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魔尊的心头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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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火光(下)

◎一切都回不去了◎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桑梓几乎是伏在颠簸的马背上,视野前是天旋地转,胃中亦是翻江倒海, 她只是凭着求生本能死死地攥着缰绳, 意识却是极度眩晕的。

而此刻, 唯有一个念头死死地缠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如坠冰窖。

她的阿铭仍是在那里。

他为了救她,竟只身留下与刺客拼杀…

一种无端的愧疚在猝然间涌上了心头,让她几近窒息,方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快到让她甚至以为那只是梦境。

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只要梦醒了,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她的阿铭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在心下不断地喃喃着, 近乎自欺欺人地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可现下身躯那种晕眩与颠簸之感却分明地提醒着她, 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桑梓终于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猛然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身下受惊的马匹在向前不断猛冲着, 她勒紧了缰绳, 尝试着令马平静下来,却是未果,那马受惊得厉害, 根本就不听使唤。

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了那般,她决然地松开了缰绳, 任凭自己的身体从马背上重重地坠落而下, 一阵剧痛猝然间自她的脚踝蔓延上来, 她清楚地听到有骨骼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身体在地面上不住的翻滚着,不断有枯枝与尖锐的灌木刺进她的肌肤,留下斑斑血痕。

可她只是咬紧了牙关,竭力地忍耐着,直到这种翻滚终于在一颗枯败的树桩前停下后,她才强行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手腕与脚踝袭来的剧痛几乎让桑梓无可抑制地战栗起来,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鲜血从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渗出,但她却强撑着让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前,想要回到那片密林。

她必须回去。

阿铭是为了救她才留在那里的,她不能就这样弃他于不顾。

哪怕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样危险的情形下,他只会是凶多吉少。但她还是侥幸地期盼着。

期盼着他能够活下来,期盼着能够看见他杀出重围。

她那样殷切地期待着。

身上如同毒素一般急剧发作着的的强大痛楚让桑梓几乎难以行走,五脏六腑似乎都是碎裂的,带着血腥的气息,她感受着身躯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却仍是死死地咬住唇,让自己维持着不多的清醒。

她不断地向前艰难地行走着,看着日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铅灰色的乌云再度笼罩了硕大的天幕,闷热湿潮的气息将她彻底包裹起来,如同蚕茧一般。

而后的一刹,她终于看见了那个身影,以及,缠绕了她数百年的噩梦。

残枝断臂,血流成河,马车侧翻在地,周遭散落着仆从们残缺不全的身体,血迹自他们的尸体上不断渗出,蜿蜒在地面上,又飞速的下渗,像是无数条吃人的血蛇。

而那些身体的旁侧,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莫白铭。

桑梓清楚地看见,他的胸腔前,那两处伤口处的皮肉外翻着,缓缓地留下暗红的血迹。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如同巨浪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感到像是被一双无形之中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她开始喘不上气,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道血泊中的身影。

他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要替她挡刀……

是愧疚吗?只是因为愧疚吗?

桑梓的眼眶愈加泛红,她攥紧了脏污的裙裾,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心像是被剜去一样疼,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像是仍抱着可笑的期望。

可直到她的直到她的双手彻底触碰到那具冰冷而僵硬的身体后,苦苦支撑着自己一路的气力终是在那一瞬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在霎时间脱力般地跌坐在地上,终于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阿铭……阿铭……”她一遍一遍地喃喃着,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袍角,像是幼时那般,自欺欺人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那些声嘶力竭的哭喊,却再也没了应答

她看见了他的伤口,看见了他染遍血迹的衣袍,看见他伤痕累累的躯体,以及,他到死都紧紧地攥在手中的发簪。

她记得那个发簪,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他一直在偷偷地雕刻着那个簪子,她一直都在等他送给她,却没想到,再度看见它,却是在此般情景。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的眸中带着浓重的内疚与惘然,她看着天幕一点一点昏暗下来,直到最后一丝光线都湮灭在天际,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倘若她那日不曾跟来,倘若她那日没有执意要见他,倘若她不那么执念要与他相守,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对她的情感,分明就只有愧疚,可却是他对她的愧疚,才彻底地害死了他。

是她的错。

“阿铭…愧疚不是爱,你不该救我的……不该救我的…”她的眸中充斥着可怖的血丝,却固执地睁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失神地喃喃。

莫白铭死后,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如花一般姣好的容颜日渐枯败下去,仿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间永远的死去了,可那些死去的东西却仍是堆积在她的心间,日复一日地腐蚀着她的生机。

那一日的刺杀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的线索,又或是说,对于像莫白铭那样手无实权的亲王而言,他的死,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

