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美人娇妩》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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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悬月崖头短居一月,容与所修皓月剑式已突破至九阶,除去其剑法招式愈发使用精妙外,他身上也有异样显现,体温由开始的冰冻浸寒,慢慢变得炽热,血气涌荡,难以自控。

到九阶后,每每入夜,周妩睡在他的臂弯里,时常被他渡温渡得背上带汗,不自觉总要掀被子,容与怕她着凉,总也睡不踏实,时不时的睁眼检查下她被子有没有掖严。

记得先前两人刚住进这简屋时,每夜过子时,他都会特意起夜去重燃炉火,叫阿妩能睡得舒适,可现在因他身热,他则需灭了炉子才能叫她睡得更安稳。

当然,不燃炉的情况,阿妩后半夜会将他搂得很紧,将他当作借暖的热源。

而他喜欢这样睡。

还有最后一阶,练成皓月剑法指日可期,容与心知阿妩在这里陪伴自己度日无聊,于是也想早日功成,带她返回青淮山。

过程中,他没有盲目求速,只是适量地增加了每日的训练时辰,原以为不会有异,却不想入枕后身子需消解的热度腾涌甚嚣,沐浴过冰水后依旧不能缓躁。

窗外朔风呼啸猎猎,成粒的霜雪覆落房檐,屋内的烛火灭了,月光也被窗牖床帐所隔,于是房间内部幽暗一片,昏昏不见影,这样的氛围周妩再熟悉不过,最初时她还会因风吼声急而胆惧生怯,可现在却能够当作寻常,外面再怎么呼啸强烈也不影响她恣意安眠。

不过,她尚未睡熟之际,慢慢感觉身上要被烤干一般地炙热,尤其喉咙处发燥,叫她急于多饮几l盏冰水解渴。

不多时,脖间亦觉痒,她睡眼蒙蒙地睁开眼,帷帐内光影暗淡,她只用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沉香气味,于是身子不再僵绷,伸手环住了面前人。

“容与哥哥。”她很轻地唤了声,音调带着隐隐的抱怨,“怎么又闹,睡前不都已经……”

“那不够。”

沉哑的声音强势覆过来,周妩一颤,明显感觉到脖颈一侧被人吮咬住,而后传来隐隐的痛,明显的痒,她手心握紧,朝前想推却推不开。

狼嚎似的北风,只闻声便能如身临其境般,感受到崖头的萧瑟冷冽,可此时此刻,风声犹听在耳,寒意却侵扰不到她。

火热的胸膛与她无间相贴,挤走两人中最后一丝罅隙,周妩轻轻蹙眉,难忍被熔浆裹身的刺激,待不适感消失,她抱着他尝试四肢舒展,背脊起伏,最后眼角晕染上余温的红热,还有灼灼不止的羞泪。

外面风声渐息,耳鬓仍在厮磨,容与咬牙粗沉低吼一声,周妩指尖轻颤,用力闭上了眼睛。

热源终于不再来自于他的胸口,源头在她身上了。

……

有周妩亲身助力,容与副作用消解简直事半功倍,剑式倍速而习,很快达至十阶,功法亦顺利参悟。

只是待皓月剑式将成前夜,他心坎仿佛有团烈火在烧,备受反噬煎熬,周妩陪伴忧心,仔细着反复帮他用冰水擦拭降温,可效果却甚微,无奈焦灼之际,周妩想到

入浴叫自己身子失温的办法,于是咬牙浸泡冰水,之后瑟缩上榻,贴身帮他缓释。

这法子是管了用的,容与哥哥剑式顺利修成,气涌平复,可她本人却因受寒倒下,一连烧了三天。

在昏昏晕晕的睡梦中,她觉得自己身子仿佛置于冰火两重天,先是寒颤抖瑟不断,而后又如身躺蒸笼,左右不能安生。

隐隐的,周妩感觉到自己身子被人半撑起,嘴巴里也被喂进了苦涩汤药,之后她不知睡了多久,做了很长的魇梦,等再清醒过来,喉头发干发涩,惧意涌上心头。

容与靠近过去关询她,“阿妩,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说着递给她温水,周妩接过,仰头喝下,作缓着努力分清梦与现实。

她摇摇头回:“没事,只是做了噩梦,有些后怕。”

“什么梦?”

