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

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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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等全家吃饱解散,严珑独自爬上脚楼那隅,拧开小台灯,看着行测的数量关系题模块发呆。好不容易提起点精神掐表做题,才扫了两道,手机屏幕闪过让她格外留意的头像,姑姑的前店员、首席咖啡师金蔚发来消息,“什么时候来我店里坐坐?”

严珑迟疑片刻,还是继续刷题。但心绪显然被金蔚的忽然造访打乱。放下笔,重开手机,严珑告诉金蔚她最近除了给家里帮忙就是在姑姑店里打工,剩下的时间还要刷题,可能没空。又不想驳了人家面子,严珑给了一个预期,“等我考完吧,祝你生意兴隆。”

金蔚当年凭借着一张性冷淡脸顺利入职,严华夸她那张脸有腔调,特别符合“洛英”咖啡馆的清冷气息。初见时,严珑也曾被她恹恹的表情给吓住,连着一周不敢和金蔚说话,还是对方打开了僵局——这一张嘴,严珑才发觉对方的个性和外形严重不符,简直就是位小李勤芳。

丰华镇就没哪家八卦能逃出金蔚的眼睛嘴巴,她工作时不张嘴,那是严华管理有方,“你在咖啡馆少说话,你一张嘴咖啡就要掉价,咖啡一掉价我就要亏损,我亏损了你赚什么提成?”为了钱,金蔚忍了。为了天性,她就爱在上班之外的时间拉着严珑说个没完。

说到东家严华,金蔚还是懂事的。说严阿姨其实对自己很大方,还出钱送自己外出进修。当然这也没碍着她一边打工一边偷摸着筹划独立开店,还把咖啡馆怼到了丰华镇的另一头。

又说到本镇95后中的镇花、身为上海房屋交易中介浪潮顶尖的优质打工人王砚砚,“我和她聊得还挺多的,我上次去上海进修还找她吃饭了。”

兜兜转转一圈子到了严珑这,金蔚说你真好看。

严珑的脸不知道往哪里搁,“你别瞎说。”

金蔚说我不骗你,王砚砚也这么说,翻出微信截屏给严珑,王砚砚的语音噼里啪啦地灌来,“严珑就是不太会打扮!哪天落我手里,我得好好给她上妆!她从小就是软不拉几的性格,脸显得委屈,五官眉毛好像都显得淡,所以一般人看不出来!

“我怎么看出来的?我和她同学这么多年,天天上学放学走一路,教室里坐一桌,我能不知道她长相的优缺点?”——其实听到这儿,严珑还是感激的,毕竟王砚砚没说自己坏话,反而夸奖自己的颜值有加工潜力。但金蔚的语音自动播放又自动跳到下一行,“诶金蔚,我怎么觉得你不直呢?你不会是那个……铁蹄吧?我告诉你别打严珑主意啊。”

金蔚脸长得缺乏□□,但交流内容却异常火爆,“你逢人就知道叫铁蹄,我这是奶狗替,谁说我打严珑主意了?我打你的主意不行啊?”

当时金蔚手忙脚乱地在她说打王砚砚主意那里按下了暂停键,但她却一点也不尴尬,“开玩笑的。”这就翻篇了。

疑问却悄然落在那时刚刚回乡备考的严珑心头,她心里疑问不少,多这一个不多:金蔚真的会打王砚砚主意吗?王砚砚会答应吗?

没想到金蔚这个自称奶狗替的女人诡计多端,最终主意还是打到严珑身上。得知严珑要学拉花,金蔚就板着脸捏着她手腕,一点点地、手把手地教会了严珑几个基础款。严珑那时有一丝心不在焉,心想这姑娘要是个哑巴该多好啊?闭嘴做事时的模样真的很有气质。她不由得多看金蔚一眼,对方板着的脸变得笑吟吟的,忽然化开了奶油般温柔,“专心。”严珑又想,她不是哑巴也挺好的。

上次严珑外出考试前,金蔚从忙碌的咖啡馆奔出,不由分说往严珑手心里塞了串转运珠,说“有个加持的,早晚考得上。”就说她还是哑巴才好,非得说什么“早晚”,应验了一半,早就考不上。

考试失败后严珑一个人躲挑脚楼里喝闷酒,金蔚夜里一点溜达回镇上,喊严珑下楼去吹吹风。结果哭得眼睛浮肿的严珑不愿意下楼,她就坐在严家门口等到三点,又问你好点没?

