼扑食一般。第三营营长张瑞福,在撤退的急迫之中,以山炮发射榴霰弹十余发,将人敌攻势压住,这才使得部队安全撤出。至于那几十门炮,实在是顾不上了。八点过后,炮团的全部官兵被逼逐出营区。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老高,草丛中的寒露早已被太阳照晒蒸发了,山岭此时显得格外清新,天空依然是那样的蓝,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激战过,随后又将进行更激烈的战斗。秋风拂过山岭,焇烟味已经没有了,只闻到成熟待割的红高粱那令庄稼人心醉的香味。

“好险呀!”坂本望着大炮,吐吐舌头说,“这几十门大炮要是打起来,我们连人渣恐怕也没有了!”

“是啊,为什么不开炮?”浅田也不解地说,“如果说第一营来不及,但第二营和第三营有充足的时间啊!难道是吓怕了,吓傻了?”

“不明白,不明白,”坂本摇着头说,“为什么步兵团不来支援他们呢?这可是近在咫尺呀!”

第三团少尉见习排长宋承国只有十九岁,在浓睡中被激烈的枪声惊醒。他起身睁眼一看,营房里许多士兵都被惊醒,坐在炕上,用困惑的目光互相询问。宋承国凝神一听,叫道:“不好,炮团发生了战斗!”

士兵们急急忙忙套上衣裤,跳下炕,跑出营房。此时只听到炮团营区内枪声、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子弹象流星一样划空而过,士兵们一边看一边胡乱地议论着。

过了一会,满脸络缌胡的少校连长王德义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声喊道:“全连注意,都回到营房待命!”其他连也传来同样的喊声。

宋承国问道:“连长,敌人已经打进炮团营区了,是不是要我们去支援?”

王连长摇摇头,说:“团长已经请示过上面了,上面指示不准还击,等候命令。”

“还等?”宋承国瞪大双眼,焦急地说,“炮团眼看就要落入敌手,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王连长叹息道:“是啊!可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当兵吃粮的,头一条就是服从命令。”

“这……”

“谁都看得出,”王连长说,“炮团的兵力虽然少,但也有千把号人。这么多人,不组织抵抗还击。几十门大炮,一炮不发。如果不是上面有命令,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唉,真不知道这些当官的!”宋承国一哚脚,走回营房。

把炮兵逐出大营后,考虑到中国步兵团的兵力大大超过日军,而且肯定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黑石未敢贸然深入,退至兵营西面的袁家窝棚待援。

一个多小时后,由大队长小河原浦治中佐率领,铁路守备队一大队的第二中队、第三中队和迫击炮中队赶来增援了。十点钟的时候,日军以四个中队、一个迫击炮中队和一个机枪小队的兵力向南岭步兵团发起攻击。这仍然是以少攻多的战斗,攻守的比例是一比三。但日军斗志旺盛,机枪小队在右侧掩护,一阵迫击炮轰过后,黑石率部从西北攻击,小河原率部从东南攻击。

宋承国和全连士兵都坐在营房里,听任敌人的迫击炮弹在四处开花。一颗炮弹在窗外爆炸,把窗子炸烂了,幸好没有人伤亡,士兵们气得咬牙怒骂。不一会,又是一颗炮弹飞来,击中了营房的一角,炸崩了一个大洞。两个士兵被弹片和砖石所伤,鲜血直流,染红了衣裤。

宋承国再也按不住心头的怒火,腾地站起身,抓起枪,大声地问道:“弟兄们,我们是军人,愿意在这等死吗?”

“不”士兵们怒吼道,“与其等死,宁可拼死!”

“那好,”宋承国手一挥,叫道“有种的跟我来!”

步兵团的士兵们都有枪,因为平时操练、站岗要用。但是没有子弹,弹药库已奉命下了锁。宋承国不顾连长的劝阻,带领全排士兵冲越敌人的火力封锁线,冒死砸开弹药库。取到弹药后,顺势从弹药库一直冲到营区边的流水沟,利用流水沟堤作为工事,向操场对面冲过来的敌人射击。王连长怕他们有闪失,也顾不上不准抵抗的命令,带领其他排的官兵也冲上来支援。

营长们没有命令不敢动,但在宋承国他们的鼓舞下,不少连排的官兵也顾不上什么命令了,纷纷冲出营房,取出弹药,向敌人还击。炮连的官兵把两门平射炮拉了出来,退出兵营的炮团官兵,也不知从哪也拉出两门山炮,一齐向敌人轰击。机枪连的火力又急又猛,打得敌人无法抬头。一时间,沟堤上、围墙上,到处都射出愤怒的子弹。

