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程宝生突然捂着肚子，靠着凉棚的柱子。

“大小姐，怎么了。”

“可能是刚才喝了那新娘子丫鬟煮的水，坏了肚子。”

“我就说嘛，这落魄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说你非来这儿干什么呢。”秦当絮絮叨叨。

程宝生装作越来越严重，摆明是没法骑马了，最后是秦当命护院去附近农户借了辆运粮的车，拴在马身上，把宝生带回了上眉坊。

与此同时，金迎迎的花轿，也停在了方府门外。

“小姐，到了。”

雀儿扶着金迎迎在邓葛的引领下进了方家的大门。

盖着盖头太闷，金迎迎实在憋不住了，在进了门后，一把将其扯了下来。这举动惊到了雀儿和邓葛。

“程四小姐，今明两日，还请小姐在婚房里休息，如无必要，莫要出房才是。”邓葛道。

“你们老爷，是后日回来？”

“是，老爷一到，便拜堂行礼，到时候，老奴就要改口叫夫人了。”

“所以他回来之前，我就得被圈着？”

“这。。。”邓葛想这不就是大婚前夕大门大户小姐们的规矩么，怎么她还质疑。

“算了算了，圈着就圈着吧，反正我是在等他，他不回来也没用。”

邓葛不知道该怎么回，又听迎迎问道：“府上不是还有一位夫人吗？她人呢？”

“哦，夫人沈氏，她不爱见人，不过您二位是平妻，按规矩，当拜了堂洞了房，第二天一早，由老爷正式介绍，两位夫人再相互敬茶。”

“啧啧，不见就不见吧，规矩可真多。”迎迎只对方东亭感兴趣，“我累了，你忙去吧。”

“四小姐请。”

金迎迎和雀儿被带到了婚房，待邓葛离开后，金迎迎倒在了罗汉床上。

“你别站着了，你们也赶了好几天的路，躺下休息休息。”她招呼雀儿躺下，雀儿却仍站在旁边。

迎迎看她一脸紧张，便安慰道：“小丫头，你就放心吧，你们家四小姐到了我家里，不会让她亏着的，你就别替她操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担心小姐。”

“呵呵，难不成你还担心我啊，就你那点斤两，倒不如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

“什么意思？”

金迎迎压低了声音跟雀儿说道，“我答应你家小姐，等礼金全数送京再动手，肯定说到做到，但是等礼金进了程府后，我什么时候动手，可不好说，这个事儿，要见机行事。”

雀儿还是不知金迎迎想说什么，“只要你说到做到，便行了。”

“等我动了手，就再没能力管别人了，到时候，你的安危也不好说，要我说，等我跟他拜了堂后，你找机会走吧，晚上的时候偷偷走，走得越远越好，以后别被人知道了你是杀人犯的丫鬟。”

雀儿没想到这金迎迎还真是在考虑她的个人安危，虽然这突发的变故她都还没消化，没有余力去想金迎迎这个建议，但是却领了她这个情。

“你饿不饿，我去厨房拿点吃的过来。”

“好啊，谢谢。”迎迎冲她甜甜一笑。雀儿觉得这火红火红的嫁衣，确实是金迎迎这样明媚的女子穿上更好看，可这么一个娇俏的小姐，却张口闭口死啊仇的。

这对假主仆就这样在方府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夜一昼。

第二天入夜，金迎迎吃饱喝足准备早早睡下，明日方东亭就要回来了，她的密谋将正式拉开帷幕，她要养精蓄锐全力以赴。

也许是因为太重视，心里紧张，迎迎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隐隐觉得总有大事要发生，可醒来就要和仇人拜堂成亲了，这还能不算大事吗。想着这些，迎迎在床上翻着烙饼。

这一夜终究无眠，一直到了天蒙蒙亮，迎迎都没有真正睡着过，就在这时，雀儿冲了进来，扑倒床边对金迎迎说，“死了死了死了。”

迎迎好不耐烦，不是京城大官儿府里的丫鬟吗，怎么这么莽撞。

“好好说，谁死了。”

“方。。。方老爷。”雀儿说得哆哆嗦嗦。

金迎迎一个机灵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她看到一口棺材停在院中央，全府的下人密密麻麻跪了一地，那个回来报信儿的衙役正和邓葛交涉着。

