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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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砚砚思来想去,找到一个特别好的理由说服家里:她此番回乡,是公司派她来筹划新门店的事。李勤芳倒是算得清楚,筹划门店又赚不了钱,毕竟你们这行的收入来自抽成奖励。王砚砚则说钞票还是有机会赚的,现在她们公司在上海的那片区域房子交易不景气,不如回来工作一段时间,顺便也陪陪你们。李勤芳听了将信将疑,虽然她想到一点:“上海房子都卖不动了,楠城还开个什么分店?”

精神卫生中心王砚砚是不敢再去了,向疑似铁蹄医生再三确认她没上报自己后,王砚砚还姑且放心地过她正常人的生活:早上七点起床,喝完豆浆吃两个烧麦就出车,还穿得封上一身小西装装人模狗样。接完几单就是跑楼盘和二手房区,查看本地房市有没有回光返照的可能性。而中午因为“很忙”,在外面随便对付一顿。下午和晚上继续跑车,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

也不是没遇到心惊胆战的事,叫车的人中还真碰见过熟人:严珑那柔情万种的嫂子孟晓就曾在路边一手拉着孩子一边疑惑地目送王砚砚的车加速离去,一时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被司机取消订单。

做戏还要做全套,王砚砚每周至少有一天要休息。丰华镇里咖啡馆有六七家,她偏偏挑了严华的咖啡店,坐在离吧台三米远的地方让严珑给自己拉个花,形状不要叶子不要卡通也不要几何图文,“拉张人民币形状。”她如此要求。

严珑只能拉出一张白乎乎的长方形铺在咖啡上,实在过意不去,她说“算我请你喝的。”

“严珑你这样不行啊,不要总用自己兜底来满足别人。”王砚砚工作经历丰富点,苦口婆心教授严珑,“以后真有人提你做不到的事,你就直接拒绝嘛。”一来二去的,王砚砚又和严珑走得略近了点,双方心知肚明,你不提铁蹄,我不提你妈,大家还是塑料姐妹花。

赶上周末,咖啡馆的客人比之前多了不少。王砚砚尝一口人民币拉花,马上捞起围裙就给自己系上,“我帮你端过去。”

她忙前跑后,笑脸迎人,事儿做得也挺利索。等这波忙完,才端起咖啡坐到吧台前和严珑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向来如此,她有一茬,严珑没那一茬。

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过考编的事后,王砚砚又用那让严珑汗毛倒立的眼神盯上,“你这拉花和谁学的啊?”严珑从小有个经验,但凡王砚砚说话语气温婉起来,后面就要跟上八卦挖掘机。这和她妈李勤芳露出豁口牙倒不像。

“当然和我学的啊。”严华闻声走过来,“早唔到,迟唔到,你今天来我店里这么殷勤想干嘛?我可不会付你兼职薪资。”

“我只要一杯免费咖啡行不行?周末我不上班就想来你这儿换换心情。”王砚砚说得煞有其事,严华则不置可否。

卖方市场大火那会儿,曾经为了拿下一套热门房源的独家代理,王砚砚隔三差五上那家业主的门。不送礼,就只帮着搞卫生顺带捎只刚刚宰杀的鸡鸭鱼,还陪人家挂号检查身体。终于在一个月后打动了业主老夫妻,撤回了在别的中介的挂牌,由王砚砚代理出手。论打动人,王砚砚是有职业素养的。

“洛英”咖啡馆外的灯牌时亮时不亮,她找人修好。院子那株梅花下出了杂草,她蹲着一株株拔完。严珑出杯忙不过来,简单些的美式拿铁就由王砚砚接手。

严华觉得她也就是三分热度,结果王砚砚连续三个周末都来,真的没要工钱,真的只需要一杯咖啡。她哪里晓得王砚砚找到了一块暂时逃避家里的净土,不用听王启德喝多了后的颓废胡说,也不用捏着竹签帮李勤芳串淀粉肠。最重要的,她找到一方无拘无束的空间:没有撒谎的愧疚,也没有开网约车的单调,更没有失业大半年的焦虑,反而,她好像在躺平和打零工之间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慈善式混时间。

正赶上梅花凋零的季节,王砚砚甚至有空捡起一片片落下的花瓣,装进纱布、系在屋檐下慢慢风干。这株梅树从她小时候记事起就有,每次到寒假时就能瞧见它开满粉花,孤孤零零地守在院中。她也曾调皮地爬上这棵树摇花瓣,被严珑拽着衣角恳求,“别伤了这棵树,我姑姑会发火的。”

现在这颗梅树似乎长高了,枝叶已经探接到围墙顶端。与它相隔的是一面玻璃墙,墙内是严华用心打造的“母鸡”风格世界,人人浸泡在暖橘色的灯光里喝半懂不懂的咖啡。墙那边却是另一种光景,倒春寒时,偶尔飘来粒粒雪,栽进片片絮。这株梅没有诗词中的大片晚雪做陪衬,倒像这座房子的血脉,沉默倔强地望着屋檐院角的陈砖旧瓦,目睹玻璃墙内的新人新事。

如果这株梅长了眼睛,她的视线应该越过墙头上的招牌,落在大溪碧绿漾漾的涟漪中。如果她长了耳朵,爱听的不该是门缝里漏出的爵士乐,而是丰华镇上已经难得一闻的豆腐脑叫卖声。