没有任何人在意,也无人为他鸣冤。

他像是一粒浮尘般,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了天地间。

而她甚至不知道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主谋究竟是谁。

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了,她的阿铭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脑海中仍是会时常浮现起当日发生的一切,她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莫白铭死去的那一日,血迹、尸体、伤口,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幽灵般无尽地缠绕着她,勾连起她心下钻心噬骨般的愧疚。

她想起在与他分别前,他的唇形似乎在翕动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她曾无数次地想,那时他未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她没能听到。

以后也再没有机会听了。

在莫白铭死后并没有太久,宫中便举办了围猎,身为在嫡女的她亦是受邀在列,是三皇子的亲邀,她不得不赴约。

当她拖着孱弱的身体站在猎场的密林之间时,或是苍天亦是对她有了怜悯,想要结束她那痛苦的一生。

她瞥见眼角余光中,有一只羽箭正冲她极速飞来,那个小小的黑点在她的眼中逐渐扩大着,泛着凌人的寒光。

许是有人失手错射了方向,又或是那本来就是为了毁尸灭迹的谋杀。

可那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明明有足够的时间躲开,但她仍是停在了原地,怔怔地盯着前方,盯着那支向她袭来的羽箭。

“噗呲。”

她听见利箭贯穿血脉的声音,伤口处血流如注,而她的眸中却唯有解脱般的释然。

在那一瞬,她猝然想起那一日,他挡在自己的身前,不要命般地厮杀着,想起他血泊中伤痕累累的躯体,以及他在分别前翕动着的唇形,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起来,视野间开始变得越发昏黑。

她的眼睛是灰暗的,带着将死者的惘然。

她也曾千次万次地幻想自己挡在他的身前,这样他就不会为了对她多年的愧疚因她而死。

可这一次,直到她终于挡在了什么身前时。

身后却空无一人。

天际最后一丝光线亦是被云层尽数吞没,而后,那如血般的残阳也在桑梓的眼底,彻底地逝去了。

52? 怜惜

◎近之十米,灰飞烟灭。◎

脑海中翻滚的记忆终是在那一刹停滞了, 桃夭的视线再度变得清明起来,她的指尖仍是停留在那支发簪上,木质的发簪带着冰冷的温度, 让她陡然回过了神。

这一切已然变得无比明晰。

难怪她先前一直觉得奇怪, 纵然幻境中的一切几乎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却仍是有着些许她都解释不通的地方,而现下,曾经所有的疑点,都有了答案。

无论是那两处致命伤,亦或是围猎时替莫白铭挡箭, 一切都是因为桑梓对他的愧疚。

这个幻境只是障眼法,又或是说, 因为桑梓的极度愧疚,这里扭曲成了现实世界的镜面, 在这里莫白铭还好好地活着, 受了伤本该死去的却是她。

而她所描绘的一切,也只是她眼中的莫白铭。

她以为他不爱她,只是愧疚, 而正是因为他对她的那份愧疚, 才彻底害死了他。

她将自己困在了这个以愧疚织造的牢笼着,带着那种负罪感,永远的陷入了这场幻境的循环。

桃夭轻轻叹了口气, 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先前的判断,不禁有几分懊恼。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被桑梓的记忆所误导了, 难得从来都不是让莫白铭爱上桑梓, 而是从这一切似是而非的假象中, 找出被刻意掩藏的真相。

而她从一开始就寻错了方向。

她的目光仍是停留在棺柩中莫白铭身上,紧锁的眉目又陡然舒缓了开来。

还好,现在还不算太晚,纵使她在找寻真相的过程中花费了太大的时间,但通向结果的这一步却并没有走错,至少与莫白铭成亲便能够破开幻境这一点仍是对的。

虽然,那幻境破开得有些蹊跷,似乎并非她所为。

桃夭将目光从棺柩上收了回来,再度将方才有关幻境的一切思绪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亦是在瞬间得出了答案。

弄清楚幻境的本来面貌后,桑梓真实的执念便也毫无遮掩地浮了上来。

她大概想明白了为什么桑梓要关闭功德桥了。

身为地宫使者,桑梓无法违抗天命令已死的莫白铭复生,故而她只能以关闭功德桥的方式,来等待莫白铭徘徊在尘世的魂魄,渴望着能在功德桥前,能够再度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哪怕只有短短几日,她便会迫不得已地将他送入轮回。

到底是痴心人。桃夭叹着气,摇了摇头,但即便如此,桑梓也不该以关闭功德桥,令万千亡灵徘徊在功德桥外为代价,来等待莫白铭游离的魂魄。

更何况,一旦关闭功德桥,只会在幽都内堆聚起更重的怨气,日复一日,此般浓重的怨气盘绕在幽都的边界便会阻挡幽都以外的亡灵,使亡灵更加难以踏足幽都。

换言之,桑梓这样做,是绝无可能等到莫白铭的魂魄的。

桃夭蹙了蹙眉,眸中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像是悲悯那些无辜的亡灵,又像是悲叹,不过须臾,她的眼瞳又沉静了下来,在思索着什么。

