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略作思考，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她确认道：“T先生，就是你为了躲避源初之镜准备的方案？”

“我并不打算躲避源初之镜。”

佟大伟的回答令薇拉极其意外。

他接着道：“源初之镜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尤尔根，并不会真的把我杀死，可问题就在于，如果真成了尤尔根，那我还是我吗？

肉体只是客舍，我也只是智识界之中的一团聚合体罢了。

祂强大是祂的事，祂再如何强大，也不能不允许我做尝试。”

薇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之前的她并不会考虑类似的事情，因为这太过于激进了。

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她已经不是真正的她，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已经不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应该拒绝尝试。

万事可以真，万事可以假，我凭什么不是真正的我？

谁在假定？

“我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薇拉心中有了一种被指引的感觉：“虚假的身份只是假定，它阻碍了我直视我自身的意志。”

她心中想完便道：“你说的没错，我们这一派，不应该给自己找借口，也不应该给自己找理由。”

佟大伟结束休息，站起身来，捯饬来纸笔，交给了科鲁兹。

他对云里雾里的科鲁兹脑袋道：“来，现在你就把信给我写了，能握笔吧？”

科鲁兹的头兴奋道：“现在我的手很灵活！一切都交给我！”

他拿到笔之后，原本那些想要把他弄死的触须，纷纷乖巧的把纸稳稳的托起，让他在纸片之上书写。

经过了最初的恐慌之后，科鲁兹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坏事，这是天大的好事，这是贝鲁市所有觉醒者都求之不得，苦苦追寻却难觅踪迹的‘机会’。

天大的机会！

自己或许可以因此真正的掌握某种‘能力’，还可以因此真正的加入一个‘学派’。

现在他有了一个脑袋，还有了一条手，为什么不能有腿，有躯干，有另一条手？

正不正常重要吗？

去他妈的正常！

振奋的科鲁兹写完信之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T先生，我的印章在二楼卧室的床底下，那里面有个盒子。”他谄媚道。

佟大伟拿着信件来到二层，从床底下捯饬出盒子之后，打开便看见了好几本新的笔记，一枚印章，还有一块奇怪的木片。

他把印章盖好，东西全都丢到了地下室，还给了科鲁兹。

最后，他整理着装，用清水清洗掉粘液，转而来到一层，推门离开。

走到韦德商会的马车之前，他敲了敲车门，得到允许才上车。

芙兰茜紧张的看着佟大伟，问：“情况怎么样？你通过了吗？”

佟大伟奇怪的掏出信封，递给芙兰茜，同时道：“那位大人让我直接把信给你看，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具体情况还得您看完信之后再说。”

芙兰茜谨慎的接过信封，从中抽出信纸，紧张的她皱了皱眉，因为她看见信纸背面沾有奇怪的粘液，触碰到粘液之后她便感觉大脑微微眩晕。

忍着这种奇怪的不适感，她阅读起来。

“长话短说，我先说结论：你送来的人还算不错，他满足了我的要求，但是——”

这个但是让芙兰茜抿起嘴唇。

“我之所以要人，原因并不在于我自己，而是我背后的，一位更强大的神秘存在，T先生，目前韦德商会没有资格清楚那位大人的真实名讳。”

“对方的身份甚至凌驾于这片领地的主人，那位伯爵先生之上。”

这种人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么……芙兰茜讶然的看着那些字。

“你的请求我清楚，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我毫不在乎你的处境，也毫不在乎韦德商会未来会怎么样。”

芙兰茜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被人漠视的感觉实在是意难平，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想要帮助，就换取，这些都不是无偿的。”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马车开动，芙兰茜深深的皱起眉头，用力揉了揉眉心之后，她询问道：

“我可以提供更多报酬，大卫先生，你应该加入我这边。”

此时此刻，对方的地位已经不是如同之前那样了，而是被一位神秘莫测的T先生看中的人。

佟大伟点了点头：“行，为了保险起见，先把你哥哥送到科鲁兹先生家里怎么样？他或许会成为你的把柄。”

芙兰茜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我会支付一笔报酬，让科鲁兹先生暂时收留我的哥哥，那么……是由你带去么？”

佟大伟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没有下马车的原因。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芙兰茜目前的住处，教父西蒙的家，那是一幢三层，带庭院的别墅。

庭院之中的花卉在夜色下看不清楚，此外还种植了偏热带风格的树木，修正完善的灌木列于庭院两侧。

一进门，一位女仆，一位管家，还有一位男仆在门口站着，管家恭敬地汇报道：

“今日内，宅邸中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嗯……佟大伟皱了皱眉。

他感觉到一阵‘薄雾’扩散在房间之中，若隐若现的低吟声绵绵不绝，但面前精神抖擞的中年管家丝毫没有察觉到的迹象。

屋内被油灯所照亮，偏金、棕色的装修风格大多是木质，打蜡发亮的楼梯把手上还有独特的浮雕。

大厅正前方，西蒙·韦德的画像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开启灵性视野。

灵性视野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叠的幻色，薄雾变得更加明显，在别墅大厅中的顶端萦绕，或延绵至其他房间，但并不浓郁。

联想到西蒙的‘疾病’佟大伟并未做过多猜测，一切猜测都不如亲身体验。

与管家打过招呼之后，佟大伟被以礼相待，女仆将他带去客室之中，并端来了一些饮料、小食。

韦德宅邸的客室有一张铺了柔软垫子的大床，整块木头切割出的书桌，以及陈列有代表主人喜好的丛书，大多是一些传记故事，一些几何相关的书籍被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两盏油灯使屋内的光照极其不错。

