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邪祟成婚之后》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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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合理。

殷素问瞪着面前这块人形焦炭,绕它转了一圈,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这绝对不合理。

虽然他在看到那团雷云的位置时就有所预感,但当真正亲眼目睹惊雷落下时,他至今为止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不,他当然不想自己被劈,巴士司机死后化成的这具阴尸相当于是替他们挨了一遭。然而他也百分之三百确信,那张敕雷符是原原本本按照所学而画的。

这不科学——不是,这不道教!

殷素问还在思考人生。

事情从互相颠倒了效果的招魂符与驱魂符开始就不对劲了,如果这还能勉强用意外解释,那敕雷符召请的雷电竟然劈在了使用者而非使用对象身上……

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灵异事件!

“你是不是画反了?”沈听风好心地提出了一个思考方向。

“不可能!”殷素问断然否决道,“画符在意不在形,你懂我意思吗?”

沈听风“哦”了声,“就是意思到了,你画个鹅蛋都行。”

“那你弄得这么复杂干嘛?”他又问。

殷素问:“……”

他收回前言,这人不是杠死的,是被杠铃砸死的。

“……差不多吧,但是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太敷衍肯定不行。”为了自己的血压着想,殷素问决定不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换言之,画符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注入心神,只有你心手合一,才能达成相应的效果——”

“所以如果我心里想着驱魂,符箓的样式却错画成了招魂符,这张符就会直接废掉的!”

他烦躁地抓抓耳边碎发,“至少书面上的技法不可能有问题。”

殷素问甚至也并非没有追根溯源地怀疑到他爷爷,不过他也曾经近距离观摩过其他道士画符。在他看来,这些符箓绝大多数都有种缺乏灵气的死板,但就算细微之处各有不同,大体架构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退一万步来说,还专门有研究道教的好学人士将各色作用的符箓整理成合集,他路过机场书店的时候买了一本,在飞机上翻了翻以温故知新——那可是国家宗教出版社出版的!这骗不了人!

……难道问题出在他身上?

沈听风一针见血地问:“你画过其他符吗?效果怎么样?”

殷素问卡了壳。

“我以前的练习……”他慢慢道,“都被我爷爷收起来了。”

平时不曾细想,现如今回过头,才察觉出那一丝微妙来。

哪怕要避免不小心遗失,被不知情的香客路人捡到或者招致意外,用得着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爷爷在瞒着他什么?

他不觉得爷爷会害他,然而心底的疑问依旧像水下的泡泡那样不断冒出来,让如今远离的家乡都蒙上了一层迷雾。

他同样不认为他爷爷知道他画的敕雷符能达到那样的威力,什么事都清楚的那叫神仙不叫道长,更何况绝大部分所谓的“敕雷符”就是小打小闹地电一下。

而以他对爷爷的了解,当初练习的时候肯定还没那么离谱——呃,好歹比现在正常,不然绝对会被禁止再碰这类攻击性的符箓。

也就是说,那时符箓的效果应该与常人有所不同,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所以事情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我觉得,”沈听风难得没有像之前一样对他的家庭情况发表意见,“在知道你画的符会起什么用之前,你不应该再用这种东西了。”

殷素问安静片刻,慢慢抬起头。

“我殷素问最喜欢做的事之一,”他斩钉截铁道,“就是对自认为很厉害的家伙说‘NO’。”

沈听风:“?”

沈听风:“除非你想被雷劈死。”

“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殷素问长叹出声,“唉看情况吧,能不用就尽量不用,没办法再说——这次要不是我用符打窝,它就不会上钩这么快!”

“你一开始不用招魂符会更快。”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我已经死了。”

他俩一斗起嘴来就没个完,想插话的窦春华在旁边半天找不到合适时机,好不容易才寻着一个短暂的空隙开了口,“那个,那什么——”

“小先生,”他嘿嘿笑着,单手摸向后脑,“你看,那银元宝要是用不上了,我能拿走不?”

殷素问:“啊。”

他后知后觉地望向鱼竿,它在阴尸被绑以后就收了线,鱼钩上挂的纸元宝都泡得皱皱巴巴又风干了。

如此算来,窦春华死了有月余,他的家人只以为是失踪,确实没烧过纸钱,他手头紧俏也正常。

“你别拿那个,泡半天了。”殷素问说,“我给你重新折几个吧。”

窦春华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殷素问就当着他的面,从背包里重新抽了银箔纸,轻车熟路地对折出纸痕。

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折的是兔子千纸鹤,他小时候第一个学会的是折纸元宝。殷素问对此倒没什么意见,他还觉得挺好玩的。

和阳世一样,阴间流通的金银讲究成色,看的是技艺和纸张质地,越精巧就成色越好,是否严丝合缝和有无毛边也是关键。还是纸的时候不明显,到了鬼魂的手里就能瞧出区别了,不过他也是头一回有机会亲眼确认,之前可没这么容易见得到鬼。

叠好的银元宝被打火机青蓝色的火焰燎着了,殷素问松开手,看它落在石头上慢慢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窦春华手中也骤然多了几样沉甸甸的重物。他掂了掂这些银元宝的分量,夜色中反射着一点月光的圆润元宝瞧着格外讨喜,又喜滋滋地用牙往上面一咬,满意地看着元宝上留下的牙印——仇人噶了,自己还小发一笔,怎么不算是双喜临门呢!

