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级怪物们盯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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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楚雾痕的排他性有点过强了。

虽然怪物们的独占欲向来都是这样, 恨不得将自己身边所有的其他人都消灭干净,可他似乎更针对梦里的男人。

明明梦里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甚至都不如身边的怪物来得威胁性大,最起码身边的其他怪物还是伴侣候选人呢。

所以为什么?他怎么会这样在意男人?

只是因为在梦里,自己表现得很眷恋吗?

谢云泽分不清楚,只是注视着楚雾痕,很久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地问道,“倘若我现在问你……”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楚雾痕痴迷地捕捉着的目光, “除了男人的信息, 我说过的。”

已经对他的答案有所准备,谢云泽并没有觉得失望。

察觉到楚雾痕已经冷静下来,谢云泽终于慢慢地将手从他的脸颊收回,而楚雾痕却依旧恋恋不舍, 追着靠过来。

谢云泽觉得自己有隐瞒他的行为,在他靠得很近倏然定住的时候, 轻轻地对他道,“对不起。”

“你不用对不起……”楚雾痕的眼底掠过阴霾,“泽泽, 我相信你是真的在看我,也是真的在称赞我。”

“但是你是在想谁、或者是爱谁, 我都不会放弃的。”

最后几个字轻轻扑洒进谢云泽的耳膜, 只是轻微颤抖睫羽,却什么都没有再说,甚至还安抚似地, 手指收回时轻抚而过。

这样无声的纵容,让楚雾痕的瞳仁骤然收缩。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会让谢云泽不适, 但是神色几番变幻,最终都没有办法说出恰当的词汇来,而这就是他时常自责厌恶的根源。

怪物们天生的掠夺性跟侵略性,就容不得脆弱的人类过多拒绝,即便他们愿意为爱人付出生命灵魂乃至一切,却也依旧容易让他们害怕。

楚雾痕焦躁起来,却又强行压抑着不能发泄,将原本带给谢云泽的书抓起来,竭力克制着才轻轻放下,“我先走了。”

原本自己过来,就是看他有没有事。

顺便把他喜欢的书送给他。

即便周身的气息都汹涌不稳定成那样,手里面的书却连丝毫褶皱都没有,古老的封皮映入谢云泽的眼帘,让他不由得愣住。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楚雾痕就已经在房间里面消失。

谢云泽走到桌边,细细地将这些书拿起来看,发现是怪物们独特的语言夹杂着些符文,他基本都不认得。

但是倏然神经刺痛,他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

应当是梦里面的男人曾经教过他,零零碎碎的,强忍着痛苦去努力回想,竟然还能够拼凑些出来。

“《怪物起源》……”谢云泽轻声呢喃。

【爸爸!】有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就像是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对话似地,谢云泽下意识抚摸腹部,知道是佩佩在喊他,索性便摸索着在桌边坐下来的,“佩佩认识这些字吗?”

脑海中,精雕玉琢的孩子坐在虚无里面,悠悠晃荡着腿。

【我当然认识呀,我天生就认识。】

“那你教我吧。”谢云泽顺手将纸笔拿过来,注视着封皮的字眼很久,才慢慢地翻开阅读,“我想知道这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楚雾痕会突然带书给他看,多半也没有想别,就是觉得他喜欢而已,毕竟之前自己没事做的时候每天都在看。

但是恰好《怪物起源》就是谢云泽想要了解的东西,即便这些古怪的文字磕绊又陌生,可在见到的刹那,依旧让他心跳加快。

佩佩在脑海里面教他辨认文字,谢云泽便读边记,没过多久便察觉到轻微的呼噜声传来,孩子的精力始终还是不够充足。

但是没关系,谢云泽已经能够认得些,便靠着刚刚写下来的释义,比对着慢慢往下读。

这本书的用词很简练,说这个世界叫真实世界。

真实世界是有主神存在的,设定规则且掌管万物,但是就像是月圆月缺、潮起潮落一般,力量总有强盛和衰弱的时候,最强盛的时候无可匹敌,但是最衰弱的时候便会陷进沉睡,等待着下个强盛时期的到来。

但是为了避免沉睡时期的世界出乱子,所以他的力量便会分化,绝大部分会融进规则的运转中,这是绝对不可以忤逆的部分。

但是还有些黑暗暴戾的部分泄露出来,会分化成为恐怖至极的至高天怪物——

谢云泽的神经倏然颤动了下。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反复比对文字却发现并没有,最后那几个触目惊心的文字,写的就是“至高天怪物”。

怪物们自己肯定都是知道来源的,但是他们只会承认由主神给予力量,依旧认为自己是独立且排他性强烈的个体。

但是从谢云泽这种人类的旁观视角来看,突然就升腾起格外荒诞的念头,这样说来难道他们不都应当是属于同个人的分化吗?

而且精神力最强的楚雾痕,对于男人最是排斥。

所有怪物的骨相,都跟男人有共通之处。

而且自己跟他们匹配这么多次,也迟迟都没有办法得到结果,自己的识海暴露时甚至能够跟他们全部链接起共鸣!

……只是光这么想,实在是太过荒谬。

谢云泽可从不觉得,自己会有那种运气能够得到主神的垂青,甚至在主神离开以后,他分化出来力量都还与自己纠缠不清。

可一旦这种猜测冒出来,他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强迫着自己往后面翻了几页,却都没有这条信息带给自己的震撼强烈。

胸膛在剧烈地鼓动着,谢云泽的耳膜都是嗡嗡的。

等到他好不容易才平复急促的呼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不知不觉响了很久,而且还是总部员工拨来的。

“谢先生。”总部员工的用词委婉,硬着头皮道,“虽然现在有点打扰您,但是我们上次说,您还是要持续进行试交往的……”

谢云泽微微愣住,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跟楚雾痕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先是带自己进深渊,献给自己与孩子最多的承诺与忠诚,现在还特地送书给自己看,在自己不需要他的时候便只是安静待着绝对不会打扰他……

因为彼此相处得太过融洽,竟是让谢云泽都忘记了,很快自己就要切换别的对象,轮流体验以挑选出最合适的伴侣。

“由于很快您就要进行切换,所以您还需要来我们这边填表。”

“我知道了……”片刻后,谢云泽轻声答应。

旋即目光定在书籍的文字上,他的心跳又不自觉加快起来。

这些书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可以去向总部求证。

而且自己从前的伴侣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这些怪物到底又为什么会同时匹配到自己?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跟总部约好了明天的时间后,谢云泽挂掉电话,顺便将面前这本《怪物起源》也合上,思索很久,还是决定换本书看。

此时他既不能够再深究下去,免得让自己的思绪愈发混乱,但是也的确需要了解更多和至高天怪物相关的东西,不如看点和习性有关的。

凭借着佩佩教自己认识的那些符号,谢云泽磕磕绊绊读下去。

途中佩佩又醒了会儿,迷迷瞪瞪地模样,发现谢云泽还在看,便把剩下的自己会的全都教给他了,也让他总算是能够顺畅阅读。

直到深夜,谢云泽疲惫到不行才合上书。

到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就应该去总部了。

才打开门,他边发现楚雾痕就站在门口,在谢云泽没有召唤他的时候无事可做,便从头到尾守在这里盯着他。

有那么瞬间,谢云泽强烈心悸了下,让他回想起来之前瞿炎待在他房间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整晚动都不动,就像条绝对忠诚的家犬。

按道理来说,就算怪物拥有通性,也不至于连这样的习惯都如此相似吧……

“泽泽。”楚雾痕却已经痴迷地伸手,想要吻他的手背却又强行克制住,甚至还有种病态的脆弱感,“你今天要去总部填表是吗?”

“我刚刚看到外面停了辆车,就是总部来接你的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雾痕漆黑的眼眸紧紧停留在他脸上。

他跟谢云泽的时间本来就所剩无几,等谢云泽填完感受表,总部就会将其记录在案,紧接着就要给他安排别的怪物了……

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楚雾痕却依旧表现出浓浓的眷恋,还压抑着自己想要摧毁这所有流程的阴沉暴戾。

见着谢云泽轻轻点头,他便沉默地把他送上车,即便车辆已经缓缓驶离他的视野,却依旧站在原地很久没动,如同淹没在阴影里面。

越是这样,谢云泽就越是无法彻底安定。

到达总部后,跟他对接的员工立马迎接上来,甚至还特地看了眼他的背后,发现楚雾痕并没有跟上来才重重松了口气。

怕影响到谢云泽填表的公正性,原则上伴侣候选人的确是不能跟来,但是这些至高天的怪物吧,向来也不怎么守规矩就是了。

“谢先生。”总部员工小心翼翼地询问,“您这几天感觉如何?”

“我们相处得很好。”谢云泽低声回答道,“而且关于孩子的事情……我们也达成了共识。”

总部员工的眼底闪过讶异,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道,“实不相瞒,有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他们压根就不像是至高天的怪物。”

“……这是为什么?”谢云泽微愣。

“您来大厅的时间少,而且别的怪物家庭见得也少。”总部员工有些无奈,“虽然说在人类与怪物相爱结合的时候,怪物总会因为自卑变成弱势方,但也常常有失控的时候。”

“您的伴侣候选人克制得就很好,要知道至高天的暴虐在克制起来的时候,远非普通怪物所能比拟的,有的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们就像是个正常人……”

“他们是很好。”谢云泽听得心头发软,“以前我对他们有误解……”

都还没有说完,倏然敏感捕捉到几个字。

正常人。

梦里男人的模样,不就是正常人吗。

正好谢云泽被引导进房间里面,面前的屏幕提示需要验证他的公民信息,谢云泽察觉到自己的虹膜正在被捕捉,睫羽不由得轻轻颤抖。

旋即自己的公民信息呈现出来,伴侣的那栏因为匹配失败,至今显示的都是灰色的丧偶字眼。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地抚摸。

就假设男人就是自己从前的伴侣,而且已经能够确认他也是个怪物,那么听起来他好像比起普通怪物、至高天怪物都要厉害。

否则普通怪物无法伪装、至高天怪物竭力克制,他得需要多大的能耐,才能够在自己面前完全藏起怪物的身份。

至少从记忆里面这些片段看来,真的是丝毫都与怪物扯不上联系,什么偏执占有、什么暴戾危险……

留给自己的,竟然只有无穷无尽的纵容跟温暖。

越是去整理这些细节,谢云泽便越是心惊,几乎都忘记了今天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忍不住问道,“我们真的不能够查到我亡夫的信息吗?到底为什么死去的生命就要销毁掉所有资料?”

“这条规矩其实也是最近才加上的。”

总部员工也很无奈,又害怕刺激到他的伤疤,好半天才谨慎地解释,“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怪物起源》这本书,其实制定规则的是森*晚*整*理主神,而我们也只是听从规则调配而已。”

“不过说起来也挺巧的。”他的目光落在谢云泽指尖停留的位置,思索片刻后才道:“这些事情也都跟您有点关系。”

“这条规矩生效的时候,正好是您登记有伴侣的时候,而后来您重新匹配的时候,我们也是头次遇到竟然能够一次性匹配到四位至高天怪物的情况,甚至完美到连识海都能够共鸣的地步。”

“谢先生。”总部员工半开玩笑般轻声道,“别总觉得我们给您的福利好像特别好,那是因为您真的是我们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位了。”

所有信息烟花般的在脑海中炸开,谢云泽神经猛颤,回过头来。

似是无法置信总部员工到底都说些什么,然而每个字都滚烫烙印在他的心脏,甚至还在反复汹涌地回响。

在这些的佐证下,自己的猜测似乎都没那么荒诞。

自己刚登记有伴侣,规则便宣布要抹除掉逝者信息。

而自己正要重新进行匹配,怪物们便接踵而至。

甚至自己还偏偏失忆!

这不就是意味着,曾经的伴侣换了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吗?只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形态会是这样可怖的怪物,一切却都那么符合逻辑……

到后面,谢云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填的表。

总部员工应当还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的耳膜嗡鸣完全听不清,甚至就连脑子都是白茫茫的,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急促喘息着。

直到被反复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还要选择后面试约会的伴侣,谢云泽就连眼前的字眼都看不清楚,模糊间便接受了大厅推荐。

直到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谢云泽的身体都轻微发颤。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就好像真相即将呼之欲出,但是又还需要更加笃定的证据来证明。

甚至还有更多密麻发炸的情绪汹涌而来,令他又是喜悦又是无助,倘若这些怪物都是男人的力量所分化、而男人又是主神……

那么这段时间自己所有的心软、犹豫甚至无法抉择也都有了解释。但是后面自己要怎么办?还是按照流程去走吗?还是抉择吗?

可男人既然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非要将自己分成这样的碎片,让他纠结又难受呢……

等等,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要验证猜测。

回到家都没来得及跟楚雾痕说话,谢云泽便立马来到卧室,翻开昨天晚上自己读到过的部分,他还特地用书签做了标记。

现在这些古老奇异的字眼冲涌进眼瞳,谢云泽有那么瞬间好似呼吸发窒。

在沉睡的时候,主神不愿意留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丧偶后的相关信息才会消失。

至高天的怪物,会本能追随自己的欲望。

——所以自己重新匹配,他们接踵而至。

真是奇怪,谢云泽总觉得自己失去记忆前,就好像已经对这些有所接受了,就像是现在,不管是遭到至高天怪物的觊觎,还是自己曾经的伴侣竟有可能是主神这件事,他都推测得毫无障碍。

而此时自己的预感得到强烈的佐证,谢云泽的心脏反倒是弥漫开浓重的酸楚,甚至梦里面的记忆都愈发清晰。

梦里面的男人好似随时都知道自己要离开似地。

即便如此却还是把他养的很好,是因为知道后来还会有自己分化出来的力量,也会像是曾经那样爱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吗?

可这依旧是沉重的分别,让谢云泽只要想起来,滚烫的眼泪就忍不住簌簌下掉,到最后实在是压抑不住呜咽,将自己埋进膝盖。

无声温暖的气息将他笼罩起来。

在黑雾感受到异样前,腹中的呼吸就小心翼翼地鼓动起来。

佩佩是听到爸爸的哭声才醒的,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说话。

他生长在谢云泽的血肉里面,隐约知道谢云泽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哭,片刻后试探着,将他带进自己的虚无世界里面来。

然后伸出温暖的小手,慢慢抚摸着他的脑袋,小小声问道,“爸爸,你是因为太想念爹爹了,所以才会哭的吗?”

“……我不知道。”谢云泽将自己的唇瓣咬得通红,嗓音沙哑,“我到现在甚至都记不起他的名字。”

佩佩懵懂地看着他。

即便无法理解这些,但是他能够看到谢云泽的心脏跳动得很慢很慢,颜色很灰败很痛苦,皱巴巴地就像是……拼命绞起来似地。

倘若连爹爹到底是谁都无法记起来,却还是因为想到他而疼痛得哭起来,那一定是烙印在识海深处的爱吧。

“要是我有能力唤醒你的识海就好了。”

佩佩费劲地将自己塞进谢云泽怀里,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仰着脑袋,用柔软的手去给他擦拭眼泪,自责地道,“但是我不可以,我的精神力没有楚雾痕那么强。”

在这片刻间,他甚至都已经想了无数的办法。

譬如再让楚雾痕带自己去趟深渊,拼命吸食他的力量茁壮自己的精神力,或者趁机把楚雾痕吃掉吧!反正他也想过吃掉自己……

然后就可以打开谢云泽的识海了,他所有失去的记忆都能够在这里找到,不论是想要知道爹爹是谁,还是曾经他们的美好记忆。

“我知道的。”感受到佩佩的气息逐渐变得恐怖,谢云泽不由得将他抱紧,也没有再掉眼泪,只是泛着薄红的眼眶看着他。

“佩佩不需要为我做这些,也不要伤害到自己。”

“但是我想要帮到爸爸。”佩佩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谢云泽的心脏倏然软化,忍不住低声劝慰道,“我知道佩佩为我好就足够了,而且其实只是打开我的识海也没有用的,我需要跟其他怪物的识海共鸣才——”

说到这里,他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从前自己在梦中的时候,即便是梦到男人却也什么都记不清楚。

但是在匹配的时候却会突然跟所有怪物共鸣,甚至还清晰地铭记住男人的脸和每句话,那是因为这些东西在怪物们的识海中也同样存在。

片刻后,谢云泽艰涩地接着道,“……但是楚雾痕不会答应的。”

“我也并不想为难他。”

“他答应才不正常呢。”佩佩的脸蛋突然沉下来。

谢云泽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副赌气的样子,忍不住朝着他看去,谁知道却忽然感受到轻柔的触碰,是佩佩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脑袋。

“爸爸,你肯定不知道展开识海对怪物来说多疼。”佩佩的声音也轻轻地,“我虽然没有试过,但是我本能就觉得好疼呀。”

“而且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倘若真要他的识海跟你共鸣,需要克服掉最最最本能的自我保护,需要将弱点全部都呈现出来,任人宰割。”

“我知道……”谢云泽睫羽轻颤想要解释。

谁知道佩佩却摇头,“楚雾痕的精神力很强,而且他又是从深渊中形成,本体可以说是摸不着看不到的雾气,所以识海藏得比所有怪物都还要深,暴露的时候就更难更疼。”

“而如果你们识海共鸣的话,他看到的肯定是你跟爹爹的幸福美满场景——”

倏然间谢云泽的心脏狂跳,就连瞳仁都收缩震颤。

都还没有等他急促地开口、哆嗦着唇瓣说些什么,就听到佩佩清脆却又格外清楚的嗓音,“我觉得他会受不了的。”

“他会发疯。”

“他害怕自己发疯到伤害你。”

第 42 章

谢云泽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些。

楚雾痕在拒绝他的时候, 表情里面只有痴迷和偏执,却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丝毫的疼痛, 甚至都没有告诉过真正的场景会是这样!

难怪不得他死活都不愿意告诉自己,甚至还会反复强调自己爱别人,对于男人的应激和排斥甚至比其他的怪物还重……!

倘若男人的记忆对于他来说,就是如此痛苦的话,那他确实就是应该拒绝自己的,甚至自己都不应该再向他询问!

如此清晰、血淋漓的场面冲击到谢云泽,令他陡然震颤。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酸楚冲上鼻子, 神经在剧烈地拉扯发麻,就连心脏都好似深深的绞紧。

他急促地喘息着,颤抖着睫羽紧紧闭眼,甚至忍不住弯腰付伏身, 好似这样就能够缓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苦……

“爸爸!”佩佩急忙扑过来抱住他。

“爸爸你不要难过……”

佩佩的眼泪唰地就掉下来,此时的场景让他清晰感受到, 自己刚才的那些话,肯定是让爸爸受到了伤害。

他原本只是想告诉爸爸,想让楚雾痕做这件事很难很难而已, 还不如依靠自己,自己强大起来也会让爸爸得偿所愿的。

但是现在他却感到无比的懊恼和后悔, 忍不住紧紧抱着谢云泽抽噎起来, “对不起爸爸,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这些了……”

“不是佩佩的问题。”谢云泽竭力隐忍着,声音艰涩沙哑, 甚至还带着点没有消散的浓重鼻音,“佩佩……”

“爸爸。”佩佩脸都哭花了。

谢云泽的唇瓣颤抖着, 几番想要张开却又压根不知道如何开口。

佩佩跟他说的这些都没有错,只有他知道了残忍直白的真相,他才不会去做出伤害怪物们的事情,由此也能愈发笃定,他们真的爱自己。

可现在自己又应当怎么办呢?他没有过去的记忆,甚至搅合不清楚自己跟怪物们的感情,无法分辨自己是心软还是余情未了。

倘若怪物们真的就是男人的力量分身,在自己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其他的怪物又应当怎么办?会消失吗?还是会发疯?

