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主街，几位皇子走马观花，并未急着回去。

“老二老四，你说先生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要是这都算不上恩科盛世，那什么样才算呢？”

看着路两旁到处都是洋溢着笑容的学子，朱标眉头紧皱，很是不解。

“大哥，我也不明白。”

朱樉摇了摇头，眼中有些迷茫。

接着，他指了指远处府衙。

“应天府衙，上下不过数十人人，这里面绝大多数人还都是老朽，甚至不少都是前朝老人。”

“此次科举，就是在找寻能够替代他们的人。”

“参考人数足足上万，取仕便是再怎么严苛，上千人该有吧？”

“如此庞大的文人入仕为官，怎么能不算盛世呢？”

听着老二的话，朱标眼中疑惑更盛。

是啊，谁都能看出此次科考取仕的规模空前。

为此无论是刘伯温代表的浙东派系，还是李善长代表的淮西派系都倾尽全力想要获得主考之位，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怎么到先生这里就不一定是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先生如此自信呢？

朱标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大哥二哥，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先生评判盛世的标准和咱们不同呢？”

“咱们觉得入仕为官的人数多便是盛世，而先生觉得入仕为官的人得有能耐才算盛世？”

“俺的意思是先生可能觉得这次参加科举的学生不太行，量虽大，质量却不好。”

朱棣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这让其他皇子都愣住了。

学生质量不行？

怎么可能！

朱标连连摇头，直接否认。

“不可能，自隋唐开恩科以来，天下英才哪个不想通过科考证明自己？”

“那时候才多少人参考？几百个。”

“光是几百人参考就能涌现出一大批能臣武将，怎么到我大明就都是歪瓜裂枣了？所以这绝无可能！”

他斩钉截铁说道。

真要如老四所说那样，那今天他们就不可能在客栈看到李文达这样的读书种子。

朱标静静想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虽然老四的分析绝无可能，但你确实给了我一个思路。”

“前来应天府参考的这些学生再差不可能差到哪里去，这一点毋庸置疑。”

“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便是咱们选取进士这一步。”

“这上万学子虽然过了乡试，但他们之间亦有差距。”

“若是最聪慧最有能力那一批人没能选上，选上的都是些庸才，那自然称不上盛世了，对不对？”

朱标眼中精光闪烁，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那确实算不上盛世。

而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从这个角度看到了好几种可能。

他所说的，不过是其中之一，最温柔的一种。

闻言，朱樉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天才没选上，庸才选上了？

“这岂不是……”

没等他说完，朱标伸手阻拦了他。

“别急着下定论。”

“此次的主考官是刘三吾，德高望重，博学多才。”

“更重要的是，他是国子监监正，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先生可能比我们看得更多更长远。”

说完，朱标回转头望向远处客栈，他心底一沉，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先生让我们静候三日，三日之后便是放榜的时候。

国朝开恩科取仕，若是在这里出了岔子，那得是多么轰动的大事儿？

到时候……得死多少人？

……

西安门，朱元璋带着毛骧再次出宫。

今日政务繁忙，他在宫里批了许久的奏章，早就不耐烦想要出来逛逛了。

自打那日去寻陈牧看到了宫外景象，他越发觉得宫内无趣，好像只有出来走走才舒坦些。

和之前一样，他这次依旧是常衣便服，丝毫没有皇上的架势，活像个富家翁。

甚至这次老朱连马匹都没有骑，出了宫门就徒步，百姓的吆喝，学生的议论就在他耳边回荡，根本不需要靠别人转述，他能清晰感受到每个人话语里的情绪。

而两个学子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吴兄，此番你考得如何？”

“有些把握，试题都在四书五经之内，明义不难。”

“那吴兄这次必然高中了，小弟我就难咯！不过我有信心下回考中！”

“贤弟不必如此谦虚，不过我倒有一个心得可与你分享。”

“哦？什么！吴兄快说！”

“皇上这次开恩科其实用意很明显，几道经义题都是在考察我们对制度、教学以及地方治理的见解。”

“这说明什么呢？吴兄你就快说吧，小弟我实在不解啊！”

“这说明皇上需要人才，贤弟只要心思纯正，学问扎实，基本不可能被黜落。”

“那岂不是……”

“所以我也提前恭喜贤弟，此番必定高中！”

