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们的确不是头一回睡在一起。

只是与之有关的记忆皆是在年少时期，总体上的时间跨度不小。

林蕴星不止喜欢看鬼片，还对那些奇奇怪怪的科普节目感兴趣。

有一期的内容相当精彩，讲述的是能够驱动尸体行走的赶尸匠，隐藏在“恐怖元素”之后的真相是毒贩为了运货想出的鬼点子。

倘若提前得知结果的话，那么看节目的时候就不会有恐惧心理，更不会产生代入感。

可偏偏，十四岁的林蕴星坚定拒绝“剧透”，认认真真地观看节目，以至于看到一半就浑身发凉。

法师、铃铛、黄纸，还有幽幽然的台词“尘归尘，土归土”。

堪称要素齐全，丰沛的好奇心显然压不住不断叠加的恐惧感。

而当夜幕降临以后，林蕴星更是无助，抱着小玩偶在屋子里乱转，久久不敢关灯入睡。

彼时的妹妹刚升上初二，作为一个双性人，不管是跟爸爸睡，还是妈妈睡都不太合适。

就在他打算不管不顾、熬一整夜不睡觉的时候，阳台的窗户传来“咚咚咚”的脆响，还挺有节奏感。

这下倒好，扬声高呼“你是谁？！”之前，眼泪先一步滑落下来。

少年委委屈屈地挤在床头柜边上，努力环抱住自己纤瘦的身体。

敲窗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窗户打开又关上的“嘎吱声”，以及一道熟悉的声线：

“星星人呢？明明灯还亮着……”

比起嗓音始终甜软的妹妹，十五岁的霍川早已进入变声期，变得有些低哑，却不会难听。

倍感慌张的林蕴星猛地抬起头来，面上犹带清晰的泪痕，可怜兮兮地控诉道，“讨厌！你吓我……”

林霍两家的屋子离得很近，从二楼凸出来的阳台翻到另一边去不算难事。

霍川不是第一次走这条“捷径”，万万没想到会给林蕴星带来惊吓，导致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下的场景多少有点震撼，浓烈的愧疚挤占了霍川的大脑。

他一向自诩娇妹妹的好哥哥，压根不问前因后果，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一路滑跪至床榻侧面。

个子开始抽条的少年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搂住另一个身形纤薄的少年，字字句句诚恳致歉：

“对不起妹妹，是我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就过来，不是故意要吓你。我错了，绝对不会有下次，要不然你……”

“要不然你惩罚我吧”尚未说完，霍川轻轻搭住林蕴星肩膀的手就被本人拍开，娇软的身躯顷刻间扑入怀中。

他先是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而后才察觉到身上的短袖被星星的眼泪打湿，并且这片湿润仍在逐渐蔓延。

霍川更慌了。

向来无所畏惧的人，唯一惧怕的就是公主殿下不高兴，晶莹的泪珠更是杀伤性武器。

他抬着手僵在半空。

眼神无措地游离着，不知该不该帮忙拭泪，只能语无伦次地道歉。

然后娇气包软绵绵地表示是看科普节目吓哭了，并毫不犹豫地提出要求：

“呜呜呜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我要你陪我睡嘛！”

“别哭了妹妹，明天睡醒后，眼睛会肿的，我拿冰块给你敷一下好不好？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啊？行，听你的。”

霍川整个人懵得彻底，内心深处觉得“一起睡”不太好，不符合规矩。

可是嘴上回应的速度比脑子思考要快得多，面对泪眼汪汪的妹妹也没办法说出推拒的话来。

林蕴星哭累了。

他紧紧地搂抱着竹马，收获到充足的安全感，很快失去意识，陷入沉眠。

身为具有两套性|器官的双性人，跟年幼时不一样，长大了自然就得跟爸爸妈妈保持距离。

可是霍川呢？

没关系，又不是外人。

林蕴星完全没有细想“霍川”在自己心里排在何种位置，也不曾考虑过对方的特殊性。

妹妹只是将一切视作理所应当，霍川保护他、对他好是应该的。

所以不需要任何回报啦！

后来还有过许多次同床共枕。

黑白灰为主色调的房间里，渐渐地多出林蕴星的所有物，是霍川新添置的妹妹专属物品。

娇小的少年睡着后，睡相特别乖，安安静静的，恍如一只玩累了就卷起尾巴休憩的奶猫。

在今夜以前，从未出现过“捞住同榻者的手夹在腿间”状况，将幸福安睡的某人打得措手不及。

霍川比林蕴星高大得多。

他完全可以将娇弱的少年一整个圈拢住，形成一种彼此嵌合的姿态，曾经好多回都是这样。

然而此时此刻，局势颠倒，主动方和被动方互换，真实的局势与最初入睡时截然不同。

青年的左胳膊被夹住，而右手臂充当了垫在妹妹脖颈处的“靠枕”，反向钳制，动弹不得。

毕竟手掌所处的地方十分特殊，霍川根本不敢乱动，浑身上下僵硬得宛如施了定身咒。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娇气包拒绝“穿睡裙”的提议，如今身上穿的是普通款家居服。