王砚砚围着梅树转了几圈,忽然想爬上最顶端的主干枝丫坐下,她不会摇晃,也不想蹬踏,只想体会老梅树究竟用什么心情立足在此。

她扫了眼玻璃墙,看到严华在做糕点,严珑在擦洗杯子,没人注意到她。半分钟后,王砚砚终于坐到了树上眺望大溪。视线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倒是瞧见严珑家晒了密密麻麻的香肠。大溪只留给她一道青绿的身影,飘过没有生命力的电动船,水珠溅起,墨沉沉的没有灵动感。

那就只看树吧。王砚砚抚着光滑的树干,忽然想知道当时是谁、以什么心情将这株梅花种在院子里。多半是个读书人,做生意的人肯定决定种梅花不吉利,“霉”嘛,又总和什么孤高傲寒不同流合污联系在一起,而做买卖是要和光同尘的。

想了一通,王砚砚的视线又落在严珑脸上。被她妈妈称为“雪里迷”的严珑,肤色比起小时候沉淀了种釉质光泽,发丝颜色深了些,垂到耳侧肩上。她这人从小就是静悄悄、白兮兮,不太爱笑,就那双眼睛傻得清澈,还算有特色。正在清洗机器的严珑像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眼院子,目光迷茫片刻才对上王砚砚的。她发现王砚砚此时就像一只上窜的猴子,弯腰撅屁股猫着身体对视自己,仿佛随时要像阿凡达那样扑进来掐着她脖子问,“你是不是喜欢铁蹄?”

这个念头快速切断了两人短暂的视线交流,严珑低头拍手柄里的咖啡渣,动作略大,像要把王砚砚的目光敲走。

过了会儿,眼前光线被挡住,王砚砚正扎着她的中分长发,嘴里咬着发卡问她,“为什么叫‘洛英’?不是应该是‘落下’的‘落’吗?”她学习不好,《桃花源记》却刻进了DNA,“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严珑说不单咖啡馆叫“洛英”,连你刚才爬的那棵树也叫“洛英”。洛英是人名。

“不会是你姑姑的旧情人吧?”王砚砚扎好头发时头顶挨了轻轻的一栗子,“情你老母。”严华说,又端上抹茶小蛋糕,“别说我占你便宜啊,干活就好好干,爬树摔下来可不算工伤。”

“那‘洛英’是谁?”王砚砚追问。

“当然是我六姑婆,王洛英。”严华说她也姓王,巧了,还是你们家那湖南乡下的那个‘王’。但是早八百年的纠葛她也一时说不清,只道六姑婆把遗产交给她,为了纪念老人家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她就用“洛英”来命名咖啡馆和那棵树。

“那株梅花应该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了,有人看中,前些年出五千快要移走梅桩我都没答应。”严华说六姑婆给自己的东西,她要好好保存,不能为一点点钱就要拆了卖了。说罢她又朝梅树扫了眼,那一眼警惕得让王砚砚在意,“我很小心爬的,没弄坏它。”

严华说现在树没坏,等它感染了你的脚气生病了打蔫儿了我们再走着瞧。当然更要紧的事儿严华没忘记,她背靠吧台,眉毛幸灾乐祸地吊着,“孟晓说前天叫网约车,竟然是你的车?”

“什么我的车?她看错了吧?”王砚砚这个谎撒得很没气势,虽然她觉得孟晓肯定回看了车单信息,她那中介入职般的大头照和本人姓名已经得到了匹配。

“啧,在我这还死鸭子嘴硬就没意思了。”严华说完,悄悄打量严珑一眼,果然看到严珑抬头,水汪汪的眼睛担切地看着王砚砚。

“我为什么嘴硬?我做中介一年赚的钱换网约车得开十年,上班路上偶尔接个顺风单赚点修理费保险钱。”王砚砚说讲真的,她也不愿意载陌生人,尤其男人。但有时也想从别人那打听些信息,就当开拓业务了。

“你解释这么多干嘛。”严华好笑道,“只要是自食其力,赚什么钱都不丢人。”

王砚砚便收声,转身戳那块小蛋糕,边木然打量四周客人边往嘴里送,味道好坏她吃不出,就吃到了茶味和甜味。严珑则提着一颗硕大的草莓梗,轻轻将它放在王砚砚的盘内。

“还是你心疼我。”王砚砚对塑料闺蜜道。

严珑低头抓抹布,“我买多了。”

“那多给点啊,一颗?你格局就这么小?”王砚砚绕到吧台后,上手抢严珑盒子里的大草莓,抢一颗就往嘴里塞一颗,严珑护不住,最后无奈看着她,“你都不洗的吗?”

“这草莓沾了水就没那个味道了。”王砚砚连续塞了五六颗,吃得略显狰狞。末了拍手擦嘴,“谢谢啊。”猛然看到严珑眼内似乎有话,可她只是沉了沉,才说不客气。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王砚砚先忍不住的,“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黑了我?”

严珑的脸忽然发热,她发现姑姑严华也似乎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嗯……手误。”她编了个不算高明的理由。

“去你的。”王砚砚不信,“你就是嫌弃我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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