严珑那时算好不了,鬼鬼祟祟开了家门,看到金蔚就五内翻滚五感复杂,哭也是想哭的,眼泪也像成了有根之源,源源不断地往金蔚身上砸。金蔚那一刻非常明智地装聋作哑,一只手护着严珑的后脑勺任她砸了个够。

如果事情按照这个节奏发展,大概会走单向救赎的路子:金蔚偶尔装哑巴只用行动感化严珑,严珑放下心里那些害怕恐慌的情绪慢慢接受她……两个人一起冲破丰华镇这座世俗牢笼,携手私奔、创造美好的明天。仔细回想,金蔚个头高挑、长相秀气,举止之间还有种女孩子的干净帅气,不张嘴还是耐看的。

可节奏又被王砚砚打断了。继那次在超市置办年货被她追问自己是不是喜欢铁蹄后,王砚砚追问金蔚,“你和严珑进展到什么地步了?是不是在谈恋爱?”

金蔚这节骨眼却傲娇上了,她说没什么进展啊,都不知道她直不直,而且她和严珑就是比较亲密的朋友。没想到王砚砚直接上火,“朋友?那你天天撩她那么起劲干什么?”

金蔚那张嘴还是没忍住,转天找严珑,“王砚砚问我是不是和你在谈恋爱呢。”

那时在黑夜里做题的严珑只觉得一道闪电劈过头顶,大溪上狂风皱起,木制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呆坐在窗前的女孩心乱如麻,不晓得是先去理清有没有谈恋爱这件事,还是和王砚砚解释自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个弯的,又很讨厌起自己这副将弯未弯、想弯不敢弯又害怕弯得人尽皆知的模样。

思来想去一夜,严珑选择做一只安全的鸵鸟:拉黑王砚砚,这样就不用和她直接在微信里衡量自己的取向弧度。面对金蔚,严珑选择得过且过:她不挑明更好,毕竟严珑自己都没想清楚她们那样的暧昧算不算谈恋爱。

一切都如她所愿,王砚砚似乎没发现自己黑了她,而金蔚也没再提恋爱的事儿,反而一门心思搞起事业,开起了咖啡馆,主打本地文创网红风。金蔚天天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引流做得飞起,实在忙不过来时还问严珑愿不愿意帮自己打理某红书,理由是严珑正儿八经电子商务科班毕业的。

严珑当然拒绝,她既不擅长那个平台的运营引流,也不可能背叛姑姑严华去为竞争对手助力。更重要的是,这份拒绝像为她狠狠出了口气:对方没有继续哺育那份暧昧,反而和自己谈起了实际的生意。严珑就是这样,从来说不出自己想要的,却又巴不得别人将之捧到面前任己采撷。

明明应该全神贯注在自己的事上,严珑又能轻而易举地被别人干扰,金蔚又来了消息,“来嘛,我们好久没聚聚了。”

严珑皱眉,发觉自己依旧无法抵挡金蔚的撒娇,最终问,“什么时候?”

时间定在严华的“洛英”开业前一个半小时,赶巧天空飘着细雨,倒春寒丝丝灌进脖子中。地上的石板青亮,雨水在伞布上跳跃,大溪在身旁静静蠕动,严华觉得这个有点不寻常的聚会时间有点子诗意。

好像有那么个夜晚,金蔚就帮自己撑着伞,两人小声说笑着咖啡馆的顾客趣事,一路将她送到家门口。四下无人,金蔚拉了她的手有话要说,不巧应该闭店的严华推开隔壁“洛英”的窗户,说你们俩真能聊啊。那个夜晚的诗意就荡然无存,直到这周一的清晨才续起。

