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这趟旅程没有持续很久，甚至根本就只有个开头。

她和柳宿柔连分析带吐槽加八卦一直聊到了凌晨两点，第二天一大早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就接到了电话。

她眯着眼看屏幕，是母亲打来的。

“渺渺，你在做什么？”

江渺脑子还是混沌的，听到母亲辛月兰冷静的声音后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多。她坐起来，隐瞒了一切：“我在寝室，刚醒，怎么了？”

辛月兰嗯了一声，“没事，我就是提醒你周末也不要懈怠，要去图书馆好好看书，不要等到期末考前临时抱佛脚。”

这样的话江渺不知道听了多少年，每次听到，无论当时心情有多好，都会立刻跌到谷底，让人忍不住地想发脾气。

母亲不知道她在创业，不知道她考试其实可以轻松通过，不知道老师对她有多满意，不知道她最近在各种商业局里轮番转与人喝酒谈论整个医药界的古今，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江渺到底想要什么。

江渺唯一能做的就是忍住所有情绪，默默逃离这座牢笼：“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起床。”

辛月兰说：“好，那你到图书馆了给我发张照片。”

江渺应下，挂了电话，又定了个二十分钟后的闹钟，倒下继续睡了。

二十分钟后，闹钟响起，她躺着举起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一张以前拍好的图书馆照片发给了母亲，打算继续睡去。

几乎是放下手机的同时，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江渺躺着怒吼一声：“啊——干什么啊——”

她不情不愿拿起手机，发现这回是李昭凌。

他并不经常给她打电话，一般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江渺再次坐起：“昭凌，怎么了？”

李昭凌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异，但江渺还是透过话筒听出了些许不爽：“我们原本准备抵押的房子出事了，刚刚老宅那边打电话给我，要和我打官司争房产，一旦闹上法庭，这房子就拖着抵押不了了。”

江渺立刻站起来拿起衣服：“好，我马上回去。”

柳宿柔也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起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江渺无奈地一边套衣服一边解释：“我那边原本计划是把李昭凌爷爷留给他的房子拿去银行抵押贷款，作为创业的第一笔资金。他提供资金，我主管创办公司这些琐事和技术，最后公司我们五五分成。”

“我昨天刚从金京集团的林总手里抢来了专家，现在资金又出了问题，我得回去亲自盯着。”

金京集团是世界最著名的药企之一，即使不是相关行业的人也几乎都吃过金京集团的药，口口相传远近闻名。

柳宿柔睡眼迷离地看着江渺飞速订票穿衣服洗漱收拾东西，她愣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你跟李昭凌创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江渺装充电线的手顿了顿，很快轻笑了一下：“他不容易，我真的很想帮他。”

她收拾就绪，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说道：“但我也更想成就自己。如果我无法经济和人格独立，那我在母亲那里就永远没有话语权。”

柳宿柔还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她看着江渺目光坚定地关上门又一次踏上征程。明明还很困，但是她却再睡不着了。

当年中考，她和江渺以同一个分数考上了同一所重点高中，如今，却似乎拉开了很大差距……

江渺是从哪一年开始变的呢？

好像是李昭凌来的那一年，但也不完全是。

她完全不记得了。

江渺赶回h市，直接打车去了李昭凌爷爷留给他的那套房子。

那是一栋距h市区十几公里远的别墅，地下两层地上三层，南北通透冬暖夏凉，如果住进来真的是享乐无尽，别墅群后面还是一个国家公园，依山傍水，近些年价格涨的飞起。

一群人正咄咄逼人地站在楼下，对着门里站着的李昭凌破口大骂。

“你妈就是个小三，你怎么配住这么好的房子？老爷子真是岁数大糊涂了，娘俩别有用心，别是专门来骗钱的吧！”

“能得到这样一栋楼，自甘下贱算什么？”

“也不知道这小杂种到底是不是我们李家的血脉，先让他把房子还回来！”

