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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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住在未央宫温室殿,没有再回上林苑,一来刘彻很忙,频繁来往未央和五祚二宫,终究不便。二来,窦太后薨世,皇后也就成了秋后蚂蚱,未央宫自然也是刘彻说了算,我亦不必再忌惮她了。

我对朝中事物的了解,大多都来自刘彻的讲解,他并不避讳与我讨论这些,每每和我说起来,也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大多数都是在听,从不干预,朝中事物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我实在没多大兴趣,听刘彻讲讲故事,长长见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帮刘彻看顾好我们这个小家,照顾好刘彻的生活起居才是我最感兴趣的事。

刘彻喜欢听我唱歌,我便央大姐和二姐帮我抄录民间的歌谣,学些新曲,闲时唱与他听。他喜欢喝酒,我私下也和厨工讨了酿酒的方子,闲暇之余,偷偷酿了一些,这样他忙起来了,我也不会闲着,日子倒也充实有趣。

春风如笑,傍柳随花,年纪相仿去病和曹襄正拿着大哥给他们做的木剑在两棵杨柳树下一起激烈的打斗着,哼哼哈哈的,刚学会走路的卫长公主,也在一旁不断鼓掌,欢呼雀跃,好不热闹。

“我瞧去病这个性倒是与陛下越来越像了”平阳公主一边帮着我撑着丝线,一边打量他们。

“可不是么”我也看了一眼,道:“去病出生的时候未足月,带着病,小时候总是哭背气过去,家里人不敢让他哭,所以就一直惯着,这一来二去就惯出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平阳公主笑了起来:“都说三岁看老,这般无所畏惧的性子,以后肯定了不得!”

“我就怕他到处惹事,每次我要管,陛下就拦着不让我管。”

平阳公主看了我一眼,笑道:“陛下这是拿他当亲儿子养,有陛下在,你怕什么?”

“话是这样……”

我话还未说完,突然树下就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那边霍去病已经将曹襄推倒在地,曹襄大哭起来,而霍去病还在一旁做鬼脸嘲笑。

我忙要起身去,却被平阳公主拦了下来,还示意其他人也不要管。

没有人管,小小的卫长公主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一摇一晃地走到曹襄跟前,软软糯糯地道:“哥哥…不哭…”说着,还伸手去帮他擦眼泪。

曹襄突然破涕为笑,忙坐起身来自己拍了拍衣服,把卫长公主送到乳母身边,大嚎了一句:“霍去病,我不怕你!”说罢,又执剑冲过去跟他打斗。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道:“公主方才为何拦着不让我管,若是伤了嗣子怎么办?”

“小孩子在一起玩闹,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受点小伤也算不得什么,要是只知道哭,那就枉为男儿了。”平阳公主突然拉着我的手,指了指卫长公主道:“你瞧瞧他们俩多投缘,我不管了,卫长公主我先定下了!”

我并未想到她在关心这个,心下一怔,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汉室列侯尚主这是惯例,虽说曹襄并非列侯,且卫长公主现下也才两岁多,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若真有这样的缘分,我当然也乐见其成。

平阳公主和平阳侯只有曹襄一个孩子,后来有过一次小产,此后就再未有孕,平阳侯身体不济,对她而言,就连想多要一个孩子也都成了奢望。我看得出来,她也是极喜欢卫长公主的,在某种程度上,卫长公主生得机灵可爱,或许也正好弥补了她没有女儿的空缺。

正月癸丑,卫长公主三岁生辰,因为答应她要带她去上林苑看大象和长颈鹿,所以我便提前带着她和幼蓁去了上林苑,可才到阳禄馆,幼蓁就又生了重病。

幼蓁还不足两岁,原是出生的时候就带了病症,这两日天将渐暖,冷热交替间,稍有不慎就引发了旧疾。先是不怎么进食,然后吃什么吐什么,再后来就高热不退,刘彻召了一堆太医过来诊治,又请了一群巫者,又是驱邪又是祈福,折腾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晌午,才勉强退了高热,将病情控制住。

“阿母…”卫长公主拿着鸠车拽着我的衣袖道:“阿母陪我玩鸠车好不好?”

我怀里抱着幼蓁,也无暇顾及她:“令仪乖,阿母要照顾妹妹,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有些难过道:“我想要阿母陪我玩儿!”

