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问“我们何时见过”的程宝生早已被惊到说不出话来。

金迎迎却一脸得意，她走近宝生，“很惊讶对不对？很像对不对？”

“你。。。认识我？”宝生问。

迎迎不喜欢别人抢先问她问题，她绕着跪在地上的宝生走一圈，又看了看上方的九天玄女像，似乎有些不屑。

“你跪她？有用吗？”

“。。。。。。”宝生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敬神佛之人，没有经验招架。

迎迎在她身旁蹲下，宝生下意识用膝盖挪了一寸，她不喜欢陌生人上来就如此亲近。

“你信不信，你的难，她帮不了你，但我可以。”迎迎口中的这个她，自是那九天玄女。

“你知我有难？”宝生警惕起来。

“程宝生，你就直接点，你不想嫁给方东亭。”

宝生停了片刻问：“是又如何。”

“好！”迎迎拍手称快，“你不用嫁，我嫁！”

“什么？”宝生再一次震惊。

这时雀儿刚巧进来。

只听金迎迎命令道：“小丫头，出去告诉你们的人，说你家小姐有些不适，要在这里多休息片刻，没有传唤，不要打扰。”

雀儿见不知哪里来的小姐，如此这般强势蛮横，她看向程宝生等候示下，只见宝生犹豫了会儿后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她照办。

见雀儿退下，迎迎上前关上了庙门，接着在火堆旁边直接盘腿坐下。

坐下后，她见程宝生竟还跪在神像前，颇为不耐烦。

“别跪着了，来，坐这儿，现在要给你选择的是本小姐，又不是她。”

金迎迎觉得，这些都是傻女人，眼前这个是，金喜娘和竹姨娘也是，上眉坊里许多人都是，因为她们都希望一座雕塑可以拯救她们。

待程宝生在身旁坐下后，金迎迎运用了毕生所学，包括她从天机先生那里，从她这辈子看的话本里，从她给坊中四个新来的女娃娃讲睡前故事的实战里，她把将一个故事讲好的功力全部发挥在了这一次。

于是，宝生听到了一个悲惨孤女的故事。

“你说，这方东亭，我该不该杀？”

关于仇恨，程宝生听懂了，也很理解，可谈到杀人，这两个字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好像对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具体行为不是太有认知。

“问你也是多余，这人，我是杀定了，可要杀他，就得先到他的身边，眼下，有一个人，是他还没见过，又势必要到他身边的人，便是程小姐你了。”

“为了杀他，你宁可。。。”

“你想说同房就直接说。不同房怎么能叫到他的身边呢，我没有傻到认为自己能在一个大男人醒着的时候杀掉他，”

“同房，是同床共枕。”

“只要能杀他，要我做什么都行，再说了，一个女人，只有与心爱之人同床共枕才有意义，我金迎迎，又没有心爱之人。”

“这一杀，杀得成，杀不成，你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我不要好下场，我要他死。”为人子女，父母那样惨死，自己还谈什么下场，金迎迎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父母、逍遥叔叔和三十几个长风镖局叔伯的脸。那是一本厚厚的浸了血的账本。

“这一杀，被行拘的是你，杀人犯的罪名却是按在了程宝生的头上。”

“程小姐，这就是你要衡量的事情了。”金迎迎道。

她说的没错，罪名和委身于不爱之人，选哪个，是宝生要面对的问题。

宝生见迎迎说得很坚定，她又花了一会儿时间，复盘了一遍迎迎刚才讲的故事。

这个金迎迎，母亲在益州经营风月买卖，上眉坊，似乎在京里也略有耳闻，生意做的这么大，就不会只是鸡鸣狗盗之徒。这金氏老板不是金迎迎的亲生母亲，想到这里，宝生又暗中打量了迎迎，见她风姿绰约，这养母既把她养的如明媚春光下盛开的花朵般，想必待她不薄，或者起码，金迎迎的生活不至于如履薄冰，对比起来，她程宝生的日子都未必好过她。

接着宝生想，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拒绝金迎迎，嫁入方家，后天就要行拜堂礼，接着是洞房，那么和方东亭同床共枕的，就是她。

接受金迎迎，她就要以金迎迎的身份回到上眉坊，程宝生不知道风月场内都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毕竟金迎迎不是挂牌迎客的烟花女子，跟嫁入方家比起来，她似乎不需要面对和“同床共枕”同样可怕的事情。

但她也不能全信这个金迎迎，她讲的故事里，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掺了水，都不好说。

若有欺瞒的部分，那么在她进入上眉坊之后，这些部分都会变成她无从防备的难题。

程宝生在心里将这两个选择放在秤上秤了秤，孰轻孰重似乎显而易见。

进了上眉坊，她只需要警惕在金迎迎行刺之前不曝露身份即可，也许没那么悲观。可进了方家，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躲过新婚之夜。

“哎呀，程大小姐，我家底都交代在这儿了，你给个痛快话啊。”金迎迎急了。

“好。我答应你。”程宝生打断她，“但有个条件，你需先答应我。”

“好说，你说？”