金蔚的店在镇口位置,大溪上布满青苔古桥就在眼前悬拱,和咖啡店的淡蓝色色调相映成趣。灯光在春雨中朦胧似梦,金蔚穿着蓝色围裙在专注做着早餐,忽然抬头,看见店外擎伞的严珑,她出门迎接,“快进来,我的双重芝士蛋糕也刚刚做好。”

严珑微笑着走到屋檐下,收伞后侧身朝外甩雨珠,忽然看到店里还有另一个身影——同样身着蓝色围裙的王砚砚捏着甜甜圈大吃特吃,看到严珑时狡黠地眨了眨眼,还伸手挥了挥,“你来啦。”

好不容易续起的诗意就僵在严珑的手心和伞尖,她“哦”了声,继续甩伞,似乎要将平常的沉静唤回。坐到温暖的吧台前,耳鸣的严珑才恢复原状,接过金蔚的咖啡品了口。

金蔚在那念叨着烘焙选豆,什么红书本地挂耳爆品,严珑没听进去,只让自己沉浸在香气中。一不留神,她嘴边被王砚砚塞了口甜甜圈,大大咧咧的失业中介对金蔚道,“你这里的甜点倒是比严阿姨那里选择多。”又拍严珑的肩膀,“你坐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虽这么说,王砚砚还是自己挪到严珑身旁,抬头看着金蔚笑,“好了,人也到齐了,现在该说说你为什么喊我们来吧?”

金蔚的小单眼皮扬出笑纹,“找你们来喝咖啡不需要理由吧?”她说现今留在本镇的本地年轻人不多,男的基本是街溜子,女的不是忙着在楠城工作就是照顾孩子,“我不是本地人,就认得你们两个丰华镇的同龄人,怎么不多聚聚呢?”她说话时,眼神温柔地掠过王砚砚那张描得抹得艳光外露的脸蛋,似乎还吞了下口水。

王砚砚此刻有奶就是娘,边吃着蛋糕边说我周末要帮严阿姨,平时工作也忙呐,只有中午有点空。

“忙也能抽出一杯咖啡的时间,那就午休时来我这里坐坐嘛。”金蔚好声气地继续邀请着王砚砚。而严珑自动排斥在这场对话之外,她忽然懂了,自己可能就是金蔚邀请王砚砚前来的一枚诱子。

金蔚看着王砚砚的眼神,和和气气中藏着期盼,说说笑笑里含着暖意,目睹这一切的严珑觉得自己还是格局小了,送串转运珠、捏着手腕拉片枫叶、夜里出去兜兜风摸摸头安慰就是暧昧?远着呢。真正的暧昧是双目含情如水,激荡得空气里都是暖风迷醉。

严珑被涟漪溅了一身风啊醉的,心情似乎有些苦,又觉得轻松了起来:如果她和金蔚连暧昧都算不上,那么自己将弯未弯的现状还是能囫囵维持,至少王砚砚没有理由动不动来敲自己的柜门。反而王砚砚,才要陷入取向验证的麻烦漩涡。

能让人安心的惨境就是别人会比自己惨。严珑喝到一半时,心情已经放平,能够用安然无事的目光打量眼前两人。趁着金蔚去操作间忙,严珑饶有深意地看了眼王砚砚,失业中介揉揉鼻尖,单手招她靠近,“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啊?她不是想追你吗?”

严珑惊讶,“没有,我和她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自己主动摘请了,心情又轻快两分。怎么王砚砚对这种事一点也不困扰呢?只有一个可能:她就是个直女,从来不介意女孩对她有意思,因为她认定那是不可能。

想到这,严珑又很羡慕王砚砚能生得如此轻巧。

王砚砚轻巧地揽住严珑脖子,“那她就是在撩我咯?可惜了,本姑娘是要找汉子的。”

严珑听到这句话心却一沉,“找汉子”——王砚砚可别找T恤捞到胸口、肚子黑毛一圈、脂肪能榨十斤板油的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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