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小姐，等咱们进了谭家。。。”说这话的是程宝生的贴身丫鬟雀儿，这时的程宝生，还是上京城堂堂二品尚书程宗谰的四女。

雀儿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宝生截下。“总是把进了谭家挂在嘴边，你这么急吗？”

雀儿解释道：“怎么不急，替小姐着急，这三年，小姐一退再退都退到这闲雨别院了，东院那几位不还是依依不饶。”

时间过的真是快，原来娘亲已经走了三年了，留给她的那些私房宝贝，也被三个姐姐掠夺的差不多了。

其实程宝生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嫁进谭家的机会了，只是还没告诉雀儿。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哦。”雀儿只道是程宝生心情低落，不知其他。

这一日晌午，报信儿的管家一路跑回程府，大喊着：“夫人，不好啦，抄家的官差已经往府中来了。”

程夫人刘氏瘫坐在椅子上，没想到前面刚有家奴偷跑回来传了贬官的信儿，现在又来了抄家。程老爷和两位少爷都还在朝中没回来，现在只有她能拿主意，可各方姨娘哪等得了她拿主意，早就领着各自的女儿跑回房中收拾金银细软私房银票了。

大难临头，各顾各的吧。

程宝生的父亲，身为程氏一门之首的程宗谰，因站错了政治队伍，成为了第一波祭台上的羔羊。程宗谰不是没想到他一直以来效忠的三皇子也许会败露，只是他未雨绸缪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不过即使这样晚，仍然在最后危难关头发挥了救命的作用。

一个月前，程宗谰察觉到三皇子暗度公银以及伪造奏折等事的证据恐怕已落入敌手，他索性偷偷倒戈向了二皇子，把更多的证据交到了二皇子手上。

说得好听点这是天生的政治敏感，说得不好听就是骨子里见风转舵的秉性，在欲成大事者眼里终究是见利忘义之徒，靠不住的。

不过还真是因为他这把临危的操作，在一个月后三皇子羽翼大清洗的单子中，二皇子授意刑部的内应，在程宗谰的卷宗上删删减减。因此，本应该流放到下面去做地方官的程宗谰，仅仅贬至了五品光禄寺少卿，几品不重要，只要还能在京为官，他就还有希望。刑罚方面也仅仅判了抄没家中金银钱票及珍宝首饰珍奇古玩，而衣帛粮食等度日耗材却可保住。这意味着，程家这二十多年积累的财富全没了，以后要靠着五品俸禄过日子了。

也许对于还有政治野心的男人来说，从二品尚书贬为五品光禄寺少卿，不是绝境，还有机会，同期被清理的那些同僚，各个羡慕他。

而对于从出生就享受锦衣玉食的程家女眷来说，则是一种地狱。这个地狱，就是从抄家开始的。

程氏主房程宗谰这一门，也是这一代中官运亨通权利财势最大的一门，共有一位正室夫人刘氏、四房姨娘。

刘氏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唤程若缚，女儿名唤程宝茵，他们就是程家至尊无上的嫡子和嫡女，程若缚排行老大，程宝茵在女儿中排行老二。

名门之内虽妾室不可早于正妻怀孕，是怕生出的是儿子，犯了长子非嫡的大忌，但若正妻已出嫡长子，女儿家的排位则不那么重要了，因此二姨娘先于程夫人生出了长女程宝英。

三姨娘顺位生有三小姐程宝菱和二少爷程若显，四姨娘也就是四小姐程宝生的生母，于三年前病逝，五姨娘是最后进门的，育有五小姐程宝落，今年才十二岁。

掰着指头算算，一共九名女眷。仅仅这九人，富贵之时伺候着的丫鬟婆子小厮就有六十多位。

贬官抄家的圣旨这日早上自宫中颁下，按流程到了刑部，再分派给具体执行的侍郎。但之后又有一道圣旨追至，皇上特别交代，任命今年的新科探花郎谭少茗在这场清洗中兼任为期三个月的监察使，行监督之职。

若说这届的新科探花谭少茗，可是今年京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也是不少高门千金的佳婿之选。而且，他还是太子隔了房的表弟，虽说一表三千里，但这谭少茗好歹也是喊皇后姨母的，怎么也得算是太子一族，派他出任监察使，一来是考验新晋天子门生的能耐，二来是在这其中端水，皇帝心里明白，三皇子党羽的倒台和二皇子有关，特意派了太子的人进来，是在暗示老二也不要得意忘形。

