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二十三年，程宝生十八岁了。

命运走到了这一步，本以为到底了，却没想到，还会有如噩梦般可怕的事情在前面等着她。

这里明显是一间少女的闺房，程宝生一踏进上眉坊的后坊大门，就被两个壮汉带进了这个房间。

“小姐，喜娘吩咐，她回来之前，你不得离开，对不住了。”

壮汉锁了房门，在门外把守。

小姐，由这个称呼看来，那庙中的姑娘没骗她，可是，为什么小姐要被锁在房里呢？

程宝生不敢问，事出突然，她没来及从那姑娘口中得到一点信息，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少说少错，一切以不穿帮为上。

程宝生环顾四周，桌椅床柜，上等材质，榻褥鸾帐，精贵缎品，古玩摆件，妆台首饰，没有一样是糊弄的，就算是和京中的小姐们比，这等规格也是不输的。

她接着打开了衣柜，满满一整柜子的衣裳，目光粗略地扫过，这绝不是一个风尘女子的衣柜。

可真是怪了。

她决定等壮汉口中的那个喜娘出现，再做应对。

那喜娘，必是这风月之地的主人，若那庙中的姑娘没骗她，那么这喜娘，该是她的娘亲。

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期间，有人送吃食，有人伺候沐浴，有人伺候梳妆。

终于，人出现了。

站在程宝生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看起来年近四十，身上穿的是昂贵的丝织锦缎、眉目流转，风韵不减，她看人的眼神一时真情一时假意，虚虚实实，亦假亦真。声音也是绝色，悦耳至极。

程宝生心里像下了生死赌注一般，唤了一声“娘”。这一唤，万一错了，可一切都完了。

万幸，那女子听到这声“娘”，凝重的脸色微微温和了些。

“十年了，不枉你喊了我十年的娘，为娘的今儿就跟你交个底儿，也与你说些不得不说的道理。”

没错儿，真的是娘，程宝生此时才算真正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这喜娘一开口，竟真的似对亲闺女般，苦口婆心道：“你来的时候，孑然一身，你以为这十年来的一切都是娘给的，其实不然，都是东家给的。对了，就是每年都来看你的那个人，你的恩人，也是这上眉坊的东家，或者说是，东家的东家。如今你长大了，还出落的这般美，人生在世，哪有知恩不报的道理，他既要你，你拿什么理由拒绝，娘又能拿什么理由拒绝？你就在这儿等他，等他来了，你与他之间这恩情就此结了，没什么不好想通的。”

这位自称是金喜娘的女子说完，便关门出去了。

程宝生在她的话里听到了两件事“恩人”和“报恩”。。。

她没听懂，晃晃又是一日。今日，那姑娘，要进方家的门了。

程宝生心想，管他什么恩人呢，她拼了命千躲万躲的事情，眼下就快了，就快了······

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关上门，一步步地朝程宝生走近，逼得她步步后退，等退到了床边时便退无可退了。

男人解了外氅随手扔掉，托起程宝生的下巴道：“囡囡长大了，囡囡是个懂事的姑娘，懂事的姑娘要知恩图报。”

陌生男人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他料定程宝生无力挣脱，强迫之下却也兼顾温柔，可程宝生怎能就这样任他摆布，她两只手在床褥上乱抓，嘴里喊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小心抓到了枕头下的内囊中藏着的一把小匕首，男人自以为来之前喜娘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毫不设防。

程宝生在枕下握紧了那匕首，她出其不意，取了身上男人的性命。

她没想到，原来自己会杀人。

只听男人一声闷吼，血流从他的脖颈喷出，程宝生使劲儿地推开他，往床里蜷缩，不是她不想逃，是时间根本没给她机会，外面的人听到了房中的动静，推门冲了进来。

一众人只看到程宝生满脸是血，抱着脑袋蜷缩在床角，一个死了的男人趴在床上，脖子上插着匕首。

虽然面前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但程宝生勉强可以分辨到，这些人有喜娘、壮丁打手、仆人管家、歌妓舞妓、酒客、酒客中还有两名衙役装扮的人。

只见这二人掏出随身带着的手铐，将程宝生铐上。

因害怕已哭成泪人儿的程宝生被两位衙役拖着往门外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所杀何人，她一直望向喜娘，只因这里的所有人中，唯有喜娘，是与她有过一番完整对话的人。

泪珠在程宝生眼眶里打滚，裹着她的冤屈和不甘滚落出来，她拼命地冲着喜娘摇头，喜娘看她的眼神也颇为复杂，那复杂中有“苦口婆心”有“明知故问”有“责备”有“悲伤”，甚至还有。。。一丝丝隐约可见的母性的揪心。

那眼神里的揪心，也只是程宝生当时当刻的推测，因为她在自己的娘亲眼中都不曾看到过。

程宝生冲着喜娘喊“救救我”，可她不知道她只是张了张口，并没有喊出声音，也许那声音是从她心里喊出来的。衙役拖着她离开了房间，喜娘的身影消失了，程宝生突然没了力气昏了过去。

喜娘并没有追上脚步，她站在床边，盯着男人脖颈上的匕首发痴。

这间房间，她亲自检查过，任何利器都不可能逃过，怎么可能会多了一把匕首，是谁将这匕首藏于床上的？喜娘想不到答案。

突然，喜娘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追上了衙役和程宝生，见昏倒的程宝生被衙役拖着，喜娘大喊：“差爷，迎迎冤枉，迎迎冤枉。。。”

就是这一刻，喜娘心里忽然转弯过弯来，既然他已经死了，死人便不能再说话了，这件事，岂不可以由她来讲，如此甚好，她便贼喊捉贼了。

喜娘姓金，全名金喜娘，是益州盛名风月场所上眉坊的老板，名字取得好，所谓“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