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第九章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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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现在卯正三刻,马上就到辰时了。”韩谈答道。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胡亥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那现在就是6点半,即将到7点。“召上官甲来。”

上官甲就像根本没睡觉似的,精神饱满甲胄鲜明的踏入殿中。

“上官甲,赵贲启程了?”

上官甲行礼:“嗨,陛下,军侯已经带队前行了。”

胡亥取下一支笔,在总有备用研墨的砚台里蘸了蘸,拉出两幅绢帛分别匆匆写下一些字,并摘下脖子上的私玺盖上印,先递给上官甲一个:“你使人追上赵贲,把此诏给他,让他一旦遇到赵成往甘泉宫来……如果赵高来也一样,立即拿下,带回咸阳宫。你先别走,韩谈,我记得你会骑马?”

“陛下,臣能骑。”

胡亥把另一份诏令交给韩谈装入一个帛袋:“那好,你带此诏及胜邪剑,骑快马去见卫尉董翳,传我诏令,让他把咸阳宫风雨不透的围起来,同时把李斯府和赵高府也围了,把咸阳令阎乐暂时看管,把赵高和朕的符玺都带到咸阳宫。上官甲,你拨四个可靠户郎卫护韩谈去办这事。人指派好后,马上回来。”

“臣遵诏。”上官甲和韩谈一起出殿,很快上官甲就又回来了。

“立即回咸阳宫。”胡亥说,“就乘你的轻车,车郎留在甘泉宫待诏,诏左、右中郎将,将其所部步郎留下看押车郎,并把昨夜进宫看管车郎的五百卫尉撤到宫外。户郎接管车郎车驾,随我回咸阳,左、右中郎将带所部骑郎,与骑郎将一同随扈。”

“臣遵诏。陛下,那个人,还有那些宫人和内侍如何处置?”上官甲问。

“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个人捆好装个袋子,另找一辆轻车带上,别让别人看到。至于其他那些人,包括当时殿上角抵的几人,”胡亥的眼中冷冽起来,“诏令留下的步郎,绞,堵上口别让他们出声,然后宫外直接埋了就是。”

“嗨。”上官甲应了一声,走向殿门传令。

胡亥对自己这种冷酷的态度并不惊讶,可能是被真身的此时代记忆影响,他发出杀人命令时是毫不犹豫的。更多的,还是这些人运气不佳,为了遮盖皇室的羞耻,他们必须死。

胡亥在心中对自己说:就算没有旧胡亥的记忆影响,他也必须这么做。

上官甲的轻车已经被一个户郎驶到了殿台下,上官甲陪着胡亥出殿登车,左、右中郎将和骑郎将的部属也已经列队就位。看到皇帝走向轻车时的步态和神情,三个郎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个月以来皇帝的变化也让他们心忧,这个皇帝先在东巡中乱发政令、回咸阳后又不理朝政热衷嘻玩沉溺俳戏角抵……今日看来,皇帝似乎又恢复了东巡前的神态,加之刚刚户郎将所传诏内容以及昨夜宫门前的一场喧嚣……郎将们虽然知道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能打听,但在心头都复苏了一些东西。

李斯刚吃过朝食。古人通常是吃两顿饭,即朝食和晚食,即便富贵人家也鲜有吃三顿饭的,李斯已是老人,所以也只吃两顿。而且对大臣来说,通常是卯正(6点朝会,看当天事务多少,巳时(9点到11点左右基本可结束。因此除了上朝前会吃点儿东西垫底外,在午前吃朝食基本已经成了习惯。

