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茗因不愿娶那苏婉凝，被谭老爷谭夫人好一番痛斥。

“知道你心里惦记着程家那老四，父亲劝你就别想了，之前程宗谰位居正二品，你要死要活的闹那么一出，我们勉强也就同意了。可如今，程家区区五品小官，怎还容得你再胡闹。”

谭少茗道：“爹，又提宝生干什么，儿不愿娶苏婉凝，与宝生何干？”

“宝生宝生，叫的倒是亲切，若不是你心里放不下她，怎么会连圣上赐婚都想违抗？你是谭家的嫡子，是新科探花，天子门生，你还以为自己的事情自己说了算吗？”

“我不喜欢苏婉凝，我向圣上说明去，他总不能强人所难。”

谭母闻言忙拉住他，“儿啊，你这是要害谭家啊，你就听你爹的话，好不好。”

谭少茗见不得母亲落泪，软下来道：“要娶苏婉凝也可以，但不能是三日后，给我些时间。”

谭父道：“你还想搅合程家的事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程家老四那丫鬟来找过你，少茗，你别忘了你跟东宫里头那位喊姨母，你在别人眼中无论如何都是太子的人，那程宗谰若不是暗中到了二皇子那边，怎会保下整个程府。咱们谭家虽不是寒门，你称不上寒窗苦读，但用功多年考进一甲，荣登探花是容易的吗，你同届的学生都在等候吏部调令，为何单单你先人一步领了这三个月的皇差，你自己好好想过没有？”

谭少茗被谭老爷说的话震慑住，也许是他为儿女情爱冲昏了头脑，忽视了许多事情背后的深意。

那天他想了一整晚，若去助宝生逃离程家，程家一定猜的到是他做的，之后呢，他如何保护程宝生，将她安置何处，护到什么时候，方家的人会作罢吗？未婚的女子逃出家，名声保得住吗，清白保得住吗，这将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黑道。

他想来想去，竟在心中怪起宝生不愿嫁他做妾，将他对这件事情的无能为力，全都归咎于宝生不愿做妾上面去，才勉强自洽。

却又说他总归要娶了相国之女，那高门子弟苏婉凝，容许他背后这些动作吗？谭少茗思虑再三觉得这事害人害己，既帮不到程宝生也害了自己和谭家。于是差人转告了雀儿，骗她说自己被父亲软禁，失去了行动自由。

这说法确实合情又合理，雀儿告知程宝生时，程宝生没有怨念，她已放弃所有求助。

也许人生在世，越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往往越是孤身一人。

只是时间无情，一分一秒不肯等她，转眼已到了程宝英出嫁的日子，同一日，方家接人的队伍也到了程府，同时到的还有一万两礼金，剩余的一万九千两，要等程宝生进了门圆了房，才会送达。

程宗谰夫妇脸上笑开了花，外人只知是两位小姐出嫁，为人父母高兴，谁能想是因为看到了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可毕竟大小姐程宝英许的是大理寺丞，仍属仕林同僚，而四小姐许的是商贾巨擘，脸上有些挂不住，所以程宗谰前院安排程宝英出阁事项，后院安排程宝生的一应事项。门楣光彩的事情锣鼓喧天，暗中获利的事情悄然无声。

穿着一身凤冠霞帔的程宝生一踏出闲雨别院，就看到方家的迎亲人马，有管家、小厮、婆子、丫鬟、家丁、保镖，可真是人丁兴旺，这队伍在程宝生眼里就和押送囚犯无差，她现在就是一个逃脱无门的死囚。

刘氏虽不是她娘，但好歹是程家主母，临行前，她跟程宝生道：“孩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命也不是非要分个好坏，关键看你怎么看，你过去是平妻，又这么年轻，只要给方家续上香火。。”

“夫人”程宝生打断程夫人，“你说的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各自的命各自扛，就别为旁人劳心了。”

“宝生”程宗谰到底是亲生父亲，略有愧色道：“宝生，你是爹最优秀的女儿，你会照顾好自己的。”

程宝生望着父亲的脸，这是最后一次，她只以女儿的角色望着父亲的脸。

“你放心，三万两，一两都不会少，等银子全部都到了，女儿与程家，所谓养育之恩，就两清了。爹还有三个女儿，不妨再想想，程家还需要多少银子。”程宝生这是在骂程宗谰，程宗谰气归气，可是却没有再动怒，只是一声令下：“送四小姐出阁。”

于是程府上下一众人，目送程宝生上了那架被四匹马拉着的气派堂皇的轿辇，随着程宝生与程家彻底斩断的人，只有一名丫鬟雀儿。

虽然程宝生坐的是马车，但整个队伍实际上以步行的速度行路，并且昼行夜休，从京城到江州，整整耗了五日。

程宝生知道程宗谰怕有变故耽误了收聘金，一定跟方家通了气，因此这前四日里，无论是路上她们进馆子用膳，还是中途如厕，亦或是晚上住店，都有方家的丫鬟紧紧跟着，外围有护院府兵盯着。防的是滴水不漏。

今日已经是第五日，还有半日路程就要进江州城了，程宝生此生从来没觉的时间过得这样快过，她真希望这辈子永远活在这路上，永远到不了江州。

这四天，程宝生如木头般无悲无喜，除了雀儿伺候的时候问些话，再多的一句也没说过。

她脑海中总是浮现广宁庵回来那天谭少茗的那句“只有你进来做妾”。

当时谭少茗说这话的声音不重，在她听来却字字惊雷。

好一个“只有”，想到这里，天空又闷了几声雷，地上跟着起了风，车队上有些挂着的物件被吹的叮叮当当的。

程宝生撩开辇帘往天上望望，要下雨了。

刚准备进两江，迎接她的果然是风雨。

风雨，是多灾多难的意思吗？程宝生回想那句“只有”，叹了口气，她又有什么选择。

“小姐”雀儿在外禀报，“雨马上要下来了，邓管事说这阵势恐怕是场急雨，咱们不能在走了，先去前面的庙里避一避。”

“嗯。”

邓葛是方府大管事，如果方东亭在府上是关门皇帝，那么邓葛就是御前秉笔太监。方东亭派他接亲，也是对此门亲事的重视。

只见邓葛巡视了这破庙周围，接着一一下令，将队伍中的婆子丫鬟等女眷安置在庙旁废弃的柴屋，将仆人小厮等安置在柴屋旁简陋的凉棚下，命护院府兵把程宝生的嫁妆安置在庙外长廊下以免被淋湿，又在府兵中点了八个人，两两一对儿分别把守庙的东南西北四面。接着命剩下的二十几名护院自行在周围各自找些尺椽片瓦处避一避。

邓葛带着程宝生和雀儿进了庙，虽然程宝生已嫁入他们方府，以后就是他的女主人了，但还未正式拜堂，他不能现在就不拿自己当外人，还需按官宦女眷的礼待行事，邓葛吩咐了雀儿诸事后，也退出庙外到凉棚下面坐着去了，将整个庙留给程宝生主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