李昭凌站在铁门后面，冷笑着看这眼前这些真正别有用心的所谓的亲人。

这些话他从小听，早就听腻了。

其实他母亲和他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庭。在怀李昭凌的第九个月，原配终于发觉她的存在，于是在她去医院产检的路上安排了车，将她撞入高速路旁的绿化带。她在送医的路上生下了李昭凌，然后大出血离世了。

也许因为诞生在一片混乱，算计与欺骗中，李昭凌从小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值得依靠的。

江渺远远看着那个男人消瘦的身影。

她没骗柳宿柔，她是真的心疼李昭凌。

江渺中考那年，她以年级倒数的成绩擦边进入了全南江最有名的南江二中。她很满足，于是整个高一高二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考试前就熬几个通宵复习，倒是能在及格线上徘徊。

母亲辛月兰对此非常不满，她三天两头地找江渺的班主任询问她的学习状态，可惜从未得到过正向的答复。

班主任老许每次都跟辛月兰说，江渺这孩子非常聪明，但是就没往正地方用过，但凡用点心，也不会是只能勉强及格的程度。

说到这，老许还会摇头叹气：“要是这孩子主意没那么正就好了。”

辛月兰回家就会跟江渺发火，二人大吵一架，最后以江渺被没收所有电子设备，不许进行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收尾。

但这困不住江渺，她对世间的一切都存有好奇，即使没有手机，她在雨天的水坑前一蹲也能蹲个半天。

江渺不是不愿学习，她只是根本不懂为什么要拼命去学，她从小生活在南江这个三四线小城里，这里的一切都平平无奇，平凡的成绩，平凡的毕业，然后找到份平凡的工作。她想得到这些根本就不需要拼命，只需要一次短暂的冲刺就足够。

江渺就这样和家长老师僵持了整整两年，直到高三那年李昭凌转学来，才有了转机。

李昭凌是h市人，那是南方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他第一天上课穿了套黑色巴黎世家短袖长裤，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像落进山鸡窝里的凤凰。

他的成绩也一骑绝尘，在年级排名极其靠前，但由于已经错过了上学期期末的分班考，于是只能屈尊呆在这个年级最差的班里。

江渺对这个人充满好奇，因为他的到来，她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另一番天地。

尤其是当她偶然得知他充满戏剧性的悲惨童年，她对这个人的复杂情绪达到顶峰。

她想，一尊月亮，不应该堕入尘埃。

李昭凌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被整个家族嘲讽了二十年，只有爷爷心里清楚大人的一切过错与他无关。得知他不愿意来老宅，于是在过世前将房子给了他，希望能保他一世安稳。

他憎恶那座老宅和里面除了爷爷的所有人。

于是在他得知，李家就是化学制品起家，后期乘上时代的第一列快车，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上市医药公司后，就决定自己创业，他要掀开他们虚伪的面具昭告天下。

前面一栋别墅正在装修，江渺踢踢地上的砖头，拾起一块颠了两下，朝着闹事的人群里扔去。

她力气不够大，砖头飞得不远，只浅浅砸在了最外圈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男人痛叫一声，回头去看。

他看到了清瘦的江渺，几步冲过来，抓着江渺的领子吼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我！？”

江渺却直直地盯着他：“你也会痛吗？”

江渺：“那你觊觎不属于你的财产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良心？”

男人愣住了，手不禁松了松，江渺一把将他推开，弯腰再次捡起一块砖头：“你要再来试试吗？”

男人不可置信：“疯子！你跟那个小杂种一样，都是疯子！”

江渺直接朝他脑门上砸去，男人吓得急忙后退，躲开了。

如果男人没躲得那么快，此刻一定已经开瓢了。

门外一圈人都被她的动作吓到了，不禁都往后退了几步。

这些人都是李家旁支的远方亲戚，背靠大树多年没有一丝胆量和头脑，不然家大业大随便做点正事也比抢这栋楼挣得多。

江渺眼神和他们一个个对视：“下一个，还有谁要试？”