虽然现今二世皇帝驾幸甘泉宫两月,早就没了朝会,这习惯还是一直保留下来了。

坐在丞相府内,李斯看着眼前堆放得高高的一卷卷公文竹简,他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李斯,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人。秦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书法家。李斯跟随荀子学帝王之术,学成入秦。劝说秦王政灭诸侯、成帝业,被任为长史。秦王采纳其计谋,遣谋士持金玉游说关东六国,离间各国君臣,又任其为客卿。秦王政十年(前237年下令驱逐六国客卿,李斯上《谏逐客书》阻止,被秦王所采纳,为廷尉。秦统一天下后,与王绾、冯劫议定尊秦王政为皇帝,并制定有关的礼仪制度,任为丞相。他建议拆除郡县城墙,销毁民间的兵器;反对分封制,坚持郡县制;又主张焚烧民间收藏的《诗》、《书》等百家语,禁止私学,以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还参与制定了法律,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制度。

现在,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但精神依然矍铄。

最近一段时间,李斯很有些彷徨。

皇帝去甘泉宫两个月不见大臣,所有诏命都是赵高传递甚至口传的,也不知道真伪。现在赵高已经显露出越来越跋扈的迹象,并在大臣中大肆拉关系许宏愿,意图培植自己的势力,幸而多数大臣并不太看的上赵高微贱的“隐官”出身,而前几十年中,赵高不就是个始皇帝的马车夫兼管符玺的小秘书嘛。

军中将领更痛恨赵高谗言杀了蒙氏兄弟,所以赵高的势力还暂时无法进入军中。

问题是,现在有太多的大事需要皇帝决断,就算是个少年皇帝,至少也要借皇帝之名啊……李斯弄不明白,皇帝在东巡之前所为还是很中规中矩,可东巡时就开始转性子了。

现在,阿房宫和骊山陵的修造耗费着帝国有限的资源,徭役太重黎民怨气日增。山东局势已经开始隐隐出现不稳的迹象,而且要命的是整个山东的军力空虚,北部匈奴牵扯了大秦二十五万军力,南部百越又牵扯住五十万秦军和劳役壮夫,其中正兵二十万内还有老秦人五万。关中地区只有两万卫尉军和五万中尉军,山东地区则仅各郡各有数千郡兵,这些郡兵还大都是当地六国人,战力远不及老秦军队,对大秦的忠诚度……

面对赵高把皇帝藏起来,自己“代皇帝收文传诏”的做法,李斯现在是毫无办法。一应奏章递上去,又返回来,有驳回的,有认可用玺的,他也不知道有多少真的是皇帝的意思。而且,皇帝年少,就算是皇帝亲口所言之事,背后是不是还有赵高的影子?

李斯叹了一口气,拿起一卷公文正要开阅,门外传来高声禀报:“卫尉董翳将军到!”接着,一名戎装大将阔步而入,双重长襦披甲,长裤登方口齐头翘尖履,头戴弁,弁插双鹖(一种类似雉鸡的鸟尾,冠带系于颌下打八字结,胁下佩剑,生的圆面虬髯,身高八尺,阔肩蜂腰。

来人向李斯行了一个军礼:“卫尉见过丞相。”

李斯心中一惊,董翳虽为卫尉,正常情况下也都是朝服相见,很少带甲,今天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董将军,出了什么事情?”

“禀丞相,陛下已由甘泉宫返回,特招丞相去咸阳宫候驾。”

“那你这披甲配剑……”李斯迷惑的看着董翳。

“陛下诏命卫尉军严密管控咸阳”,董翳又向李斯行了一个军礼,“请丞相自去宫中,董翳还要去向郎中令传诏”,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六英宫。

六英宫是咸阳宫群中的一个旧宫,但也是秦昭王用过的政务宫。赵高比较喜欢在这里处理政务。当然他还不敢坐在丹陛上,不过此宫在始皇帝时就少有使用,他基本也就把六英宫当作自己的办公厅了。

赵高坐在丹陛下第一几案旁,正在翻阅上报皇帝的奏章,并在一卷竹简上时不时的记上一笔,好提醒自己如何处理这些奏章中所言之事,或者,如何向皇帝“建言”后让话从那个“皇帝”的口中说出,这样才够正统。