“梦到……”周妩顿住,脑海里转瞬浮现出旧时木屋火焰腾烧,以及肌肤被灼的疼痛感,她下意识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回,“梦到木屋起了火,我差点没有逃出来。”

前尘俱往,她只好这样说。

说完,她仍然心有余悸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触感滑润,疤痕不在,但梦里的感觉又是那样清晰真实,这是周妩的心魔,若非亲身经历过火海逃生,无人能理解她万念俱灰时的惧与怯。

没有想到,她话音落下,容与的面上神色很快闪过愕然,他迟疑说:“梦到了火势?说来是巧,昨日师父飞鸽传信,告知我们容贞师父的药庐起了火,火势很大,后半夜烧起,直至天色蒙蒙亮时方才扑息,山前乱作一团。”

周妩一怔,立刻询问:“药庐怎么会起火,可有伤到人,贞师父还有小姜琦她们有没有受伤?”

容与默了下才回:“详情我亦不知。贞师父安然,姜琦也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事发突然,叶儿身陷火场忙顾抢收药材,最后未能幸免于灾祸。”

闻此言,周妩也默了下来,心头有不解,更有叹慨。

她的确向来不喜叶儿的,此人并非良善,前世时周妩便有领教,因她暗自恋慕着容与哥哥,于是在见到容与哥哥将她一个所谓背弃过宗门的女人重新领回青淮山,甚至不计前嫌加倍疼惜时,她简直疯狂嫉妒,遂心术不正地在贞师父准备好的祛疤药膏中加入少量硫磺粉,意欲叫她伤口不愈,毁容彻底。

后事情败露,她受到应得惩罚,但周妩身上一部分疤痕的确因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而彻底在身存留,对于叶儿,她无法故作大度轻易原谅,可骤然听闻其死讯,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沉默半响后,周妩复又出声:“容与哥哥,我们下崖回前山去吧。”

容与:“只待你病情好些,我们即刻启程。”

“烧热已退下了,你不用担心我。”

周妩说着便要起身准备收整行装,结果目光依次在屋内扫过,就发现除了她的一套新衣裙放置在条案明面上,其余皆被收拾好

,衣柜衣架都是空的,博古架上的心法卷宗也已装满箱箧。

容与拉过她的手,出声:“你风寒初愈,这些琐事哪还用你劳心。”

周妩一阵心暖,点点头应言:“那好,我去沐浴换身衣裙,然后便下山去。”

“简单擦洗一遍罢,沐浴又怕你受寒,这里炉火烧得不旺,别冒险。”

周妩回给他一个笑脸,遂又转过身去,“好,知道啦。”

……

药庐的损毁程度,远比周妩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因家中的云敷嫂嫂是药理高手,周妩目睹过嫂嫂平日里对珍稀药材的爱惜程度,于是自然能理解一切付之东流的痛心,当然,还有叶儿,就算她不是贞师父的爱徒,没有姜琦那般的特殊地位,可她们日日相处在一起,自是早已生成浓厚的感情,眼下叶儿为抢救药材而死,想来贞师父定是痛彻心扉的。

周妩与容与到时,见到不少弟子正在院中帮忙清理火后现场。

听闻动静,见来人是门主和门主夫人,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依次见礼,容与叫他们起身,随后牵上周妩的手一起迈过前厅,行到后院的歇息所。

他们敲门进入小姜琦的房间,见贞师父正坐在一旁给她熬药,听到动静她回了下头,面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周妩率先提步过去,向贞师父开口关询一二,贞师父只是摇头,寥寥地回应几l言,便端起药碗向小姜琦走去。

“小师妹怎么样了?”

周妩看着姜琦扑闪有灵的大眼睛,又看她额前明显的红肿伤口,实在感觉不忍。

她眸光很亮,好像看到来人多么高兴似的,周妩一向喜爱她。

贞师父一边喂药,一边答话,“琦儿受了些皮外伤,手臂被横木砸到,裂了骨,除此并无大碍,你们两个刚刚从悬月崖头试炼回来,定是身心俱疲,就别再分神为我们多忧思了。”

“宗门内出了伤亡,我既任门主,统领上下门徒,岂有不管不问的道理。”容与神色严肃着,思吟片刻,见姜琦已将药碗喝得见底,这才略迟疑地开口,“叶儿现在……”