佟大伟皱着眉，进来房间之后，他发现雾气变淡了一些，但仍旧存在。

这与真实镜世界的光雾完全不同，并不发光。

“灵性之雾。”薇拉说出一个词：“我没想到通过你的眼睛能看见这种东西……但是，一个提示，你得小心了。”

佟大伟皱着眉询问道：“它很特殊么？”

薇拉肯定道：“灵性之雾，只会在特殊的仪式之中出现，你不是曾经见过么，真实镜世界之中的评估仪式。”

“这并不像是同一种东西，而且您不是说……透过我的眼睛看见么？”佟大伟问。

“这是当然。”薇拉说：“仪式也有高低序列之分，在我看来，真实镜世界里的雾才是异常，你现在看见的，才是正常的灵性之雾。”

“行，那等夜深了，我亲眼看看去。”佟大伟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萦绕的雾气，他只要顺着雾气流动的方向，就可以找到雾的源头。

这也就是说，宅邸之中，正在举行一个仪式？

没想太多，佟大伟抓紧时间上床睡觉，平复精神层面的秩序。

他进入了梦境之中。

恍惚之间，佟大伟看见了一片黑色，他顿时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的他，看见了黑色的墙壁，以及十字网格的构造，他顿时在朦胧之中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做梦，而且在梦境之中来到了黑塔七层。

如此清晰的梦境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接踵而至的遭遇使佟大伟没有放松警惕，他皱着眉看着不远处，那里是抵达八层的黑门。

一股若有若无的呢喃声在耳畔响起，仿佛在门之后有什么在呼唤着他。

“装神弄鬼！”佟大伟毫不在乎的往前走去，推开黑门，来到了黑塔八层。

熟悉的八扇窗户敞开着，巨大的椅子上，曾经的人影不见踪迹，转而是其他人坐在那大椅子上面。

凌乱的图书之间，椅子之上，那人有着一头蓝色的短碎发，浅紫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直视着佟大伟。

那冷漠的眼神仿佛是可以把一切都冻结的寒冷。

“你是虚假的我。”那蓝色短碎发的人淡淡地开口道：“我试图把自己映射出去，但只映射出去一个影子，现在的我已经失败了，我变成了第二个尤尔根，你回来吧，回到罗因斯的北地。”

佟大伟同样冷漠的看着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谎言对我是没有作用的，如果我是虚假的，你完全不必让我回到罗因斯，而且我还有个更新的发现——你让我自己回去，这就说明你在罗因斯之外行动能力有限，包括镜子也是。”

“哼。”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佟大伟毫不在乎的说：“如果真实镜世界里的伟力对外界也有效，那么你只需要一个愿望，我就回去了，哦，等等……或许是你已经许愿了，但交易不成立，因为真正的我具有非同寻常的价值，而虚假的你价值不够。

这就是源初之镜的规律，连祂自身也必须遵守。”

冷漠的蓝发格雷斯望着佟大伟，正打算开口。

佟大伟便狠狠的打断道：“来，让我猜猜，你应该是……已经试图把我拉回去了，但你无法影响真实物质界，你可能至多影响智识界，做梦就在智识界内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

狂浪的笑声在黑塔之上响起，蓝发的格雷斯眯起眼睛看着佟大伟，玩味道：“你那边并不安全，你可是最高等级的‘肉’，自己好好考虑吧。”

佟大伟眼前一黑，他的梦境似乎是结束了，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是更加深沉的夜色。

他起床，稍稍活动身体，便对薇拉问道：“刚刚我碰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并没有隐瞒什么，也认为这不需要遮遮掩掩，把与以前的‘我’通过梦境见面的事情告诉了薇拉。

简略说明之后他问：“对方说我是最高等级的‘肉’这是怎么回事？”

“肉……”薇拉奇怪道：“你应该清楚，灵性最佳的承载物，就是生物的肉身。

那么，你只需要稍作推算，就会发现一点：肉体同样是最佳的材料。

非凡的事物因灵性而非凡，肉体是承载灵性的最佳物质，而使徒的肉就是最高等级的材料。”

听完之后，佟大伟怔了怔。

不寒而栗的感觉涌上心头。

“算了，一个个来吧。”他打开门，转而便来到走廊之上。

客房是位于二楼宅邸左侧的房间。

贝鲁的土地并不值钱，庞大的宅邸从左到右足足有四五十米。

观察雾气的轨迹，佟大伟跟随雾气的流动，缓步来到宅邸一层，又走到了宅邸后门。

韦德家族的宅邸有前庭与后院，此时此刻，佟大伟就站在后院门口，他仔细观察，发现浓郁的雾气从后院门扉的缝隙之中涌入宅邸之内。

他提着油灯，伸手转动门把手，随着门扉敞开，更多雾气涌了进来。

佟大伟二话不说，皮肤悄然泛起一层红色，燃火的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浓郁的自信，向前走去。

夜色之下，月光映照出的后院种植了大量的白色不知名花卉。

这些白色的花朵纷纷看上去是类似喇叭的形状，却与佟大伟认知中的喇叭花截然不同，它们侧面看是椭圆形的花朵，正面看是三角形的截面。

眼前是一个圆形的花圃。

白色的花圃中央，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雾气从中冒出，循着一条奇怪的扭曲轨迹纷纷从后门涌入宅邸之中。

“这就是仪式了，应该，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薇拉询问道。

“砸烂，捣碎。”佟大伟提着油灯走了过去。

“等等。”一个声音幽然响起。

走到一半的佟大伟回过头，看见芙兰茜端着蜡烛台，站在后门门口，烛光照亮了她惨白的脸色。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佟大伟，眼睑有微微的浮肿。

“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去，不要继续往前，大卫先生。”幽幽响起的声音就像无根之萍。

佟大伟毫不在乎道：“有铲子吗？你们平时打理这么大个花圃，肯定要用铲子之类的东西，给我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