甚至自己既爱着从前的伴侣,又无法拒绝他的分身,那自己这选择到底是做还是不做?这到底还算是忠贞吗?

谢云泽无法去想,神经尖锐地刺痛起来。

他的脸色都疼发白,扑在他怀里面的佩佩变了脸色,似乎是在跟他说些什么,但是他完全听不清楚,只觉得世界都在耳鸣。

突然间他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随着嘭地声浑身都发疼,这才在模糊艰难的视野中,发现虚无的世界消失,已经摔在床上。

黑雾终于冲破怪物胎儿的阻碍汹涌而来。

楚雾痕惊慌失措地握住他的手,压抑着自责与疯狂,“泽泽!”

谢云泽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但是当时总部员工也在,正在跟他传达刚填好的表单上的信息。

楚雾痕急着看谢云泽给自己的评价,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然而等他发现异样的时候,卧室已经被怪物胎儿的气息严密包裹。

他当然可以强行闯进来,但是却会担心伤到谢云泽,终于等到这气息变得薄弱,他焦急冲进来的刹那,却看到这样的场面。

“泽泽……”楚雾痕的愤怒中又难掩惊慌。

原本他还想问,到底是谁跟他说过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否则谢云泽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往常平稳的气息变得极度疯狂又紊乱,让楚雾痕都感受到害怕,紧紧握着他的手都不自觉轻微发颤。

可谁知道谢云泽费劲地睁眼看着他,早就已经被病态染得泛红的眼眶,现在看起来愈发地触目惊心。

他因为疼痛和突如其来的灼热,被迫难受地将身体蜷缩起来,脆弱得好似轻易就能够折断,而热汗更是不断地顺着鬓角滑落。

“楚雾痕……”他艰涩沙哑地开口。

谁知道才叫了个名字,突然泪水汹汹滚落下来,“对不起……”

楚雾痕的心脏陡然震颤。

他不知道谢云泽为什么要这样讲,但是就在听到他嗓音的刹那,瞬间整颗心脏都好似要爆开般痛苦难受,更是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

“泽泽。”无尽地恐慌疯狂地席卷而来。

他忍不住捧起谢云泽的脸来,想要去亲吻他却又死死的克制住,紧盯着他的瞳仁黑雾汹涌,却又极其不稳定地惊惧颤抖着,“为什么要对不起?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刹那间他所有的原由都不想问了,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谢云泽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刚才看评价表都还好好的!

是谢云泽不想要他了吗?评价表只是安慰,他心里面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只等着两人相处的时间结束就毅然决然抛弃掉自己?

楚雾痕不知道,甚至都无法去想,就连身体都濒临崩溃般,连皮肤都雾化般不稳定地来回切换。

谢云泽还想要说话,意识却逐渐模糊。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从虚无里面出来以后,就倏然感受到如同火燎过般的高热,还有神经剧烈拉扯的尖锐疼痛,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强行用脑导致的。

现在他也完全没有精力去辨别,只觉得自己像是沉溺在铺天盖地的热浪,就连理智都被高温所侵蚀,让他的喉咙都变得嘶哑无法出声,连吞吐呼吸都难受。

到最后他只能凭借本能,紧紧地闭着眼,被濡湿的睫羽剧烈地颤抖。

“泽泽!”楚雾痕心脏一颤。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谢云泽的额头。

看到他这幅模样,竟好像跟那时候识海共鸣后遗症极其相似,死死地咬着唇,眼底有无数的阴沉疯狂掠过,最后却只剩下深深的痛苦。

“泽泽……”他紧盯着谢云泽很久,低声呢喃,“你好好地休息。”

只是识海共鸣的后遗症发作的话,绝对不可能还是这么难受。当时是佩佩即将成型,才会带给他更加剧烈的反应,但是现在佩佩明明都已经完全稳定,只需要等待力量凝固就好!

所以绝对是还有别的,有可能是谢云泽自己不甘心反复地去试探识海,即便可能他自己没有察觉,甚至不知道如何使用,潜意识里面却还是这样做了……

人类不常使用识海,所以压根不知道过度探索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楚雾痕的脸阴沉得可怕,然而看着谢云泽的目光却很温柔,几次三番地还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又害怕在此时造成识海共鸣。

别的都不重要。

但是不能给再给他增加负担了。

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动作,楚雾痕又眷恋地看了几眼谢云泽,然后才出门去给总部发消息,让员工带着医生都过来。

当然也用了更快的方式叫来其他怪物们,夜空中的黑雾无声弥漫,倏地跟其他怪物的气息产生冲突,纠缠在一起。

等待的时候,楚雾痕的脑子空茫茫的。

他不受控制地就想起来,谢云泽即便是那样难受的情况下,却还是掉着眼泪跟自己说对不起,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就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已经准备离开了吗?

即便相处这么久,却依旧没有丝毫留恋。

忽然有灼热的温度席卷而来,即将冲向面门。

楚雾痕破天荒的竟然没来得及反应,只是沉沉地抬起头来。

只见大门口的灯已经被火焰照亮的,被召唤而来的怪物已经到了,最快的便是瞿炎,巨龙的身形铺天盖地压下来,却又在落进院子里面的时候慢慢消散,变成人型。

白昼流跟明皓月好歹是从门走进来,但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因为刚进来,就嗅到了谢云泽极其疯狂又紊乱的气息。

他们立即就要冲进去,却突然被一道可怖的力量给弹出来。

楚雾痕感受到危险的注视,皱眉解释道,“不是我。”

【是我。】

随着清脆的声音落下,庭院周边也逐渐变得虚无。

只有黑白且漫无边际的世界里面,一道流光溢彩的小小的身影走出来,到现在为止除了楚雾痕以外,其他怪物都是第一次见到佩佩。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脸色的古怪。

因为佩佩身上带着太强烈的谢云泽的气息,让他们真正深切的感受到,原来这真的是从谢云泽的血肉里面长出来的。

楚雾痕阴沉沉地问道,“泽泽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你难道感受不到吗?”佩佩抬起冷脸,“爸爸的识海有问题。”

果然就像是楚雾痕猜测的那样!

谢云泽被梦中那男人影响得太深,如果想要拼命去探寻他的消息,那就只会去不断地挖掘识海,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瞿炎炙热沉重的目光落在楚雾痕身上,“识海的问题难道不是你最懂吗,现在到底坏到哪种程度?”

“上次识海共鸣的时候,他就很难受了。”明皓月幽晦开口。

就连白昼流都紧盯着他,“不要告诉我们从头到尾创伤都没愈合。”

暴戾、阴沉还有愤怒积攒在楚雾痕的身上,即便极其不愿意承认,可目前看起来创伤的确就是持续性造成的。

不知道多久,楚雾痕突兀冷冷开口,“我会想办法的。”

“但是我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忙看着泽泽。”他垂眼,神色在这样虚无的空间内愈发晦暗难辨,“我会去他识海看看。”

倏然间,他身上所有的目光凝滞。

对此感知最清楚的佩佩,更是紧紧盯着他。

随着虚无的空间逐渐褪去,其他的怪物全都先去谢云泽身边了,仅剩的黑暗却将佩佩跟的楚雾痕紧密包裹起来。

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佩佩望着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的楚雾痕,想起来自己之前跟谢云泽的对话,是如何描述他进入识海的代价。

佩佩忍不住抿了抿唇,“这件事也有我的问题。”

“要是爸爸提到识海的时候,我不跟他解释这么多就好了,这样爸爸就不会去想,或许也就不会将伤痕撕扯得这么厉害。”

倘若是换做别的时候,楚雾痕必然会跟他动怒,会恨不得吃掉他。

可如今他的脑子全都被谢云泽的状态所羁绊,迷茫酸涩地去思考,谢云泽这样不愿意放弃探究识海,也只不过是为了那个男人而已。

所以他才会跟自己说对不起吗?告诉自己不论如何都忘不掉他,即便是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跟你没有关系……”楚雾痕失神呢喃道,“就算你不跟他解释,他还是会想办法去了解去回想的。”

“即便我不告诉他也是同样。”

忽然又有前所未有的痛苦涌上来,陡然陷进铺天盖地的悔恨自责,早知道如此他又为什么偏执地要瞒着谢云泽呢?

自己又做错事情了,只要谢云泽能够健康地活下来,不要遭受这些折磨,就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又怎样!又算自己得不到又怎样!

说好的心甘情愿为他赴死,但是却偏执于他到底爱谁,他到底爱谁是自己无法接受的呢……

围绕着楚雾痕的气息变得疯狂而暴虐,甚至都让他一度要被这窒息与痛苦淹没,在濒临崩溃的瞬间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重新抬起眼眸时,眼眶已经染得猩红模糊。

现在还远没有到他崩溃的时候。

他会想办法治好谢云泽的。

谢云泽浑身湿热,苍白疼痛地蜷缩着。

即便是跟楚雾痕说完对不起,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胸腔与神经疯狂颤动,拼命又急切地想要找到解决办法去消解难题。

可是只要动动这样的念头,本就已经满是裂纹的识海,就会将裂隙扩得越来越大,到最后用来掩盖他所有记忆的薄膜都似濒临崩溃。

这些异样的反应完全体现在他身体上,他浑身高热难耐,连骨缝都渗透出剧烈的疼痛,就好像是被投进了翻滚的岩浆里面。

可即便这样,他也强撑着不愿意彻底模糊昏迷,总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能够让他回想起一切,届时所有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

恍惚间,有人推开门进来。

不是楚雾痕,因为气息不像,反倒是其他怪物全都聚集在他的床边,就像是上次见到他后遗症爆发时,面上流露出难忍的痛苦。

克制着将气息散发笼罩在四周,他们都守在谢云泽的床边,握住他的手、或者是抚摸着他额头,低低喊他的名字,“泽泽……”

“别怕。”

“会没事的。”

就像是从溺水中获救。

谢云泽豁然睁眼,急促地喘息着。

他能够明确知道自己已经不在现实,或者是在识海中,因为他看到周遭的景物已经完全变化了,自己正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而楚雾痕就坐在他的身边,痴迷又眷恋地望着他,安安静静地,有那么瞬间竟真的像是有几分男人的影子。

谢云泽的心脏却倏然狂跳,声音发颤,“你……”

将唇瓣咬得发疼,他才沙哑哽咽地吐出后面的字眼来,“不是说好不可能再跟我识海共鸣的吗?什么都不会再告诉我的。”

甚至连眼眶都泛起脆弱的薄红。

楚雾痕一听,便知道他已经了解此时的场景,却慢慢地流露出病态的笑容,“那是我从前太自私了,我只想让你爱我。”

“但是你爱谁都不重要,我不希望你受到折磨。”

他伸手想要去擦拭谢云泽的眼泪,却忽然被谢云泽握住手,通红的眼眶执着地望着他,似乎还有点轻微的发颤。

但是颤抖并非是来自于谢云泽,而是楚雾痕,完全是疼的。

佩佩说过楚雾痕要打开识海的话,会付出比其他怪物更高的代价,也会更疼更加克制本能,每次的打开就像是一次赴死。

“楚雾痕……”谢云泽心疼地收紧了手。

他甚至在庆幸,还好在识海里面想看到的是楚雾痕,而不是让楚雾痕自己去看跟男人相拥的场景,即便他们是同个人,可此时还是会让楚雾痕觉得痛苦。

可谁知道楚雾痕盯着他片刻,忽的问道,“泽泽,你知道现在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识海已经有裂缝了。”

“……”谢云泽的睫羽轻微颤抖,“我不知道。”

他只是普通的人类,并没有那么多强烈的感应能力,只是这段时间受到的冲击太大,令他忍不住时时刻刻都想要去翻找回忆。

楚雾痕早猜到他不知道,但是想到即便失忆,他也会想要拼命地去寻找从前的烙印,心中的痛楚更甚,甚至都无法笑出来。

他的目光反复描摹着谢云泽的脸,轻轻地道,“这就是现在我选择跟你识海共鸣的原因,既然裂隙已经打开,不如全都释放出来。”

“这样的话你的记忆会得以恢复,识海的裂隙在毁灭后得以重塑,然后你才能够慢慢地好起来。”

谢云泽的心头倏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最难以接受的场面终于还是要出现,谢云泽完全能够笃定,只要自己记忆苏醒的话,识海里面绝对全都是自己跟男人幸福相处的画面。

而楚雾痕奉献出自己的识海,为他赴死,为他愈合伤口,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与别的力量相爱厮守!

翻江倒海的酸涩汹涌而来,谢云泽几乎是瞬间就滚落眼泪,“楚雾痕,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可是识海。”楚雾痕来之前就做好准备。

即便他的内心也被愤怒与阴沉交织着,即便他根本就不愿意放弃谢云泽分毫,可在铺天盖地的心疼与苦痛下,他反倒是能够平静地应对,“泽泽——”

“你要知道我已经是精神力最强的怪物,倘若我都觉得只能这样,才能够愈合你的伤口的话,那就是没有别的办法。”

“早知道当时在检测的时候,我就应该保护好你的。那时候你的识海没有跟着我们打开,没有共鸣就好了……”

最后是楚雾痕轻轻的呢喃。

谢云泽甚至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样的话那些记忆就可以永远压抑,而不至于现在让他、甚至让自己都饱受折磨。

可惜事已至此,谢云泽突然觉得格外恐慌,还想要去握紧他,手里面的触感却倏然变成了冰凉的雾气。

谢云泽怔怔地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化,男人出现在他的身边,还是那张骨相绝佳、眉目深邃的脸,让他一时竟都有点恍惚。

这时候他才发现,怪物们的骨相的确跟男人很相像,甚至连走势都完全相同,但凡察觉到这点,竟都似同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觉得冷吗?”随着男人笑意舒展,仿佛冰雪消融。

他滚烫的双掌合着谢云泽的手,应当是在为他取暖,目光却珍重地注视着他,“要是冷的话我们就早点回去,你身体不好。

但凡是男人出现的时候,谢云泽都会有种很自然而然回应他的感觉,几次轻微地张合唇瓣,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觉得眼眶发热。

“还想再玩会儿?”男人的神色逐渐无可奈何。

他将外套脱下来披在谢云泽身上,顿时便有暖洋洋的气息覆盖全身,让谢云泽的神经也不自觉地松懈,到最后彻底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低垂着脑袋。

“那就再玩会儿。”

男人温柔地抚摸着谢云泽的脑袋,似是想到什么,“你上次过敏的时候把我吓坏了,我不想你还是生病住院。”

“上次是意外,不允许再自责了。”谢云泽习惯性轻声辩驳,“而且今天也没有很冷,我不会生病的。”

“知道了。”男人的眼底染着笑意,“我也不会在让你生病的,你要相信我。”

说这话时,谢云泽察觉到他周身的温度似是高了些,忍不住朝着他看去,却倏然发觉他的耳后和脖颈,分别冒出些漂亮又坚硬的鳞片。

这些鳞片转瞬即逝,甚至还有浓重的黑雾遮挡,若非是日光将他们折射出流光溢彩来,压根就不可能让他看到。

而此时的谢云泽,即便是看到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无声地盯着那块皮肤很久,呢喃般轻轻地回答,“我相信你啊,你都快把眼珠子放在我身上了……”

“我还真想放眼珠子在你身上呢,就是怕吓着你。”

谢云泽还真信了,听完他的话便也笑起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雀跃和快乐,好像只要跟男人在一起,他就没有过任何的烦恼和有仇。

但是笑着笑着,却陡然有丝违和感涌上心头。

男人是主神,是分裂出这些怪物的力量之源,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即便之前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是伪装的正常人……

等等!他为什么又要伪装成正常人?

第 43 章

在怪物都能够成为合法公民的世界里面, 再高级的怪物也都不足为奇了。

虽然像是至高天这样极其罕见的,但是在大厅总部也都有备案, 甚至还会有书专门来纪录怪物的起源,描述他们的习性。

这样说来,其实自己最开始在跟男人相爱的时候,即便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类,可他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怪物跟人类的结合已经成为普遍现象。

而且后面自己还会跟他登记呢,届时他的伪装肯定也会无处遁形。

但是为什么?

谢云泽所有的记忆里面, 他都是普通人模样出现。

自己甚至还会过敏、会普通的感冒发烧, 这点小毛病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来说压根就不值一提,而且就算是自己天生体弱,也不至于是这样动不动就住院的地步……

一旦察觉到这点,谢云泽便再次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仿佛识海中覆盖的薄膜最终轰然消散,变成碎片飞溅四周。

而更多碎片记忆汹涌而来, 一时竟让谢云泽无暇接受,只能够痛苦又酸胀地、拼命地去将这些碎片保留下来,却辨别清楚上面的画面。

……那是个完全没有异能和怪物的世界。

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自己天生病弱, 就是男人从小到大照顾自己。

他们相知相爱很多年,从来都密不可分。

甚至就连自己怀孕的这件事, 在真正的记忆里面都是不可能出现。画面中他被男人怀抱着, 亲昵地咬着耳朵问他会不会怀宝宝。

那时候谢云泽已经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沙哑着声音回答他说,“不可能的, 再怎么样我都怀不上”、“不是身体的问题,这分明就是生理构造”。

然后他便只听到男人低低的笑意。

既然如此的话, 现在自己又为何接受得毫无芥蒂?

这个世界根本就跟原来的截然不同……

“泽泽!”他突然听到耳边关切的声音。

谢云泽眼前所有的碎片消失,面前只有被金光铺满的水面,而男人滚烫地拥抱着他的温度还在,正在心疼地擦拭着他额头的汗珠,“怎么了?”

谢云泽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濡湿的睫羽都在森*晚*整*理剧烈颤抖,只觉得心脏酸涩难耐,层层叠叠汹涌而来的苦意,几乎都要将他的胸腔挤炸了。

“你……”他忍不住用苍白纤细的指尖,停留在他的眉骨,“你之前还说过要离开我的。”

男人的动作倏然凝滞,但是唇边的笑意没散。

片刻后目光愈发柔和,低笑着道,“我哪里有这样说过,我说的是我没有办法离开你,倘若哪天我真的……”

“真的?”谢云泽轻飘地反问。

他觉得这话不对,因为身体不好的是自己,要说意外的话也应该是自己先出意外才对,男人的意思听起来,就好像早知道他会走。

“我也还会想办法陪着你的。”男人灼灼的望着他。

有那么瞬间,谢云泽竟在惯常温和的男人眼底,看到从未暴露过的偏执与疯狂,就连嗓音都罕见地沙哑,“我不可能离开你的,泽泽,不论任何时间空间。”

明明听过他这样的表述很多次,滚烫的字眼却还是狠狠砸进心脏。

谢云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掉落下来,仓皇地攥着他的手,已经抑制不住浓重的鼻音与哭腔,“这是你说的,时间和空间……”

“所以就算是调换世界也无所谓对吗?”