她在离棺材十步远处瘫倒在地。

不，他不能死，他死了，她还怎么杀他，她怎么能再去杀死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方东亭，这个欠她三十几口人命的大仇人，怎么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是谁杀了他？是谁不经过她金迎迎的同意，杀了她的仇人？

迎迎觉得胸口一阵闷气，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雀儿也已经追出来，在她身边使劲儿拍着她的背。

迎迎听到邓葛和衙役的对话。

“一刀毙命，动脉，现场有目击的差爷。”

“怎么会这样？”

“谁不好奇啊，这方老爷不是家里都迎了新夫人，怎么刚一回来就往窑子跑呢。”

差爷见邓葛也一脸悲痛，说不出什么。

“这更让人不明白的，你说上眉坊那么多姑娘，怎么他会死在金小姐的床上呢？”

“你说谁？”金迎迎听到衙役这句话，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抓住他问道。

衙役看她这样激动，道：“这是。。。新夫人吧。”

“你刚才说，他怎么死的？”

“被金小姐一刀扎死的。这个中内情，就要等官府细审了。”

“金小姐？”

“对，上眉坊，东家金喜娘的女儿，金迎迎。”

金迎迎听到这里一阵眩晕，这怎么可能？

程宝生怎么会一进了她家就杀人啊！

突然，金迎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这个方东亭。。。

她突然又跑到棺材旁，猛的一下掀开蒙在尸体身上的白布。

这下她彻底傻了，顺着棺材跪了下来，一众人见她这幅模样，都以为是新娘子接受不了刚一进门就死丈夫的悲剧，这等于说就是还没圆房，就要守寡。

金迎迎扶着棺材嚎啕大哭，哭地撕心裂肺，大伙儿围上去劝，却又见她开始笑，笑地像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有人窃窃私语：“这四小姐，怕不是受不住打击，疯了吧。”

金迎迎哭完了笑，笑完了又哭，几个回合下来终于平静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材里方东亭的脸。

怪不得，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这个神秘的恩公，原来如此。

这根本是一张仇人的脸，这十年来，她一共见过他十几二十次，可她什么都不知道，错把仇人当恩人。

她金迎迎，简直不配为人！

要能早知道，这个假恩人，就是方东亭，她只需要乖乖地呆在上眉坊等他就好了，何须费尽心机谋划这么大一出偷龙转凤的好戏。

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致明明可以亲手杀了他，却把这个机会徒手让给了程宝生。

金迎迎又狂笑了起来，众人目睹此景也不敢贸然动作，大家就这么等着。

她在心中咒骂自己。

金迎迎，你怪不得程宝生，程宝生杀他，必然是有别的原因。

程宝生不是因为他是你金迎迎的仇人才杀他的。

这时，从西廊出来一个清丽素雅的少妇，约么三十七八岁，身边跟着一个老嬷嬷。

“把程小姐扶到房里去吧。”

邓葛见沈令仪出来了，心中一松，终于有能开口话事的主子出来说话了，要不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位疯疯癫癫的程小姐。她毕竟是光禄寺少卿程宗谰的女儿，他还是要忌惮些的。

金迎迎被扶了进去。

院中，沈令仪打赏了衙役，又对下人说“死者为大，别跪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了，按规矩办事要紧。”

她命众人依照邓葛吩咐行事，然后踏进了婚房。

房间内还是一片喜气盈盈，沈令仪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她看金迎迎趴在床上，像个跟大人稚气的孩子一般，也难怪，听说，才十八岁。

“听闻程小姐远嫁至此，多少有些个不情愿在里面，在拜堂之前，遇到这样的变故对程小姐未必是坏事，程小姐何必悲伤至此。还是好好休息，以待来日吧。”

见沈令仪说完欲走，金迎迎从胳肢窝里抬起头。

“死的是你丈夫，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

“死丈夫。。。还好吧。”沈令仪回。

金迎迎大为震撼，问：“你难道就不伤心吗？”

沈令仪已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对着金迎迎笑道：“嗯，伤心。”

这是金迎迎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温柔恬静地笑着说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