他转头就向殷素问千恩万谢,自然也没落下旁边起到威慑——气人作用的沈听风,只是在面对后者时明显表现出了拘谨,生怕被生吃了似的。

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送走“扑通”回湖里的水鬼,殷素问看到厉鬼还在盯着石头上烧出来的一圈痕迹,“你也想要?”

沈听风:“我用不上。”

他往那具焦黑人形的方向抬抬下巴,“你看到这个了吗?”

“什么?”殷素问不由道。

他顺着望过去,发现对方看的是阴尸干肩后的一小块地方。

那雷从阴尸头顶窜进地面,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无损——尽管本来也烂得差不多了,空气中起初都弥漫着焦糊的味道,直到现在才散去了些。

如若强忍住恶心,仔细地上下观察一番,还是能辨别出这一小片比起周围略微凹陷了下去,像是硬生生少了层皮肉。

“人皮?”殷素问一愣,“你想说……就是它跟旅馆那个有关系?”

沈听风:“不是挺有可能吗?”

殷素问:“嗯……”

“但大小不太一样,”他比划了一下,嘀咕道,“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往好了想是巧合,往坏了想,万一那人皮爱好者收集的比这两块更多呢?

“回去吧。”

半晌,他叹口气,“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看的了。”

在湖边耗了大半夜,回程还正赶上出租车快要交接班的时间,车比来时还难打。等终于回到酒店,殷素问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按开关,让整间屋子照得亮亮堂堂的。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天色已然隐隐地亮了,不开灯也不会黑到哪里去,然而在乌漆墨黑的地方待那么久以后,他急需一些安全感。

又有哪里的安全感比得过家里呢?

最初的新鲜和刺激褪去后,一桩又一桩的麻烦接连找上门,殷素问很难说自己没有一丁点打退堂鼓的心思,但他就是执拗地别着这股劲,不乐意去依靠最轻松的选项。

放弃这次的机会就不会有下次了,要是直接打道回府,那就说明他根本没有独自在外闯荡的能力,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继承家业,从此被冠上“玄真道长的亲孙子”或“殷大夫的儿子”的名号。

自由是意味着,不是作为父亲或爷爷的继承人,而是用他自己的名头留下点什么。

可惜现实远比幻想骨感,老天爷热衷于跟人开玩笑,他暂时脱离了家庭关系的约束,又险些被一桩天降的婚约砸得晕头转向,还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还是先顾好眼前再说吧。

“那个……”殷素问摸摸有些热起来的耳朵,“要来吗?”

沈听风看向他。

“那个?”

“……就是那个,”殷素问没想到还非得说出口,他根本不敢看对方,“之前说好的……约定,交易,哎反正都一样!”

那边一时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晌。

“我能碰你吗?”沈听风试探着问。

殷素问:“……”

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只要不做到最后,什么都可以。”人的底线果然是被不断拉低的,他干巴巴地说,“就是之前那些的范围。”

沈听风似乎接受了他的回答,殷素问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对方真向这边靠近时,他条件反射地倒退一步——

“诶”的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他的身体先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跌进了电视对面的双人沙发。再抬起头,上方已经拢下一片阴影,殷素问试图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沈听风的双手就撑在他手肘两侧。

这让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一时之间,谁也不再有所动作。

殷素问怔怔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分明了无生气,他却仿佛能感觉得到洒在脸颊上的、带着冷意的呼吸。

与一方还全无理智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双方都是清醒着的。

也许……也不那么清醒。

干渴了太久,遇见水源就难免想要饮下更多。那双棕眸不再像之前一样明亮,而是再度浮起了蒙蒙灰雾。厉鬼盯着他微张的双唇看了半天,仿佛被蛊惑了似的低头,缓慢地靠了过来。

殷素问条件反射地抬起手。

——柔软的冰凉感落在了他的掌心。

半空中的指尖在发颤,殷素问呼吸急促地看着自己挡在面前的手背,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嘴唇就贴在另一面上轻轻磨蹭,勾扯出一点窜上脊柱的酥痒。

这抗拒的举动也让险些失控的厉鬼立刻回过了神,沈听风撑起身体,准备另寻别的“位置”,同时为自己的唐突道了歉:

“……抱歉。”

殷素问别过头,他也形容不来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可能还是难以想象和恋人之外的对象接吻。

“呃,”为了缓解尴尬,他竭力寻找着话题,“也不是,我在想……”

离得太近了。

殷素问吞咽了一下。

“挺好一个鬼。”

他脱口而出道:“可惜长了张会说话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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