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丰棉织厂。

“刘厂，陈总尾款送到了，这笔钱该怎么处理？”

马主任敲开刘宏办公室门，夹着黑色公文包，取出厚厚的两捆钱放在办公桌上。

作为厂里供销科的主任，虽说没并不负责钱款收支，但厂里账面上有多少钱，他还是清楚的，因为压根儿都没钱。

如今工厂机器停转。

服装滞销，各项开支已经压缩到最低，但一些日常损耗却无法避免，职工们的不满情绪淤积一久，这一点，不仅是马宏伟，刘宏自然也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归根到底，都是没钱的锅。

“那批设备，处理的如何？”

刘宏熟练的取过其中一捆，放进抽屉脸上波澜不惊。

如今的瑞丰棉织厂，什么最值钱，最能快速回笼资金？

那当然是设备。

若现在不处理掉，一旦超过县里给的期限，强制破产倒闭，那么这批设备也早晚得处理，用来换取职工工资和补偿。

但这一切，到时候可就跟自己没半毛钱的关系。

更让刘宏郁闷的是，自己离厂前，还得背上一口黑锅，遭受职工的口诛笔伐，县里的甩锅。

“刘厂，这事不好办啊！”

马宏伟一脸苦相。

“怎么回事，买家不肯收，还是压价太狠？”

刘宏有些意外。

没道理啊，这批设备虽说确实谈不上多新，但前几年效益还算不错的时候，可是新换了一批，有些棉纱机、断布机、涤染机可都是比较先进的。

“压价只是其中一方面。”

马宏伟苦着脸摇摇头，叹气道：“厂里那些老职工，半年没发工资，本就心有怨气，再加上以田云贵这帮老顽固为首的技术骨干，死活不让设备运出厂，咱也没办法强行拆卸设备。”

“这田云贵！”

刘宏脸色阴沉，狠狠砸了一拳办公桌，又颇为无奈道：“这样吧，把尾款交给财务，今天就给这批闹得最凶的老职工先发一个月工资，思想工作你来做。”

“尽快把设备处理掉，月底前把该发的工资发下去，别再出什么事端，这帮人怎么回事，厂里自行处理设备，不还是为了凑钱给他们发工资？非要等到县里接管后处理？”

这话马宏伟没法接，只能暗暗吐槽。

不是职工不明白，而是看得太透彻。

如今厂里能拿得出手的，就这点设备了，但谁都清楚，若是刘宏这些领导处理设备，那自然大部分款都进了自己腰包。

但县里出面就不一样，县里不仅会拿出财政补贴，还会采取公开转卖的手段，自然就透明的多，毕竟这么多职工盯着，虽说同样会被截留克扣一些。

但总比刘宏胃口小吧？

马艳丽今天心情不错。

这几天跟着陈北望赚了几百近千块，让她再次清醒的认识到，只有跟着陈哥，才能吃饱穿暖，甚至发家致富。

如今陈北望志在瑞丰棉织厂，无论是私人感情，还是本着对瑞丰棉织厂若有若无的情感，都希望陈北望能接手，重新焕发棉织厂昔日的辉煌。

不过，毕竟是老牌国有大厂，将这一个大厂转给私人，可没那么简单。

不单单是钱的问题。

诚然，转让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拿瑞丰棉织厂来说，保守估计是五十万。

最重要的还是国有变私有的程序、手段和条件。

九十年代，的确是掀起过国有变私有的浪潮，但那是在什么情况下才发生的？

一是国有企业内部矛盾过于严重，导致效益低下，亏损严重，给地方经济造成沉重负担，不得不另外寻找出路，要么破产倒闭，要么转让接盘；二是企业急寻转型。固有的模式和体制，经过反复评估后，确定已经不适合由国有控管，阻碍了经济自由化的发展；三是不可说因素。

在私有化形式上，一是整体出售转让，这是陈北望想达到的目的；二是公私合营，签订契约转让经营权，三是部分转让，分出部分职权，但归宿属于国有。

马艳丽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弯弯道道。

只是认定陈北望说的一点，棉织厂得再乱一些，乱到厂里无法自行消化，乱到县里焦头烂额，迫于压力找人尽快接盘，平复事态。

换上蓝色职工装，马艳丽哼着小曲往厂区走。

厂区外，人头攒动，已经聚集上百职工，脸上皆写满不满，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工资”、“贪污”等话题，议论声嘈杂声四起。

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棉织厂前些日子，通过倒卖设备，贱卖库存，如今财务账目上有了能发工资的钱，好几万块！更有甚至还听说，大部分进了厂领导腰包。

谣言这东西，都是似是而非，一旦传开，便是真真假假。

“狗日的刘宏，有钱都不发工资！”

“是啊，好几万块钱，这么多职工，每人发一个月的总还是够吧！”

“呵呵，你们哟，是不知道，我昨儿个看到张彪婆娘去菜市场买菜，听说张彪刚领到200多块的工资！”

“啥？啥时候发的工资，我们怎么不知道？”

“人家张彪什么身份？副厂长侄子！”

“可不是？昨晚我看到马主任，扶着醉醺醺的刘厂回来，夹着公文包，包包鼓鼓囊囊的，全是钱！”

“。。。”

一石激起千层浪，终于爆发。

“走，找厂里理论去！”

“讨工钱去，今天必须把工资发了，再不发工资，饭都吃不起了，还管那么多作甚！”

三五人一吆喝，顿时大批职工开始响应。

呼啦啦一大片，朝着厂长办公室涌动。

与此同时，陪着徐幼娘存完钱的陈北望，穿戴齐整带着周滔，此刻安静的坐在棉织厂附近的茶馆，惬意喝茶。

“滔子，给艳丽说了吧？”

“说过了，陈哥，我还留了茶馆的电话呢！一会真闹起来，马艳丽会让刘宏跟马宏伟来找你的。”

周滔搓搓手，笑呵呵道。

如今除了陈哥，谁还能马上拿出二十万，去给刘宏、给棉织厂擦屁股？

县财政？

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你棉织厂出事儿，凭什么我给你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