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梧》

16. 梧叶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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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途中,穆秋梧的太阳穴突兀地跳了两下,从出宫开始,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他以为是母亲的情况不好,催着穆升快马加鞭直奔穆府。

宋青黛把脉后只道是风寒入体,忧虑过度所致,开了几副药就先行回宫复命了。

穆秋梧向来孝顺,按着其留下的方子,亲自替母亲抓药熬药。

端着药折返母亲房里时,他还在想,母亲不过是风寒入体就如此不适,也不知卿儿病情缠绵多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穆隐华唤了好几声他才回神,但还是惦记着宫里的人儿,心不在焉地守在母亲床边。

喝完药,穆隐华似要坐起,穆秋梧扶着母亲起身,关切询问:“母亲既然身子不适,何不再躺下歇息养神?”

“躺久了,也该起来动一动了。”穆隐华目光清明地看向穆秋梧,“倒是梧儿,怎的每次回府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在宫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除了师毓卿体弱之事,穆秋梧皆据实以答:“回母亲的话,儿子在宫里一切都好,上次得母亲开解,如今与皇上也算和睦有加。”

“那就好。”

刚喝下药,穆隐华口里发苦,端起备在床边的茶汤呷了口茶,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梧儿近来可是与你父亲生了嫌隙?”

大概是从小坦荡惯了,穆秋梧一旦违心就显得极不自在。

他摸了摸鼻子,反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你父亲近来愁眉不展,问起缘由只说送进宫的书信你从未应过,还吃起为娘的醋来,时不时地就问,为何梧儿只回为娘的家书,而不回他的,就跟个没吃到牛皮糖的孩子似的。”

穆秋梧眼神躲闪,搪塞道:“父亲的信儿子都一一阅过,不过是嘱咐儿子在宫中奉公守礼,儿子谨记于心,在后宫三思而行,已然是对父亲最好的回应了。”

“你啊……”穆隐华心知自己儿子的脾性,心底介意什么从不会公然反抗,只会用那从小规训的规矩做掩护,越是介意就越习惯用规矩拿乔。

有时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这也说明,穆秋梧确是对李维南有所介怀的。

于是穆隐华追问道:“可是父亲有什么地方苛责于你了?你说给母亲听听,若确有其事,母亲替你做主!”

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庞,穆秋梧忆起往昔一家三口的和睦,实在是不忍说出父亲是北祯卧底一事。而那些书信里,也总是明着暗着地催促他,早日与陛下生下一女半儿。

其心昭然若揭,看得他实在烦躁,这才是他不愿回信的原因所在。

最终他暗叹一声,只是摇头:“母亲尚在病中,若再因儿子劳神费心,就是做儿子的不孝了。”

“梧儿,”穆隐华的神情忽然肃穆,隐有犀利之色,“若是李维南对你有任何不敬,你无须替他遮掩……”

李维南?

穆秋梧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母亲,心里反复咀嚼着母亲对父亲如此冷硬的称呼,突然间觉得,面前的母亲好像陌生了几分。

从小到大,母亲唤父亲都是维南,在他面前也只会称呼你父亲何如,从不曾像今日这般,连名带姓,毫不客气。

“母亲……”他不解母亲何意,探究意味十足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穆隐华,甚至屏息以待。

穆隐华的双手摩挲着茶盏外壁,犹豫半晌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李维南他,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此话一出,穆秋梧顿觉头顶有惊雷劈下,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神。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母亲,旋即冷哼两声,不久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双眼布满血丝,泪水完全抑制不住地掉落,只叹造化弄人。

这三年他纠结于至亲与挚爱之间,反复徘徊,受尽煎熬。自中秋以后,他的心逐渐偏移向师毓卿,但还是在挣扎,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有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他想家庭和睦,也想相濡以沫,可又怕父亲行差踏错,怕卿儿再次因他的爱受到伤害,为此他不惜去找宋决明要来那抑制生育的药来……

可现在却告诉他,这个要陷挚爱于不义的父亲是假的?

那岂不是说明,这三年里他的疏远并未带给卿儿任何的保护,反而平白无故的,让她受了三年的冷待……

也就是说,这三年的大好时光,全然被他白白耽误了……

穆隐华不想儿子反应如此之大,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一个劲地唤道:“梧儿,梧儿,你看看娘亲,是娘自作主张,你别吓娘啊……”

“母亲,为何……”穆秋梧终于拿正眼看向穆隐华,“为何要如此?若他不是我父亲,那父亲呢?他去哪了?为何要找旁人来扮作父亲?”

穆隐华稍稍平复,哑着嗓子问道:“梧儿可还记得,自小你最引以为傲的事情是什么?”

穆秋梧当然记得,从小到大,母亲最让他敬重之事便是当年风华正茂的年纪,单枪匹马地出使北祯。

那年泠河周边五座城池即将成为北祯的囊中之物,全靠母亲纵横捭阖,竟不费一兵一卒便悉数取回。

那时穆秋梧尚未出生,可每每听人言及此事,心中对母亲的崇拜与敬重就会加深几分。

巾帼不让须眉,当真如此!

可今日从母亲之口,他却听到了不一样的故事——

“那时从北祯国都隩城回邛都复命的路上,母亲遇上了一个往隩城赶考却迷了路的书生。一开始我只是想探探北祯人的才学底子,不想那书生有问必有答,且对答如流,针砭时弊。我不希望此等人才为北祯所取,于是生出了耽误他赶考的心思。”

穆秋梧猜测道:“这书生,才是我的父亲?”

