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为官十五年》

69、日久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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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只是召集九省都督府和京卫五大营这两处将帅武臣的军议,因事关军国,最后依然违背圣意初衷地变成了召集随驾文武重卿的议事。

御帐附近,只有龙禁尉之流的御前侍卫和前锋营等京卫披甲扶刀穿梭往来,或是内监、御马监和都知监的宦官行色匆匆。再往前眺,方有随行的内外诰命,以及不够资格议事而仍一无所知地乐颠颠跑马的文武贵胄。

秋冬时节天色暗得越来越早。不过是一场军议、几场私下奏对召见而已,折腾到正经议事时已经是日薄虞渊的光景了。

此时帐外小心燃起了篝火,帐内也亮起了灯。随着最后几位远处赶来的文臣告罪进帐后,出身侯府的年轻龙禁尉放下帐门扶刀守立,一直垂目看着舆图的皇帝终于抬头,平平扫过帐中满满腾腾的文武,一笑说道:

“打扰各位卿家了,如此时候尚要唤各位来此。只是军国大事不容耽误,且请诸位相忍为国。”

此时帐中文武都可以和这位皇帝说“亲近”二字,那能不知这只是习惯寒暄开场。众人一齐沉默看向此地位权最大的武英殿大学士吴准,这位随驾阁老也不负众望,拱手代表臣工大略谦了几句,皇帝这才颔首开始此次众人隐隐猜到的重点:

“图步策棱自从平定漠西诸部、擅自称汗后叩边劫掠的旧事想来诸位也清楚,朕就不多说了。今岁先是春寒,再是接连的淫雨霏霏,据陕甘地方传来的消息,恐怕今年还是要南下。一来为的是劫掠钱粮,二来还是图谋河西一带的贼心不死。”

皇帝起了一个总调,转头示意宦官将已经批红的折子给文武传阅:“京中岑阁老已经计定钱粮,更重要的是甄师并左都御史倪公已经否了封关断贸的决议,详情卿等于彼中自然可见。朕闻兵者‘经之以五事’,道者今已有之,天即今秋,须议者乃是地、将、法三事。”

说至此,皇帝只见几个靠近帐门处出身勋贵的年轻子弟,明明没听懂,倒是煞有介事地满面严肃,甚至还微微点头,仿佛真听懂了似的。

皇帝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说道:“粮马怎么运,将帅怎么选,更重要的是这场仗怎么打,大略说一说议一议。今日大概说明白了,之后事儿还繁密着,都须一件一件迅速、仔细地办妥了,这都是硬功夫。明后日与静乐公主见罢便速速回京。回京前,朕要看到京营已经在去西北的路上。”

静乐公主即皇帝长姊,和封号截然不同的是其“海蚌公主”的身份。当年漠南平定后远嫁入博尔济吉特氏,如今赫然是漠南二十四部四十九旗的执政公主。圣驾停驻热河这么久,如今要返京对付毗邻的漠西,今岁已经见过面的漠西海蚌公主当然会赶来再见弟弟一面。

众臣此时尚不知道皇帝怎么拿捏,或者怎么说服了内阁,然而既皇帝同宰辅俱一致同意出兵,本就摇摆不定的重卿将帅此时也没什么好说。早上受命迎驾静乐公主偕驸马及部下而惊疑不定的几位文武,此时也是恍然。

唯一随驾的阁臣吴准就是“惊疑不定”的一个,当即皱眉出声询道:“粮马数额尚要看兵力、时日和地方的平险远近。后二者且不论,兵力动用多少?除却西北本有的边军,京营要拨多少?地方省内有没有调派?还有漠南,今岁图步策棱部下骚扰漠南甚急,静乐殿下怎么说?”

如今内阁三相中,首辅甄桐温融上下,次辅岑颂拙言明敏,独他才略自诩而刚愎凌人。不过他凌的是百官,自然此时也不直接对着君父,目光一厉,负手点人:“九省都督府?鸿胪寺?六部堂官俱不在,礼兵二部的随驾侍郎怎么说?”