猛然间的反击,一下把日军打得昏头转向,四百米宽开阔的操场顿时变成了屠宰场。挺着胸膛,直着腰板向前冲的守备第三中队近半倒下,中队长仓本茂大尉、小队长芦田芳雄少尉当场丧命。迫击炮中队长前市岗孝治大尉被山炮炸死,趾高气昂的小河原也被炸成重伤。机枪小队也伤亡惨重,而从西北攻击的黑石部队也伤亡几十人。在中国军队的猛烈反击下,日军被迫退回。

二十分钟后,黑石重新组织兵力,在机关枪和迫击炮的掩护下,发起新的进攻。黑石手持战刀,嘴里哇拉哇拉地叫喊着,督促士兵向前冲。

由于中国军队据沟奋力抵抗,日军先用机关枪扫、迫击炮轰,把中国士兵迫离流水沟,然后步兵再冲过操场。但当日军步兵冲过来时,中国士兵又返回流水沟,把日军打得抬不起头。双方进进退退,拉剧式地反复争夺流水沟,激战一直持续到午后。

由于仓促应战,而且都是各连排的官兵自行起来反击的,缺乏统一的协调指挥。几门炮打了一阵就没有了炮弹,火力大为减弱。日军利用优良的武器,集中火力各个击破。这一招很有效,中国军队的伤亡逐渐增大。

当炮团正受日军攻击时,第三团团长任玉山就被枪声惊醒,忙打电话与炮团团长穆纯昌联络。但是穆纯昌并不在军中,只好又打电话到他长春的家中。穆纯昌告诉他,已经请示吉林长官公署中将参谋长熙洽。熙洽命令不要抵抗,日本人要来就让他们进来。任玉山自己打电话向熙洽询问,得到的也是这样的回答。

因此,当日军向第三团发起进攻,士兵们自行组织反击时,任玉山并没有强令制止。他希望士兵们的反击能打下日军的威风,使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再来找麻烦。可是日军志在必得,攻势凶猛,部队的伤亡不断增加,日军仍没有罢手的迹象。这样各自为战地打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任玉山沉不住气了,急忙打电话向熙洽请示:“敌军不断向我攻击,士兵们迫不得已进行了还击,现在怎么办?”

“不能抵抗,”熙洽用严厉的口吻说,“出了事情你要负责!”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制止啊。”

“那就赶快撤。宽城子兵营已被日军占领,他们的增援部队马上就会赶到南岭,你们马上撤出。”熙洽说,“以后的事情由外交解决。”

听连长下令要撤,宋承国胀着脖子叫道:“不行,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和小鬼子拼到底了!”

王连长瞪着双眼吼道:“宋排长,军令如山,叫你撤,你就得给我撤!”

“我就不撤,”宋承国红着眼喊道,“哪怕你把我毙了也决不会后撤,今天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犟人脾气上来了可以顶死牛。王连长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放缓口气,恳切地说:“我的小老弟呀,光是我们打有个屁用!上面来了电话,北大营、沈阳城丢了,北边的宽城子也给敌人占了,现在敌人正赶往这增援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死拼呢?”

宋承国一边开枪一边说:“你若怕死,你可以走,我这条命今天就交待在这里了!”

“什么,我怕死!”王连长吼道,“老子当兵入伍近二十年,是从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如今是一身的伤疤。全旅谁不知道我王胡子,哪轮到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来说我,你还不够格!”

“那好哇,你王胡子厉害,我佩服,”宋承国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领着我们和小鬼子拼!”

“你光知道逞强,我还要为全连百多弟兄着想。要是全连的弟兄今天全部战死在这里,还要落得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你知道吗?”

宋承国恨恨地说:“我不是为这些当官的拼命,不管他什么狗屁军令。这样灰溜溜地撤走,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将来有什么脸去见他们的家人?”

“这是战场,”王连长耐心地劝道,“不是庄稼人打架,怎么能违抗军令呢?再说军队进退是正常的事情,这一仗败了,下一仗要打胜,扳本的机会多的是,这样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你千万……”王连长的话没说完,一颗迫击炮弹呼啸飞来,落在附近,王连长忙扑向宋承国,把他压在身下。

轰地一声,炮弹掀起的泥土洒落在他俩的身上。宋承国从王连长身下挣脱出来,一看,王连长的大腿被炮弹削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往外冒。宋承国急忙叫来救护兵为连长包扎。

“宋排长,”王连长焦急地说,“我这个人识字不多,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有一句话你也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这情况看,和小鬼子的仗,以后有得打。你看,兄弟连队的人都往后撤了,你不要逞强了,你可以死,但不能让弟兄们白白跟着你送死。”

宋承国看看四周,其他连的弟兄一边打一边往后撤了,他们连已处于突出的位子上,他这个排更显眼,敌人的火力逐渐向他们这边集中。确实,如果再不走,全排的弟兄,包括王连长在内恐怕都会完蛋。他含着泪,点点头,说:“好,连长,我听你的。弟兄们,撤!”