“这到底是哪里?你又到底是怎样才能重新见到你……”

然而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

嗡鸣声不绝,就像是潮水般将他的耳膜淹没。

他急促慌张地张口,却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越发剧烈,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对方又听到些什么,忍不住哭着将男人给紧紧地抱住。

就好像每次的见面都是一场分别,然而他却无法挽回,即便是将手攥得死死得,用力得将唇瓣都咬出血珠来,最后却依旧只能崩溃地看着男人消散……

室内,怪物们紧盯着谢云泽。

自从楚雾痕开启跟他的识海共鸣开始,这汹涌又紊乱的气息便逐渐平息,即便中途又经历过几次突然的混乱,最终却还是慢慢恢复正常。

谢云泽看起来应该也没有那么疼了,只是高热还没有褪去,苍白着脸蜷缩在被子里面,濡湿的睫羽颤抖着,呈现出令人心疼的脆弱。

不知道多久过去,楚雾痕从外面推门进来。

怪物们幽晦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楚雾痕的状态看起来差极了,本来就病态的面容显得愈发阴沉,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模样,甚至像是力量倾泻得厉害,连步履都很沉重。

“怎么样?”瞿炎率先出声问道。

楚雾痕缓慢的走过来,撑着床边坐在地面,垂落目光无声地观察着谢云泽的脸,眼眸里面充斥着浓浓的不舍跟疲惫。

甚至连声音都是沙哑的,“原本压抑他识海的东西全都解除了。”

“裂缝被摧毁,识海也会慢慢地愈合,过程中他也会慢慢地记起来自己是谁,但是也不会再爱我们了。”

这话让瞿炎的瞳仁猛缩。

就连白昼流跟明皓月都豁然看来。

楚雾痕被他们骤然爆发的气息压得厉害,状态变得更加脆弱不堪一击,却还是抬起幽深漆黑的眼眸,突然笑出来,“你们自己心里面不清楚吗?”

“泽泽的心永远都在他从前的伴侣身上,而我们也只不过是主神的力量。”

这句话就像是什么箴言,慢慢地竟是有精神力缓缓荡开。

所有的怪物们都会知道自己的起源,而至高天的来源跟其他等级的截然不同,若非主神的力量无法孕育而成,又或者说他们天生就带有自己的使命。

在沉睡的多年间他们都没有过使命,只要主神的陨落,他们分掉力量和神魂,又忽然嗅到了熟悉的、令人迷恋的气息,于是纷纷复苏奔来。

占有和欲望是怪物的本能,但是占有谢云泽不是,他们不论是变成任何的模样,都还是会无法自拔地沉沦在谢云泽的身上。

寂静无声中,彼此的气息似也在交织融合着。

就在毫无排他性地即将纠缠在一起快时,猝然有火焰席卷而过,将所有别的气息都燃烧殆尽,瞿炎冷笑出声,转身直接出门。

白昼流跟明皓月却是回过头来,目光幽幽的。

“我不管你在识海里面看到什么,但既然泽泽从前伴侣已经死掉,他的选择就只有我们没有别人。”明皓月的嗓音带着些冷酷。

这番话将白昼流想说的也都说了,他便只是盯着楚雾痕,眼底掠过压抑的愤怒与残忍,片刻后道,“也可能只是我,没有你们。”

楚雾痕没有反驳,神色却也幽晦难辨。

他只是趴在谢云泽的床头,沉默心疼地看着他的脸。

总部员工带着医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们接到消息其实很震惊,因为按照谢云泽的身体情况来看,只要胎儿成型就不会再有别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识海还会有这么强的隐患。

医生在路上的时候,就反复在看从仪器传过来的数据,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凝重,也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

结果到了湖边别墅,却发现反倒是比自己想象的平静。

其他怪物都被楚雾痕给气走了,也不知道藏匿在黑暗中的什么地方,门边只有楚雾痕站着等他们,在月色下抬起张苍白阴沉的脸来。

总部员工被他这模样吓了跳,竟是浑身僵硬,寒毛倒竖。

至高天的怪物向来都是压迫感十足,哪里会像是眼前这样,即便泄露出来的力量依旧强悍,却有种经历过艰难险境的疲惫。

“泽泽还没有醒。”楚雾痕低声道,“再等会儿吧。”

那还不是只能等着。

还好没多久谢云泽便醒了,楚雾痕最先察觉到,回头看了眼,自己倒是没有进去,而是只让医生进去。

等到医生进去以后,总部员工焦躁地在外面踱步,倏然察觉到不对,目光忍不住落在楚雾痕的身上。

这才发现原来他周身雾气都极其不稳定,沉默寡言的时候,就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黑暗中。

谢云泽坐在床边,眼尾还泛着哭过的薄红。

他垂着眼安静地等待医生做检查,其实也并不觉得自己能查出什么来,他的问题压根就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识海。

楚雾痕说过只要裂隙摧毁,逐渐愈合以后他就会好起来,其实也不怎么需要担心,只是他现在还没有从梦境中缓过神来,脑子一团乱麻。

“谢先生。”谁知道医生忽然凝重地叫他。

谢云泽的睫羽轻微颤抖,“您说。”

医生的视线先是落在他的腹部,并没有立马就说。

谢云泽起初也还在微微走神,直到察觉到医生要说的话似乎格外难言,这才慢慢地坐直起来,抿了抿唇道:“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吧,都没有关系。”

“佩佩还醒着,有他在的话这里很安全。”

说话间,温暖的气息便笼罩在整个室内,外面不论任何的怪物丝毫都没有办法渗透进来,他们都知道这是佩佩对于谢云泽的保护。

听到这里,医生才注视着他道:“谢先生,您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云泽倏然抬起头来。

大抵是见到他也很震撼诧异,医生紧绷的神经也缓缓地松懈下来,迟疑着道,“您是醒来就失忆至今,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向您求证,但是您的异常症状也太多了……”

“有四位怪物伴侣候选人相关的,我们都先不说,就是光从您的识海来看,从前我只以为是共鸣的影响,然后孩子的成型期又加重了您的不良反应。”

“但是现在连孩子都成型了,您却还在拼命地打开识海甚至让其产生裂隙,让我很难不怀疑,您真的就只是普通人类。”

谢云泽眉头微微蹙起,“什么叫普通人类?”

这个世界除了怪物以外,难道不都是普通人类吗。

“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纯粹,因为您也看到了,人类跟怪物的结合是合法的,所以我们诞生的孩子,不管是怪物种还是人类种,其实都会有点混杂的基因。”

“也就是说,我们世界的人类虽然也不怎么用得上识海,但是非要强行打开的时候,是不可能会痛苦到您这种地步的。”

“只有来自别的世界的,真正的普通人类,才会遭受这样的折磨。”

这信息便跟谢云泽在梦境里面的全都对上了。

他猝然急促地呼吸起来,只觉得酸涩直冲鼻尖,就连眼前都变得模糊,需要竭力忍耐才能够控制住剧烈汹涌的情绪。

男人所说的时间跟空间是真的,原本自己可能是个没有怪物存在的世界,他爱自己所以会伪装成正常人,却又因为不得不离开自己,便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找来。

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是个外来者,虽然这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成为合法公民,但是男人既然是主神,那很多事情想必也都是轻而易举能够办到的。

只是后面他开始陷进沉睡期,所以力量才会分化成为至高天的怪物……

“我……”谢云泽缓和很久,声音带着强忍酸涩的低哑,“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

“您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的,因为识海已经修复好了。”医生不由得顿了下。

谢云泽直觉他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是医生似乎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直到目光忽的捕捉到他书桌边叠放的那几本书,问道:“……《怪物起源》您都已经看过了?”

“看完了。”谢云泽轻轻点头。

“那《世界起源》呢?这本书里面会讲到我们世界的形成,如何跟其他的世界勾连,通常来说我们是没有桥梁的,世界跟世界都是独立的个体。”

关于这点谢云泽也猜到了。

毕竟世界跟世界大相径庭,倘若能够轻易链接的话,那岂不是乱套了。

说完发现谢云泽的神色并没有异常,医生终于谨慎地开口,“那么您有没有想过,您来到这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代价又是由谁来付呢?”

倏然间,谢云泽的神经猛颤,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的身体不好,在原本世界里面就是这样了,但是来到这里以后敏感数值就一直特别高,而且孕期受到的不良反应也很剧烈,这就是代价吗?

……更或者说是不是还有别的?否则为什么医生在胎儿成型、识海都已经开始愈合的时候,还是会特地提起这件事?

他忍不住看向医生,脸颊上还带着病气的潮红,显得漂亮又脆弱,仿佛轻易就能够被摧毁。

可医生目前也无法断言。

毕竟他在此前也没有见过,像是谢云泽这样特殊的人,犹豫很久以后,只是把重新调整过后的仪器摆放在桌面,凝重地道:“我还会持续监测您的状态。”

“倘若有任何异常的话,我都会来找您的。”

谢云泽的呼吸不自觉凝滞。

直至很久,才缓慢地恢复过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谢谢。”

等医生离开,谢云泽都还在原地坐了很久。

原本在梦中知道的信息就已经够多了,现在脑子更是无比地混沌凌乱,让他一时都没有办法分清楚目前的状况,忍不住紧紧闭眼。

大约是感受他的焦躁,佩佩温暖的气息无声地抚慰着他,暖洋洋的温度顺着腹部弥漫开来,就像是在抚摸他拥抱他似地。

“佩佩。”谢云泽低声喊他,近乎迷茫。

“你说,我到底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医生还真是彻底提醒他了。

自己在原本的世界里面身体不好,男人又好像知道自己要离开他似地。那说明最后要么就是自己病重,要么就是他沉睡的时间要到了,所以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是为了不离开自己,所以他也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自己有可能正是因为世界跃迁带来的失忆,直到遭受了这么多才慢慢地解开。

而不管是特殊体质,还是孕期忍耐的这些痛苦,似乎都还没有达到代价的地步,心底总有种还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不安。

如果真的有的话,这代价最好自己来付。

不要再去伤害男人,或者是其他的怪物了。

这晚之后,谢云泽接连几天都睡意浓重。

识海的恢复需要大量的精力,他基本上白天持续不了多久就会犯困,再加上看到楚雾痕也没有出事,心底最大的重担放下,便睡得昏天暗地。

中途还记得医生的提醒,特地去图书馆里面找了书,但是也没有精力去看,一直都摆放在桌子上。

慢慢清醒过来时,阳光正洒落在窗台边。

身边守着的人已经变了,变成了瞿炎。

察觉到他的眼皮子轻微颤动睁开,瞿炎立马朝着他伸出手来,俊美锋利的眉眼距离很近,正认真地注视着他,“泽泽。”

谢云泽微愣,就看到瞿炎笑起来,“很奇怪为什么是我在这里?”

“现在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试交往的时候了。”

才刚刚清醒还在发懵的脑子,终于在他灼热的体温下慢慢复苏,他想起来自己现在确实还在抉择伴侣的阶段,之前还去总部填过表。

那时候因为脑子混乱,总部员工给他推荐的下一位试交往伴侣是谁,他也没有他特别注意,原来竟是瞿炎吗。

“怎么了?”瞿炎的指尖轻轻抚摸过他的睫羽,“见到我不高兴?”

“没有……”谢云泽被他碰得轻微发颤,却只是垂眼没有躲避。

这样的态度却让瞿炎愣了愣,他记得谢云泽对他们的触碰限制得很严格。

有那么刹那连温度都有点克制不住,又害怕伤到他,在察觉到像是把谢云泽烫到的时候又连忙收手,眷恋地轻轻地碾了下指尖,问道:“你是要继续住在这里,还是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每个怪物都有自己的住所,之前谢云泽来这里是出自环境和修养的考虑,瞿炎虽然很想把他带回自己的家,但是也要看谢云泽的喜好。

“出去走走吧。”谁知道谢云泽注视着他,“我们还没有出去玩过。”

瞿炎炽热的瞳仁都似轻轻收缩了下。

那这不就意味着是约会吗?

不可置信与兴奋席卷而来,激得瞿炎浑身都颤栗发麻,他忍不住握住谢云泽的手,又生怕太用力只敢虚虚的扶着的,直到谢云泽反手握上他的。

“!!”瞿炎的神经都倏然炸开轻微的烟花,眼睁睁看着谢云泽就着他的手站起来,贴近他,已经准备好要跟他出门的样子。

猝然好像万物都静止,瞿炎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旋即又看到谢云泽,似是轻轻地笑了下,“走吗?”

第 44 章

现在谢云泽能够笃定, 自己清醒失忆的那个时候,便是来到这世界的时候。

只是从那时开始他就格外地不安, 后面又因为身体缘故要么时常在家,要么就是往来大厅、听从大厅的建议去到各种地方纾解敏感高热。

都还没有在这座城市里面好好地游览过。

乘坐上总部送来的车,谢云泽便跟瞿炎出发了。

全程瞿炎都极其兴奋,无法置信真的能跟谢云泽单独约会,而且还是这样正常的约会,而且这还是普通的伴侣和人类才会做的事情。

“泽泽……”瞿炎反复地捏紧他的手指头,又反复地松开。

中途似有高温渗透出来, 不经意将谢云泽的掌心灼了下, 让他不由自主地收回目光,看着瞿炎那双炙热又明亮的眼眸。

谢云泽便又笑了,轻声道,“看窗外。”

“这些地方我都没有来过。”

此时车已经驶入闹市, 前方就是个提供购物的商圈,因为快到节庆的缘故, 中央广场上还摆放着色彩斑斓的高大神像,但是没有脸。

距离近了以后,谢云泽才发现原来这些色彩斑斓, 其实都是由鲜花植物堆簇而成,这才为灰白的神像雕塑染上颜色。

世界规则由主神掌控, 在这里摆放的神像到底是谁, 不言而喻。

“但是为什么没有脸呢?”谢云泽轻轻地询问。

“主神有万相。”瞿炎也跟着看了眼,声音沉沉,“没有容貌能够代表真正的他。”

说完, 发现谢云泽的目光似乎专注投在自己的脸上,不由得心头微颤, “怎么了?”

“没事。”谢云泽看他很久,片刻后又道,“就是觉得你很好看。”

瞿炎的瞳仁扩大,周遭的温度似都簇然高了很多。

直到谢云泽下车朝着神像走去,他都痴迷发怔地跟在后面,就像是只要被夸奖两句,就恨不得死心塌地的愚蠢家犬。

谢云泽走到神像的面前,需要仰头才能够看清他的全貌,神像的周围是澄澈的水池,但是也被五彩斑斓的植物所覆盖。

明明都没有脸,倏然间,谢云泽却感受到了强烈的注视。

他的眼皮子轻微一跳,有那么刹那竟是错觉神像的脸变成了男人,目光温柔却又坚定执着,好似有种很久不见的眷恋,又带着浓浓的不舍。

旋即男人缓缓地张口,应当是说了什么,但是没有声音。

反复好几次,谢云泽才终于从他的口型辨认出来,“回家。”

回家?

谢云泽微怔。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这张脸,倏然却又不知道怎的踉跄了下,瞬间所有的幻觉消散无踪,瞿炎在背后握住他的手臂防止他跌倒。

“前面是台阶。”瞿炎出声提醒道,“水池是不能上的。”

回过神来,谢云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险些已经踩上水池台,而面前的神像安安静静的,也都已经恢复成原本雕塑的样子。

谢云泽不由得轻微出神,片刻后才在瞿炎的帮助下回退几步,轻声应道:“没事。”

瞿炎知道他刚才应当是看到什么了。

目光也跟着扫了眼神像,却什么都没有说。

再往里面走就是商圈,这么好的天气,竟有不少成群结队出游的人。

谢云泽跟瞿炎两人相貌出众,由此格外地扎眼,一路走过去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导致瞿炎的眉心越拧越紧,最后直接挡在他的旁边。

谢云泽的脸都快要被他压进怀里面去了,竟是忍不住笑出来,“瞿炎……”

“别管我。”瞿炎的脸有点黑,“我不想让他们看。”

大抵也知道这样让谢云泽不方便,把他拉到角落去等自己,自己则是大步走出去,没多久竟是带了个针织的帽子回来,压在他的脑袋上。

谢云泽只觉得前方的视线顿时被压低很多,整张雪白的脸也都挡住大半,但是他没有拒绝,只是抬手轻轻触碰了下针织的触感。

【这下好了,除了我谁都别想看。】

“这下好了。”瞿炎似乎很满意,紧盯着他扶帽子的纤细指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压抑很多,“除了我谁都别想看。”

“这样说来还辛苦你了。”谢云泽忍不住揶揄他,“陪我出来玩承受这么多。”

【这件事不是这样算的。】

男人笑着将他没戴好的帽子取下,特地揉乱他的头发,这才重新戴上去,指腹像是恋恋不舍般,又细心地将他散落的鬓发塞进去。

【这只是我的问题……】

“这件事不是这样算的。”瞿炎的指背落在他露出来的指尖上,但只是短暂的触碰,又像是小心翼翼般收回来,垂眼压抑住自己汹涌的占有欲。

“这只是我的问题而已。”

所有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全都落在谢云泽的眼底。

他静静地注视着瞿炎,记忆中的场景与此刻完美的交叠,旋即分开,让他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过去和现在。

自从识海开始愈合以后,他现在不需要如何吃力,就已经能够回想起来很多曾经跟男人相处的片段,而且是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他跟男人的关系几乎是密不可分的地步,也会这样带自己出来玩,亲昵又自然地独占着他,照顾他而且从来不会带给他压力。

瞿炎的动作却小心很多。

就像是知道自己是怪物的身份,深刻的认知到自己的可怖。

甚至从来都是被选择,很轻易就会被放弃。

所以只听他的话。

克制着所有的欲望。

“不是你的问题。”谢云泽轻声回答道,“我也愿意的。”

没有等瞿炎做出反应,他便已经转身往里面走了,片刻后才忽然感受到瞿炎走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就连吐词都滚烫起来,“泽泽。”

“嗯。”谢云泽轻声道。

瞿炎似乎是想问点什么,周身的气压低沉。

很久后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开口,“泽泽,你这样说到底是因为……”

谁知道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前方冲涌而来铺天盖地的彩色气球,伴随着整个中央广场的街道旁公民们的欢呼,烟花也跟着冲天而起轰然炸响。

今天是特殊的节日庆典,尤其是怪物会在这天获得祝福,所以就连气球上很多都是奇形怪状,带着独属于它主人的气息杂糅着铺天盖地而来。

谢云泽条件反射后退两步,又骤然被瞿炎滚烫的温度覆盖,他黑着脸挡在谢云泽的背后,高大的身躯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在这样宽阔的怀抱中,似乎连烟花的爆鸣声都被隔绝了。

欢呼声离得很远,反倒是心跳变得格外强烈。

谢云泽的睫羽轻微颤抖着,掀起来看他,便正好撞见瞿炎垂下来的目光,幽深专注,有那么刹那完整地跟男人重叠在一起。

他想起来刚才瞿炎没有问完的话。

大概率是想要说,自己这样纵容,到底因为他是瞿炎还是别的谁。

就在之前谢云泽其实也分不清,可倏然察觉到这个熟悉的拥抱和体温,依旧是那样强烈震响的心跳时,脑子顿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就是他。

不管是任何的身份,那都是他。

从头到尾自己也只认他。

等放完烟花,瞿炎将怀里的谢云泽松开的时候,发现他专注地看着自己,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瞿炎的心脏突然狂跳,竟是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谢云泽反手将他掌心握住,骤然再次将他的意识全都击溃,只能够下意识去捕捉耳边的轻笑,“我们走吧。”

“今天似乎很热闹呢。”

整天的约会对于瞿炎来说都像是做梦似地。

谢云泽不管是在之前的世界,还是来到这里以后,都因为身体问题很少来这么热闹的地方,见到什么都觉得很有趣,竟是津津有味地到处逛了个遍。

买下来的东西也很多,包括他喜欢的那些书,还有给佩佩准备的玩具,甚至是些流淌着魔力且五彩斑斓的花束,最后全都杂七杂八塞在瞿炎的怀里。

瞿炎的怀中每次沉甸甸一些,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兴奋,从头到尾目光都紧锁在谢云泽的脸上,没有错过他任何一次笑容。

忽然间好像最开始那问题也不重要了。

跟谢云泽的快乐比起来,他爱谁都不重要。

玩到接近黄昏,两人才终于回到车上准备回去。

谢云泽累得满身都是汗,就连额发都湿漉漉的,坐下来以后忍不住轻轻的急促喘息,又接过来瞿炎递过来的水。

人类喜欢的东西其实都花里胡哨的,就像是这瓶水,其实也就是外表好看,但是内里还是不如从高山上流淌的灵泉。

瞿炎想要什么都给他,却又怕给得急了让他无法接受。

他的心底时时刻刻都澎湃着、颤栗着却又按捺着。

“我们也只有三天的时间。”瞿炎突然道。

谢云泽抬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发现他其实并不平静,只是知道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与发生,才压抑着自己的汹涌情绪。

手伸出来,瞿炎习以为常地低下脑袋,让他方便抚摸。

谢云泽的掌心很温暖,动作也轻轻地,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将手收回来,又疲惫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倏然感受到瞿炎浑身绷直。

“那就先过完这三天吧。”谢云泽轻声道。

“不也很好吗?”