丫鬟雀儿从东院一路跑回闲雨别院，累地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不好了，有人要来抄家了。”

程宝生听到皱了皱眉，倒了一杯茶给雀儿。“慢慢喝，别呛着。”

雀儿牛饮而下。“现在各房都忙着藏东西，小姐咱们也想想藏在哪里吧。”

抄家？以父亲的为官之道，倒也不意外，怪不得几日前，那个人再一次跟她讲，恐怕他二人的婚事，还是不成。程宝生那时不明白，怎么又不成，到底还有什么，又成了她程宝生配不上他的缘由。

现在明白了，应该是他早有內信儿。

罪臣之女。。。离新科探花的距离，太远了。

他说他尽力了，她也是愿意信的，怪不得，他人和自己，都怪不得。

“怎么个抄法？”程宝生问。

“金银细软、珠宝首饰、古玩私藏、还有银票一律不放，只放柴米油盐、衣帛器皿。”

“别担心，咱们这里，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程宝生住的这闲雨别院，本是程府最靠里面西边的闲置小院儿。

她本住在东院儿的暖阁中，因娘亲病逝后，在府中没了依靠，每日没来由的就会陷入几个姐姐妹妹的争斗中，常常被人甩脸色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于是求了父亲赏了这小院儿，虽然比起东院显得寒酸，但胜在离得远，周身清净。

只听雀儿催道：“小姐，你快快将该收拾的收拾出来，雀儿再去东院那边打听打听，回来说与你听。”说罢雀儿便跑出去。

程宝生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搬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她将木盒子放于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有五十两银子、一只镯子、一对坠子、一个玉佩。这些，就是她堂堂程府四小姐的全部私家了。

程家的庶出小姐每人每个月有五两月钱，每位小姐院中两名内房丫鬟两名外房丫鬟，外加一个婆子两个小厮，相当于一主七仆。更不要说嫡出的二小姐程宝茵了。

而程宝生呢，唯有这么一个雀儿，自小跟着的，母亲在的时候，因生得美得父亲宠，她母女也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可母亲走后，被姐妹排挤刁难，父亲也懒得管后院之事。

在她要搬来闲雨别院前，原来院中的丫鬟婆子小厮都找了各种借口换到别的位置上去了，明显是不愿跟着她，她倒是没有挽留，趁此机会图个清净。

于是这三年来，只有她和雀儿一主一仆，住在这里，像是隐居似的。

因此夫人和各个姨娘以她院中无人为借口，将她的月钱降至每月二两，想必这根本没有明文写在账上，克扣的那三两进了谁的囊中？她无所谓的。。

她日子过的清简，也不需要太多花销。默默存着，三年下来，也有五十两了。

程宝生握着玉佩于胸前，怀念起母亲来默默地掉了几滴眼泪。当初她在东院里，也有一间富丽堂皇的闺房，也过着和姐姐们一样养尊处优的日子，因为母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最后，她只护住了这枚玉佩，是母亲唯一的遗物。

程宝生知道她没剩什么时间了，即使是这点不起眼的东西，若不护好，也会一毛不剩的。

她收起眼泪，在房中来回踱步，她环顾自己这间房，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必定都是危险的，不可，不可，她否定了脑海中冒出的每一个想法。

不一会儿，雀儿又回来了，这次却见她面含侥幸之色。

宝生问：“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官差已经到了，此刻在夫人院中，那可是金山银山，得要一会儿呢，抄完了夫人，就是二小姐、大小姐三小姐、然后是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连带五小姐。怎么也要两盏茶的功夫。”程宝生仍在沉默地来回踱步，想不到该怎么办，可若守不住这些银子，能想象，以后的日子。。。

从前，只因程家着实太过殷实，她躲得远远地不争不抢，还能悠闲度日，可以后，靠父亲五品的俸禄和两位兄长近乎闲官的官资，要养这一大家子人，她看着面前似乎不知忧患的雀儿，心想，咱们主仆二人，恐怕连一顿饱饭都是奢望了。

雀儿看程宝生如此焦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小姐，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可知，这回抄家的监察使是何人？”

“何人？”程宝生问。

“你的未婚夫婿，新科探花谭大人。”雀儿为此感到得意。

程宝生痴痴地愣在那里，冤家，冤家总是狭路相逢的，这回何止是姐姐妹妹们，这回是命运也要看她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