她朝他们逼近，她势单力薄，她无依无靠，但看起来比他们任何人都有气势。

他们都忍不住后退，往远处跑去，生怕死在江渺手里家里的钱没人花：“这人真的疯了！快走快走！”

顷刻间，门外就只剩下江渺一人。

她看着他们跑远，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后，手里砖头啪地掉落。

江渺靠在门口，长出了一口气：“吓死了——”

李昭凌笑了一声，“其实你不用管他们，这铁门这么低，他们十来个人甚至都不敢翻进来。”

江渺缓过来，把地上两块砖头重新捡起来，“这砖头不错啊，这么扔都没碎。”

她小跑几步，把砖头又整整齐齐码回原位，又跑回来。

江渺在他面前站定：“我知道，我不出手你改日也会报复回去，但是这种人，我觉得还是让他们直接知道我的厉害比较便捷。”

李昭凌从来不当面打架，有可能吃亏的事情他才不做，但是他有办法让惹到他的人后来都很惨。

李昭凌想到了什么，依在门上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有这套房子，除了你没人知道。”

江渺微微蹙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知道，这些年都没人来找过麻烦，偏偏是现在要用到的时候出事……他们甚至也不认识我，好像就是为了争房子来的。”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可能，又排除掉，但又十分怀疑：“如果他们起诉，房子产权有争议就不能抵押，我们就没有了资金……”

“如果没有资金，那公司无法顺利开办，专家也就无法来做医学顾问……”

江渺越说越怀疑：“房子出事，最有利的不是李家人，应该是——林纳言。”

“但是，”江渺无语：“这手段也简单粗暴了吧？”

此时，远在一百多公里外金京集团总部的林纳言打了个喷嚏。

他正在实验室对ADC药物进行最新研发。

江渺跟着王教授已经先一步找出了可以针对肿瘤更多靶点的ADC药物，但是毒副作用和药效并不比原先的一代ADC药物有优势，这样直接申请临床试验准备上市的失败概率会极高。

而林纳言带领金京集团的研发部门也已经找到了降低一代ADC药的毒副作用和增加药效的方法，但仅限于几个较明显的靶点才有效果，即使通过临床试验成功上市，投入使用后合适的患者太少也会赔得血本无归。

他们所争抢的吴楼教授就是这方面的专家，谁能获得吴教授的帮助，谁就更有成功研发出完美ADC药物的机会。

林纳言正在对药物进行改造，他将最新做出的结果放入机器进行分析，几分钟后结果显示出来……

又失败了。

他皱眉，坐回桌子旁拿出纸笔复盘整个流程，可并未发现有什么错误。

林纳言的特助一直在实验室门口，他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透过门口玻璃看了看林纳言的状态，没有打扰。

研发遇到瓶颈，又要分心处理公司和江渺的事情，他觉得真的力不从心。

林纳言看见了，按动手边的按钮，门慢慢滑开。

特助进来，附身在他耳边说道：“林总，李氏传来消息，闹事的人已经被江小姐全部驱逐，估计一时间他们不敢再争夺房产了。”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林纳言的声音像刚从北极寒冰里打捞出来的一样，“去找个律师，不是很简单？”

特助：“据李家人说，江小姐直接拿砖头往他们头上砸，这套房子虽然昂贵，但也不至于真耗费那么多心思去抢。”

林纳言气笑了，一张永远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起伏：“十几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拿砖头吓成这样？”

他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小房间里，刚刚成年不久的女孩用那种无畏的眼神与他沉默对抗。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有着稚嫩的能让他一眼看透的双眼，却什么都敢做。

明明当他靠近的时候，她紧张的手都直哆嗦，今天一早却像阿尔忒弥斯女神一样拼命守护着她所拥有的小小世界。

她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浓烈那么富有情绪，林纳言清冷惯了，不理解，也束手无策。

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手无寸铁却敢与人搏命的人。

林纳言有些无奈地站起来，缓缓说出了那句几乎每个霸总都说过的很狗血但是放在现在说却似乎也理所应当的话：

“一小时，我要看到她的全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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