一些面子上的事情还是不能不做的。

看着,写着,但赵高的精力总是不能完全专注在奏章上。从昨晚起,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些不踏实,总是有惶然不知身何所依的恍惚,有点像梦中忽然踏空而惊醒的感觉。

赵高想不透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或许,一方面是这几个月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让自己终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把持朝政,害怕出什么岔子。另一方面则是自己的根基目前完全系于帝宠,还远远谈不上在朝堂上拥有足够的势力。而一旦“帝宠”上出了问题,恐怕下场会变得很惨。从大臣们淡漠的目光中读出的一丝鄙夷,让他既恼怒又没有办法还心中难定。

“还是应该催促一下赵成,尽快把户郎将先更替了,守卫皇帝门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暗暗拿定了主意,又冷笑一声:“这帮臣子,早晚要让汝等知道轻视某的下场。”

把手里的奏章放到已看过的简堆上,赵高又拿起一卷竹简,刚要解绳,一个胖大的内侍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郎中令,出事了出事了!”

“卫后,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赵高鄙视的看了一眼咸阳宫宫令。虽然他被百官鄙夷为“隐官”出身,但他同样又鄙夷这些非男非女的阉人。

“郎中令,陛下,陛下突然回咸阳宫了。”

“啊!”赵高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差点儿把几案掀翻。

“怎么陛下会突然回咸阳宫?赵成、越淹还有阎央,没有阻住陛下吗?就算挡不住,立即送个消息过来总做得到吧?”

“这个不知道啊”,卫后满头大汗,使劲喘着粗气:“陛下没有乘皇舆和金根车,直接乘郎中军户郎将的轻车入宫的,那个内侍韩谈好像是先于陛下回来的,因为看到他在宫门前迎候陛下。”

赵高在殿内开始打起转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一片极端不详的阴云迅速笼罩上他的眼眸。

“难道…”他不敢想下去了,心里慌乱一团。

“你先出去,想法打探一下赵成和阎央的下落。”赵高转了几圈把自己转的有点头晕,站住扶着头说道,“我这就去宫中看看怎么回事”。

卫后离开后,赵高脑袋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要是皇帝未亡……”

他甚至考虑要不要马上逃走。

“也许是那个娃儿在甘泉宫呆腻了?或者有什么事情想要找我?”他又从另一相对好一点的方向开始找理由。

“还是先去咸阳宫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不能自乱阵脚。”终于拿定了主意,赵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看了看旁边高高的丹陛叹息一声,正要往殿外走去,殿门突然大开。

在六英宫内,赵高从来都是主上,因此未经他允许殿门就这样猛然大开,他心头的火一下就窜了起来,张口就要大骂。

可待他看清来人后,只能生生把脏话自个儿吞了回去。

是卫尉卿董翳,虽说两人都是九卿,可对方既然就这样大模大样的直闯入殿,必然是有什么凭恃,比如……奉诏。

果然,董翳大踏步地走过来,昂然对赵高说:“传陛下口诏,郎中令立即携符玺到咸阳宫候驾。”

两名持戈卫尉锵然入殿,分别站到了赵高两侧三步之外。

咸阳宫。

就在赵高惊惶的时刻,公子婴的轺车被已守住宫门的户郎放进了咸阳宫,不高的车厢板能够看到车内有一很大的物品,但被用葛布严严实实的罩着。到了正殿,韩谈带着几个内侍有些吃力的把东西搬入殿内,公子婴就又出宫了。

殿内。

胡亥龇牙咧嘴的趴在御座的靠垫上,这兵车,真颠啊。pp且不提,浑身的骨头都快分崩离析了。都说自己原来那辆进口名牌轿跑开起来路感过于清晰很颠簸,但和这古代的战车相比,简直就是坐在棉花垛上驾驶了。