瞿炎的眉头深深地拧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应当为此感觉到绝望与难过,但是却莫名从谢云泽的语气里面,感受到一种轻飘飘的、像是要消释般的错觉。

握着谢云泽的手下意识收紧,甚至都有些不顾他会不会疼,只想此时更加确切地、焦急地去感受他的存在。

回到家后,谢云泽独自待在卧室里面,坐在桌边。

望着桌面上摆放的那本《世界起源》,有些微微出神。

其实就这次识海治愈以后,越是回想起从前的事情,他就愈发有种不安的感觉,而医生的那句话也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他真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而且到底是自己选择来的,还是男人将自己带来的?

脑子里面倏然有支离破碎的记忆席卷而来,令他忍不住撑住桌面,旋即忽然周边的空气扭曲,似就已经变幻了场景。

这是自己又找回了部分的记忆,谢云泽这段时间已经很习惯了。

但奇异的是,这次的场景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幸福快乐,不论何时男人都陪在他的身边,反倒是自己独自坐在病房里面,埋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探望他,坐在他身边说了很多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劝慰他不要难过,但是谢云泽什么都没有听,就像是没有意识般,连视线都是涣散的。

直到终于有遗物送了过来。

这些遗物是车祸现场留下来的,男人惨烈地丧生以后,就连尸骨都保留不全,但是手里面还紧紧地捏着个照片吊坠,里面是他跟谢云泽的合照。

合照甚至都有些年头了,是年幼初遇的时候拍下来的。

年幼时谢云泽的身体就很差,独自住在湖边的别墅,直到旁边突然搬来个跟他年龄相仿的邻居,两人迅速地熟识又成为朋友,才会有这张彼此都笑得很灿烂的照片。

而在后面的很多年里面,这张照片便成为他们的珍藏,不管他们是怎样从朋友变成恋人,是怎样对彼此许下承诺又实践承诺,怎样疯狂热烈地相爱,它都永远存储在钱夹里面、吊坠里面还有床边的相框。

即便男人至死的时候,都没有放手。

这场面剧烈冲击着谢云泽,令他眼前的幻境陡然破碎,从虚无回到现实,曾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终于没有再压抑地汹涌而来。

他忍不住压抑地呜咽了声,睫羽剧烈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砸落。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跟男人青梅竹马,即便有几次男人言语中似真的提到过离开,自己也都没有当做是真的,总觉得他的身体健康,先离开的应当是自己才对。

可谁知道男人最终丧生在车祸里面,甚至连谢云泽设想的、自己会活到四五十岁都还没有经历,就迎来了这样激烈的重创。

那时候谢云泽只以为男人是普通人,这样仓促的永别他根本就接受不了,再加上他的心脏疾病本来就有问题,在极度的痛苦悲伤下昏迷过去。

再然后醒来就是这里了。

固然这件事多半有男人的安排在,但是说不定也是自己的意愿导致的。

因为倘若真的全都如同男人所说的,他陷进沉睡以后会换个时间和空间来爱自己,那么他就绝对不可能会再让自己付出代价,相反,代价他已经付过。

他是连自己几声咳嗽都会紧张得要命的人,他绝对不会忍心伤害自己的。

谢云泽总觉得好像还忽略了什么东西,但是脑子混混沌沌,在悲痛中抽噎了不知道多久,才勉强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男人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真正的死亡,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自己来到这里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代价又是什么。

这样才能够知道,当这四个怪物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到底应该做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爸爸。】

不知道何时,有温暖的气息覆盖上来。

应当是察觉到他已经哭过,佩佩的声音里面带着心疼,气息也好似是怀抱般,将他紧紧地抱住了,试图去安慰他。

【爸爸,不要难过好吗?】

谢云泽的手微顿,颤抖的睫羽砸落还未擦干净的泪珠。

他用纸巾将自己的脸细细擦拭森*晚*整*理了遍,又眨了眨眼,确定除了有些肿痛以外没有别的异样,这才低低地回答道,“已经不难过了。”

说话间,他将《世界起源》这本书翻开。

依旧是怪物的语言写的,里面还带着些奇妙的符文,但是现在谢云泽已经基本都能够辨认了。

里面说宇宙中有无数个世界组成,每个世界的构成和运转规则不同,但是都会有自己的主神来掌控、维持秩序。

世界之间通常是不会共通的,能够相互穿越的,只有那些具有神格的人,而不具备神格的普通人或者是异种,强行突破的话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然,如果有具有神格的人带领,也并非不能破例。

但是需要有神格真身的全程陪同,注:只能是真身。

看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谢云泽的神经倏然一颤。

恰好这时,有竭力屏住的温热呼吸凑到耳边,像是想要跟他一起看书,又像是怕惊扰到爸爸似地,动作小心翼翼地。

谢云泽刹那间的心惊,就这样被轻易打散,愣了愣后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可以靠到爸爸肩膀上来。”他温声道。

佩佩惊喜若狂,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整个肩膀包裹,旋即有重量也压下来,好像还在拼命地往他的怀里面钻。

谢云泽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抚摸,感受到气息穿过他的指缝,旋即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地平静,这才重新将目光凝聚在书上。

他没有看错,就是“真身”。

意思就是说,原本男人说出时间空间那句话时,是已经有了打算,倘若是他陪着谢云泽来的话,那么他还可以用另外的方式不与他分离。

只是可能后来出了意外,或者是沉睡期提前,或者是无法料到谢云泽的意志如此强烈,总之在男人沉睡的时候,谢云泽独自来到了这里。

即便后面他的力量分散成至高天的怪物们,全都陪在他的身边,但是这些都不是男人的真身,所以才让谢云泽预感到这样的不安。

那么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

谢云泽忽的捂住口鼻,察觉到有热流涌下。

【爸爸!】

佩佩的声音惊慌失措,甚至连身上包裹的气息都倏然收紧了几分,但是后面的话却什么都听不真切了,因为他的耳边只有严重的嗡鸣。

眼前就像是雪花般纷纷扬扬洒下,什么都无法辨别,白茫茫地一片直至很久,模糊的视线才缓慢地重新恢复,但是眼睛疼的要命。

“啪嗒——”

豆大的血珠顺着他雪白纤细的指缝滑落,片刻后不断地砸落在书桌上,晕染出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谢云泽疼得脑袋都在眩晕,忍不住紧紧地闭眼,就连脸色都苍白得摇摇欲坠,直到缓和了很久,才终于轻轻地垂落目光去看。

从头到尾都侥幸没有问题的身体。

到现在终于暴露出不可违逆的伤害。

第 45 章

惊慌失措间, 谢云泽直接被佩佩拖进了虚无世界。

“爸爸!”佩佩直接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爸爸你怎么了?”

他想要帮谢云泽擦拭血迹,但是蹦起来都够不着,急得够呛。

谢云泽原本头晕目眩的,见到这场面,反倒是忍不住心脏瞬间酸软,蹲下来将他抱到自己的怀里。

佩佩终于能够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他鼻翼间流淌下来的血迹擦掉, 如同温热的气息吹拂而过, 谢云泽的伤口似都被治愈了。

“爸爸。”佩佩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身体似乎出问题了。”

“我知道。”谢云泽默然片刻,“这是我应得的。”

“你不是!”佩佩的小脸儿登时阴沉下来,冷冷地道, “是因为爸爸刚才看的那本书这样写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判断吗?但是爸爸, 倘若我能活下来——”

他倏然停住,就像是无意间暴露出什么来,抿着唇瞄着谢云泽的神色。

看到谢云泽依旧温和的目光看着他, 似乎并没有察觉,才惴惴不安地道, “……我也是有拥有神格的机会的, 到时候难道我的真身陪伴着你不行吗。”

“行。”谢云泽轻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

“因为我是爸爸和爹爹的孩子。”佩佩笃定地道,“既然爹爹有神格, 那我的力量就绝对不会比他弱,爹爹离开前什么都会留给我, 因为他希望我能保护好爸爸。”

谢云泽还是只是笑,心脏却缓缓地沉落。

他刚才听清楚佩佩的那句话了,“倘若他能够活下来”。

佩佩能够活到现在的确费了很大的劲,先是自己的身体不好无法纾解,随后又是得到了怪物们的仇恨,因为他成型前无法控制力量险些伤害到谢云泽。

所以之前他透露出类似的意思时,谢云泽还会安慰他,以为他是觉得怪物们总是想办法要吃掉他,让他随时做好了会死掉的准备。

可越多地跟佩佩接触,就会发现其实他脾气也不怎么样。

在谢云泽面前乖的要命,实则骨子里面也是怪物的特质。

他才不会怕至高天怪物们的仇恨,心底里面想着如何反噬他们都有可能,直到知道他们是爹爹的分身以后,都还没有把这股子怨气放下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可能活不下来?

明明成型以后,所有的威胁都已经消失了呀。

……那就只有可能是自己身体的问题。

连佩佩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

只要想到这里,谢云泽的心里面便汹涌起无尽的痛苦与酸楚,他在原来的世界里面就目送着男人与自己永别,谁知道到这里还是无法跟他重逢。

有那么几次,这种念头席卷而来的时候,谢云泽险些都要支撑不住崩溃。

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忍耐着,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能够有这么短暂时间的重逢,已经是生命额外的恩赐了。

在虚无的空间里面,陪着佩佩说了会儿话。

大多数都是佩佩在说,谢云泽在安静地听,后面佩佩小心翼翼瞄着他的神色,还说要给他念书,这样的话谢云泽就可以休息眼睛了。

“好啊。”谢云泽微笑起来,“谢谢佩佩。”

《世界起源》后面的章节都很细,在介绍比较知名庞大的几个世界的特质。

像是这个世界,就是典型的怪物与人类交融,虽然文明由人类发扬且传承,但却是弱势和少数的群体,直到人类跟怪物结成伴侣合法化,人口才逐渐增多。

而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人口众多但是没有异能,占据主导权的就是普通人类,所以当时男人去到那个世界时,才会这样竭力伪装自己。

到后面听着听着,谢云泽就已经脱离虚无世界。

他坐在桌边盯着桌面,脑海里面依旧还有佩佩清脆朗读的声音。

大颗的血珠已经干涸凝固,谢云泽起身拿起湿巾,一点点地将他们全都擦拭干净,但是想到即便痕迹抹去,气息应当也会被捕捉到。

“佩佩。”他忽的轻声喊。

脑子里面的声音立马停下。

“这件事,最好谁都不要告诉。”谢云泽试探着商量,“你要帮我隐瞒,好吗?”

片刻都没有声息,却好似看到了佩佩抿唇的模样。

在佩佩看来,这件事就是应当告诉给怪物们听的,然后他们才会想各种办法来救爸爸,虽然这种超越世界规则的事情,可能他们也无能为力……

【我都听爸爸的。】

他的声音软软的又很委屈,让谢云泽也忍不住动容。

直到温暖的气息拂过桌面,将那点残存的血腥气都卷走,谢云泽才几不可察地放松,看到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便打开灯回到床边。

即便留给他跟怪物们的时间已经不多,那他应当要好好珍惜才对。

但没有料到的是,气息能够瞒过瞿炎,身体的数据却没有瞒过仪器。

第二天清晨,谢云泽原本是想跟瞿炎出门的。

昨天出门玩得特别快乐,谢云泽今天则想让他带自己去博物馆,据说目前人类所保留的所有遗迹神器,原本都是由巨龙所守护,展露出来的也都是向他租借的。

而观察这些古老的东西,便能够窥见巨龙在这些年内到底都是沉睡在怎样的地方,都经历过怎样的变迁,能够看到他生活的缩影。

瞿炎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对自己的过去这么感兴趣。

本来以为昨天的约会,就已经是他能够得到的最美妙的体验,在听到谢云泽说出目的地以后,更是忍不住倏然抬头,连瞳仁都剧烈炽热起来。

“泽泽。”他忍不住紧紧握住谢云泽的手,害怕温度泄露出来灼烧到他,又眷恋地松开,“你真的愿意跟我去看……”

都还没有彻底松开,就被谢云泽反手握住,“嗯。”

瞿炎兴奋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有那么瞬间想得寸进尺,贴得谢云泽更近点,去嗅他耳后的气息,那必定会沉醉颤栗得无法自拔。

可这种越界的举动,最后硬生生被克制住,他不想破坏掉跟谢云泽现在的相处,每分每秒都让他觉得美好得似在梦中。

去博物馆就不需要乘车了。

“我带你走别的路。”瞿炎低声道。

谢云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瞿炎带着往前迈了两步,刹那间他的眼皮子如同燎过般地滚烫,但是这次却没有从前那么疼。

而周边的景色也跟着变化,好似是走在一条长长的山脉间,远处绿意连绵,而脚底下的土地踏实得都能让人感受到蓬勃的力量。

博物馆的展品都是由此而来,每往前踏步,似都能够感受到展品被挖掘出来的瞬间,究竟是何等壮丽的场面。

随着这些场景的逐渐淡去,博物馆已经到了。

即便是瞿炎自己的领地,但是两人却依旧像是普通游客般,从幕布后面走出来,又安静地欣赏着面前一件件的陈列品。

“真好看。”谢云泽目光逡巡而过,发出轻声的赞叹。

瞿炎的心脏轻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观赏的过程也是种享受,谢云泽在看展品,瞿炎有的时候会低声跟他解释,但是视线却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谢云泽的脸。

谢云泽这张脸对他而言,比起世间所有的展品都要珍贵。

途中谢云泽的手环似乎发出了点轻响警报,瞿炎敏锐地捕捉到了,正想要问,谁知道谢云泽却只是随手将他关掉,好似并不在意。

“怎么了吗?”瞿炎倏地感觉到有些不安。

“没事。”谢云泽温声安抚道,“我身体的数值一向很高,就是正常报警。”

听起来无懈可击,确实谢云泽从头到尾的检测数据都不同于普通人,但是除了体弱以外又别无疾病,最后全都归于他体质特殊了。

瞿炎也是知道,紧盯着他的手环很久,最终还是没问。

但其实谢云泽昨晚就已经把检测给停掉了。

这个警报的声音是医生试图联系他,结果没能联系上。

等到两人出博物馆的时候,正好便撞见医生急冲冲而来,在看到谢云泽的刹那张口就想要喊,又发现他背后站着瞿炎,硬生生地住口。

谢云泽的眼睑微跳,默然站定在原地。

“谢先生——”医生盯着他的脸,几番动唇,“我正要找您。”

在谢云泽回答以前,他便快速地道,“记得上次我给您做的检测吗?那天我不就说过还需要复检,但是因为您今天没有来,我便只能过来了。”

他说得隐晦,好歹没有把真正的内容提出来。

其实那天说的就是谢云泽穿越两个世界,而现在谢云泽又突然把检测仪器给关掉,很显然就是出了什么问题,医生对此极其担心。

见着谢云泽只是抬眼,医生也有点紧张。

好在片刻后,谢云泽轻轻答道,“好的。”

在他要跟着医生离开前,瞿炎往前走了两步将他挡住,“泽泽……”

“就是常规的检测,没关系。”谢云泽对上他炙热又压抑的视线,不由自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忽的没忍住笑出来,“这么担心啊。”

“嗯。”瞿炎覆盖住他的手背,让自己的脸颊与温热紧密相贴,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会的。”谢云泽温声安抚道,“你看我们从认识开始,我就没有对你说过谎对吗。”

他的脾气就是这样,即便是最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也都是直面跟怪物们对峙。

瞿炎将信将疑,直到谢云泽看医生等得久了,终于将手抽出来准备离开,也依旧站在原地紧紧攥着他的身影,丝毫都不肯移开。

谢云泽保证很快就回家,便跟着医生上车。

医生带着他回到检查室,这里的仪器还是更加全面,而且有些上面还刻着符文,不管是什么方面的问题,都能够进行更细节的探查调整。

还在低头调整数值的时候,医生就没有忍住道,“谢先生,您把随时检测的仪器给停掉……”

“嗯。”谢云泽坐在旁边等待,语气平静,“没有什么必要。”

医生豁然扭头,眼底浮现出不可置信。

上次跟谢云泽说那番话的时候,他都还只是猜测没有完全笃定,这才几天的时间过去,谢云泽又是知道了什么真相?