早在许久之前,她在神宫的古籍中,曾瞥见过一种术法换作归灵,那种术法通覆六界,一旦施术,便能招引任何受术的魂魄,但此术的法力消耗极大,又因其为神界秘辛,因而知者甚少。

她的确可以用此术来招引莫白铭的魂魄,达成桑梓的执念。可……她的神情有了几分犹豫,上一回自己灵力暴动万分虚弱的场景仍是历历在目,她也无法保证这次的术法究竟能否安全的实行。

但权衡再三后,她仍是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至少,也能有机会能够挽救那些不得已徘徊在功德桥外的无辜亡灵。

思绪至此,桃夭抬起头来,平视着空无一物的面前,一字一顿,寂然开口道:“桑梓。我知道你在这。”

“解开我身上的桎梏,我便能助你见到莫白铭。”

她的声音不大,却无比的清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这幻境的空间。

即便她窥见了镜面下的真实,但她此刻,仍是处于去除了假象的幻境中,她需要与桑梓合作,解除她身上的桎梏,才能彻底回到现实。

她知道桑梓一直都在现实之外凝视着她,观察着她。

而她赌桑梓会帮助自己。

意料之中的,视野前的一切停顿了一下,猝然开始高速旋转起来,而后的一刹,那些旋转着的景致如雾一般,开始逐渐散去,桃夭再度睁开眼时,已然回到了地宫使者的行宫中。

那女子就站在她的身侧,寂寂地望向她,却并没有言语,只是等待着。

原本杂乱不堪的行宫中燃上了大片的烛火,将行宫映得通明,旋即,莫白铭的棺柩几乎是在桃夭回归现实的那一刻出现于眼前。

所需的一切都齐全了。桃夭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登时轻启朱唇,念出一串繁复的法诀,她向前摊平左手,灿金色的光芒交织闪过,于掌心之间渐渐现出一柄通体剔透的玉笛。

而后,她不紧不慢地执起玉笛,放至唇畔,轻轻地吹奏着,空灵而飘渺的音节不断地从笛孔中流泻而出,带着隐隐的浅金色光辉,仿若有着魔力般,令听者的心间如同湖水般沉静下来。

幽都浓重的怨气竟是在顷刻间散去了大半。

紧接着,她放下玉笛,素手反转,在空中一笔一画地绘制着复杂的阵法,四周摇曳的烛光在那一霎那尽数熄灭,一切都陷落于无尽的黑暗中,唯有阵阵的风声在耳畔不安的呼啸。

法阵随着她落笔的瞬间开始放出微弱的金光,倒映在桃夭的眼底,不过一刹,那道金光便开始迅速地流转开来,不断逸散的光辉如同薄雾一般袅袅的升起,悬浮在空中,而后,那些光辉开始靠近莫白铭的躯体,将其彻底笼罩。

她的法阵已经与受术者的躯体建立了连接,意味着法阵的第一步已然完成。

桃夭的身形陡然踉跄了一下,视野似乎昏黑了一刻,但她又很快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第一步已然成功,无论怎样,她都必须继续下去。

不待犹豫,她迅速刺破指尖,一颗浑圆的血珠在瞬息间凝聚成形,她向前了一步,让那滴猩红的血珠滴入法阵中央,血珠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与法阵融合开来,在转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

她的面色是苍白的,眸中却涌动着如同法阵一般的灿金色光芒,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法阵的运转,眼瞳中波澜不兴,仿若俯瞰苍生的神灵般,令人心生敬畏。

“以吾之血,换之此生,启。”

“晓阳通雾,缘念而集,归!”

少女一字一顿道,霎时间,流转在法阵中的光辉更盛,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桌上的茶盏在顷刻间因能量波动而被震成了碎片,茶水肆意流了一地。

不知何时,周遭渐趋聚集起无数的怨灵,他们不甘地围绕在法阵周围,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轮回……占据这个法阵,得到再度轮回的力量。那些怨灵大多数都不在六道轮回之内,日日在这黑暗中永生永世地徘徊,妄图再次进入轮回,这个法阵作为招引莫白铭的媒介,能够将其魂灵引至幽都,亦是能让其重返轮回,自然……吸引着他们追寻轮回的渴望。

这样下去,莫白铭的魂灵根本召唤不到这里,怨灵的聚集又一次带来了深重的怨气,那些怨气包围在行宫之前,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桃夭的神色有了几分焦急,但很快,那种焦急的神情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她的眸中开始变得空灵,冷冷地凝视着聚集在四周的怨灵,目光中透着冰冷的警告。