虽然这几个月也一直多次乘坐陈平的轺车、姬夷仁的轺车,公子婴的轺车……但那都是一马拉的车,也都没有像今天这么超快速的奔驰。

轻车用双马,奔驰风卷尘。所以,给咱们这位胡亥的感受也就格外的强烈。当然,这也是胡亥精神已经可以适当放松的结果。试想若不是重新取回皇帝大位这般顺利,他在高度紧张下根本也不会顾及身体被无减震车辆的摧残结果。

招手叫过一名叫做菡萏的小宫女,是从胡亥公子时代就一直服侍胡亥的贴身俏婢。胡亥做公子时有四个贴身侍女,这个菡萏与另一名叫做芙蕖的两姊弟(秦时尚无哥哥妹妹的称呼是胡亥乳母的女儿,皇帝东巡没有带她们,而在皇帝东巡将归时,突然被宫令卫后发配去浣衣洒扫,不再侍候皇帝,就像宠妃被打入冷宫一般。

也就是一个时辰前,韩谈才来把她们解救出来,半道撞上卫后时这老阉人还要耍威风阻止,结果被跟随韩谈的几个户郎直接收拾收拾存入了小黑屋。胡亥乳母和四侍女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刚完,胡亥就进宫了。

“菡萏,过来给我捶捶腰肩,我要散架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菡萏看到皇帝,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而现在胡亥的这种痞赖相,好像自从小公子登基后就没再见过了吧,刚登基那阵颇有点一本正经,可到开始东巡后,自己就再没见到小公子了。

菡萏偷偷笑了一下,走过来在胡亥的肩上捏揉起来,又在腰背处不轻不重的捶打着。

“哎,舒服,太舒服了。”他哼哼唧唧的嘀咕着。

这个皇帝的宝座终于到手,原来的真身胡亥要是没死,不知会如何表现,现在这个冒牌胡亥可算可以彻底放松了。至于处置李斯和赵高,不过是演两场戏而已,眼下先享受小宫女的马杀鸡。

李斯因年纪大了,从始皇帝时就特准宫中乘车。殿前下车后,看到殿门前左右两侧,各侍立的二十名执戟郎将都似乎带着一种肃杀之气,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户郎将上官甲倒是不失恭敬的走过来搀扶了李斯一把,“丞相既到,请在此稍候,待我传禀陛下”。

“谢过户郎将”,李斯微微颌首。

“丞相李斯,殿外候驾~~~~”

要说在二世元年,胡亥作为皇帝还是拥有绝对的皇权,身边的郎中军、卫尉军都是忠于皇室的。即使在二世三年赵高要自己的女婿阎乐去杀胡亥时,也需要先利用当时的郎中令赵成的权力调开大部分郎中军,然后用阎乐找来的市井闲民动手才能成功。

现代的人往往低估了那时代人的正统皇权思维模式,而正统和皇权,恰恰是那时代的核心支柱。

且不谈远之两千年前的秦代,就是在并不太久远、六百年前的明朝之初,成祖朱棣造他侄子建文皇帝的反,满朝文武都清晰的知道建文帝不但削藩,而且削的太过彻底,本该就削去兵权无法造反就够了,建文帝是连王位都要给人家削掉,把几个叔叔弄进监牢才罢休。武将勋贵们,又有谁不知道建文帝重文轻武,谁不敬佩朱棣能征惯战?

但是朱棣造侄子的反,带着几十万大兵去讨伐他的,恰恰是这帮对他有同情心的武人。为毛?因为朱棣他侄子是正统的皇帝。

同样说回秦朝,巨鹿之战秦军大败,但依旧有二十万军队的实力。刘邦边兜圈子边扩张实力,最后攻进武关,那是因为李斯和冯去疾与冯劫父子都死了。朝堂上能有点作为的大臣都被赵高杀了,整个大秦的心才算彻底散了,章邯投降了项羽,大秦才真正完蛋了。只要没到这个地步,皇权正统就依然是文臣武将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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