“哈哈哈！饮酒，痛饮！痛饮！”

“如此盛世，适当痛饮！贤弟，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这二人衣着朴素，一看便是寒门学子，身上还带着些许北方士子特有的坚毅气息。

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决断很正确。

有了这次恩科盛世，必定能够稳固人心！

大明传承百世的可能又多了些！

……

国子监，所有考官都聚集在了一间屋子内，门外还有将士巡逻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

刘三吾和白信韬也都在此处，两人相对而坐。

“刘大人，您那边进行的如何了？”

白信韬一片批阅卷宗，一边小声询问。

“一切正常。”

刘三吾神情淡漠，冷冷回答道。

闻言，白信韬手中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陈牧啊陈牧，你区区一个国子监博士还想威胁自己的地位？

现在你被免职，又被赶出学宫，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应天府立足！

不过这样还不够，在蓝上卿回来之前，我一定要将你彻底赶出应天府，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

大明皇宫，御书房。

朱元璋在太监们的服侍下脱去了常服，正在洗手净面。

他脸上满是笑容，一边洗手还一边点头，似乎是在回味外面的见闻。

内侍小黄门有些惊讶，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皇上这么高兴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您这回出宫肯定是见着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他笑着道，说话间还不忘躬身递上帕子给老朱擦手。

老朱顺手接过，擦拭完又递还给他。

“是见着好事儿了，而且还是天大的好事儿！”

“这回开恩科，足足有上万考生参加会试！”

“他们可都是咱们大明江山的未来啊。”

老朱重新穿上团龙袍服坐在了椅子上，他嘴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这出去走了一趟，他才真真切切看到了什么叫“百姓是江山基石”。

而每一次出去，他发现自己都能在陈牧博士话里发现更多真谛。

有此贤臣，自己想要成为一个英明的开国帝王，有何难？

一想到这，老朱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

就是这样一个经世大才，居然被徐达他们给强行赶出了国子监！

刘三吾这个迂腐不堪的老匹夫还同意了！

这件事儿就是老朱心里的一根刺。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痛失一位贤臣！

眼看皇上脸色突变，小黄门赶紧重新提起了刚才的事儿。

“皇上，那今天应天城肯定很热闹吧？学生考完试，肯定会庆祝的。”

闻言，朱元璋点了点头，眼中阴郁暂时消散。

“不错，确实热闹的很。”

“南北学生们都考完了，现在都在庆贺呢。”

“不过南北学生之间亦有差距啊，南方考生更加放浪形骸，北方考生大多沉稳些，也不知道最后榜上能各占多少。”

小黄门一看朱元璋笑了，知道自己可以接话，赶忙拍起了马屁。

“不管榜上南北各占多少，皇上都是将天下人才一网打尽了！小的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您为咱们大明开了个好头啊！”

小黄门毕恭毕敬的行礼，老朱看的哈哈大笑。

“滑头，就你会说话。”

“不过这次你还确实说对了，有此恩科盛世，我大明定会长治久安！”

马屁谁都爱听，老朱也不例外。

不过他并不会被马屁蛊惑，他看重的是事情背后的影响。

恩科盛世一开，天下人才都琢磨着怎么高中了，谁还会想着造反？

只要没人造反，自己这后院不乱，那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北伐元贼。

趁他病要他命，等把元贼灭了，自己还有什么需要操心的？

这就是他的阳谋！

他要让天下文人一辈子给老朱家打工！

而朱家，只需要把握上升途径就行了。

想到这，老朱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此次恩科，盛世之相已有，接下来就看三日后金榜题名了。”

“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我大明江山必将万世不移！”

……

客栈内。

此刻老板正忙活着招呼客人。

这段时间来一直有着不少学子前来这里住店。

导致他这里的生意十分火爆。

而就在这时！

位于客栈一处包厢当中。

陈牧正坐在这里，眼神微眯。

至于面前则是摆放着一壶茶水。

茶香萦绕，冒着热气。

对于外面学子的议论。

陈牧自然是有所耳闻。

这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料发展下去。

恐怕不需要多久的时间。

这些学子便会迸发出滔天怒火。

皆时！

朱元璋将震怒无比。

从而发生一场大案。

陈牧要看着自己亲手烧的一把火，能不能让国子监，从上到下，大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