“我的记忆基本上都已经恢复了。”谢云泽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解释,“除了我伴侣的名字以外,以前我们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爱的我都记起来了。”

“我也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当然是会付出代价的,虽然我的伴侣慎重准备过到底如何保护我,但是中途出了些意外。”

“所以现在的我,正在付出我该付出的东西。”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轻描淡写,即便是早有猜测的医生,都震撼得直起身来,“……但是您……您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吗?最起码要有反抗……”

谢云泽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何,医生又倏然噤声。

他这口气实在是太过轻飘,就让人觉得他好像早就已经深思熟虑,不对,更像是曾经经历过什么,经过了极其强大的磨难才终于走到这种地步。

旋即慢慢地,谢云泽的眼眶泛着些脆弱的薄红,但是措辞却格外地冷静,“是您让我去看《世界起源》的,那这本书的内容您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跨越,已经不是主神能够操控的了,这种规则游离在所有的力量之外,平等地覆盖每个人类、神明还有怪物。”

“您觉得我应该如何挣扎呢……”

倏地,谢云泽的目光又投向他手边的仪器。

医生仓皇地去看数据面板,瞳仁紧紧收缩,这才发现在已经纪录的数据里面,清晰显示着昨晚谢云泽发生过的异样,正是他口鼻流血的时候。

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所有生命体征消失,但是随后却又恢复正常。

别说人类与怪物无法治疗,就连他何时会突然消散都不知道。

今天谢云泽答应来检查,都已经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结果,相反,他甚至还要请求医生暂时隐瞒这个结果,总部可以知道,但是怪物们绝对不可以。

“我还是很想把孩子生下来的。”

谢云泽的手放在腹部,这里面是个虚无的空间,而他与男人结合的血肉,已经成长为极具力量的模样,他不能够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孩子无法出生。

他睫羽轻颤着垂落睫羽,“最起码,我必须要坚持到那个时候。还有……”

还有,他跟男人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曾经他们彼此承诺过的那些,倘若没有意外的话,应当早就已经一起做过了。

这些都是从前的遗憾,而自己既然都已经到这里跟他们短暂重逢,他不想到了最后还是遗憾。

医生震颤地望着他,有那么瞬间觉得他竟似即将凋零的蝴蝶。

既漂亮却又触目惊心,带着种绚烂又含着死至的美。

“……我知道了。”医生深深吸了口气,慎重地提醒道,“但是就算我能够瞒下来,你也没有办法瞒怪物们太久的。”

“他们对于生死尤为敏感,当你的气息开始衰败时,他们会感受到。”

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

谢云泽自从知道自己要付出代价开始,就已经毅然做下决定,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珍贵了,不管结果如何,他必须要尽可能地多看看自己的爱人。

这件事医生必须得汇报给总部,给谢云泽做完基础检查以后,连结果都没有给他,便匆匆地带着数据去写报告了。

谢云泽本想直接回家,上车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件别的事情。

以前每次见面的时候,男人都会给他带花来着。

自从幼年时期认识开始,谢云泽跟他分开的时间就少之又少,但是也总有各自要去做事的时候,谢云泽总是待在家里修养,而男人要去工作。

所以每次回家的时候,男人总是会给他带一束特别新鲜的花,每次都不相同,有的时候是香槟色的玫瑰,有的时候甚至会直接让他去开后备箱,绚烂的花瓣便从里面纷纷扬扬飘出来。

有的时候他疲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男人就已经回来又离开,但是桌面上会插着一支清香扑鼻的梅花,就好像整个卧室都留着他的味道。

那时候谢云泽便在想,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也应当给男人送点什么。

现在便正好是这个机会。

谢云泽绕道先去花卉基地,记得上次自己来的时候,也是为了挑选能够纾解自己身体状况的植物,结果后面被明皓月跟楚雾痕打架给搁置了。

这次因为是傍晚,基地里面反倒是没有什么人,只有天边的流火洒落下来,将漫天遍野的花圃都染上金灿灿的颜色。

照着路标的指示,谢云泽穿过夹道来到了玫瑰园。

才到岔路口的时候,他便发现这个位置有点眼熟,那时候明皓月带他进到自己的幻境里面,就是因为他踩上了这条道。

正愣神间,忽然便觉得有馥郁的香气扑鼻,似是有人跟在自己背后。

又来这套,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不动声色的。

片刻后谢云泽忽的无声轻笑,接着往前走,随口跟他聊着,“倘若我一直都不开口叫你的话,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打招呼?”

旋即有微凉的温度,轻轻地触碰上他的手背,似乎是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却又不忍心僭越般,随后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合住。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明皓月轻声道,“流程上还没有轮到我。”

其实现在已经算快了,每位伴侣候选人都只有三天的时间。

今天已经是跟瞿炎相处的第二天,明天谢云泽便又要去总部填表写反馈,然后接着再在明皓月跟白昼流之间做出选择。

最近这两人也很安分,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尽量少出现,毕竟给谢云泽带去困扰,他们已经不想再伤害谢云泽了。

但是没想到,谢云泽会突然来花卉基地。

旋即谢云泽便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明皓月。

大抵是很少被这样看过,明皓月的心脏倏地收紧。

“泽泽。”他竭力温声地道,“你不应该这样看我,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会误解你的想法。”

“没什么好误解的。”谁知道谢云泽无声地笑起来。

他实在是太过坦然,都已经到了明皓月无法辨别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地步,眉头轻轻地拧起来,又忍不住跟着他往前走,“泽泽……”

旋即忽然有几支绚烂的玫瑰,出现在了明皓月的眼前。

都是谢云泽刚才一路走来剪的,其实他的手很巧,就这样几步路间就已经把所有的花刺都给剃掉,然后齐齐捧起来,“明皓月。”

这场面,让明皓月的呼吸发窒。

鲜艳欲滴的玫瑰色泽,正好与谢云泽雪白的肤色交相辉映,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他饱满的唇瓣似还不经意触碰到花瓣,连带着都染上让人迷醉的香气。

旋即睫羽轻颤着抬起来,但是湿润的眼底深深地望着他,在这个刹那仿佛只有他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面,“如果我送你玫瑰的话……”

“我喜欢。”明皓月的声音紧绷。

“只要你愿意送给我。”

好似有轻轻的笑意飘进耳中。

旋即那捧玫瑰便被塞进了明皓月的怀里面,谢云泽知道其实他不仅喜欢玫瑰,古老的血族的庄园里面什么都种着,别的花也全都有,而且香气都很动人。

看着他接着往前走,明皓月竟像是被蛊惑般,就这样痴痴地跟在后面。他知道自愿献祭给血族的人,便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执着地追随着。

但是从始至终他才是真正献祭的那个人,就像是此时这样,只是因为谢云泽带来的花束、甚至是那道几不可闻的笑声,便让他骤然像是失了魂。

直到谢云泽重新弯腰,又要去剪其他的花枝时。

明皓月这才发现,他好像忽然伸手,随意摸了下自己的面颊。

骤然像是有血腥味转瞬即逝,却又被温暖的气息给盖住,让明皓月突然心跳剧烈加快,像是感受到什么极其焦躁不安的事情,忍不住大步走过去。

然而谢云泽除了那让人晃神的一下,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过别的异常,见到他过来以后还无声翘起唇角,“……还要吗?”

明皓月猝然顿住。

他的目光紧盯着谢云泽的脸,那张脸依旧漂亮脆弱,肤色雪白没有沾上任何亵渎他的污点,甚至连眸色都极其温和纵容。

就仿佛刚才所有的感应,都是错觉。

“……要的。”他听到自己失神的呢喃。

第 46 章

谢云泽没想到的是, 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白昼流。

他剪完花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看到个一望无际的湖泊, 白昼流光着脚踩着岸边湿漉漉的野草,完美比例的身材与绝美容颜格外地扎眼。

谢云泽心头微动,目光落在白昼流的脸颊。

果然在看清楚男人的容颜以后,所有怪物的骨相都跟他太相似了,刨除掉那些因为性格秉性而导致分化的细节,几乎都能够重叠起来。

而男人的那张脸,其实在从前世界的时候他就很喜欢, 即便都已经相处了那么多年, 每次无声注视着他的时候,都还是会舍不得移开。

难怪不得每次看到怪物的时候,自己都会没由来的心悸,那种心悸不但是来自于初次接触可怖至高天的生理反应, 也是铭刻在灵魂里面的烙印。

白昼流看着他,想要说话, 却又抿着唇。

反倒是谢云泽轻声笑起来,“你们怎么会在一块儿?”

“现在楚雾痕跟瞿炎都跟你约会过……”白昼流说到半途,大抵是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残忍, 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晦暗。

但谢云泽听懂了他的意思,要么就是嫉妒已经约会的两人, 在跟明皓月商量着如何搞死他们, 要么就是仅剩还没约会的两人内斗,纠缠不休。

怪物的排他性本来就强,更别说争夺的还是谢云泽伴侣的归属权。

其实谢云泽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做出选择。

他的时间没有那么多, 最后好好地把佩佩给生下来,能够跟他们最后快乐地相处好就行了, 所以现在听到这番话,也只是无声地翘起唇角。

“白昼流。”谢云泽轻声喊他,“要走会儿吗?”

白昼流愣住,眉间流淌过不可思议地狂喜。

他下意识就去看谢云泽背后的明皓月,无法理解明皓月到底是怎样容忍的,按照常理来说此时他甚至会嫉妒得跟自己打起来。

但是明皓月没有,幽晦的眼底只是很快地闪动了下血月,并没有别的动静。

这让白昼流觉得反常,只当他是拿到一捧玫瑰花以后装乖,旋即所有的神经念头都被喜悦颤栗所覆盖,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他跟在谢云泽的背后,沿着湖泊边散步,大抵是白昼流存在的缘故,整个湖面竟都也像是镜子般碧蓝澄澈。

景色很美,微风徐徐。

但谢云泽其实是在强撑。

刚才摘花的时候再次差点流淌下鼻血,还好佩佩帮他遮掩得够快,否则都要被对血液敏感的明皓月给察觉到。

即便是现在他也觉得很不舒服,眼前有着片刻的模糊,忍不住轻轻咬住唇,片刻后才无声无息地逐渐恢复。

“泽泽。”白昼流的手突然扶上他的胳膊。

这段时间谢云泽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白昼流看他越走越慢,低声担心道,“要不然我们坐船吧,今天是不是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

他能够闻到谢云泽身上杂糅的气息。

应当是瞿炎白天陪过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他来花卉基地,然后自己跟明皓月才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他,甚至有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光。

其实只要是跟谢云泽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痴迷地看着他都够了,但是他想要谢云泽觉得舒服,最起码跟自己一块儿是快乐的。

“哪里有船?”谢云泽有些讶异。

随着白昼流示意的地方看去,湖泊上还真就缓慢地飘过来一个泡泡,骤然撞进谢云泽的视野中时,让他的瞳仁都忍不住扩大几分。

那是个透明的、庞大的泡泡,在落日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让人觉得一触即破,但是却又稳稳当当地飘荡过来。

“泽泽。”白昼流带着些难言的赧意,“伸手。”

谢云泽听他的话,试探着用手去触摸泡泡,谁知道不但没有将这个看似脆弱的泡泡给戳破,整只手反倒是很自然地就进到内部空间。

旋即他感觉腰被轻轻地扶着,是白昼流抱着他,示意他接着往里面走。

在所有怪物里面,就白昼流的这张脸最是惊绝,但是力量却格外强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将他所有的重量都提起来,轻若无物。

谢云泽坐进泡泡里面,很快白昼流也坐进来了。

“我记得上次带你去深海的时候,你说你不喜欢。”白昼流的声音低低,“后来我明白了,泽泽,你毕竟是人类,可能会更喜欢陆地的空气。”

谢云泽微愣,忍不住侧头去看他。

白昼流却回避他的视线,别过头紧盯着水面。

大抵是怕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再掉眼泪,甚至连嘴唇都紧紧地抿起来,足以可见当时谢云泽的那句话到底伤害他多深。

虽然当时谢云泽其实并非真的不喜欢,只是剑拔弩张想要得到主动权,可确实险些让白昼流发疯。

现在回想起来,谢云泽的心脏也倏然酸软,“其实没有……”

见到白昼流只是低垂睫羽没有动静,他轻声接着道,“其实我很喜欢的,当时我只是在骗你而已……”

白昼流豁然回头看他。

很显然他还不是很相信,清透的瞳仁在颤动着,仿佛觉得谢云泽这样的说辞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已。

可是谢云泽的模样认真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睛,无声却缓慢地消解着白昼流的焦躁,他急促又惊愕情绪逐渐平息,连心脏都被狂喜冲刷。

所以说谢云泽是真的喜欢?

自己拥有的那些还能够献给他?

白昼流兴奋得都想要疯狂摆尾,搞得整个泡泡好似都颤抖不稳起来,让谢云泽下意识伸手要扶,却又害怕直接穿破泡泡跌出去。

最后还是白昼流用力握住他的手,帮助他坐稳。

整个泡泡在他的竭力控制下,终于重新变得平稳,而白昼流颤栗激动中,甚至连脸颊都泛起潮红,“泽泽,我好高兴。”

他紧盯着谢云泽,竟久违地有种要将人吞没的汹涌的贪婪。

有短暂的刹那,谢云泽如同被他的阴影覆盖,他知道怪物们上头的时候就会这样,反倒是没有丁点惧怕了。

回想起来,好似男人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绪,只不过没森*晚*整*理有这么露骨而已,只是抚摸着他的头发,眼底压抑着幽晦汹涌的爱意。

“嗯。”谢云泽轻声回应他。

可即便不是海底,水面上的景色也很好看。

谢云泽跟白昼流坐在泡泡里面,顺着水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直到天边的夕阳都逐渐消散,周遭的温度也随着天黑变凉了。

泡泡好像在岸边轻轻地抵了下,应该已经着陆。

白昼流的目光痴迷又眷恋,但是也知道现在还没有到自己跟他约会的时候,必须要把谢云泽给送回去了。

“泽泽……”白昼流紧紧握住他的掌心,眼底掠过残忍,“倘若他们都对你不好的话,你可以选择早点跟我约会,我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你。”

“我知道。”谢云泽无声地笑。

有些想说的话又被他忍住,其实他觉得不管是男人还是这些怪物,给自己的东西都已经足够多了,反倒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馈。

空气中,似有丝丝缕缕的热浪席卷而来。

感受到瞿炎的催促,谢云泽便将提前摘好的花抱起来,朝着花卉基地外面走去,白昼流站在湖边安静地目送他,目光却沉沉的。

就连谢云泽的身形彻底消失不见,他却依旧没有动静。

不知道多久过去,身边忽然响起幽凉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泽泽今天的状态很差?”

白昼流心头微跳,侧头看去,只见明皓月不知道何时立在月光下。

湖泊边中的都是玫瑰,夜风浮动的时候带来暗香,其实白昼流尤其厌恶这股子味道,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领地里面的确他的力量会强盛很多。

天边的月亮也逐渐转变成暗红色,白昼流愈发有种被挑衅的不适,皱眉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明皓月幽晦的眸色闪动,片刻后才道:“我好像闻到了泽泽身上的血腥气。”

白昼流的瞳仁猝然收缩。

明皓月对此很敏感,说有那就是真的有,难怪不得今天看谢云泽走到河边的时候,都有种很吃力艰难的苍白。

但是谢云泽隐藏得很好,再加上他本就体弱,一时竟都让自己自以为是他走累了。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瞿炎真的没有照顾好他吗?

不太可能,怪物们彼此最了解了。

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谢云泽捧到手心里。

强烈的不安在两人的心中弥漫,却又碍于目前的种种掣肘,既无法深入地去探究,又没有办法使用什么强硬的手段。

好在明天是谢云泽跟瞿炎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等谢云泽再次切换伴侣候选人对象的时候,他跟明皓月都可以仔仔细细地探寻。

天已经很黑了,谢云泽回家有点匆忙。

既是怕花凋谢,又怕瞿炎等得着急,还好才刚走到别墅,便察觉到燥热滚烫的气息扑涌而来,几乎是急切地、在他上台阶的时候扶住他。

谢云泽抬眼,正好撞见瞿炎炽热的目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云泽气都没有喘匀,便忍不住笑起来,旋即将花束塞到他的怀里面,嗓音还带着点热哑,“瞿炎,送给你的。”

猝然馥郁的香气扑鼻,在焰浪中竟是变得愈发滚烫炙热,还有点余烬般的气息洒落下来,震得瞿炎瞳仁扩大,紧盯着谢云泽无法呼吸。

谢云泽看到他这幅模样,却忽然想到从前男人送自己花的时候,大概率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快乐雀跃到眉目间都藏不住流淌出来。

但是自己的心愿却随之实现,现在也终于知道,如果反过来送花给对方的话,到底会收获到怎样的幸福。

难怪不得为爱人付出会如此甘之如饴,不论是男人还是怪物们都想要为他奉献与牺牲,当这件事真正实现的时候,付出的人也如此汹涌满足。

“……我没有收到过花。”瞿炎的声音低哑。

“我知道。”谢云泽感受到他的温度从掌心传来,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轻轻地笑,“但是现在你有了呀。”

他已经有点撑不住了,但是不想让瞿炎发现异样。

有汗珠顺着鬓发滚落下来,他忍不住抿了抿唇,竭力让自己的视线看起来不要这么涣散,但其实连看瞿炎的脸都是模糊的。

瞿炎才刚想跟他说点什么,就蓦然感受到他身上气息的紊乱,心头微跳,“……你今天的检查结果拿到了吗?医生怎么说?”