“听话,你自己去玩儿!”我见乳医端了汤药过来,我示意乳母将卫长公主带出去。

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幼蓁,心下不忍,又不得不将她弄醒。听着她有气无力哭了两声后,很快就趴在我肩上安静下来,她平日里本就不大活泼,折腾了这一天,更是像虚脱了一般。

乳医舀了一勺汤药,又是逗又是哄的才令她张了嘴,才吃了一小口,她就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让我心疼不已。

“夫人,把公主给奴婢吧,奴婢抱出去喂!”乳母申媪伸手道。

我摇了摇头,抱着孩子哄了起来,侧脸贴近她,许是累了,哭了一会儿又不哭了,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不松手,任甘宁怎么哄,她都不肯再张嘴了。

我没有办法,只得将她放到小床上,接过乳医手里的汤药,自己尝了一口,苦涩瞬间蔓延到全身,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将它咽下。

良药苦口我不是不知,可只有尝过才知道,这药苦得连我自己都咽不下去,又何况是孩子呢,她还不到两岁,便要受这些罪,当真是苦了她了,心下难受,又忍不住落泪,当着孩子的面儿,却还要扯出笑意,哄她开口。

我让东儿取了蜂蜜水来,配着汤药,一边哄着,一边一勺蜂蜜水一勺汤药地灌,断断续续地喂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将那碗汤药喝完,哭到最后,幼蓁早已声嘶力竭,趴在我身上抽搐着,哄了许久,她才渐渐平复,又睡了过去,虽是睡着了,可却一直不算安稳,我稍一动,她立刻就抱紧了我,我便也不忍将她放下。

“砰!”的一下,背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又是幼蓁的嚎啕大哭,我回身去看,卫长公主气鼓鼓的看着我,地上还有一只摔散了架的鸠车。幼蓁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显然是被鸠车砸的,我看着心头冒火。

“夫人”乳母立刻上前抱住她:“公主还小,不是故意的。”

“你为何要打她?”我质问卫长公主道。

卫长公主朝我大吼了一句:“我讨厌你们!”

幼蓁的啼哭令我烦躁,她这般胡闹更令我生气,我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上前打了她一巴掌,呵斥道:“她是你妹妹!”

我下手不重,但那白嫩的小脸依旧红了,平日我向来疼她,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这般严厉,也着实把她吓到了,两只大眼睛眨巴了两下,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

大小两个孩子一起哭,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殿内顿时炸开了锅,我有些心疼,可眼下也顾不上去安慰她,忙示意乳母抱她下去。

卫长公主并不肯让乳母抱,只是哭喊着:“我讨厌阿母,我要阿翁。”

我有些后悔,又有些无奈,想过去抱她,她也不肯让我碰,只一个劲儿地哭喊吵闹着:“我要阿翁,我要阿翁……”

“你阿翁才歇下,不许去打扰他”我凛色道,又去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幼蓁。

知道我面上不悦,她亦不敢再哭喊找阿翁,只是委屈地哭诉:“阿母坏,我讨厌阿母……”

乳母保傅劝她不动,我心下也烦躁得很,殿中一片纷乱,我亦懒得去管,由她去闹。

“这是怎么了?”刘彻从外头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抱着卫长,心疼地道:“哎哟,何事哭的这样伤心呀?”

卫长公主找到了救星,抱着刘彻的脖子道:“阿母坏,阿母打……”

见她面上微红,刘彻面上顿时弗悦,看着我道:“你打她了?”

刘彻甚少在我面前发火,饶是压着怒气,却依旧令人发怵,我有些歉疚,道:“妾只是想管教……”

“她才多大,你也下得去手!”他打断我,不等我说话,自己抱着孩子出去了。

刘彻一走,殿内也空了一半,安静了许多,我独自哄着幼蓁,没有令仪在一旁吵闹,幼蓁很快也平静下来。有刘彻在,我也懒得再去管卫长公主了,折腾了一天一夜,早就乏了,遣退了众人,抱着幼蓁就去榻上睡了。