“这门婚事，方家承诺给程府三万两礼金，约半数已送到，剩余的半数，要等，等拜堂，等洞房。我要你答应，在程府收到礼金之后再动手。”

“嚯，我还以为真是门亲事，感情是门买卖啊，好家伙，三万两，程宝生，你可真值钱啊。”金迎迎也上下打量了翻程宝生，大家长得不是一模一样么，怎么她这么值钱呢。

“出了这道门，值钱的就是你了。”宝生道。

可金迎迎也迅速反应过来这里面的另一层含义，“程宝生你可真狠，我答应你这个要求，摆明就是要真真正正和方东亭那狗贼做夫妻了。”金迎迎又不傻，等礼金出了方家再进了程府，这么些个日子，她不知道跟方东亭圆房多少回了。

“是谁刚才说，报仇面前，同床共枕算什么？”程宝生将了她一军。

金迎迎一咬牙便同意了，“行，我答应你。”

宝生见谈话进行到这个阶段，便反客为主，推进事情到了下一步。

“刚才那名取水的丫鬟，名唤雀儿，与我相伴近十载，她与我主仆二人之情谊，不输给我与程府內任何一个人，今日一别，她就是你的陪嫁侍女，请等我与她做些嘱咐。”

说罢，程宝生唤了雀儿进来。

“行，你们长话短说。”迎迎退到了一旁离得远了一些。

宝生三言并两语跟雀儿讲了她与金迎迎的谋划，听的雀儿连连叫好，因此时雀儿一心只想着她的小姐不要被那姓方的糟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与程宝生将要就此别过。

“什么？小姐不带上我？”

“胡涂了不是？你是程宝生的陪嫁，自是程宝生带着你。”

“哦，对对对，可是小姐。。。”

“没时间可是了，雀儿，有你相伴走到这里，已是我程宝生的福分，你随她去后，千万记住，两件事，一，不要拆穿她；二，方家若出了大事，她的下场不会好，到那时你想尽一切办法自保。”

雀儿见程宝生的嘱托里，并没有提到她自己。

“小姐，你呢？”

宝生叹气，“她付之行动后，程宝生，就是一个罪人了，不管她是谋杀亲夫的罪人，还是谋杀亲夫未遂的罪人，我都没有机会再做回程宝生了，也许给我机会，我也未必愿意。”

雀儿听的似懂非懂，可是毕竟有人代替四小姐跟姓方的同房，就止这一点，小姐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宝生吩咐她帮助二人互换衣服和头簪，一番拾掇下来，简直不可思议，仿佛刚才三个人白忙活一阵，程宝生还是程宝生，金迎迎还是金迎迎。

程宝生对金迎迎说道：“行事之前，还望善待雀儿。”

金迎迎爽快道：“你们这些官家小姐就是麻烦，身边总有个丫鬟，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行吧，看你算聪明，想必丫鬟也不至于太笨。”

金迎迎从来没有专属的丫鬟，那是因为上眉坊里，任何人对于她都是有求必应，她一个吩咐下来，常常好几个人同时忙活，她哪知道侯门深似海，小姐身边没个丫鬟，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雀儿见金迎迎言行傲慢不拘，又不把她们家小姐当回事，心里对她没什么好感。

虽然现在金迎迎已是一身凤冠霞帔，程宝生穿着江南女子的常服。雀儿还是下意识地站在程宝生的身边。

宝生给雀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要拎得清楚现在的局面，雀儿会意，不情不愿地站在了金迎迎身后。

金迎迎道：“雨停了，金小姐。”

程宝生道：“程小姐的喜酒，我喝不上了，就在此预祝程小姐心想事成吧。”

“等等！”迎迎见宝生欲出门，急忙唤住她，

金迎迎解释道：“刚才我淋着雨，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又用袖子挡着，就是怕方家这群人看到我，你想想，刚才你看到都惊讶不已，要是让他们看到，这计划咱们一步也走不成了。”

程宝生立刻就明白金迎迎的意思，她思忖后，道：“你有盖头，盖上盖头和他们先走，让雀儿和你的那位保镖说一声，待你们走了，请他进来找我。”

“行，也只好这样。”迎迎道。

于是，盖着盖头的金迎迎就在雀儿的搀扶下，坐上了去往方家的骄辇。

金迎迎的车队走了，宝生又看了那座九天玄女神像，到底是九天玄女听到了她的祷告，给了她选择，还是如金迎迎所言，是她给了自己选择，她一时想不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人生，又一次的两害相交取其轻，她怎么总要遇上两害相交的境遇。

无论怎样，宝生最后给九天玄女跪下磕了个头，正巧被进来的秦当和护院看到。

“大小姐，平常见到什么庙你都不愿意拜，怎么到了这个破庙，反倒跪了起来。”

程宝生听这话，想起金迎迎那张桀骜的脸，想必是如此，还真是。。。任何一言一行都有引起旁人怀疑的可能。

等进了上眉坊，她恐怕要如履薄冰了。

程宝生和秦当众人出了庙，看到门口拴着几匹马。

坏了！金迎迎是骑着马来的！！！

可是。

她程宝生，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