容贞师父面显伤意,垂目应道:“已经安葬了。她无父无母,通知不到谁,于是葬礼一切从了简。”

容与不擅安慰,只好说:“这是天灾,避无可避,叶儿命数如此,贞师父为自己身子考虑,莫要哀思过度了。”

周妩也上前一步,柔声劝慰着,“小姜琦能够死里逃生,是万幸特幸,贞师父还是要顾得眼前人才是啊。”

“贞师父的岁数比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大,岂会不知这些道理,但还是……需得缓缓,你们是懂事的孩子,关心我都知道,现在看着我们一老一小无碍大事,就先回去吧,有事我叨扰宿师兄,麻烦不得你们小辈的,尤其与儿,身任宗主,身上多少干系,快回去吧。”

贞师父送客意味明显,容与周妩两人只好匆匆起身作别。

下山路上,周妩边走边低喃,“贞师父看上去饶有心事的样

子,怕不是真的钻了牛角尖,为叶儿的死哀伤过度?”

“大概如此。”

“你也看不清楚?”

“人的感情复杂,生离死别之际最甚,有时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遑论别人。”

周妩认同地点点头,想到什么,又开口:“小姜琦约莫也是吓到了吧,平日见了面总是灵气的,今日却明显怯怯,话都不敢冒然开口。”

容与:“姜琦年纪小,经历了好比天塌的事,慌惧在所难免,但同样胜在年纪小,会恢复得快些。”

周妩不忍一叹,“希望如此。”

两人继续下山,不再谈论此事,可周妩却还在心里思量,这场火势当真起得蹊跷啊,两人之前已问过院中弟子,被告知的详情是风干物燥,药庐内熬药的炭灰没有凉透,于是遇上干草又遭风一吹,很快聚了焰苗,起了灾祸。

当时周妩追问,火势尚小之际,怎么没被提前察觉,得到的回答则是:贞师父早早睡下,姜琦和叶儿在药房清点,而后两人做到一半实在困倦,便倚在竹椅上小憩了会儿,再醒来时是被烟雾熏醒,那时火势已不可控,叶儿叫姜琦跑出门去寻贞师父,而她自己则在抢收药材过程中被烧断的横木砸中,如此不幸殒命。

这些说辞,出自姜琦之口,是周妩最觉奇怪的地方。

一个孩子,遇到这种大事慌急无措才是本能,哪里会记得那些诸多细节,更不必说如此清晰描述,好像事先准备过说辞一样。

周妩不解,但也不从可探知了。

两人离开青山,去了青淮山面见容宿师父,以汇报历练成果。

他们走后,后院寝屋房门被阖闭严实,姜琦神色忧忧,看着师父平沉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冒然出声。

犹豫半响,姜琦才轻喃开口:“师父……”

容贞终于回过身来,看着摇头叹息一声,最后恨恨道:“叶儿自作孽,不可活,琦儿你答应师傅,此事就此烂在肚子里,不可对任意第三人传扬出去,你可做得到?”

姜琦点头,眼中很快蒙上层雾色,想哭又怕师父担心,便只好咬牙忍耐着。

容贞走到姜琦身旁,轻揽过她的肩膀,无言安抚。

姜琦也定神表态说:“师父放心,琦儿可以做到。”

“这是宗门丑事,我们必须尽力掩盖住,只是这样的确是委屈了你。”

姜琦:“琦儿不觉得委屈。”

“好孩子。”

容贞扯唇微笑了下,然而欣慰之余,心头难免一阵悲凉。

她自问这些年来,对待琦儿和叶儿两人,并无偏颇之处,只是琦儿为正式拜在门下的弟子,她平日自要多费精力督导,传授其医理药理,而叶儿身份虽为侍婢,却是她看着长大,她同样喜爱有加。

可是不想,叶儿心中怨言积压已久,在无意间得知琦儿身世并非湖州武学世家姜氏的亲生女儿后,她愈发不服琦儿,嫉妒,迁怒,甚至想取而代之,容贞能理解这份不平和不甘,也

知道是人都存野心,这是天性使然,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叶儿竟会对琦儿动了杀心。

当日,那场大火究竟是不是意外燃起,恐怕只有叶儿最清楚不过,她想借天意杀人,取代琦儿的正式且唯一的弟子身份,可万幸的是,琦儿喝下迷茶后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火势盛猛之际,她靠着自己的毅力艰难逃出生天,叶儿却恶有恶报,在洋洋得意之际,被头顶横梁覆落砸中,当即毙命。