实际统兵各省营兵及边卫的九省都督府,其长官九省都检点乃是镇国公世袭一等伯牛继宗,素来是和贾赦贾政以世兄弟相称的世袭勋贵之后中第一得意的人物。他自然看不惯一纯粹文官婴视百辟的样子,也不意思意思拱个手,只是扶刀出声而已:

“漠西人丁说是五六十万,往南疆和草原上一撒也就那样了,论起来图步策棱不过控弦不足十万人。西北边卫自不必说,京卫调派神机营一千防其火器,再有骁骑营三千作精锐,一并至陕西后,同长安节度使麾下共赴边地。”

“去岁图步策棱寇边,自张掖始肆虐无忌,今朝就在张掖汇兵攻击。至于漠南,图步策棱必要防备着彼处夹击,自然要放兵有备无患,故而且劳漠南部在彼处为我等牵制便可。”

牛继宗在半空朝舆图上指指点点了几处,最后语调温和地总结:“比去年冬日多调派了京营共四千人,阁老只听记着这个数儿就好。”

“漠南亦是久受其苦,为何不能出兵?”吴准只当最后一句是小儿牢骚,开口紧追不舍,“还有京营,平日之犹养正为的是今日之用命,为何今日只遣区区四千?”

“因为料敌从宽,阁老。”

之前惨遭点名的兵部侍郎看着牛继宗面露嘲讽,乖觉地赶在勋贵武臣开口前解释道:“漠南是出兵与否,皆要看届时临机应对,如今不过是将此事向殿下告知罢了,却不可将漠南认真计算在内。万一图步策棱根本无意与漠南争锋,将所有兵马皆与我们相争呢?漠南是万万不可能万里赶赴西北去‘挠项王之后’的。”

“至于京营……粮马供应也是一大问题。在此之前我等并未有大军开拔的筹备,即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行,阁老应该最是知道。”

“不止如此。”沉默听臣下议论的皇帝忽而开口,“朕知平定漠西非一朝一岁之力,而朕也并无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漠西叛乱动荡,西北边民不能乐业,朕是要戡乱,让他漠西蒙古即便是素怀不臣之心,也数年不敢东望!且去西出与蛮夷争短长!”

众臣纷纷应是,尤以武臣最为大声。吴准自然也应了,低头看了下舆图再道:“所以汇兵张掖也是考虑粮储供应的缘故,是不是?如今秋收已过,仓储还算不上紧张,甘肃、陕西、宁夏、山西、四川等处俱可拨粮草往前线,按旧制,应当是在陕西西安汇集,然后统一调配西北。”

吴准目视兵部侍郎,看着后者颔首不迭,方才点了户、吏二部:

“陕西督粮道报上来的仓储,各色还需再筹拨多少?如何料理有没有什么说法?再者,之前叫陕西藩臬都解送京议罪了,广西按察使什么时候能到任陕西布政使?西安知府既为其省按察使了,战事在即,抓紧举出堪任西安知府的人选定下,不要让要紧的按察使身兼多职以免误事。”

然而阁老淫‘威吏虽然可怖,对吏部侍郎而言似乎还是万里之外的上司更厉害些,只好低头喏喏:“陕西布政使自陛见后,恐怕要近四十余日方能至西安。至于……至于西安知府,其乃四品职官,然而我们部堂在京,还不得议出章程。”

吴准哼笑了一声,却直接对上皇帝,拱手问道:“敢问陛下圣意如何?”

“朕的意思,就从之前督粮道荐的按察使佥事升任了便是,主要用他的熟悉西安。朕记得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不过亏在三甲,且看他于亲民官一任做得怎样。”

皇帝挺配合地答完,亦看向户部侍郎:“阁老其他几问——”

“甘肃处只够其本省营兵使用,其他全要仰赖陕西拨给。按陕西督粮道的言语,如今仓内连今秋新进之粮算在内,积贮有粟米四万余石,若有令下,即刻可发三万石交于粮兵运至甘州,和甘肃存仓之麦一齐运至军前。马匹等可以就食于甘肃,今岁彼处草储尚算丰厚。”

“如此算来各色一时尚不至于急切,但也是一次掏空陕甘仓储,必要其余省协饷。何况此前陕西处已经几次发函至我们部里抱怨说他省解协不足,隔着我们部里和湘鄂几省互骂悭吝,简直有舌战群儒之遗风……”

户部侍郎意识到自家跑题失言,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回来:“此回倘能及时筹解,足敷一月的兵马分派,亦足够我们部里调度些钱粮以作拨饷之用。故而此项我们部里希望议覆整理后,能具内阁钧令和陛下圣旨,以免地方省里推托。此外,等到大军开拔时必然靡费甚高,还需有人统筹、相机应变,以免耽搁大军行程。”

“卿的意思是,除却随军办理军务粮饷之外,还需遣人在陕甘处统筹军粮是不是?”皇帝笑道,“当年征漠北时,荣国公因孤军悬于瀚海岭北,具折请设粮道官以供军需。如今张掖尚是甘肃境内,如何又要再设?”

