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看那颗‘攀爬之树’哪怕一眼，仿佛那就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事物。

但佟大伟却毫不在乎，身处于镜世界的他们，看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映射。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径直向约克村走去。

脚下的路无比真实，脚踏实地的感觉的确存在。

随着他往前走，越是靠近那棵树，就有一种独特的声音出现，仿佛是成千上万个人在耳畔低语，仿佛就是攀爬者在向他倾诉。

攀爬者的人生，攀爬者的遭遇，攀爬者的梦想，混杂在一起拧成一股独特的‘呓语’，于耳畔纷呈。

这种呓语在督促着他，要他赶快继续往前走，然后环抱上去，成为其中的一员。

根据呓语的内容指引，攀爬者们仿佛在做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

现在，他们邀请佟大伟也加入进来，一块做这个美丽绚烂的梦，共同进入这个梦境，在那儿空气是香甜的，路边的石子是奶味的，河里流淌着可口的蜜，那是一个由美好构成的世界。

但佟大伟却毫不在乎，他认为自己没什么好在乎的，就这么继续往前走着。

因为万事可以真，万事也可以假。

“本来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他平视着前方，目光没有丝毫偏倚，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互相攀爬的‘树干’，然后来到树洞之前。

此时，肯尼斯已经停了下来。

他站在树干旁边，距离只有半米左右，目光呆呆的注视着一位攀爬者，然后不断尝试做出‘搂抱’、‘攀爬’等姿态，但都无事于补，他根本无法触碰到这些攀爬者分毫。

在攀爬之树底部，外层的攀爬者，不少都穿有治安署的制服，他们似乎就是之前被派遣来寻觅镜子的‘正规军’。

他们都是寻镜者。

寻镜者纷纷看向佟大伟，并对不在乎他们的佟大伟说：“来吧，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们只会这句话，数千双目光注视着，远处还有更多，但都是这句话，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

佟大伟更加不在乎，他摇了摇头，小声道：“无聊。”

‘无聊’出口的一瞬间，他虽然还在继续往前走，但却感受到了一阵锐利的目光，这目光带有怨仇与嫉妒，仿佛是所有的负面情绪混合在了一起。

乘坐于马车之上的苏珊瞪大眼睛，抱着脑袋，狠狠地压住头，仿佛是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她去注视‘攀爬之树’。

她不知道佟大伟做了什么，但这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突然出现了，并让她感觉动弹一下手指头都十分困难，周身仿佛密布了一层贴合皮肤的水银。

苏珊清楚她在觉醒者这个群体之中，灵性属于更加庞大的那一类，但即便是她也难以继续保持正常。

她双眼发红，眼珠凸出，额头上有青筋暴起，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在怨毒的注视之下，佟大伟仍旧满不在乎的往前走着，然后他进入到了‘树洞’之中，眼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他曾经生活过的约克村，蓝天白云，没有积雪，空中挂着一颗太阳，铁匠的打铁声‘乓乓乓’地稳定响起，不远处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玩地上的泥巴，满手是泥，满身是泥，满脸也是泥。

佟大伟眯起眼睛，豁地转过身去。

湛蓝的天空下，茂密的灌木生长着，一条道路岔入灌木之中，构成了一条乡村小路。

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之上，还有一辆拉货的牛车载着约克村的铁器往外走着，似乎是要把东西带去镇上卖掉，任劳任怨的老牛拉着沉重的货物往前走着。

远处的空气中没有什么‘光雾’，澄彻的视野可以看见远处隐约的山峦。

约克村更没有什么奇怪的‘攀爬之树’，所有东西都仿佛是正常的，除了正常这件事本身不太正常之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佟大伟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那上面有点脏了，还有清晰的年纹。

攀爬之树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攀爬者所构成的‘茧’，他们喷吐出奇怪的雾，这是茧的内壁，他们自身构成了茧的外壁。

约克村就像被包裹在蚕茧之内的蛹。

“傻帽，你怎么了？”有人拍了拍佟大伟的肩膀：“这几天你跑哪里去了？教堂里也看不见你。”

佟大伟扭头一看，看见了一个小胖子，那是马拉纳。

他皱了皱眉，这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无从下手去区分。

然后，回答马拉纳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颗直冲面门的拳头。

他一拳下去，‘咔嚓’一声，马拉纳的鼻梁骨都裂了，鼻血横流于脸上，马拉纳被揍的没有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震惊的看着佟大伟。

原本的佟大伟打不过马拉纳，已经是觉醒者的他，马拉纳毫无还手之力。

“傻帽打我！”马拉纳大吼起来。

乒乒乒地打铁声戛然而止，愤怒的铁匠马文抄着棒槌就跑了出来，恶狠狠的瞪着佟大伟。

他看见佟大伟手里提着死猪一样的儿子马拉纳，他儿子马拉纳头上还插着一把刀，从头顶进去，从下巴出来，银红交叠的刀刃上还往下淌着血。

恶狠狠的马文震惊的看着佟大伟，“你，你……！”

他震惊的连一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

····

···

··

咚咚咚——约克村教堂的大门被人用力敲响了。

“神父！神父！”

“救命啊！神父！”

教堂大门很快就被打开，面无表情的尤尔根露出脸来，微笑很快就挂在脸上：

“什么事？”

眼前是一个脸上有点脏的女人，尤尔根认识她，她就是马文的老婆。

此时马文的老婆脸上布满了惊恐，拉着大门的手不住颤抖。

“傻……”她只说出一个字。

她的眉心之间突然爆出一截刀尖出来，她也翻起了白眼，神态看上去就像深夜中徘徊的厉鬼般狰狞。

“傻帽杀人了，她大概要说这句话。”