是的,叶儿并非被火烧死,而是被砸伤脑袋,没留任何能抢救的余地。

当容贞检查过迷茶成份,又从琦儿口中确认完更多的细节后,叶儿行凶一事昭然若揭,并不存疑,真相就摆在眼前,容贞心里又挽伤,又悲愤。

她为这些年对叶儿倾注的感情而伤,也为自己未识得身边人的歹毒之心而恨。

心头情绪波涌,这时,姜琦牵上她的手,开口说:“师父……我,我不怪叶儿姐姐了,你也不要再想,以后我们好好的,行吗?”

容贞心里一痛,望着姜琦稚气又真挚眼眸,回说道:“好,将来琦儿可是要当悬壶救世的名医,一定好好的。”

姜琦眼角涌上泪意,被她憋忍了回去。

有一事,她纠结很久,最终还是选择藏下自己的小秘密,没有坦白同师父说明。

其实那日,她能侥幸从火海中逃出来,并非是因福大命大,而是她有一个朋友,在危急关头闯入火海,冒死将她救出。

此事她本该向贞师父仔细说明的,可她与那人曾经私下成约,彼此结交为朋友之事,不能向第三人告知,姜琦言而有信,于是不得已选择向师父隐瞒。

那位‘朋友’,姜琦不知其姓名,只大约知道他的年纪应是和贞师父差不多的,当日他救下她时,神色可怖得吓人,扬言要为她讨得公道,而后立刻腾飞轻功上了梁,再不见踪影,之后的事,她受惊昏晕过去都不知晓,只记得再醒来,药庐已经一片残垣,而她被身边人轮番劝慰告知,叶儿葬身火海已经身死,叫她不要哀伤过度。

姜琦没有哀伤,只有迷茫,她并非蠢笨不能觉,所以自然猜知到,叶儿姐姐原本是想要她的命的。

要说愤怒,她心里起伏更多的应该是伤心。

只是她不能确认,那位姓‘贺’的朋友开口所言的所谓‘帮她出气’,是否结果就是叶儿姐姐自食恶果,惨遭横死。

她心里因此不安。

事后几l日,她再去后山两人常约见面的地方逗留,想要等到他,亲口问一问,可是几l次姜琦都无功而返,没有等到人来。

她隐隐的感觉,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位一见如故的老朋友了,而她想知道的答案,也再也无法探问。

……

后山,山麓荫蔽一侧。

三个身影混乱打在一起,不见谁和谁是同伙,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最后黑色袍衣执剑抵喉,白袍终不敢再动,然而黑衣未留情,剑尖挨着对方心口位置狠狠刺了进去,汩汩见血,染红

脚下的一片绿意。

这一剑,并不致命。

容宿警告说:“贺筑,下次你若再敢在我青淮山地界伤人害命,这剑尖刺入时,我保证不会再偏移毫存,定叫你当即毙命。”

贺筑也不相让,“我是在救我女儿的命!宿老头,你先前口口声声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把我女儿教养得乖巧懂事,在青淮山的日子过得安稳,安逸又轻松,叫我不用多心挂念,可我这回亲自来一趟,入眼就撞见我闺女正躺在火海里无人管顾,你信不信,若我再迟上一步,我闺女定当小命难保,这就是你们说的好好照顾?凶手我看的真真的,岂能饶她?若不是还顾及着你们青淮山的脸面,我连全尸都不会给她留!”

“狂悖!青淮山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话音落,两人再次厮打在一起,贺筑负伤,自不是容宿对手,但他也是气极,出招一式比一式狠,且丝毫不露怯,见势,荆途无奈只得加入其中寻机调解作拦,三人混乱成团,最后是容与赶至,剑风一挥,将三人原地击散。

容与自控着力道,不会伤到人,但震威余力不小,眼见容宿连连后退,他立刻快步上前将人扶稳,而后开口表歉意:“望师父赎罪,事出权宜,徒儿只好用此法作阻。”

容宿站稳,定神,目光睨向他执刃的虎口,似惊喜地出声:“这就是皓月剑式第十阶的剑魂威力,果然名不虚传,你小子,以后为师怕是连十招都不能和你交手了。”

容与将剑收入鞘,双手作揖在前,郑重其事道:“能得师父训教授业,才有徒儿今日成就。”

“为师服老,是比不上你了。”容宿叹慨罢,抬手拍了拍他肩胛。

容与颔首回身,又向荆途点头示意,紧接他将目光落在贺筑身上,眉心稍稍拧起。

这是一副生面孔,但显然他与师父和荆伯伯互为熟识,奇怪的是,此人见到他后,先前所有的嚣张气焰全部消失,甚至垂下头去,隐隐的心虚之态。

他们素味平生,见他何至于心虚?