“都很正常。”谢云泽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点,“……我的身体不会有问题的。”

按照之前的检查结果来说,的确是这样。

谢云泽体弱是体弱,但是基本上每次受不了的时候,要么就是体质敏感,要么就是受到孩子的拖累,甚至是识海破损,从来都没有因为躯体问题倒过。

可听他单独将这件事提出来,瞿炎还是敏锐地感到不安。

此时谢云泽的脑袋正搁在他的肩膀上,似是因为白天出去太久了而感到疲惫,呼吸也是慢慢地轻轻地,有种很强烈的脆弱感。

他伸手去抚摸谢云泽的额头,只摸到点湿润的热汗,低垂着眼帘盯着他很久,连声线都紧绷起来,“泽泽……“

“嗯。”谢云泽轻声回答。

“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瞿炎沉声问。

这语气压抑着汹涌的暗潮,让谢云泽颤抖着掀起睫羽,但是体内血液沸腾,需要竭力维持着才能够保证自己看起来是正常的,难受得连指节都忍不住攥起。

“我不会瞒着你的。”他抿着唇,很低地撒谎,“瞿炎。”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也要信我。”

瞿炎周身的温度滚烫一瞬,像是受到他最后几个字的刺激,其实他压根就不止是担心,而是心脏都如同投进沸水里面,整个人都濒临炸开般地焦躁。

愈是听到谢云泽这样说,便越是觉得他的状态异常,从白天在博物馆开始他就是这样了,甚至再往前推,今早出门的时候脸色都更为苍白。

倘若真的没事,医生怎么还会焦急找过来。

而且他自己又怎么会如此强调……

握着谢云泽的手忍不住收紧,有那么刹那似乎都把他给弄疼了,察觉到谢云泽眉心轻轻蹙起来,又猝然松手,只是虚虚将他扶着。

然后他看到谢云泽注视着自己。

漆黑湿润的瞳仁很努力的聚焦,眼底满映着他的倒影。

倏然间好似所有的焦躁凝滞,全都哽在瞿炎的喉咙里面吐不出来,他直觉就算是自己再怎么逼问,谢云泽也不可能在此时告诉自己。

“我知道了……”瞿炎周身的气息沉沉地压着。

“那你先去休息吧。”

陪着谢云泽回到卧室,直到房门合上他都还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而是就这样靠着坐下来,轻轻地嗅着空气中的气息,黄金眼瞳愈发炙热。

从门内散发出来的,谢云泽本身的气息很弱很弱,更多的反倒是佩佩的力量,全方位地将谢云泽笼罩起来,争取不渗透出一丝半点。

佩佩把谢云泽保护得太严密了。

严密得就像是……在替他隐藏着什么。

谢云泽才关门,便忍不住捂住口鼻。

睫羽在疼痛中剧烈地颤抖着,他浑身又热又软,从房门走到床边这么条路,随着他慢慢地吃力地迈步,一路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猩红的血珠。

啪嗒啪嗒的滴了满地,但是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直到倒在床上才大口大口的喘息,整张苍白的脸也被血迹染得斑驳一片。

这是种跟之前生病都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很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血液在剧烈地沸腾着,本能还在拼命地为他求生,但是却没有办法与规则抗衡,就像是他跟医生说的那样,世界与世界的规则超脱于主神的力量之外。

慢慢地,周边的环境变得虚无,他又来到了佩佩的世界。

佩佩将自己塞进他怀里面,心疼得泪珠大颗大颗地掉,“爸爸……”

要说最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变化的,非佩佩莫属,他甚至都能够察觉到那些生命力是如何丝丝缕缕的地消散,如同风中的轻烟。

佩佩拼命地伸手将要将他们抓住,但是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办法做到,甚至因为答应了爸爸要隐瞒,几次三番冲动想要让那些怪物帮忙都做不到。

“爸爸!”佩佩哭得一抽抽地,“我好害怕。”

“我成型以后才能够拥抱爸爸,但是就要失去爸爸了。”

谢云泽的心脏倏然一颤,感同身受地酸涩起来。

他知道佩佩到底是怎么来的,自己的那个世界是没有办法生孩子,但是男人知道自己会沉睡,所以他不仅做了一手准备,佩佩便是留下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从自己血骨里面长出来,自然会爱他,而佩佩本身又拥有着谢云泽跟男人的爱,所以在整个虚无的世界里面,只有他是流光溢彩的。

倘若谢云泽离开的话,可以想象他究竟会变得如何暗淡,失去爱的孩子甚至还会被黑暗所吞没。

“佩佩。”谢云泽轻轻地叫他。

佩佩抬起双哭得泪眼汪汪的眼睛来,抿住唇将自己那些偏执的想法咽下去,即便他脑子里面有无数叛逆的冲动,但是还是想听爸爸到底会怎么说,“爸爸……”

“你的存在,还有我的存在,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谢云泽慢慢地将自己想起来的记忆讲给他听,低垂的睫羽轻微颤抖,“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面,原本我就是活不了太久的,尤其是在你爹爹去世后。”

“那时候我受到的刺激很大,又拖着那样的病躯,说不定就是死了以后才来到这里的,而我还能够看到你爹爹的分身,知道他们还爱我……”

“还有佩佩你。”谢云泽低头吻他的额头,认真地注视着他,“在我原来的世界里面,甚至你都没有办法出生,但是这些世界都弥补给了我。”

佩佩越听就越是焦急,带着沙哑的哭腔,“这些都只是爸爸的想法而已!”

谢云泽知道他到底在生气难过什么,他只是个刚刚成型的新生儿,就要经历失去这么残忍的事情,倘若真的不管住他,他甚至恨不得去对抗规则。

可规则就连主神都没有办法更改,更别提现在不论是佩佩还是怪物们,都不拥有神格。

谢云泽轻声道,“失去我,你还拥有爹爹。”

他知道等男人复苏的时间到来,就会回来的。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佩佩忍不住发飙,“爸爸就没有想过我根本没法——”

最后的几个字戛然而止。

谢云泽也安静地看着他。

就像是害怕谢云泽询问,佩佩紧紧地抿着唇不说话,别过头去,但是眼眶却红通通的,看起来格外地可怜。

谢云泽听到自己胸腔震响得厉害,但是并没有问,他知道佩佩前两次就险些说漏嘴,他好像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自己会被生下来。

自己会尽力的。

不管再艰难,他会坚持。

但是谢云泽怎么都没有想到,生命的流逝、代价的付出压根就不容控制。

从虚无的空间离开以后,谢云泽睁开模糊的眼睛,确认房间里面的血腥气已经被清理好,这才艰难地躺回到床上,疲惫的闭眼休息。

昏沉沉地睡到半夜,谢云泽突然察觉到有热意汹涌,他猝然从床上坐起来,弯腰剧烈疯狂地咳嗽,咳得他连生理性的泪珠都渗透出来。

他颤抖着苍白的指尖,想要将的泪珠擦掉。

但是触感却觉得黏黏的。

旋即低头去看,擦的压根就不是眼泪。

大颗的血珠从他的五孔七窍,啪嗒啪嗒地凌乱砸下来。

第 47 章

瞿炎倏然一个激灵。

他猛然抬头, 看向房门紧闭的卧室,嗅到血腥味从里面丝丝缕缕地渗透。

即便是有佩佩的气息拼命遮掩, 但是他的鼻子何其灵敏,上前几乎是立马就要打开谢云泽的房间门,但是却又感觉到阻碍的力量扑涌。

“佩佩。”他的黄金竖瞳炙热的亮起,“让我进去。”

周边的气息开始变化,他察觉到佩佩想让他进虚无的世界里面去,但是他没有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沉重起来。

他不知道谢云泽到底在瞒着些什么, 看这样的气息让他感受到极其不妙,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无法克制自己,有种濒临爆发的暴戾。

佩佩从虚无黑暗中走出来,明明就站在他距离不远的地方,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似地, 就这样沉默地跟他对峙,甚至眼眶都还红通通的。

猜测到他应该是哭过, 瞿炎的心脏骤然攥紧。

“泽泽到底怎么了?”他声音紧绷压抑到极致。

“爸爸不允许我告诉你。”佩佩抿着唇,“我答应过他的。”

但这已经印证了谢云泽的确有事情瞒着他,而且甚至是跟他身体有关的事情, 瞿炎的脸色陡变,迈腿就要进门, 谁知道却被佩佩的力量铺天盖地地拦阻。

“滚开!”瞿炎周身的焰浪猛然强盛, “让我去看他!”

随着他往前踏步,初生儿即便再恐怖也没有办法抵挡,但是佩佩还是不让, 只是执着地守在门口,拼命地将他挡在外面。

躁郁与戾气汹涌, 几乎是要激怒瞿炎,“你让开——”

“你见他根本就没有用!”佩佩积压的愤怒全都在此刻爆发。

他浑身的流光在虚空中剧烈震颤了下,虚无排山倒海竟是吞没了整个周遭,而佩佩的身影也陡然砸在瞿炎的腿上,就像是拼命抱着他似地,

“要不是为了你们,爸爸他会来到这里吗!他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所有的烈焰骤然凝滞。

就像是被轻微拨动了神经,瞿炎的脑海里面一层层地涌现出他刻意要遗忘掉的信息,黄金竖瞳紧紧地盯着佩佩。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佩佩的骨相其实是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甚至跟怪物们都有点相似。

因为至高天的怪物们都是由主神力量分化而来的,说是他的分身或者是碎片都不为过,而楚雾痕在治愈谢云泽识海的时候就说过,他从前的伴侣就是主神。

到这里,瞿炎都没有去深想,到底会有什么问题。

谢云泽只是普通的人类,而他们怪物们的寿命极长,谢云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等回来他从前的伴侣,此后只有可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而等到主神复苏,指不定都是猴年马月,甚至他们用自己的寿命跟谢云泽的来交换,乞求他的绵延长生,都未必能够等到主神回来。

这就是瞿炎甚至别的怪物们的打算。

即便知道自己是分身,也打算独占谢云泽一辈子。

可佩佩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来到这里?这里是哪里?”

他伸出手将佩佩拎起来,身量本来就高大,佩佩的本体又只有三四岁模样的大小,被拎到空中的时候对比显得格外强烈。

但是佩佩没有挣扎,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眶红了红,冷冷地别过脑袋,“我答应过爸爸不会告诉你们的。”

瞿炎差点都要笑出来了。

真不愧是他们的儿子,初生的怪物幼崽就已经学会了如何阴险狡诈,既想要信守跟谢云泽的承诺,但是却又用这样的方式来告知他信息。

他紧盯着的佩佩的脸,开始询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泽泽不是我们世界的人类。”

他在谢云泽的桌面上看到那本《世界起源》了。

谢云泽不会平白无故看这些东西,就像是之前翻阅《怪物起源》,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伴侣到底是谁,随后才引发识海裂隙的扩大。

即便是早有猜测,但是在看到佩佩紧紧抿唇,一副赌气隐忍不发的模样时,瞿炎的心还是慢慢沉下来。

对于谢云泽来说,可能规则还需要从书里面来了解。

但是作为至高天的怪物,规则与生俱来地印刻在他们骨子里。

倘若谢云泽不是这个世界、又强行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没有主神的接引是绝对活不了太久的,所以说是男人把他带过来,但是却又不负责任地丢下他去沉睡?

只要想到不被接引的后果,瞿炎眼有那么瞬间都要疯了。

……难怪不得谢云泽什么都不告诉他。

再这样下去谢云泽会死的!

刹那间周遭所有气息狂乱汹涌,就连被他拎在手里面的佩佩都无法抵挡,只能够紧紧地闭上眼,甚至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瞿炎的手。

瞿炎愤怒又痛苦,从来都没有想过谢云泽会离开他这个选项,甚至骤然间神经都尖锐刺痛起来,身体里面一直压抑的那些近乎毁灭的戾气,眼前着就要翻涌而出!

直到突然间,有眼泪啪地砸在他的手背。

滚烫得竟连瞿炎都觉得灼了下。

他的心脏猛烈颤抖,骤然间周身濒临爆发的戾气凝滞,旋即视线缓缓地上抬,看到了正在捂着脸抽泣的佩佩。

他雪白的手小小地,却将整张脸都覆盖住,露出来的下颌跟谢云泽很像,正疯狂滑落着长串大颗的泪珠,打眼看去竟有种谢云泽在哭的错觉。

“你救救爸爸吧……”佩佩呜咽得不成句子。

“求求你了,救救爸爸。”

他的气息原本是温暖明亮,然而此时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跟瞿炎的温度交织在一起,烫得就连瞿炎都无法忽视。

他的黄金竖瞳缓慢地扩大,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孩子,即便很不愿意承认,却依旧感受到孩子跟他血脉相连的涌动。

让他回想起那天,胎儿成型前想要吃掉他的时候。

胎儿却在腹部忽然传出剧烈的心跳,好似连他的心脏都带起共振。

旋即他在谢云泽的引导下,慢慢地趴下来,侧脸紧贴着腹部感受着这个从血骨中逐渐成型的怪物孩子,那个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完全不记得了,脑子似乎是白茫茫的,只感受到当他呼吸的时,好似也能够与自己的呼吸交织。

就像是此时佩佩哭得不像话,也撩得他神经轻微发抖。

“你继承了主神那么强的力量……”瞿炎幽沉地开口,“都没有办法吗?”

“倘若我能够存活下来,我当然会有办法。”佩佩抱着他的手臂,就连脑袋都搁在上面,舍弃掉了作为怪物天生的那种残忍与排外,现在只剩下可怜与讨好,“但是我活不下来的。”

“我成型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爹爹,你没有从我身上闻到死气吗?”

瞿炎的瞳仁猛然收缩,温度灼热。

有这句称呼的原因,小怪物现在为了能够救他爸爸连原则都不要,谁还记得最开始他成型的时候,甚至都有过把那些企图吃掉他的妖怪、也反过来吞噬的念头。

他与瞿炎同样,不愿意承认这些只有可怖本能的怪物是自己爹爹,可若是没有承认的话,瞿炎怎么可能会帮他呢,要怎样提醒他自己是谢云泽的血肉。

瞿炎也必须要承认的。

至高天的怪物没有神格,而唯一拥有神格的人正在沉睡,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要么唤醒沉睡的男人,要么自己硬生生造个神格出来,而不论哪种原因都必须要让他去承认自己是主神分身这件事。

而且佩佩已经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他了,即便现在谢云泽身上的颓败气息还不明显,可佩佩已经开始逐渐显露死气,这意味着他无法诞生,更意味着……

谢云泽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会在他诞生之前死亡。

溺水般的绝望铺天盖地涌来,冰冷地覆盖住口鼻让瞿炎无法呼吸,他低垂着眼,耳边嗡嗡的,除了佩佩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

“爹爹。”佩佩沙哑的哭腔还在喊他。

“别叫。”瞿炎的声音却比他更哑更沉,几乎都听不清,“我知道了。

不论是任何的情况,瞿炎都希望谢云泽能活着。

而为其付出一切这种事情,他也早就做好准备。

谢云泽其实觉得,这次身体的情况比之前要好很多。

即便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但是起码脑子很清醒。

感觉到大颗的血珠啪嗒嗒滚落下来,他也只是在床边坐了很久,竭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疼痛的喘息声的,直至不知道多久,才颤抖着睁开睫羽。

浑身发软,但是最起码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了,便扶着床坐起来,想要将这些血迹全都清理干净。

然而一道温暖的气息卷过,地板上的血迹便已经消失无踪。

谢云泽不由得微微愣住,“佩佩。”

没有得到回答,但是那道气息紧密地包裹住他,就像是极其眷恋、又撒娇委屈似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谢云泽知道他是在难过,低声安抚道:“别担心……”

但是最后更多的话,顿了顿没有接着说,自己这情况不论如何都是瞒不过佩佩的,那些只是安慰哄小孩儿的言辞便可以省略了。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反倒是好好地休息,免得明天被瞿炎看出异样。

谢云泽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还会受到瞿炎的诘问。

起初他只是觉得瞿炎的目光更沉更幽晦,有点想问他怎么了,但是注视了他会儿,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怎么觉得你不开心?”

瞿炎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黄金瞳与他的目光对视很久,问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谢云泽倏然便觉得,应当是瞒不住他了。

但是他也没有直接承认,嗓音轻轻地,“没有。”

旋即他便感受到,瞿炎的体温猝然升高,刹那间竟是有种要发怒的错觉,可他绝对不会将脾气冲着自己,谢云泽能够笃定,甚至连视线都没有错开。

随后果然,瞿炎自己就慢慢消气,紧闭着眼似乎是在消化着什么,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

这样问谢云泽,谢云泽是不可能承认的。

瞿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两人今天甚至还要去趟异物市场,能够在这里逛逛,买到些稀奇古怪用来玩的东西,谢云泽从来就没去过,而且觉得佩佩应该会喜欢。

有瞿炎保驾护航的话,也不用担心这种地方会被低级怪物所觊觎,等到下午再单独去总部,把表给填好,他跟瞿炎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下车的时候,他察觉到瞿炎紧紧握着他。

甚至挤进他的指缝,温度滚烫。

谢云泽忍不住回头看他,却发现瞿炎的灼热的视线依旧紧盯着自己。

“瞿炎……”谢云泽低声开口,又忽的顿住。

自从瞿炎在猜出来些什么后,浑身的气压就低得可怕,完全没有了前两天约会时的轻松。

这是自己的问题,他不希望到了这种时候相处都还是不开心的,抿了抿唇,强迫着自己跟他错开视线,语调轻软如常,“你能帮我看看那个吗?”

他指向的是某个卖异物面具的摊子。

异物市场虽然也合法,但是还是跟人类商场有着很大的区别,基本上卖的东西是沾点能量符文的,要么就是沾着点血腥气。

就比如两人现在看的这个面具,就是由具有能量的植物油提取凝固而成,却触感冰凉就像是骨头,甚至能够清晰看到上面细细的纹路。

瞿炎的火焰轻微燎过,将上面所有冗杂的气息消除干净,这才递给谢云泽。

谢云泽接过来的时候,似发出声轻轻地笑。

他应该没有跟瞿炎说过,其实他还挺喜欢怪物们占有欲的表现的。

他们从来不允许别的东西沾染自己,即便只是个面具,都要燎得这么细致,甚至这还是谢云泽专门挑选的植物油凝结的,要是挑出来是怪物头骨所制,说不定会让他们嫉妒得发狂,拿到手里面就已经摧毁掉。

从前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同样,只是男人将这些东西都隐藏得很好。

他从来都只向自己展示温柔的那面,竟是让谢云泽跟他相处这么久,都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心底压抑着这么多的暴戾、恶劣还有占有欲。

而这些东西,唯独在自己重新接触至高天怪物时,才终于彻底地感知。

“怎么了?”瞿炎似是被他的笑搞得愣了下。

他看着谢云泽其实也没有很喜欢的样子,甚至接过去以后,目光都不是在看面具,反倒是在看自己的脸,习惯性地道:“要给我戴吗?”

虽然没有口笼那么精致漂亮,但是谢云泽需要的话,他就会答应。

现在的他什么都会答应谢云泽。

“不用。”谢云泽认真注视着他的眉峰,“你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这些面具配不上你的脸。”

都还没有等瞿炎说什么,他忽的又指向别的摊子,低笑着示意他去看,“是鱼骨灯,看起来这里比起人类的商场来说好玩多了。”

瞿炎下意识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去看,皱皱眉头,所有的话便又咽下去。

谢云泽似乎很希望,他今天就能够安静地陪他玩,别问其他的。

全程只要是瞿炎在想别的事情,谢云泽都会恰到好处地分散他的注意力,偏偏瞿炎又对他的指令格外敏感,眉头便不自觉地越拧越深。

越是这样他就愈发焦躁。

他不喜欢谢云泽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已经认命般将自己置之度外,只留给自己美好的时光和无尽的纵容。

他躁郁暴戾得几乎是要炸开,无数极端的念头在心里面疯狂汹涌,终于直到谢云泽还要走向新摊子的时候,忍无可忍拽住他的胳膊。

“泽泽——!”