一个大个子兵背起王连长,弓着腰后撤,宋承国跟在后面悔恨地说:“都怪我,你才会受伤。”

“这算什么,当兵吃粮嘛,受伤还不是常事。我王胡子的身上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十几道伤疤,再多一道也不会怎么样。”

“其实你尽管下令撤就是了,干嘛费这么多劲和我说理,弄得自己还负了伤。”

王连长笑了笑,说:“我怎么能把你扔下不管呢?你是将门虎子,我不会看错,你将来是会有大前程的。啊,等哪一天你当了大官,不要忘了我老王,我也好沾一点光呀!”

攻击命令下达后,铁路沿线驻军纷纷急速向沈阳集结。既然决定全军攻击,军指挥部呆在旅顺不太合适了,应该靠前指挥。留下参谋长三宅看家,本庄率石原和部份参谋人员,在凌晨三时三二分钟乘车向沈阳出发。驻旅顺的第十五旅团第三十联队,重炮大队,随后也乘车向沈阳出发。

在火车行进的路上,本庄命令向驻朝军发出电报,请求马上按原订计划,派出一个混成旅团过江增援。同时向驻旅顺的海军发电报,请求向营口方面派出军舰对中国军队进行监视和封锁。

“如此重大的事件,为什么不马上向东京报告呢?”负责电报收发的片仓从一开始就感到奇怪,“这件事司令官和石原主任不可能忘却的呀!”因为按规定,军队一出动就要报告陆军大臣和参谋总长。虽然电文片仓早就拟好了,但是他不敢多嘴。

天将放亮,列车即将到达大石桥车站时,本庄才开口:“石原参谋,向东京发电报告。”

直到这时,片仓才明白:如果太早报告,恐怕军部会下令阻止。等到部队全部开动进入战斗状态时,木已成舟,要阻止也晚了。嗨,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咧!片仓十分感慨。列车一到大石桥车站,片仓没等车停稳就从车箱跳下,直奔站长室拍发电报。

这时,在车站前聚集了几百个日本侨民,他们得知沈阳事变的消息,知道军队会通过这里,特意在此为日军加油。他们一边挥动着太阳旗,一边叫喊:

“大干一场吧,现在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了,拜托了。”

“不要重演张作霖事件,这回要干得彻底。假如军队撤退,我们就躺在道轨上,请把我们轧死!”

“一定要把中国军队驱除满洲!”

“满洲是日本人的满洲!”

“勇敢地前进,日本皇军万岁!”

列车走走停停,到达沈阳时,已经是中午了。阪垣紧绷着苍白的脸,率领着一群佩着参谋绦带的军官,整齐地排列在站台上迎候。

把本庄迎下车,带入车站的贵宾室休息。阪垣将事变发生的经过,他为此所作出的决定,以及日军目前的情况,向本庄一一作了报告。听完阪垣的报告,本庄点头首肯:“阪垣参谋,你干得不错,处理得很及时,措施也得当。”

“面对如此突然的情况,我感到压力很大,好在我军平时训练有素,准备充分。”阪垣说,“请司令官休息一会,新的司令部已经安排好了,设在东拓公司。”

来到贵宾室外面,阪垣和石原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激动得眼圈有些发红。

“阪垣君,你幸苦了!”石原说,“我想象得出,你的压力有多大。”

“你也幸苦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十分着急。现在好了,有了司令官承担责任,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这一关算是闯过了。”

“关东军已经动起来了,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就看军部中央的了。”

“是啊,就看永田君他们的了!”

片仓在人群中看见花谷,便一把拉住他,十分不满地低声说道:“你这家伙,太不够义气了,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见面时一声不吭!”

“片仓君,真是冤枉呀,”花谷苦着脸说,“这次行动我事前也不知道,怎么会是有意瞒着你呢,是阪垣大佐叫守备队的人干的。这样大的事情把我撇开,我也不太舒服呢。”

“守备队!守备队的几个中队长哪一个你不熟悉?你在沈阳都不知道,骗谁呀?不管你怎么说,都得请客,否则你这个朋友我就不交了。”

“好,好,好,我请客,我请客。我请你上菊文饭店,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片仓轻轻给了花谷一捶,说,“上菊文饭店,你发财了?”