穆隐华颔首:“即便我无数次告诫自己他是北祯人,可相处时日一长,难免生出情愫。就在我不得不回邛都复命之时,我发现我竟有了身孕。而你父亲,他不愿与我回南逦生活,更是铁了心地要去隩城赶考闯荡……”

“后来呢?母亲为何找上了父亲……我是说,李,李……”

“我心知北祯南逦渊源之深,先皇断不会容忍朝中重臣与北祯男子有染。于是我在南逦边陲找上了李维南,许他荣华富贵,条件就是扮演好一个官人,一个孩子的父亲。”

“那,我的亲生父亲呢?如今可是在北祯为官?”

穆隐华摇头,眼神一瞬间空洞得可怕:“他死了,进隩城赶考后没多久就因时疫病死了。”

“母亲……”穆秋梧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宽慰母亲,只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尽在不言中。

但穆隐华远比他想象得要坚强的多,她反握住穆秋梧的手,又松开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梧儿,你是母亲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了,母亲只希望你能过得顺心如意。若是因为误会、偏见错过了,等老了以后再回想,心里的遗憾是如何也填不平的。”

话已至此,穆秋梧总算是打开了心扉:“可是母亲,我怕,我怕自己无能,怕无论如何都不能护得卿儿周全。我怕像当年一样,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害得她差点丢了性命……”

“傻孩子,她如今已然是南逦万人之上的皇帝,又如何需要你拼尽全力去护她周全?”穆隐华一语便点出了症结所在,“以母亲所见,皇上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人、你的心罢了。现在你只要与陛下继续和睦美满,于陛下而言,已足矣。至于朝堂琐事,我儿心中所属,做娘的自然会帮衬着,断不会叫陛下孤立无援的。”

“可是母亲,倘若今后儿子与皇上有了一女半儿,若是有人欲借皇上生产之际,行不义之事,该当如何?”

这才是穆秋梧最担心的事,即便李维南不是他生父,但若是他还存了这份心思,有朝一日还是会给卿儿造成不小的麻烦……

谁知穆隐华听了这个问题却打趣道:“我儿到底是皇上的好皇后啊,如今事事都先为皇上考虑呢!”

“母亲莫要笑话我了!只是母亲从小告诫,女子生产无异于鬼门关走一圈,因此女子生产乃是最神圣不可侵犯之事。但儿子就怕有心人会利用这空档……”

“你能想到,师家列祖列宗怎会想不到?自逦朝开国以来便有了对策,不过此乃皇家机密,只有皇帝才能知晓,你倒也不必如此费神。”

“那母亲可曾知晓?”

穆隐华摇头:“不过自逦朝开朝至今,尚未有人能在皇帝生产之时生出什么乱子,足可见这对策是有效的。”

这一刻,穆秋梧只觉压在心头三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自在起来。

可他到底还是没忍心说出李维南的真实身份,养恩同样重于泰山,哪怕李维南对他有利用的成分,但从小到大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这个养父对他是上心的。

“不过梧儿,母亲这次召你回来,还是有件棘手之事希望你帮忙的……”穆隐华踌躇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母亲但说无妨!”穆秋梧刚了却一桩心事,并未意识到接下来的问题可能并不比上一个轻松。

“母亲希望你能回宫劝劝陛下,准许阿秀从西境回邛都养伤……”

闻言,穆秋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母亲,此事孩儿做不了主。单说阿秀当年把卿儿推进荷花池差点淹死这事,儿子就开不了这个口。”

“可你也知道,当年那批学生里,母亲最挂心的便是阿秀。阿秀与你年纪相仿,母亲没有女儿,是真的把阿秀当作亲女儿一般教导的。我实在是不忍心,不忍心看到她在边境被伤病折磨致死啊……”

穆隐华眼中噙满泪花,看得穆秋梧于心不忍,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这几年师毓秀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给他来信,可他一封都不曾回复,只看过信后就随手夹进哪本书里了。

近来师毓秀也在信中求他想办法让她回邛都养伤,但穆秋梧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于是继续把信收起当作无事发生。

可现在母亲也在求他,他才意识到,可能师毓秀的伤病确实是十分要紧的,不然她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到处求救?

想了想,他还是心软松了口:“母亲,我就提一次,若是卿儿不愿意,我就当此事从未听母亲说过。”

“好,好,只要尽了这份力,不论日后情况如何,母亲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宫门落钥前,穆秋梧紧赶慢赶地回了宫,今日他第一次觉得,回家是一件如此累人沉重的事。

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府上心情跌宕起伏的影响,回程的马车上,他只觉早上的不安又再度袭来……

阴雨一日未绝,滴答滴答地落在马车顶上,离宫门越近,淅沥的雨声就越发清晰。

宫里从未像今日这般安静得可怕,墨一般的云层仿佛就悬在人的头顶,随时都要倾覆一般。

“吁——”

马儿四蹄乱踏,一声嘶鸣划破了皇宫的寂静。

狭长的宫道上,一对侍从赫然跪在穆秋梧回宫的必经之路上。

“少爷,看这穿着好像是雍梧宫里那两个负责外殿洒扫的侍从。”

穆升话音刚落,一道罕见的闪电倏地照亮了幽暗的宫道。

只见两个侍从满嘴血污,嘴角的血迹与雨水混合,落在宫道上,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其中一个更是双目紧闭,眼角不断渗出血水,顺着脸颊,随着雨水不断滴在宫道的地砖上。

穆秋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紧锁,眼中满是不解与失望。

能在宫里做出如此狠绝之事的,除了师毓卿还能有谁?

他死咬着嘴唇,手里攥着的车帘差点被他整片扯下。

心底一阵寒意乍起,他如何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如今竟会使出如此手段。

呆愣许久,穆秋梧艰难地动了动发紧的喉咙,吩咐道:“穆升,不去云凰宫了,带他二人回雍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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