容与心中有猜想,目光盯住他没放过。

贺筑面色怪异了瞬,率先将视线瞥过,而后不情不愿地终于肯向容宿妥协开口:“此事就此翻篇,我不会再找麻烦,但之后,若你们青淮山再有歹毒之人作乱,且你们自己无法自清门户,那我依旧不介意帮忙出手。”

说完这话,他很快溜匿走,身影转瞬消失于林色间。

容宿和荆途对视一眼,随即冷嗤出声:“烦得很,当初不如听周老头的,脖子一抹算是一了百了!”

这是气话,荆途听得出,于是他无法应答地只好摇头一叹。

容宿看向容与,静默须臾,本想等他先问,但三人面面相觑半响,竟是谁也没有率先出声,容宿僵不下去,犹豫开口。

“与儿,方才那人是……”

容与没等师父把话说完,提醒道:“前尘俱往,师父你说过的。”

容宿把话咽了下去,跟着重复了遍,“对,前尘往事俱往,不值

在意的人,

姓名不必入耳。”

……

叶儿在药庐刻意纵火一事,

没有继续外扬发酵,寻常的门中弟子并不知晓内情。

贞师父原本有意遮瞒,可不知同样作为知情者的贺筑行事狂悖放肆,早已将此事宣扬出去,并叫容宿、容与先后知明,周妩也不例外。

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实情,周妩先是惊诧,而后又下意识地深作联想。

刻意纵火?

这一词,是扎在她心坎间的一根刺。

前世,因一场莫名而起的大火,她受了多少折磨厄难,只是那场火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之前未能查证,现在更无从知晰。

“阿妩,怎么了,在想什么?”容与看出她神色有异,忙关怀问道。

周妩摇头回:“没事,只是有些……惊讶,到底是条人命。”

容与牵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周妩冲他勉强地笑了笑,刻意将目光避过。

实际,她没有讲实话。

她不能说自己想到了沈牧,想到了前世种种,即便她也潇洒地选择放下过,可昔日那些可怖疤痕曾经刻骨铭心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痛楚实实切切,绝非口头能忘。

她曾有过怀疑,甚至是笃定,当年那把蹊跷大火就是沈牧叫人放的,意在舍弃她,不愿再留一个家族仕途衰落的女子在身边成拖累,但如今,她的想法已发生改变,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她想错了。

就如萧钦,若非再次亲历一世,她如何能轻易看透他的心思?

容与哥哥说得对,人心这样复杂。

这时候,前廊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响,两人一齐抬头望过去,就见一门中弟子着急忙慌地正往后院赶来,他一口气跑过拐角,下了廊阶才看到前面有人,待定睛看清前方是谁,他面色明显一诧,脚步也急促停下。

很快反应过来后,弟子立刻屈膝行礼,“见过门主,见过夫人!”

“前面发生了何事,叫你这么慌慌张张?”容与语气平沉,像是有些不悦。

“没,没什么……”弟子回得战战兢兢,且明显一副遮瞒模样。

容与眯眸,不耐烦催促:“还不快说?”

闻言,弟子吓得面色一白,几l番开口欲言又止,正是纠结之际,向塬出现疾步奔过去,一脸的怒其不争。

“叫你办点事,你冒冒失失往哪撞?”

“我也没想到……”

向塬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那弟子应声退下,容与便将目光落在向塬身上,不用他再问,向塬立刻识趣回答,“是山下有人来送礼,我前几l次已经吩咐过,叫他们直接拒收,不必特意上山来通传,结果今日任守山口的是个新面孔,不知我的交代,又风风火火来回折腾一趟。”

容与问:“什么礼?”

