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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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傍晚,我和二姐正在院子里说话乘凉,齐心慌慌张张地抱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过来找我。

看着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孩子,我怔了半天,再三确认道:“是陛下让你抱来的?”

“是”,齐心应着,显然是没带过孩子,看着孩子哭,他有些手足无措。

“是陛下的孩子?”我又问道。

齐心继续点头:“是!”

我轻轻咬着下唇,接着问道:“孩子的母亲呢?”

齐心道:“陛下说孩子没有母亲,让皇后给她找个母亲。”

“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没有母亲呢?”我厉色道。

估摸着这里头有故事,我将孩子抱给二姐,嘱咐她好生照看,领着齐心去了正殿,开门见山:“孩子的母亲在哪儿?”

“她…她…”齐心犹豫再三,最终低下头去:“被陛下杀了。”

我有一瞬间的震惊,看着他道:“她是谁?是什么人?”

齐心面上有些尴尬:“是…是…是个寡妇。”

“呵~”我不禁冷笑,转身到几案旁坐下,继续道:“宠幸一个寡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孩子都生了,他为什么还要把人给杀了呢?”

齐心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个寡妇是什么人?”我又问道。

齐心作揖道:“皇后别问了,奴婢不能说。”

“这么神秘么?”我哂笑,刘彻这些日子召幸的人不少,却并未听说谁是寡妇,而刘彻极端的做法则意味着这个寡妇的身份不简单。又想到刘彻这次从甘泉宫回来的,我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看着齐心道:“你说的寡妇该不会是陛下的信奉的长陵神君吧?”

有几分的调侃意味在里面,齐心听着也笑了,说道:“皇后说笑了,神君早就已经飞升成仙了。”

“哦,我忘了!”我笑了笑,他们越神秘,我就越好奇,继续猜道:“神君的那个…妯娌…宛若…我听说也是个寡妇,不会是她吧?”

他默默扯起袖子擦了擦汗,犹豫了半晌才不得不点头:“皇后英明!”

手里的凤纹漆卮都快被我捏碎,我凝神屏息,尽量克制自己的怒气,又道:“都到这样了,没什么好瞒的了,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之前没有这样,就是去年年末的时候,陛下照例去甘泉宫巡幸,那个宛若见他心情不好,就开导了两句,然后就…就……”他的喉结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蠕动了半天才又接着道:“后来她就怀孕了,陛下知道后也没说什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可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又要陛下给孩子一个名分,陛下一怒之下就把她杀…杀了!”

她这是生了个女儿才说要给孩子名分,如果生的是儿子,恐怕就是要给自己求名分了吧?

栾大的事情给了那些术士一个警示,她们求不到仙,自然就想找别的出路,否则迟早就会落得和栾大一样的下场,她打好了如意算盘,却低估了刘彻对求仙的痴迷,刘彻一心一意的求仙,哪里容得下她们有二心?所以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当初是她们引刘彻走上求仙这条路的,现在也算自食恶果了,没什么好惋惜的,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摊上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母亲。

聪明一世的刘彻,一遍又一遍地栽在这些人手上却仍执迷不悟,我想想都觉得可笑,又抬头道:“孩子多大?”

“生日是六月癸亥!”

可怜的孩子才刚满月,我无奈叹息,思忖了半天,说道:“你去回了陛下,以后我就是孩子的母亲。”

她的身世如果瞒住了,就能和普通的公主一样是尊贵的金枝玉叶,如果瞒不住,那以后的处境就艰难了,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以后的命运也未可知,与其把她交给别人来养,倒不如我自己来养,至少在我这里,没人敢再叫她受半分委屈。

回到寝殿,二姐已经哄孩子睡下了,见我进殿,忙示意我小声,拉着我道:“是他在外面乱搞生下的孩子?”

我点点头,在几案旁坐了下来。

“看吧,劝了你多少次了,让你别跟他僵着,现在好了吧?!”二姐递了一杯茶水给我,又道:“这孩子你打算叫谁来养?”