户部侍郎因还在顺着御言回想十余年前征漠北是什么情形,一时未能应声而答,皇帝便抓着这个空隙再迫问:“还是说,卿所言是因人而设?是有什么要荐的吗?”

今上向来会说话,最善绵里藏针,如现在户部侍郎当即一懵。他直觉此中有什么蹊跷和暗示,只是一时没理清,不过好在自有另一被暗示的当事人头脑灵醒。

一直安静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拱手出声:“陕西督粮道本便有统筹西北军需之责,侍郎此言恐怕多是担心一旦忙于军需,陕西一省的粮道事务便要耽搁。”

所以,户部侍郎虽然言语似乎多有欣赏,但却非与陕西督粮道勾连要力推后者担此重任,更不是要拿军国大事来助人上位。

户部侍郎一点即通,当即面色发白之余,难掩激愤受辱之色地看向皇帝。正欲开口自证,又听王子腾继续说道:“而臣下午方受命随军料理军务,按理荷此隆恩不应辞谢。只是到底舍甥之职无可退避,臣还请陛下另择贤明,臣但效犬马之劳,披甲执戟为一走卒可矣。”

随军料理军务的人竟然已定了王子腾,听他说法似乎就是今日下午军议定的?

而此任必要与陕西督粮道接洽,听这京营节度使的意思,乃是他不愿因为舅甥关系惹人非议,此时竟要辞去这一差事!

不知前事的一干文臣先是恍然,紧接着又大皱其眉:皇帝此命必然不是为了让他们舅甥好拿军需私相授受的,更不可能没考虑到。想到那位督粮道上任后撵藩臬上司、罪知府同僚的赫赫战绩,此间一干聪明人那还能猜不到,圣意恐怕还在于要反借重此层身份的意思——

果然皇帝当即失笑道:“卿素沉敏,是真不知朕为何任卿随军料理军务吗?何以方才尚不辞让,此时又要谦退呢?侍郎不知前事而已,卿莫要因言动摇。”

“非是臣因言动摇。臣不觉舍甥乃是陵藉同列、无故悖逆上官之辈,只是军国大事当前,而他为官之日方长,臣本无意替他辩驳而已。”

“刀兵事关社稷,正是君臣勠力同心之时。若上下相疑,万事尚顾忌人事、政争,难以军务为先,臣恐怕会虚耗人力,甚至于有空隙为图步策棱所趁。如今虽然陛下与内阁诸位皆决意以刀兵戡乱漠西,而非效法先朝断贡闭市缓缓图之,但是先前朝中在此二者中徘徊犹豫不决的根源终归尚在,此战不可轻忽更是众人皆知!”

——王子腾竟不是为皇帝对外甥不能容人的猜测担忧辩驳,而是要谏皇帝当此之时当用人不疑,再不能以权术驾驭,使朝政纷争干扰军略谋划。国计民生百废待兴是真,皇帝难以承受大败亦是真,之前阻拦的政潮虽被首辅不知为何解决,而朝臣担忧的根源犹在!

居然是谏君?一位勋戚武臣?

……正因为他是皇帝亲而重之的勋贵,而非敬而远之的文臣,也因为他有从龙旧功,所以才能在今日似乎格外急躁的皇帝面前出声谏言。

诸人寂寂恍惚之时,吴准暗赞果然沉敏,余光瞥着皇帝动静。只见他摩挲着舆图,半晌忽而一笑:“是朕轻忽军国大事了……幸而有卿提醒。”

王子腾神色不变,简单道“不敢”,依旧垂目安静一如平常。然而整个帐内似乎要凝滞的空气,却随这二字,陡然一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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