谁知他才刚要说话,便看到谢云泽疼得脸色轻微扭曲。

倏然所有的愤怒,又像是漏气般全然消散了,颤抖着将手松开些。

但其实不是他的问题,是这几天谢云泽频繁失血、生命力的消散令他比之前更加脆弱,半点的折腾都受不了,刚才被拽得太急险些眼前发黑。

逐渐缓和过来,察觉到瞿炎的温度似要远离他,便又反手将他的掌心握住,只是轻轻地,没有什么力道。

更多的则是无奈与酸涩浮现上来,他发现自己现在是没有办法再去转移瞿炎的注意力了,瞿炎实在是太过偏执,就连现在都还在急促喘息。

“泽泽。”瞿炎紧紧盯着他,“我要听实话。”

谢云泽轻颤着抬起睫羽,片刻后才道:“瞿炎——”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是这件事跟规则有关,无法阻挡。而你们作为至高天的怪物,我知道你们多半会去尝试,而这件事多半会让你们受伤。”

这就是他唯一不愿意去面对的。

确实他穿越世界来到这里,就已经违背了世界与世界的规则,那么只需要自己付出代价就够了,而怪物们向来横冲直撞,恨不得为他赴死。

倘若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呢?谢云泽已经眼睁睁看着男人死过一次了,那种强烈的冲击跟痛苦至今都让他刻骨铭心,他根本就无法做到再经历一次。

只要想到这里,谢云泽的呼吸也变得又急又重,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雾气。

“所以我……”谢云泽还想要再说几句,试图阻挡瞿炎。

可就在这时,热流猛地冲涌上来,令他猝然回身捂住口鼻,狼狈地弯腰不想要瞿炎看到,甚至慌乱间还想让佩佩帮他。

但是瞿炎已经捕捉到了,在看到有猩红色血液流涌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脑子还在受到铺天盖地剧烈的冲击,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扶住了谢云泽。

还好这次没有像昨晚那样,滴落个不停。

大概只是此时情绪起伏太大,谢云泽身体有点受不了,这才滑落了几缕。

可对于瞿炎来说,几乎都已经是山崩地裂,他震撼惊愕地站在原地,几乎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气息变得疯狂而暴戾,仿佛瞬间被痛苦与崩溃淹没。

这就是他猜测中的,谢云泽所遭遇的。

原本就体弱的人强撑着自己的病体,即便是面色苍白也还带着笑,直到被揭穿以前森*晚*整*理都掩盖着自己生命在流逝的事实,甚至还想要企图瞒过他!

他到底得有多疼啊!

目光涣散是不是连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

瞿炎险些疯了,烈浪猝然从巷子的尾部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失控地席卷着的周边所有的一切,即便是佩佩被惊得及时去阻挡,所有的力量却也像是镜子般倏然碎裂。

他痛苦得无以复加,此刻竟就只剩下暴戾本能的汹涌,没有办法去控制那些焰浪,甚至恨不得将这周边所有的一切都摧毁掉!

“瞿炎……”

“瞿炎!”

直到谢云泽沙哑吃力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

谢云泽竟然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还在此时抱住了他,脸色苍白得摇摇欲坠,甚至都还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够从模糊中看清他的相貌。

但是他的手收得紧紧地,捧着瞿炎的脸逼近他,似乎连呼吸都能够紧密纠缠,然而几次三番地张口,却只是倏地滚落下成串的泪珠。

“瞿炎。”谢云泽竟然是被他给疯得哭笑出来。

真是奇怪,他明明早就知道瞿炎无法接受,甚至还设想过如果真的被他知道又无法解释会怎么办,却没有想到只是那么一丁点猩红的色泽,就能够让他失去理智。

爱你的人,总是会比你的痛苦更痛苦。

谢云泽深深知道这点,所以才不愿意让他知晓这些。

而此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够一点点地,颤抖着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声音哽咽又沙哑,“瞿炎,冷静点好吗……”

“我还在的。”

“我现在还在。”

第 48 章

瞿炎暴虐的气息逐渐冷静下来。

他眼底全是谢云泽那张脆弱苍白的脸, 泛红的眼眶簌簌滚落着眼泪,但是执着又认真地看着他。

很奇怪的是, 明知道谢云泽真正爱的其实是那个男人,可除了最开始的飘忽不定以后,现在谢云泽看他们的目光也都是实打实地坚定。

就好像是他不但爱着男人伪装的善良,也爱着他分化出来的任何部分,即便这些力量的本质是恐怖的具有摧毁性的。

倏然,瞿炎又觉得难过得要命。

他又让谢云泽哭了。

他竭力按捺住自己混乱的戾气,滚烫的手掌握着谢云泽的, 将脸深深地埋进去, 嗓音沙哑颤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泽泽……”

失控逐渐稳定以后,悔恨与恐慌席卷开始疯狂地汹涌席卷,他甚至想要去亲吻他的掌心, 但是却又害怕遭到谢云泽的厌恶和抗拒,最后颤栗得更加厉害。

“对不起。”

“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知道。”谢云泽咬住湿润的唇, 几番想要说话,但是却都如鲠在喉。

直到感受到瞿炎的温度愈发滚烫,像是焦躁得迟迟都无法缓解, 他便轻轻地动了动指腹,摩挲着他埋在掌心的那张脸。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跟你们说实话。”谢云泽轻声低哑地道, “也不知道楚雾痕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

瞿炎心头颤动,抬起黄金瞳紧紧盯着他。

看到他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谢云泽便知道他早就猜测, 不论如何没有办法再瞒住,垂眼接着道,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已经算是额外弥补的一段时光……”

他指的是从前跟男人的那些相处。

男人意外去世后,谢云泽便已经觉得自己的生命和未来都走到尽头,一度万念俱灰,但是来到这里后的每天他都铭刻在心,尤其是在恢复记忆后。

现在的他看着瞿炎,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看着,就能够感觉到由衷而发的幸福感。甚至因为曾经失去得太痛苦,他早就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好好珍惜现在。

可瞿炎完全不是这样想的。

怪物的寿命多长,他们设想的是千千万万年,想要永远都跟谢云泽在一起!不管他最后选择的是谁,只要他过得幸福快乐就很好。

但是结局绝对不能是这样,如同昙花似地瞬间凋零,但凡是想到丁点失去他的可能性,就已经濒临崩溃恨不得发疯!

“我不会让你死的。”瞿炎的呼吸猝然急促起来,手上力道收紧都捏得他发疼,“不管最后到底是谁跟你在一起,但是你绝对不能死!”

“泽泽,我想要你活着!你来到这里的意义绝对不是为了受折磨,而是应该受到照顾和快乐,即便是我死了还有其他的怪物……”

“我也不想你受到伤害!”谢云泽突然打断了他。

他向来柔软脆弱,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情绪动荡这么厉害,就连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是真的被瞿炎这番话给气坏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宁愿瞒着,不想告诉他们实情,只要他们知道就必定会不计代价牺牲一切,但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眼见着谢云泽的眼眶逐渐泛红,瞿炎就连心脏都在猛颤,然而却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现在他已经完全沉溺在可能失去谢云泽的恐慌中。

“泽泽……”他抚摸着谢云泽的睫羽,就连呼吸都放轻了,无法想象这样漂亮的眼睛,到底是怎样才会流下眼泪和血珠来的。

他心疼得连声音都在抖,近乎崩溃地呢喃,“我是怪物啊,这点伤害又算什么呢……”

“但是我爱你啊。”谢云泽突然带了点哽咽。

倏然间就像是万籁寂静,掌心只感受到谢云泽的睫羽在剧烈发颤。

很快滚落出来的泪珠濡湿了他的皮肤,还有竭力隐忍着却偏执到极致的声音,“瞿炎,我爱你不会管你是怪物还是人类,甚至只是块石头。”

“难道只有你能保护我,我就不能保护你吗?”

瞿炎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热烈坦诚的告白。

有热意顺着四肢百骸奔涌,滚烫得他通体发麻,脑子却是白茫茫的什么都不知道,瞳仁颤抖着紧盯着谢云泽。

怪物似乎从来不在乎自己是否被爱,他们天生卑劣暴戾,占有欲可怖,只要能够得到接受就已经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但是谢云泽爱他,爱他的本体,爱他散落的碎片。

爱他伪装出来的温柔,也爱他恐怖可怕的本性。

很长一段时间耳边都是嗡鸣的,但是好在谢云泽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抿着唇,让瞿炎不会因为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而焦躁。

他忍不住紧紧拥抱着谢云泽,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血骨里面,施虐欲在此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想要吃掉谢云泽,想要永远跟他紧密纠缠……

但是这些所有的暴虐念头,却又在想到谢云泽怕疼的瞬间破碎,死死地咬着牙,最后将脑袋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面。

“泽泽。”

“泽泽……”

他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惶恐的,痛苦的。

愈是这样他就愈不敢松开谢云泽的手,倘若谢云泽真的死去了,自己也不可能活下来。

但是倘若还有别的办法呢,倘若能让谢云泽活着,还有人能陪着他照顾他……

在这件事坦诚以后,谢云泽当天下午没能去成总部填表。

剧烈的情绪波动对他很不好,从瞿炎怀里面抬起头时,险些又要眩晕过去,还好瞿炎将他抱住,将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

谢云泽只能回去休息,躺上床便沉沉睡过去,浓密的睫羽低垂着,在苍白脆弱的脸颊洒落层淡淡的阴影,显得愈发令人心疼。

瞿炎趴在床边看了他很久,就像是要把他模样的所有细节都烙印进脑海中。

外面有其他怪物的气息缓慢飘进来,大约是因为谢云泽没能去填表,同时也没有能够收到谢云泽重新选择谁的消息,便想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烈焰将他们隔绝在外,丝毫都不允许渗透。

同时周遭的环境被虚无给吞没,背后的黑暗中逐渐走出来一道流光溢彩的身影,轻轻地将他的手握住,但是没有喊他。

瞿炎睨他两眼,觉得他挺没良心的。

求他的时候喊他爹,答应完就失效了。

“爸爸把真相都告诉你了吗?”佩佩仰头问道。

“嗯。”瞿炎声音低沉,“我会想办法。”

“但是你们没有神格,我也没有。”佩佩神色落寞,“而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会放心爸爸独自来这里,爹爹应该早就安排好一切才对。”

“他没有想过你爸爸现在会来。”

最后这句让佩佩凝滞,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瞿炎是主神的力量碎片,冥冥之中能够有所感应,其实当时谢云泽再晚点过来的话,他的神格就能够全部传承到佩佩的身上,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里面会有佩佩,他的使命就是为了保护谢云泽。

只是当时谢云泽因为男人的去世万念俱灰,就连遗物都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身体和精神就在巨大的打击下一蹶不振,随后就受到了牵引来到了这里。

谢云泽跟男人在一起相处多年,彼此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烙印,不论是身体还是气息甚至是识海,由此神格都还没有能够完全传承,就被这场意外所打破。

“这些都是我的力量所看到的。”瞿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是巨龙独有的能量,只要掀开真相的一角,他自然而然就有了线索能够探索过去和未来。

就像是他留在谢云泽眼皮子上的痕迹,也能够看破虚幻直达本质一样。

“……所以爸爸还是太想念爹爹了。”佩佩揉了揉发热的眼眶。

忽然他却侧头,执拗地盯着瞿炎,“既然我怎么样都不可能生下来,如果我把我的所有力量都给你的话,你能够生出新的神格吗?”

“你让我取代你爹爹?”瞿炎的温度陡然升高。

碎片吞噬掉本体,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可能,尤其是现在主神还在沉睡期,而且很多力量也都传承给了佩佩。

佩佩的内心煎熬挣扎,他爱爹爹但是也爱爸爸,他既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爸爸生命流逝,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爹爹改换模样。

但是如果真要选的话,他还是会希望爸爸活下来。

“我都已经叫过你了。”佩佩咬着唇道,“反正你们不管是谁吞噬谁,其实本质都是融合,最后的个体不会改变。”

可谁知道他却突然听到瞿炎的低笑。

佩佩以为自己这样的想法遭到嘲讽,愤怒地看过去,却豁然对上瞿炎炙热燃烧的瞳仁,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紧盯着他,彻底暴露出怪物的戾性。

佩佩正想跟他龇牙咧嘴,可滚烫的手掌忽的压上他的脑袋,只听瞿炎平静地道,“不要这样做。”

“我答应过泽泽,不能伤害你的。”

佩佩愣住,心头倏然泛起前所未有的酸涩难受。

他又想起来自己成型的那天,因为把爸爸折磨得厉害,瞿炎便走进房间里来,当时是真的带着吃掉他的念头,即便会激怒爸爸也在所不惜。

可是最后没有,当自己的心跳与呼吸鼓动的时候,就像是引发了瞿炎的共振,他在寂静中将脸贴着爸爸的腹部,就像是与自己也紧密地贴着。

那一刻佩佩也终于感受到,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总说怪物的世界只有虚无,但是佩佩流光溢彩。

因为佩佩是承载着厚重的爱的存在。

佩佩抱着他的手,忍不住呜咽抽泣了会儿,也不知道到底在为什么难过,但是当重新抬起通红脆弱的眼眶时,又好像没有那么强的排斥和攻击性了。

他甚至将自己往瞿炎的怀里面塞,手指攥得紧紧的,就像是要拼命地挽留住救命稻草,嗓子还带着哭过的鼻音,“那怎么办啊……”

要么重新唤醒主神。

要么就把谢云泽送回去。

做好这两件事能够同时做到,否则就算真的把谢云泽送回去了,没有人照顾他,自己也是不可能放心的。

而想要把谢云泽送回去也没有那么简单,最起码仅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就算放眼所有至高天的怪物,自己的力量已经到顶了。

“我会离开几天。”瞿炎的眼底掠过一丝暴戾与残忍,最终又慢慢地沉落进暗河里面,就像是汹涌着地、蓄势待发的洪流。

“这几天的时间里面,你需要保护好爸爸。”

佩佩漂亮的脸蛋还哭得花兮兮的,听到这话却愣住。

他紧紧攥着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这次不是因为想要求助,而是感应到了什么,让他无法放开瞿炎,就好像即将要迎来极其恐怖的事情。

最终瞿炎还是走了。

佩佩独自在虚无的空间里面,伸出手放在半空中,通过气息去感受外面世界的景象,在没有出生前他就只能是这样,没有实体,无法拥抱也无法抚摸。

而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自己都是注定无法生出来,倘若谢云泽留在这里他会死掉,而倘若将他送回去,自己也会随之消失。

而他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亲手去拥抱爸爸。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瞿炎坦白过后,已经有种彻底放弃的安然平静,这次谢云泽睡得很沉,甚至连梦境都还很清晰。

依旧是烙印在识海深处的记忆,他看到自己离开医院,没有直接回别墅修养,反倒是跟着男人来到他的公司。

男人对他极黏,即便是上班的时候也必须要时时刻刻看着他,谢云泽从来都是随他的意,坐到他的办公室里面帮他翻看文件。

谢云泽的脑子极其好用,只是碍于身体不能太操劳,所以有的时候即便他有心想要帮忙,男人也会叮嘱他不要看太久。

“泽泽。”就在这时,座椅背后的男人的温度忽然压下来。

他的胸膛覆盖在谢云泽的背部,伸手触碰谢云泽胳膊旁边的按钮,旋即面前的屏幕便亮起来,豁然间给他呈现出个极其逼真又奇妙的场面。

那是条浑身都灼着焰浪的巨龙,鳞片坚硬锋利,躯体庞大铺天盖地,甚至整个屏幕都只能够装下它部分的脸,黄金竖瞳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谢云泽与它对视一眼,便骤然心跳得厉害,“这是……”

“我的怪物形体之一。”男人低笑起来。

当时谢云泽只当他这句省略了主语,指他创造的怪物模型。

此时男人的公司正在推出一款场景极其逼真、自由度极高的游戏,名字叫做《真实世界》,才刚刚开始内测便掀起了疯狂的热浪。

谢云泽原本也想进游戏舱体验的,但是男人说现在连接神经会对他压力太大,希望等到改良压缩成功以后,再让他去试玩,谢云泽便没有细细探究。

而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游戏里面还没有公布的内容。

男人把这些怪物称呼为至高天,是除了主神以外最强的存在。

在屏幕内的画面消失后,谢云泽还有点怔忡,但是很快他就被男人戴上了传感器,带着他的手去体验和触摸,只觉得眼前视野闪过,他便好像真的来到了巨龙的面前。

巨龙匍匐在他的脚下,安静地呼吸着,但是触感滚烫,但是却又没有丝毫灼伤他的意味。

男人压着他的手背,最终轻轻覆盖在巨龙的鳞片上,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像我?”

巨龙是怪物的形体,男人却是人类的形体,哪里有相似点了。

谢云泽正要说话,却猝然反应过来,发现其实男人的体温也很烫,深夜里面皮肤紧密相贴的时候,会灼得他发热,浑身又软又汗。

他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总感觉男人意有所指,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直到听到男人低低的笑声,没有解释,只道,“别怕。”

“不论是我还是怪物,都会为你献上忠诚。”

“我们甘愿为你赴死。”

谢云泽惊醒过来,坐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

他觉得格外心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提到了赴死。

竭力缓和着情绪不知道多久,他这才发现天竟然还很亮,应当是从昨天下午直接睡到了清晨,和煦的阳光正从窗帘缝里面透出来。

将窗帘拉开,谢云泽发现别墅外面安安静静的。

花圃倒是开得很好,微风从湖面吹拂而来,将他湿漉漉的热汗吹得发凉,旋即有温暖的气息包裹过来,是佩佩担心他被吹着凉了。

“没关系的。”谢云泽轻轻抚摸着腹部。

自从生命力开始流逝以后,他对于自己的情况也愈发透彻,只要别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或者是严重的伤势,他最起码还能够再活个两周。

但是时间还是不够……

两周没有办法把佩佩生下来。

成型后佩佩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力量凝聚,这不但是为了能够让胎儿更加强壮,其实也是减缓母体的生育痛苦,否则力量不够的话还会吸取母体的精血。

而距离佩佩彻底达到能够降生的状态,怎么也要一个多月,即便曾经楚雾痕都已经把深渊开放给他了,但是他的消化上限也到了顶。

自己能够作为载体帮他聚积力量吗?

谢云泽这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就感觉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气息紧了紧,应当是在警告他不要做这件事情,还夹杂着有些恐慌的发抖。

佩佩担心他做傻事,不计代价伤害到自己。

谢云泽怔忡片刻,无奈地笑笑,“我不会的。”

“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只是想想。”

最让他感到无力的也是这点。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谢云泽有点奇怪的是,往常自己醒来都会感受到怪物的气息,不管是谁的,但是今天却好似谁都不在,就连瞿炎留下来的滚烫的火焰都消失了。

他推开门,看到户外也安安静静的,倒是有种他从前在家独自修养时的错觉。

总部员工倒是在此时打来电话。

“谢先生。”总部员工昨天没能联系上他,看到他体征数据掉得厉害,还是没有忍住再次联系,“请问您现在的身体……”

“还好。”谢云泽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正常,只是精力的确跟之前相差很远,轻声道,“暂时没有什么事。”

总部在收到医生报告以后,就紧急地展开了讨论,对于他现在的处境也焦头烂额,非常想要帮他。

可规则的事情,就算是总部也无能为力,他只能够将希望放在那些怪物的身上,忍不住还是直接问道,“我们知道您现在的处境艰难,那么您的伴侣候选人们会有什么办法吗?他们算得上是除了主神以外最强的了。”

提到这些怪物,谢云泽不由得轻微顿住。

他怕的就是怪物们有办法,而且会受到伤害。

“我也不知道。”谢云泽此时已经在别墅内走完一圈,依旧没有看到其他怪物的存在,便又沿着湖泊走去,甚至还想要踏进森林。

“倒是我想问问您,从理论上来说的话,如果想要救我会有怎样的办法?”