“我自己养吧”,我喝了一口水道:“孩子的母亲是那个女术士宛若,被他杀了。”

“他这求仙怎么还求到床上去了?”二姐惊讶道。

“不知道!”我随口道,实在不想再去扯这些烂事儿了,遂起身去看孩子,说道:“大人造的孽,不该让孩子跟着遭罪。”

二姐叹了口气,也无奈道:“也好,你自己的孩子都大了,再养这么一个小的,膝下也不寂寞了。”

我笑了笑,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口,看着孩子沉静的睡颜,忽然想起了我的幼蓁,幼蓁小的时候也是同她这般乖巧的,只可惜不长寿,但愿她现在遭了难,以后能顺遂些吧。

有了这个孩子以后,我更没心思去管刘彻的事了,他是皇帝,他喜欢谁,宠幸谁,生多少孩子,那是他的自由,我是皇后,只需要服从就是了。孩子的满月虽然过了,但借着新年的喜庆,我给她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百日宴,给她取名刘娢,小字花夷,让宗正署籍入册以后,正式记到了我的名下。

自从把孩子送到椒房殿以后,刘彻虽然没有来看过,但也默认了我为孩子做的一切,百日宴那天他还亲自出席了宴会,并在宴会上下诏正式册封她为阳石公主。阳石邑地处东莱郡,齐国旧地,刘彻这么做也不算亏待她了。

为向上天昭示自己的丰功伟绩,刘彻欲效仿秦始皇于泰山举行封禅大典,使群儒草拟封禅典仪,又于新岁十月,统兵十八万,旌旗千余里,巡视朔方,振兵释旅,以告功成,并派遣使者通告匈奴单于,以示威慑。

从朔方回来,刘彻又去緱氏城,二月还宫,丁丑日,率宗亲百官告于太庙,为皇太子举行加冠礼,并专程让人在长安城南覆盎门外修建了一座苑囿,赐名博望苑,取广博观望之意,供太子招揽宾客所用。

博望苑落成的那一天,据儿特地来请我去看,孩子们也都纷纷过来捧场。大家一边参观着博望苑的雕栏玉砌,飞檐斗拱,一边讨论着要在博望苑到长乐宫中间的那一大片空地上种些什么才好,一人一句,热闹得很。

“听我的,就种枫树,一到秋天,这一大片都是红色的,肯定好看。”

“秋天是好看了,那冬天呢?到时候光秃秃地一片,你让太子看什么?要我说还不如种松柏,四季常春才好。”

看着霍娴和霍嬗两兄妹为此争论不休,据儿笑了笑,问我道:“阿母觉得种什么好?”

我放眼看去,说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嬗儿说的对,要四季常春,种点儿松柏比较好!”

“我觉得还可以栽种些梧桐”,诸邑过来挽住我的手道:“梧桐生矣,于彼朝阳,2也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呢,况且阿母最喜欢梧桐了,对不对?”

我在她的鼻尖上揪了一下,说道:“就你机灵。”

据儿点头,回头对卫成道:“阿成,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扎在孩子堆里的卫成立马抬起头道:“行,我这就去安排。”

“要不咱们一起去吧~”卫伉对着大家道:“咱们一人种上两棵,算是给太子的贺礼。”

虽然没种过树,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几个小的纷纷雀跃起来要去,几个大的也觉得可行,便都蜂拥着去了。

看着孩子们都兴高采烈的去了,我和据儿一起在院子里逛,说道:“似续妣祖,筑室百堵,3你阿翁素来不喜欢臣子结交攀附,能给你修建这么一所博望苑,是对你寄予了厚望,你已经长大了,多顺着他些,别总是任性,惹他生气。”

“我知道了”,据儿扶着我,说道:“阿翁说了,他要去泰山封禅了,就让我代为监国理政。”

“那是你阿翁信任你”,我打量了一眼他波澜不惊的面容,问道:“怎么样?怕不怕?”