向塬止了口,下意识看了周妩一眼,这才吞吞吐吐回答:“就是,就是没安好心的人呗。”

“把话说明白。”

“京城里来的人。”

容与神色认真了些,“谁?”

向塬耸耸肩,把一句简单的话说得语调转扬,听起来实在有些阴阳怪气的。

“沈牧受皇帝差遣,特意奔赴千里,来给我嫂嫂送礼的。”

“……”

周妩气他不行,瞪视过去,“你又添油加醋,小心你师兄恼你。”

向塬叫上冤,“这回我可是实话实说啊,若不是怕我师兄因此练功分心,之前两次我何必费心帮忙遮瞒,今日是不巧了,遇上了楞头的,才把将消息传到你们跟前,这样还能冤我,我委不委屈?”

容与:“他人呢?”

“沈牧?他方才终于支使得动人上山传信,想必此刻定然怀揣希望,满心期待着能和某人见上一面呢。”

说到最后,不忘刻意瞥一眼周妩。

周妩气闷,抬手拉上容与的袖口,晃了晃轻声商量说:“容与哥哥,不如直接叫向塬去辞拒了吧,我们何必折腾着上下山一趟?”

容与回牵上她,明显心里已做下决定,“还是去看看。”

“可……”周妩为难。

“沈牧自己没那个胆量过来,他既奉萧钦之任,我倒好奇,萧钦出手能有多大的手笔。”

说完,容与径自朝门廊过去,周妩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向塬见状,也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怕师兄一气之下会执剑动手,叫宗门门庭见血,于是不放心地赶紧跟行过去。

下了山,远远能瞧见立碑附近,前后三辆马车成列停着,沈牧站在最前,姿态如先挺拔,待走近些,周妩看清他衣袍袖口处纹绣的金丝蝉纹,以及墨绿色玉带上面衔挂的玉饰,于是很快猜知到,他现在的官职应当已在四品及上。

参融进新的政权,又受新皇任重,如今的沈牧在朝政旋涡中如鱼得水,再不是先前那副贫寒的面貌,他脱胎换骨,连眼神都隐现贵气。

容与走在前,目光依次扫过三辆豪奢马车,半分不客气地说:“沈大人千里迢迢来送礼,拿得出手的有什么?”

沈牧将目光从周妩身上转瞬而移,和颜回复:“陛下相赠,自是贵礼。”

说完,他挥手朝后示意了下,车舆两侧立刻现身数十位着甲兵士,他们按顺序挨个从车身里抱出天价的宝贝,而后走到近处,好叫容与方便过目。

有些名品,容与不识名贵,但周妩却一眼可知不凡。

一对名贵难觅的镂雕犀角杯,数匹寸锦寸金的浮光锦,白玉戒指,镶珊瑚璎珞,钗环玉坠,梳篦步摇……

其中最值一提的,当属最后托盘里面放置的那一柄髹漆描金花卉纹羽扇,此物为宫库里典藏的珍品,传闻曾经为百年前西凉国第一美人施氏的闺阁妆奁用品,因施美人与往昔枭雄人物霍将军有一段宿命姻缘,且他们英雄配美人的爱情佳话广为后世流传,于是不仅他们本人的名声响,一些见证过岁月的旧物件同样被后人珍视惜藏。

尤其这柄羽扇,

非比寻常,

曾在话本上被传编为将军与美人的定情信物,此传闻是真是假已不可考究,但丝毫不影响这柄羽扇的价值,加之此物机缘巧合之下得以传世,扇面纹绣精美同时又被赋予缅怀意义,自然广受追捧,价值连城。

有时人们爱一物,是因爱其物背后的深蕴。

周妩承认自己同样不可免俗的,对这柄含着姻缘期好意义的旧扇心生喜爱,若寻常所得,她自也欢喜,可此物为萧钦相赠,即便旧物含着美好意蕴也是变了味道的。

容与在旁注意到周妩的目光变化,他跟着寻看过去,刻意留意她目光在哪个托盘上面停留最多。

最后,见她面带可惜地慢慢收回视线,容与询问开口,“值钱?大概值得几l千两银子?”