总部员工就知道他会这样问。

整夜焦头烂额讨论的,其实也是这件事,他低声详细地解释道,“理论上存在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唤醒主神,因为主神拥有真正的神格,他能够保护您在这个世界安全地活下去。”

“但是唤醒主神很难,您看的书里面应该都写过,主神的清醒与沉睡就像是月亮的圆缺、潮水的涨落,需要应对规律才能够保证力量的收放自如,世界的正常运转。”

“我知道。”谢云泽轻声应道,“长期清醒会导致力量膨胀失控,而长期沉睡却又无法保证流逝的力量全都回到自己的身体。”

“而这次主神才刚刚陷进沉睡,正常复苏起码要等到千万年以后,想要强行将他唤醒的话,除非有别的力量能够平衡他的膨胀,进行摧毁重塑。”

谢云泽敏感地捕捉到关键词,神经轻微颤动。

他知道摧毁重塑是什么意思,就像是他之前识海的裂缝一样,治愈的方式就是讲那些裂纹全都击碎,让他自然地进行愈合,当然同时积压的记忆也会冒出来。

主神的沉睡就是为了释放力量,强行唤醒会导致他的力量还没有释放完毕,那么接下来能够与他对抗、能够让他进行摧毁重塑的……

还是只有他自己。

是他分化出来的那些至高天怪物的力量。

第 49 章

想明白这点以后, 谢云泽突然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原本今天所有的怪物们都不在别墅,就让他感觉到奇怪, 现在更是心脏跳动得剧烈,就好像要预见到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可即便是如此,其实还是不够稳妥。”总部员工忽然出声。

谢云泽陡然连呼吸都凝滞了,“……为什么?”

“强行唤醒主神是有风险的。”

总部员工停顿了会儿,也觉得这件事极其恐怖,想到他们激烈讨论整晚那场面,更是忍不住摇摇头, 直到把情绪压下来才重新开口, “我们谁也无法保证,在经过摧毁重塑以后,主神是否真的能醒来。”

“要是这些与他平衡的力量不够强呢?若是太强压过主神,让主神与他全都消亡呢?甚至如果摧毁的时候连神格都没有能够保住呢——”

总部员工深深吸了口气, 接着道:“所以其实还是把您送走最为稳妥。”

谢云泽的指尖骤然攥紧。

没错,这种做法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谢云泽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才会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如果想办法将他送回去的话,只要自己原本的躯体没有消亡, 那就还能够活下来。

但是这样他失去的就很多了。

不但无法再拥有佩佩,也再也没有办法见到自己的爱人, 他的爱人在那个世界已经死掉, 甚至就是因为沉睡才会强行离去,就连怪物的碎片都不可能再触碰。

只要想到这里,谢云泽就难过得心脏绞痛, 忍不住紧紧闭眼,急促又大口地喘息着。

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没有自己的爱人, 他难道还能够独活吗?

当时男人离开时就已经积压的痛苦和酸涩,汹涌地席卷而来,甚至让谢云泽有种即将第二次面对的惶恐害怕,就连声音都沙哑起来,“这样不行……”

“我们是没有办法的。”总部员工顿了顿,虽然很无力,却还是只能实话实说,“我们总部的符文和能量涌动,其实也都只是在主神规则下面运转。”

“但是现在主神、至高天的怪物,需要对抗的是世界与世界间的规则,我们能够向您传递信息,但是却没有能力做出贡献,实在是对不起,谢先生。”

谢云泽此时心里已经冰凉一片,连脸颊也是凉凉的。

他知道,所以怪物们想要做些什么,连他都无法阻止。

根据总部的描述,谢云泽当时能够从自己的世界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通道,而现在回想起来,唯一能够带来联系的也只有那个名叫《真实世界》的游戏。

曾经主神的力量溢出,濒临爆发的时候无意间渗透到了别的世界,所以才认识了谢云泽,后来他本来想通过这个通道,在安排好以后就将谢云泽也给带走的。

但是却没有想到,都还没有等他把神格传承完全,谢云泽就因为他的去世而崩溃,借由识海的联系来到了这里。

而现在如果怪物想将谢云泽送回去的话……

通道也是他们自己。

谢云泽突然前所未有地焦躁起来。

他挂掉电话,只觉得惊慌难安,走两步却又倏然觉得浑身发软,眩晕地扶住了旁边的围墙,好似连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爸爸!】佩佩的声音焦急地响起来。

【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去想别的好不好?】

谢云泽知道,现在他的情绪波动越大对身体越不利,如果他还想要活久点,现在就必须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怎么可能冷静!这两种方式对于怪物们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而且未来自己有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见到他们了!

酸涩的眼泪不自觉大颗滚落下来,谢云泽一面拼命地想要让恢复情绪,一面却又死死地咬着唇、剧烈地颤抖着无法平息。

到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贴着墙缓缓地坐下来,然而手却好似碰到点什么温热的东西。

是泉水。

来到这里以后,白昼流跟明皓月便拼命将自己的气息挤进来,图书馆是明皓月的,而温泉则是白昼流的,甚至是活水,渗透周遭附近的每一处渠道。

当具有治愈性泉水的温热席卷上来,谢云泽微微愣住,不自觉眨动眼睛,模糊的视线终于缓慢地能够辨别出些东西。

即便是到了现在,怪物们也都还在滋养着他。

这就说明最起码此时此刻,怪物们是没有出事的。

身上的烙印也都没有异样,谢云泽从来都没有这么感激过他们曾经的胡作非为,情绪也像是得到安抚般,慢慢地从汹涌中冷静下来。

不能着急。

现在是最不能着急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除了泪痕以外,果然也还摸到些黏糊糊的血迹,都已经从血管中渗透出来,要是再崩溃下去,绝对坚持不到把佩佩生下来的。

谢云泽深深吸了口气,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低声道歉,“对不起,佩佩。”

感受到紧密又温暖的气息覆盖着他,谢云泽撑着墙站起来,通过拱门往回走。

他准备去泡会儿温泉,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好点。

然后等着怪物们回来,他相信自己是不会被丢下的。

温泉边还摆放着那几本怪物文字的书,谢云泽别无他法,大半的身体都直接没进了温泉水池里面,然后强迫着自己看书去转移注意力。

他想要将这些内容全都通读,试图从里面找出别的办法来拯救自己。

泉池里面的气息,渗透出来的时候也被佩佩捕捉到很多,他贪婪地想要去吸收,迫不及待想要快点稳固力量,这样就可以出来帮爸爸了。

但是现在爸爸的身体也很差,佩佩克制住自己进食的欲望,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全都拨向谢云泽的身上,然后从背后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身上。

谢云泽的面前,依旧是温热的水池。

然而背后已经被虚空所覆盖,佩佩的流光溢彩紧贴着他,并没有暗淡,反倒是这些日子随着记忆的属性跟力量吸收愈发强盛。

“爸爸。”佩佩的声音有点哽咽委屈,“对不起。”

谢云泽微微愣住,回过身来,他便扑进自己的怀里,“……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爸爸,其实我违背了我们的承诺。”佩佩埋着脑袋压根就不敢去看谢云泽,呜咽着几乎都不成句子,“我告诉了瞿炎很多事情……”

他这样说,谢云泽便明白了。

自己曾经要佩佩帮自己遮掩身体的事情,但是佩佩根本遮不住,自己也遮不住,瞿炎步步紧逼,能够从他嘴巴里面套出这些东西也算他的本事。

而且佩佩实在是太担心他了,让谢云泽压根就没有办法硬起心肠来怪他。

“佩佩,不要自责。”谢云泽将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他脑袋。

这是无声却极其有效的安慰,慢慢地等佩佩啜泣的声音小些了,谢云泽才又将他的脸蛋捧起来,好好的雪白的稚嫩脸蛋已经哭花了,凌乱得不成样子。

谢云泽心软心疼得无以复加,又将手覆盖在他通红的眼睛上,低声道:“没关系的,就算你不说出来,他也会猜到的,连爸爸都瞒不过他。”

佩佩只是抿着唇,片刻后才道:“我没有直接告诉他。”

“我知道。”谢云泽听出深意,“佩佩也不想违背承诺的。”

“爸爸……”佩佩听到这里差点又要掉眼泪了,小手攥得紧紧地,“我真的很爱你,所以我不想你的生命这么短暂地逝去,要是你能活下来就好了。”

“但是我不同,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是注定无法出生的,所以就算我离开爸爸也没有关系,虽然我会非常非常舍不得爸爸……”

这话说得谢云泽心头狂跳,竟是倏然升腾起不安。

可是直觉让他不要去承认这些,甚至还想拼命地掩盖与逃避,紧盯着佩佩的眼瞳,却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发颤,“……不要说这些。”

“我会把你生下来,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可以坚持的……”

“然后就让我跟爹爹,眼睁睁看着你的消亡吗?”佩佩轻声地问道。

谢云泽骤然窒息。

这就像是个死循环般,倘若他离开的话会有人受到伤害,而倘若他活下来的话,自己也会后半辈子都无尽地痛苦与绝望。

他不愿意离开这里,宁愿在这里死掉也要与他们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否则等到他回去以后,他也无法面对森*晚*整*理空荡荡的屋子,那与自己死亡无异。

但是他的爱人与孩子却拼命想要他活。

因为他们也无法承受失去。

强烈的酸楚冲涌而来,谢云泽的心脏钝痛,忍不住紧紧地闭着眼,却还是强迫着自己艰涩地颤抖出声,“所以你们到底想怎么做?”

“你们就不能告诉我吗,到底是想要强行唤醒主神,还是想把我送回去?我知道通道就在怪物的身上,但是这到底会让他们……”

都还没有说完,谢云泽的脸色倏然变化,竟是惨白得摇摇欲坠。

温泉里面治愈的力量来自于白昼流,他不论任何时候下水都能够感受到温暖也是如此,但是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感觉到,水温在逐渐变得冰凉。

他慌乱惶恐得无以复加,再也顾不得其他拼命地爬上岸,跌跌撞撞就想要朝着外面走去,可谁知道就在这时,眼皮子却猝然滚烫,剧烈的疼痛燎得他忍不住猛然弯腰。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幻境,或者说此时正在发生的残酷场景,就这样骤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场席卷整个海面的滔天烈焰。

第 50 章

瞿炎原本是去的花卉基地。

知道白昼流跟明皓月都在那里, 他一起收拾了会比较方便。

昨晚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谢云泽绝对不能死, 要么唤醒主神要么就是把他给送回去,而正如总部所描述的那样,很显然把他送回去是更稳妥的办法。

既然通道都在自己身上,那么想要开启通道的办法也很简单粗暴:只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了。

在至高天的怪物里面,瞿炎的力量向来是最强的,但是他仍然觉得不够,他必须要为这个通道提供足够强悍的保障, 不会允许谢云泽回去的道路出丁点问题。

所以现在他要吃掉其他所有的至高天怪物。

这将是一场极其残暴的杀戮。

花卉基地里面只有明皓月, 瞿炎到的时候发现天边都悬挂着血月,而且漫天遍野都覆盖着玫瑰花,扑鼻而来的馥郁香气既让人心旷神怡,也是令人麻痹的毒雾。

明皓月站在花海的小径中, 眼底幽凉,“我知道昨天泽泽没有去总部。”

原本应该是去填表与选择其他伴侣的时候, 谢云泽不是会食言的人,而不论是自己还是白昼流都没有收到消息,这说明谢云泽多半出事了。

他们也想过去看谢云泽, 但是整个别墅都被瞿炎跟佩佩的气息所笼罩,压根就没有办法进去, 这让他们之前的强烈不安全都凝为实质。

直到此时, 巨龙的阴影从天空压下来。

随后又变成了瞿炎的模样,周身都是足以焚烧万物的烈焰高温,气息危险到近乎可怖的地步, 倘若是换做别人看了,都会错觉他已经疯掉。

但其实没有, 瞿炎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也是极致的危险可怕。

黄金竖瞳炽热的燃烧着,紧盯着明皓月道,“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不但是要嚼碎明皓月的头骨,吸收掉他所有的力量,还要遣散他的所有意识。

这件事对于明皓月、甚至对于所有怪物来说都是具有侮辱性的,至高天怪物没有那么轻易死亡,但是当意识灵魂都全然消散,就已经无法重塑。

明皓月会彻底跟他融合。

明皓月的理智无法接受,即便他知道瞿炎到底为什么突然翻脸,这都是为了谢云泽能够活下去,可凭什么就是自己被瞿炎给吞没呢?

“你要不要试试?”明皓月的眼底掠过残忍,“在我的领域里面,最后到底是我吃了你,还是你吃了我?”

瞿炎几乎是要笑出来,焰浪陡然更甚,“你的领域吗?”

“把心脏的血液送给泽泽以后,你就连这具身体都是受到召唤而重塑的,新的力量还没有全部恢复吧,否则你觉得为什么我会最先来找你?”

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烈焰也开始灼烧漫山遍野的玫瑰,狂风吹拂而过的时候,空气中便吹卷而过余烬与花香交织的味道。

一双可怖的黄金瞳,就好似能够压住世间万物,“明皓月。”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确实疯了。

“就算是你跟白昼流同时来,也只有被我吃掉的份。”

花卉基地的湖泊是跟海域连通的。

在吃掉明皓月以后,瞿炎抬起手来自己周身的烈焰,比起从前的色泽来说更暗更红了些,但是充沛的力量却流涌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揩掉眉骨上滚落的血珠,他迈步朝着水边走去,而烈焰也顺着他的路线蔓延着,将整个湖泊都烧得透亮。

鲛人向来都是海洋的霸主,生性残忍且手段狡诈。

但是这点在瞿炎的面前从来都不适用,就算是之前白昼流都已经输给过瞿炎很多次,更别提现在还融合了明皓月力量。

在察觉到明皓月气息消失的刹那,白昼流心头陡跳,浮出水面紧盯着远处席卷而来的烈焰。

在他的判断里面,即便是明皓月被吞噬,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快。

要么就是明皓月主动送死。

要么就是瞿炎彻底发疯。

更或者两者皆有。

旋即清透的瞳仁骤然被火焰点亮,他看到原本还在天边的烈焰,竟然转瞬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向来好战弑杀的白昼流,此时竟无法掀起丝毫的反抗之心。

这是力量绝对的压制,白昼流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赢的。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瞿炎到底是为什么想吞掉自己。

“你想要打开通道送泽泽回去。”白昼流缓慢地从水里面站起来,微微眯起眼来,“但是等泽泽回去以后,由谁来照顾他?”

他们都知道谢云泽爱他们,即便身体变成这样也都瞒着他们不肯说,就是因为不肯离开。

而如果现在强行打开通道,即便谢云泽能够活下来了,那他到底会快乐吗?还是说后半生会比此时更加痛苦?

“现在我只想让他活着。”

瞿炎在席卷海面的滔天烈焰中走出来,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有种从地狱归来般的戾气与疯狂,更让白昼流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旋即极具压迫感的瞳仁凝聚在他身上,“然后我们才能说他快乐不快乐,你觉得对吗?”

谢云泽的眼皮子烫得疼痛难耐,忍不住弯腰的刹那,连生理性的泪珠都渗透出来。

【爸爸!】

佩佩的气息慌乱将他笼罩住,想要去帮他分担痛苦,却猛然察觉到独属于瞿炎的烈焰与温度,正从眼皮的印记里面渗透出来。

佩佩的眉头深深地拧起来,觉得瞿炎是彻底失控了。

甚至谢云泽身上别的味道都在淡去,他血液里面与明皓月融合的部分在沸腾、甚至逐渐抽离,最后被谢云泽自己普通的血液所覆盖。

玫瑰的气味慢慢淡去,海水般咸湿的味道也都无影无踪,谢云泽好像拼命地想要抓住,但是却疼得无法动弹,只能够浑身发软地靠着墙,剧烈喘息。

他的眼眶红得要命,却不只是因为疼痛。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瞿炎印记的触觉愈发强烈,代表着他的力量也在不断膨胀,冲刷着他的血脉跟筋骨,现在的他已经不止是至高天里面最强的怪物,甚至还在朝着主神逼近。

【爹爹的力量分作了很多块,很大部分在我的身上,但是我还没有长成。而最恶劣最暴戾的部分在怪物们的身上,原本他们天生相互排斥,是绝对不可能融合的……】

佩佩似是在哽咽,在谢云泽看到那些画面的同时,他也看到了。

瞿炎杀戮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明皓月跟白昼流结束以后,便只剩下楚雾痕。

就在这时,楚雾痕的气息似隐约出现在四周。

佩佩猛地回头去看,由于他是的世界是一片虚无,甚至都已经用嗅的,拼命地想要替爸爸找寻楚雾痕的踪迹。

说到底这里是深渊,是楚雾痕的巢穴,这段时间他都自觉地给其他怪物让路,一方面是在严格遵守规则,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养精蓄锐,最起码在谢云泽没有选择自己的时候,他还能够有搞死其他怪物的能力。

但是很显然所有的想法,到此时都不重要了。

不论楚雾痕怎么做,都无法反抗此时力量汹涌至顶峰的瞿炎,而瞿炎之所以会先去花卉基地再回到这里来吃掉楚雾痕,很显然为的就是方便。

这是条粗暴又格外节省精力的路线。

在佩佩终于感受到楚雾痕的气息所在,想要提醒谢云泽的时候,所有的气息却猛然被烈焰席卷而过,除了热风以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谢云泽察觉到什么般,猝然抬起头来。

他眼前湿润模糊,难受得急促喘息,但是却莫名觉得忽然吹拂而来的这阵风,有那么瞬间是冰凉凉,穿过他的指缝,如同错觉般消失不见。

这让谢云泽彻底地愣在原地。

慢慢地,整颗心都似被酸涩填满。

他极其想要掉眼泪,却还有更加强烈难过的情绪拥堵在胸口,拼命地纠缠汹涌几乎都要挤炸了,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却费劲地睁大眼想要辨别清楚眼前的场景。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池水边。

这说明瞿炎已经回来了,而最后就连楚雾痕都被他吞掉,即便没有见面,但是好似都能够想象得出他的神态,那必定是兴奋而病态的,对他而言为谢云泽赴死是件何其幸福又甘之如饴的事情。

而在滔天的烈焰里面,瞿炎缓缓地走了出来。

依旧是高大的身躯、俊美至极的容颜,但是却像是身负杀戮的地狱恶鬼般,就连周身覆盖的火焰也因为融合了其他怪物的力量,变得汹涌且不受控制。

是黑色与赤金色交织的,甚至还有纯蓝色的外焰偶尔飘动,他的眉眼锋利,积攒着浓重的暴戾,是看一眼就让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但是谢云泽的眼泪,却终于在此时簌簌疯狂滚落。

他忍不住朝着瞿炎跑去,腿软得险些直接跌进他怀里,旋即炽热的温度覆盖了他,可怖的阴影压下来却只是为了紧紧将他抱住。

“瞿炎……”谢云泽哭着去抚摸他的脸。

纤细雪白的手指,盖在这样一张暴戾的脸颊,骤然形成强烈的冲击,但是谢云泽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只感受到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恐慌,甚至是崩溃绝望。

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瞿炎闭着眼任由他抚摸着,然而重新睁开注视着他时,却露出一个极具血腥气的笑容,有种近乎于毁灭的偏执跟爱意,“泽泽。”

旋即滚烫的吻卷走他睫羽上的泪珠,声音低沉愉悦,

“现在你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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