多出的那层布料就是……

给心怀不轨的人留出缓冲的余地。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卧房当中一片昏黑，空调尽职尽责地运转，时而发出点“咔咔”的声响。

即使眼睛适应了黯淡无光的现状，也只能看见心上人大致的轮廓。

霍川看不清林蕴星脸上具体的神态，却不难想象出泛粉的小脸蛋，像是诱人的小桃子。

他这会儿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另一道平稳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中带着几分香甜的气息倾洒在颈侧。

可爱的星星宝贝，乖乖地窝在自己怀里，一副全无防备的模样。

这个认知令霍川感到愉快，纵使彻夜睡不着、睁眼到天明也没关系。

不就是手掌被夹在腿间吗？

问题不大，娇妹妹已然陷入熟睡，或许不会再有别的举动。

霍川很快达成“自我说服”的成就，没忍住低头靠过去，主动蹭了蹭那张柔嫩的脸颊。

这是独属于他的时间，理应心无旁骛地感受每一分、每一秒。

然而……

现实又一次超乎预料。

林蕴星确实睡得很香。

但他做了一个梦，和睡前看过的电影无关，并未浮现出披头散发的女鬼。

来自成年男性的体温牢牢地包裹着少年，轻而易举地驱散残留在脑海中的恐惧感。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扒拉了下，想要捞过抱枕却落空，手心拍到了什么东西。

娇惯的妹妹在白天醒着的时候，都不会考虑“谦让”，更不用说沉眠之时。

当即不管不顾地扣住，一把拽过来，垫在大腿内侧的位置，代替抱枕的作用。

林蕴星的梦境里出现了霍川，这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的生活中处处有竹马的身影，“没有梦到霍川”的情况反倒稀奇。

重点在于这次的梦是昨日晚上的复刻，若是严谨地形容，也许算是同一背景之下的新发展。

317宿舍的床有点狭窄，一个人躺着还好，换成两个人就变得格外勉强。

“星星，你睡了吗？”

林蕴星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听见坏蛋哥哥装模作样地询问。

为什么还要问呢？

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竹马身高腿长，径直倾覆下来时，带来灼灼热意，存在感极强。

妹妹故意不作回答，放缓呼吸，仿佛先一步入睡了。

只是霍川不按套路出牌。

或者说，纵然梦里虚幻的霍川，也足够了解林蕴星。

青年忽然间伸出手去，动作轻缓地放在少年眼眶的位置，似是在感觉着什么。

不过两秒钟，林蕴星就听到低沉带笑的男声凑近耳畔，“乖宝，你在装睡。你能骗得过别人，但是骗不过我。”

林蕴星：“！”

这是怎么发现的呀！

笨蛋妹妹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出答案之前，那只宽大的手牵引着他向下走，摸向自己的喉管，停留在颈间凸起的喉结处。

“星星宝贝。”

霍川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喉结就会小幅度地上下滚动着。

“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试什么呀？”

林蕴星茫然至极，紧接着察觉到不太对劲，两条纤细的腿默默地并在一处。

与其说是蛊惑、引诱，倒不如说是青年上赶着要伺候他，继续小声地劝说：

“用喉咙啊，随便你摆弄。哪怕你按着我的后脑勺，我也不会有任何挣扎，真的。”

林蕴星并未正面回复。

因为他根本不会，毫无实战经验也就罢了，知识储备同样为零。

只依稀记得……

自己夹住了什么东西。

不知怎的，第二天醒来时，林蕴星浑身泛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按常理而言，这般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合该是精神抖擞才对。

他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抬手想扒过小猫抱枕，却无意中碰到——

一个有些硌手的物什。

霍川基本上一夜未眠。

躺在臂弯处的娇气包时不时就动一下，这份动静不止局限于翻身，还包括合拢在一处的腿。

青年没来得及细究手指的湿润来源于何处，或者说，对此心知肚明却不能细想。

感受得到，但是吃不到，这无异于是一种更加难熬的折磨。

直到一只小手摸索着探过来，狠狠地、不明缘由地抓住霍川。

第一时间产生的反应是“哦没事，这集我看过”，紧随其后的才是脑海中骤响的警报声。

“……”

他顿时想起这不是手臂。

林蕴星的大脑尚未开机，迷迷糊糊的，并没有放开手，甚至还加重力道握了握。

“哥哥，这是什么呀？”

“……”

霍川也不挣扎，沉默着像是接受了现实一般，良久才答：

“星星，我不确定这是你的玩具，还是毫无意义的物件，一切取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