周妩还真认真地算了算,她估量着纠正:“应该说是,几l千两黄金。”

容与心里有了数。

他目光凉凉地睨向沈牧,口吻不带什么友善,“随州城这些年来被朝堂半治半废,商肆少营,农田不耕,百姓们自己苦苦挣扎着谋计,才叫城中尚能经营,如今城内外可谓百废待兴,各行各业急于谋寻官府作背靠,这种艰难时刻,圣上有心相赠珍品,我们自是明晰圣旨圣谕之深意,将助贫救民,当为己任。”

沈牧眼眸一收,并不正面回话,他习惯性地拿出官场那套说话只明三分的做派,应声说:“容公子可看得清楚,这些并非现成银两,尽是些女子佩用的首饰衣料,用这些去救苦济民,岂非杯水车薪?”

“典当便好。”容与言简意赅,后又佯装困疑刻意询问,“典当完成后能得一笔不菲的银两,沈大人担心的事自然迎刃而解,只是不知这些圣上赐礼,我们可有自由支配使用的权利?”

沈牧只是皮在笑,“没有法例明令规定不行。”

容与也弯唇,“既然如此,我便替随州九郡的百姓,在此谢过沈大人千里驰援之恩义。”

沈牧后槽牙全程是咬紧的,尤其见着对方得意轻扬的眉头,他心头不畅快,但最后依旧没有失态,甚至故作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容与这回笑得和气,他拉着周妩的手挨个略过两侧托盘,前后观察一圈后,他转身关询问:“我知你不缺这些,但可有触目一眼便喜欢上的?”

周妩犹豫地摇摇头:“应该没有。”

“应该?”看出她在犹豫,容与引导,“无妨,实话讲就是。”

“我……”周妩嘴巴嗡嗡,最后纠结着还是实诚了一把,“我想要那把扇子,只是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如何,难道还能有毒不成?”

“不是有毒。”

容与哥哥现在是在幽默吗?

周妩余光往沈牧那边瞄了一眼,收回时叹了口气,干脆直说,“旁人相赠,你真不介意我留下?”

“那柄扇子?”

周妩点点头,“那是一把有过传奇经历和故事的扇子,意蕴非常,我有些喜欢。”

容与直接道:“那就留。”

说完,

又亲自将扇柄递给她,周妩欣喜接过,迫不及待展开扇面,果然入目精美,花卉纹绣栩栩如生。

“这么喜欢,到底什么故事如此引你兴趣?”

周妩甜意一笑,把扇面小心翼翼收回,回说道:“英雄美人,亘古不变是最为惹人眼球的,更何况故事真实发生,就在百年前的西凉和大梁,如今西凉国破,大梁衰微,渐渐历史不再留其名,但有些人物的名字,流芳千古。”

“有柄羽扇就能流传千古?”容与不以为然的口吻,“那我倒要将我们的初遇,字字清晰镌刻于砖石,好也叫后人争相慕羡祈祝,同样传为佳话美谈。”

“估计,无需如此。”周妩喃喃说。

“为何?”容与听她语气认真,以为她真是细心顾虑到了什么。

结果就听她说:“容与哥哥,你忘了不成吗,当初我们的初见,全程交流都没有第三句话的,这样你要如何刻,都没有内容的。”

她只是实话实讲,却不想一言惹到了对方。

容与一把掐上她的细腰,神色温青,另一边又面不改色地转头对身后的沈牧交代,“容我先处理下家事,沈大人自便。”

沈牧眉头拧起来。

容与哪会管他,当下虎口于腰窝收力,反复辗转摩挲。

容与不在意旁人目光,一时尽兴,可周妩却不忍红了脸,他这么摸,她腿很快便软了。

“第三句话,想起来了没?”

周妩茫然着,咬紧唇,“什么?”

“要我提醒?”容与欺身附上她耳,低沉言语,“打过招呼后的第三句话,其实有。”

在周妩怔然的目光里,他继续缓缓出声:“那时你自言自语,默默小声说,‘天气闷暑燥热,竟还有人穿厚袍,真是奇怪……’,江湖武人哪会对衣着细致讲究,能蔽体避寒便可,尤其我练的剑法会致感知迟钝,并且对外在气温觉察不敏感,从前我从没在意过这些,但经你提起后,我便开始每日注意,时时注意,只为在你面前体面些,甚至后来……”

“后来什么?”周妩听他说这些话,心里是悸动的。

容与把话说完,“甚至后来,每次见面前夜,我都会特意熨衣服帖,师父取笑,目光异样,这些都在见你的期待中,显得那么不重要……”

“只有见你,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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