“不怕!”据儿摇头笑道:“虽说正式监国还是第一次,可理政我已经不陌生了,这些年跟着阿翁也学了不少,现在就是学以致用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不愧是你阿翁的儿子”,我拍了拍他的手道:“朝堂上的人事复杂,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你还年轻,慢慢来,不着急。”

“儿子明白!”据儿颔首。

“新任的太傅卜式怎么样?”我又问道。

卜式原是闳儿的太傅,后来又任齐国国相,南越反叛时,卜式上书请战,刘彻赞其贤德,征召他为御史大夫,前些日子因拟订的封禅典章不合刘彻的意,刘彻以卜式不习文物典章而将其贬为太子太傅。

据儿想了想,说道:“辞赋文章上面差是差了些,可在为人治处上有些独特的见解,也能给儿子一些启发。”

我点头道:“你阿翁向来知人善任,让卜式给你做太傅,是想让你们两个人之间相互取长补短,你现在该学的文章也差不多学完了,也该好好跟他学学放羊之道了。”

据儿没有回我的话,目光盯着不远处正在秋千上荡漾的嘉月发呆,我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叹息。

“大母!”进儿唤道。

我回身去看,史良娣正牵着他往这边走,忙伸手去抱他:“我的乖孙子,来,让大母抱抱!”又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母后!”史良娣的目光从据儿身上挪开,行了礼道:“前厅准备了些茶点,母后去歇歇吧。”

“好,辛苦你了”,我笑着,又对进儿道:“走了,咱们去吃东西。”

刘彻给据儿建这样一所苑宥,让他广交宾客,对据儿的栽培也算是很用心了,没有因为我的关系而迁怒到孩子,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卜式就任太子太傅以后,刘彻又以善文辞的左内史倪宽为御史大夫,随刘彻东巡,主持泰山封禅一事,除此之外,刘彻还把嬗儿也一起带了去。

每当我想劝服自己去理解刘彻的时候,刘彻总能给我当头棒喝,元封元年五月,刘彻东巡回来,给我带回来一句嬗儿的尸首,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解释人就直接去了甘泉宫,只让卫青过来给了我一个交代。

“这一路上,陛下和嬗儿同吃同住,封禅那日,陛下还单独带嬗儿上了泰山,回来还好好的,后来我们又去了蓬莱,到达蓬莱那天,嬗儿突然就高烧不退,所有的太医和方士皆不能令其退烧,当天晚上就……”说到这里,卫青也说不下去了。

“病因呢?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发烧?”我拍着几案道。

卫青调整了一下情绪,又道:“后来太医查验了嬗儿的遗体时,发现在他耳后有一个蝇虫叮咬的小红点,以此推断,应该是被什么有毒的虫子给咬了,但具体是被什么咬的已经查不出来了。”

我一怒之下,打翻了案上的耳杯,说道:“人是活蹦乱跳的让你们带去的,你们就这样把他带回来,怎么对得起二姐,怎么对得起九儿啊。”

卫青眼眶也红了起来,又道:“这事是我的责任,是我没照顾好嬗儿,你别怪陛下,嬗儿没了,他也难过了好一阵,知道没法和你交代所以才躲到甘泉宫去的。”

“让他躲远一些,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我怒吼道,又忍不住趴在案上哭了起来。

嬗儿和去病极像,几乎所有人都想从嬗儿身上寻找去病的影子,现在嬗儿没了,大家的希望都破灭了,尤其是二姐和九儿,双重打击下,两个人都大病了一场。刘彻让嬗儿陪葬茂陵,葬在去病墓旁,还亲自做了一首《思奉车子侯》以示哀悼。

嘉幽兰兮延秀,蕈妖淫兮中溏。华斐斐兮丽景,风徘徊兮流芳。皇天兮无慧,至人逝兮仙乡。天路远兮无期,不觉涕下兮沾裳。

然而伤痛并没有到此结束,继嬗儿薨世后不久,元封元年秋七月,齐国传来消息,十四岁的齐王刘闳也因病薨世,几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我,最终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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