“这你就别问了。”花谷还真的发了财,是河本大作月初送来的五万元。当然,这是给关东军弄来的活动经费。虽然是“公款”,但花谷作为管理人,“小小”的用一些,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阳已经全部控制,党、政、司法机关、金融机构、兵工厂等重要的地方已经派驻了军队。在其他各地,进展也十分顺利。本庄一颗悬挂着的心,现在终于平定下来了。午后,他在大办公桌上签署了一号公告:

为布告事,照得昭和六年九月十八日午后十时三十分,中华民国东北边防军一队,在沈阳西北北大营附近,炸破我南满铁路,驱其余威,贸然袭击日本军守备队。彼挑起两方战端,甘为祸首。抑我南满铁路者,本系日本帝国根据国际条约及合法手续正当获得,归属我所有,他国尚不敢染指。今中国东北军非惟炸毁铁路,并向日本帝国军队射击,其为挑衅行动,自无疑义。晚近考察东北境内,频繁发生侵害日本权益并侮辱日人之案件行动,此足以证明,此种行动,绝非一时的感情冲动。而是东北军经深思熟虑,蔑视国际道义,侮辱日本的惯用手段。如长此不予制裁,任其所为,严重后果自难避免。本职以为,此种行动实非代表中国民众之情感,而由中国野心军阀所教唆也。本职身负保护南满铁路之重责,为保护既得之权利及日本帝国陆军之威信,采取断然行动,实为理所当然。

然此行动仅欲予东北军以教训,并非针对中国民众。本职对此事件深感遗憾,故特令所属尽力保护中国民众财产和生命之安全。深望中国民众仍安居乐业,勿因畏惧猜疑而逃逸。然倘有对帝国军队不利之企图者,必严惩不贷,特此郑重声明。此布。

昭和六年九月十九日

大日本关东军司令官 本庄繁

行动如此顺利,真是出乎本庄意料。以不足两个大队的兵力进攻北大营,竟然只以死二人、伤二十三人的代价,将近万中国官兵逐出兵营。

关于这一点,在为外国记者准备的官方报道中,守备队的岛本不无得意地说:“我们以二十五个军官和六百七十四个士兵去攻击中方劲旅万人,他们有避弹墙做掩护,最新式军器,结果我们胜利凯旋,这是件多么希奇的事。我们可说,这是上帝和恩惠,天皇的荣威和上天的佑助。同时也因为我们士兵抗敌的忠勇,行动的迅速和个性的坚强。那时黑暗的天色,也是天赐,在黑暗中能沉着应战。我们信服上级的命令,也是这次胜利的因素。各界民众也给予了相当的援助。”

花谷则对记者发表谈话,把战争的责任推给中国:“日支之间,突然产生了开战火的惨状,感到实在是遗憾。这事是起因于北大营的青年士官们,轻视日本军阀,为牵制中村事件而爆破满铁铁路之结果。我军采取的行动是属于平时授权的范围之内,绝不是按关东军司令官命令下的行动。……”

关东军新的司令部设在东洋拓殖株式会社奉天支店。这是一栋三层大楼,坐落在浪速广场(中央广场)的东南角。在第二层东面的大办公室里,大办公桌上堆放着一份份报告。透过窗户,看着宽阔的广场,豪华的大和旅馆,本庄感概颇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如果当时犹豫,不敢果断行动的话,那真是白白错过了良机,会一辈子为此而后悔。

仅一天后,沿铁路线的城市长春、辽阳、海城、鞍山、营口、复县、金县、本溪、凤城、安东等相继得手,关东军司令部一片欢声。长春的攻击损失稍重一点,死六十八人、伤八十九人,但同样也是以少攻多取得的胜利。至于攻占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胜利不仅仅是占领,而且还缴获了东北军飞机、火炮、战车、枪械以及大批弹药、粮秣。有了这些物资,足以使关东军不信赖国内供给,继续采取军事行动。因此,已经向军部中央要求增派三个师团来“维持治安”,而且特别强调,经费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晚上,本庄又签署了第二个公告:

关于奉天市政的布告

一、日本军司令官鉴于奉天城附近现状,为增进日中官民幸福,自昭和六年九月二十日起,按军的指导,由日中人实施该地区之临时市政。

二、奉天市政区域以奉天城内及商埠地为范围。满铁附属地一仍其旧。

三、市政业务于市政公署行之,公署设在小西门大街。

四、市政业务范围除特定者外,包括有关奉天市的一切。

五、市政主要官员如下(左):

市长:土肥原贤二 秘书长:富村顺一 总务课长:庵谷忱 警务课长:鹤冈永太郎 财务课长:三谷米次郎

卫生课长:守田褔松 工务课长:吉川康 技术课长:吉川康(兼)事务课长:吉川康(兼)

此外,按另外所示,令日中两国人参与其事。

六、其余细节另行揭示。

昭和六年九月二十日

大日本关东军司令官 本庄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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