直到入夜,刘彻才带卫长公主回来,彼时卫长公主已经趴在他的肩上睡熟了。

“带她去看了大象,长颈鹿,狮子和老虎,又去骑了马,折腾到现在才睡”,刘彻说着,将她放到榻上,和幼蓁睡在一起。

我知道刘彻一定会宠着她,惯着她,也不接话,只拧了热帕子过来,欲要替卫长公主擦脸。

刘彻没好气地将帕子抢了过去,亲自替她擦了起来,一边擦还一边埋怨:“你看看,这脸到现在还红着呢。”

我闻言凑近看了一眼,嗔道:“你少来,她这脸明明就是被风吹红的。”

他偷偷笑了起来,又接着道:“你是没见着她哭得可怜伤心的模样,我哄了好半天才哄好,你以后可不准再打她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我还不是被她气的,若不是她打幼蓁,我能动手打她么。”

“她也不是故意去打幼蓁的,她就希望你陪她玩一会儿,可你只顾幼蓁,完全不理她,她生气,所以才用鸠车砸你,只是没扔准,砸到了幼蓁。”

“是啊,我就该被她砸!”我夺过他手上的帕子,心里不爽道:“陛下就惯着她吧,横竖她是公主,就算惯坏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你是她母亲,要管教孩子我能不让你管么,可你不能动手呀,她一直跟我说你偏心,喜欢妹妹,不喜欢她,我费了半天劲才给她说明白。”

“我怎么就偏心了?”我心下不服:“从小到大我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吗?是,有时候因为幼蓁,我是忽略她了,可那也是因为幼蓁多病的缘故,难道连这一点她都要计较吗?”

“孩子可不懂这些,阿母因为妹妹不理她,她心里能舒服么?”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他的膝盖上道:“再说了,你明明见不得孩子受苦,喂药这些事就应该让乳医和傅母们去做,何苦还要自己动手,孩子遭罪,自己也不痛快。”

想起她看诊吃药的那些场景,我心里就难受:“幼蓁身子弱,每次生病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她还那么小就要受那些苦,我都心疼死了,恨不能自己替她受苦,哪里还舍得把她扔给别人。”

他圈着我,斩钉截铁地道:“你放心吧,幼蓁会没事的!”

他肯定的话语令我略略安心,又狐疑道:“你如何确定?”

他笑道:“你知道今天晌午我是怎么醒的吗?”

我有些歉疚:“不是孩子吵醒的吗?”

他摇头道:“朕梦见了一只麒麟,这是吉祥平安的征兆,所以就想赶来告诉你的,没想到一来就碰见令仪哭,也没顾得上跟你说这事。”

我看着榻上熟睡的两个女儿,喃喃道:“麒麟若真能护佑幼蓁一生平安顺遂,那便好了。”

“一定会的”,他言语依旧坚定:“就算麒麟靠不住,不是还有朕么,不管任何妖魔邪祟,只要它敢来伤害幼蓁,朕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朕就不相信堂堂的真龙天子,还罩不住朕的女儿。”

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安心,心中说不出的温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和他脸贴脸地靠着:“我相信陛下!”

彼此相互依靠着,他的呼吸在我耳边愈见急促,又低头在我耳边道:“麒麟的另外一层含义,你知道是什么?”

麒麟送子,我当然知道,尽管过去了这么些年,孩子也都生了两个了,每次听他说这些话,我还是会脸红,推开他道:“陛下宠我,难道就是为了要孩子吗?”

他勾起我的下颚道:“如果是呢?”

我心下微沉,失落地低下头去,默了片刻,又抬眼对上他的眸子:“那我也愿意。”

“傻瓜!”他在我唇上轻轻一吻,又将我摁在榻上:“能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可不是所有的孩子朕都想要的!”说罢,他便俯下身来。

“别——”我拦着他,伸手示意榻上还睡着两个孩子。

“那咱们换个地方!”他温情一笑,起身将我抱进了隔间浴室……

刘彻对我,已经不能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他对我的情义,足以让我毫无保留地为他付出一切。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只要他需要,别说是给他生孩子,就算要我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在阳禄馆住了月余,直到幼蓁的病大好了,我才又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未央宫。

二月春分刚过,我再一次被诊断出有身。

晨起用了半碗粳米粥,还不到晌午便吐了干净,最后还是靠着一碗酸苦的汤药,方才止住了不吐,却也因此没有任何胃口了。

午膳没用,不到未时,东儿又端了乌鸡羹,仍是没有胃口,又被打发了回去,不多时,又换了莲子羹过来。

东儿端着莲子羹坐到我跟前:“夫人嘴里发苦,这莲子羹是最能解苦的,夫人也多少用一些吧!”