一只手握在马文老婆的脑袋之上，把她整个人往后拉，佟大伟在教堂大门之前探出了身影，手里的刀子一甩，这把刀来自于治安署被紧急征召的攀爬者。

尤尔根奇怪地看着佟大伟，更奇怪的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不知道这里是真是假，索性全杀了。”佟大伟想了想后道：“反正这样肯定不会出错，毕竟这里是在茧之内。”

“什么真假？什么茧？”尤尔根的表情仍旧非常奇怪：“你在说什么？你在辨认什么东西？”

他叹了口气，有点悲伤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突然来到约克市，原本只是在教堂边上乞讨为生，我好心给你点东西吃，结果你居然在村子里杀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佟大伟深深的看了尤尔根一眼，然后后退一步，让开道路来，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尤尔根顺着他的手看去，他看见在教堂之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这座小山是由尸体构成的，里面有铁匠马文，还有他的儿子马拉纳，甚至还有一头牛在里面。

不算太大的小山里，林林总总堆叠了一百多个人，都是平时生活在约克村里的，年龄最大的有七十多岁，年龄最小的有五六岁左右。

“你……”尤尔根又叹了口气，看上去已经年至中年的他，此时神态不算好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拉来这里给你看看。”佟大伟眯起眼睛道：“你准备的奇怪事物毫无意义，只要我不去分辨任何东西，全部打死，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既然我做不来这道题，我就直接解决问题本身，这无聊的把戏可以结束了，别浪费时间了，有事你就直说。”

尤尔根不禁沉默下来。

佟大伟见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乒’的一声，他握住刀，经由AI辅助斩出凌厉的斩击，尤尔根却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根三指粗的‘戒棍’出来，这是审判者惯用的武器之一，刀与棍碰撞在一起，甚至绽开了火花。

他挡住了这一击。

佟大伟面露吃力之色，与尤尔根对抗着，这似乎是力气上的比拼。

但就在这个时候，空中漂浮的‘手套’狠狠甩在尤尔根后背，沉闷的一声之后，尤尔根的胸膛破开一个洞口，一只手套握着仍在鼓动的心脏置于他身前。

尤尔根瞪大眼睛，力气渐渐消失了。

佟大伟拉着心脏，狠狠地把仍在鼓动的心撕扯了出来，仿佛沉积需求的阀门被疏通的瞬间，血变成了红雾喷了喷，尤尔根沉沉后仰砸在地上。

把尤尔根的心脏丢到一边，佟大伟奇怪地看着他。

“嗯？”

源初之镜的力量实在是太邪门了，他从一开始就难以分辨，现在居然又难以分辨了。

这如梦又似幻的镜世界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真的？

疑惑的佟大伟皱起眉头来，蹲在地上陷入了沉思，然后他抬起头，打算尝试。

“燃火法是镜子的给予……哦对，尤尔根太弱了，这我给忘了。”

他偏白的脸上突然发红，意志的火焰被点燃了，一股不言自明的‘信心’从心底涌出，眼前的视野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条条发光的纹路呈现于视野正中央，然后不断扩散、变大，随后如同镜子一般骤然碎裂。

这似曾相识的景色他来不及多看，一个巨大的黑影就列于眼前。

佟大伟下意识伸手护住面部，黑影狠狠地碰撞上来，随后他感觉自己仿佛被马车狠狠辗轧，整个人失去了‘重力’的感觉，凌空飞了起来。

视野之中出现了许多提示‘符’，是AI辅助他如何面对这个状况。

他根据提示调整动作，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数圈，随后双手着地又滚了数圈，借力支起身体，往前一看。

庞大的‘攀爬之树’落于眼前。

它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巨大的树冠变成了攀爬者构成的头颅，树洞变成了它的胯下，八条黑线不再喷吐光雾，纷纷在其身后展开，变成了八个翅膀。

仿佛是八翼天使般的攀爬之树展现出奇特的姿态，它的每一根翅膀都有所不同，一根是完全由互相拉扯在一起的左手构成的，它对面的那一根赫然是右手。

最奇特的一根是互相亲吻在一起的攀爬者脑袋，这跟翅膀仿佛是‘吸’出来的。

还有互相勾在一起的腿，但跟脑袋那根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不值一提。

攀爬之树变成了巨人，它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攀爬，燃火状态下的佟大伟看见了，这些互相攀爬的事物，之间密布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透明小虫，就像他看见的第一个攀爬者身上那样。

佟大伟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攀爬构成的事物，而是由这种小虫子互相黏连出来的庞然大物。

“格雷斯。”浑厚的呢喃响起了。

攀爬之树的所有嘴巴同时开口道：“这是你最快的一次。”

虽然是攀爬者同时开口，但这却是尤尔根的声音。

“什么意思？”佟大伟的声音很小，但他清楚尤尔根可以听清楚。

尤尔根却根本没有理睬这个问题：“焚毁案的剧本你不感兴趣，看来下次要换成别的什么，你根本就不在乎父母的死，冷漠的格雷斯，毫无道德可言的格雷斯，呵呵。”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奇怪的事情？”佟大伟试探着问。

尤尔根仍旧没有理睬这个问题：“这些人因你而死，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

佟大伟无语道：“道德绑架不了我，你也知道我毫无道德可言。”

“……”尤尔根陷入了沉默之中。

佟大伟继续道：“你根本不正面进攻，绕了一大圈，这说明个事：你觉得我很危险，我会威胁到你。”

他顿了顿：“接下来你可能还会用我的老师来威胁我，能尝试的你可能都会尝试一遍。”

他没停顿，看着攀爬之树，问：“从教堂考试那天开始，都是你利用镜子的力量干的，其他人的所有人都是你找来的演员，他们被迫参加了这场奇怪的戏剧，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