我摸一摸腹部,又忍着不适,勉强用了几口,只觉得嘴里又苦又腻,摇头道:“不吃了,再吃就又要吐了。”

东儿无奈,忙拿了青盐水过来让我漱了口。

我倒腾着手里刚刚做好的几个香包,道:“让阿满多弄一下艾叶来,这些还不够。”

“夫人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何苦还受这个累,让奴婢们来做吧!”东儿心疼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不过就是害喜罢了,没事的。”话音一落,胃中又是一番倒腾,我忙起身跑到廊下,将方才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干净。

东儿不放心,又去请了甘宁过来,甘宁查探一番后,也只说这是怀孕初期的妊娠反应,只叫我悉心将养着,饮食尽量清淡,不要忧虑多思等等。

我怀令仪和幼蓁的时候,都是妊娠中期的时候才会有些大的反应,初期相对比较平稳,除了有些嗜睡意外,并无多大感觉,但这一胎却不同,不足两个月,害喜就已经很明显了,除了嗜睡和呕吐这些常态,人也变得娇气许多,总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或许是我太想给刘彻生一个儿子,种种不同的症状,让我感觉我这一胎可能真的是个皇子。

“当年皇太后怀陛下的时候,就曾经梦日入怀,主上麒麟如梦,卫夫人这一胎,肯定是个皇子。”

说话的是淮南翁主刘陵,正领着几名宫人在院子里磨豆子,要做一种叫作“豆腐”的吃食,听说是淮南王刘安研制出来的,入口柔软清香,甜而不腻,最适合害口孕妇食用,刘彻知道后,便让她过来做与我吃。

我轻抚腹部,心下也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刘彻已经二十三岁了,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太需要一位皇子了。虽然心中这么想,可面上却不能表露,笑道:“这孩子如何能同主上比,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是儿是女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她极热络地过来挽着我,走向一旁:“主上膝下无子,你这怀的可是皇长子,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她含沙射影的话,我只装作不知,一笑了之。

她上下打量着我,又牵起我的手,细细瞧了一番:“瞧瞧这俊俏模样,一颦一笑可当真是个妙人,难怪主上喜欢。”

“翁主说笑了”我含笑道:“不过是主上垂怜,多几分疼惜罢了,可比不得翁主。前些日子主上还同我说,淮南王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翁主又是淮南王的掌上明珠,这学识气度可丝毫不输男子,当真让人羡慕。”

“我那就是命好,有些家底而已”她摇头叹息道:“不像你全凭自己的本事,依我看呐,你的福气还远不止如此,以主上对你的宠爱,一旦你生下皇长子,那一位迟早都得给你腾位置。”

我心下一惊,忙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旁人在场,这才松了一口气:“翁主慎言,我只想好好侍奉主上,从未想过其他的。”

她并不肯罢休:“若是换了别人,我也不说,可那位是个什么德行,你不是不知,我前些日子去看她,知道你又有了身孕,她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奈何不了你,就对椒房殿的宫人非打即骂,这般做派,如何配当中宫?”

“她配不配当中宫,自有主上定夺,轮不到我们在背后议论,你快别说了。”

“哎呀,你傻呀”她看着我,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如今皇后大势已去,大好的时机摆在这里,你现在不争,难道要等到朱颜辞镜,色衰爱弛的时候去争吗?我可是为你好,你听我的,当年先帝就是因为无子才废的皇后薄氏,如今皇后无子,理由都是现成的,你又怀了皇长子,但凡你跟主上提一提废后之事,他还不都依你么,待你生下皇子,后位就非你莫属了。”

“你别说了”我凛了神色道:“我不会去争,也无意去争,翁主若真是为我好,就好好教教我,怎样才能做出好吃的豆腐吧!”

她低低叹了口气:“你不想争,别人可不会这么想,这宫里宫外可都在传,说这后宫马上就要易主了,但愿皇后不会妒忌你,能让你顺利地诞下皇长子。”

她的想法令我心慌,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也和她有一样的想法,我不想要什么后位,更不想利用腹中的孩子去谋夺什么,从始至终,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不离不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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