“滚开。”只有两个字,却是最后的通牒。

怨灵们及其惶恐地扫了桃夭一眼,对于这个强大的施术者的态度有着些许害怕,但却没有尽数散去,只有一些弱小的怨灵很有自知之明,先行窜逃,消失得不见踪影。

人都是贪的,怨灵也一样,生前眷恋的是钱财,而死后贪恋的,便是能够步入轮回,重返凡界,再享温情。

见怨灵还未彻底散去,桃夭的神色愈发寒凉下去,没有犹豫,她将玉笛在手中一转,一道凌厉的光波在顷刻间自玉笛上方开始向四周逸散开来,同一时刻,围在法阵旁的怨灵甚至都还来不及挣扎,顿时烟消云散,沦为了一片虚无。

唯剩下离得稍稍远些的部分怨灵,惊恐的看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神色开始变得极度惊惶与不安。

“近之十米,灰飞烟灭。”她一字一顿,威胁他们。

不管眼前的这些怨灵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此处徘徊着,但眼下,这里并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若是任凭他们这般胡闹下去,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的同情不会用在这里。

虽再有不甘,但也总比灰飞烟灭到什么都不剩要强,方才已经有了鲜明的例子,若是再逗留于此,那便是连命都不要了。

怨灵们识趣地消失在天际,也带走了全部的怨气,周遭又恢复了宁静。

桃夭将玉笛横在唇畔,继续吹奏着,不久,好似见一男子的魂魄迷茫地向前走来,神色有几分空洞,她一眼便认出,那就是莫白铭。

男子在自棺柩中躯体散发出的光辉的牵引之下,渐渐地走到了法阵的中央,桃夭又用玉笛往其眉心一点,男子空洞而惘然的神色终于开始逐渐清明起来。

法阵开始渐渐暗淡,桃夭收了玉笛,身形再度支撑不住般地踉跄了一下,这一次,身旁的少年扶住了她。

“你怎么样?”少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中,那种情感错综复杂。

方才她在施术之时,他一直都在身后看着她,亦是觉察出她身上极速消耗的法力,那种迅速流逝的放在一般人身上都是及其难以忍受的,而她却那样平静地忍耐着,并且完成了阵法的一切。

不该是这样的。

承受这一切的人,不该是她。

他蓦然有了这个念头。

那一霎那,少年几乎能够清楚地感知出,此刻在自己心间如同潮汐般起伏翻涌着的那种情感,是为怜惜。

53? 害怕

◎你永远也不会错的。◎

“没事。”桃夭只是摆了摆手, 没有再多说什么,话音里却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在少年的搀扶下,她就站在旁侧, 静静地观察着莫白铭的魂灵, 直至其神情彻底恢复了清明后, 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她的法术完全成功了。

只是……她蹙了蹙眉,眸中有着隐隐的担忧,她此刻的身体在消耗了大量法力的情况下已经变得无比的虚弱,无法全然压制胸腔内的护魂珠。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胸腔内那颗浮动的珠子上,不住地有灵力在微弱地撞击着那些细小的裂缝, 并开始从裂缝中不断溢出。

纵使要费些心力,她此时尚且可以压制那种蠢蠢欲动的灵力, 但却很难保证在她的法力尽数恢复之前,她仍是能够将其压制下去。

桃夭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回, 怕是又会需要师父的帮忙了。

直至眼前男子的身形在视野间站定, 桑梓才从那种惘然与迷茫的神情中回过神来,她定定地望着面前那个令她思念了数年的男子,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日一别, 竟是生死相隔, 但好在,他们最终还是再见了。

哪怕是以这种短暂的方式。

她知道莫白铭的魂魄在幽都外徘徊了太久,他在这待不了多久, 她就必须送他入轮回。

但那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阿梓。”她听见有人唤她,那道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在那一刹穿透厚重的声音准确的击中了她,她的眼里在那一刹涌上酸涩的泪水, 却并非重逢的喜悦, 此刻在她心间涌动的, 竟是一种莫名的酸楚与失落。

像是她将会永远地失去什么。

“阿梓,不要哭。”那道几乎虚弱的能被风吹散的魂魄分明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飘散,却还是竭力想抬起手拂去她眼角的泪。

“阿梓,不要哭。”他轻轻地说。

“我的阿梓,做了许多错事。”莫白铭回过头,充满歉意地看向桃夭和勾黎,“我会以死来向那些被迫化作怨灵的亡灵谢罪,希望你们能够宽恕她。”

日日徘徊于怨气深重的幽都外,他又怎会不知桑梓为他所做的一切?有那么多无辜的亡灵因他而永生无法再入轮回,他又怎能再于轮回中苟且。

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便也由他来终结吧。那些所有的遗憾、愧疚、与爱,也该是有个结果。

莫白铭抬起一点一点开始消散的手,抚上桑梓的脸颊,明明魂灵是无法触及任何事物的,可他的动作却像是极其真切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好像这样的动作他早已做过了千百万次。

“阿梓。”他唤道,“是我来迟了,对不起。”

他一如当年般看着她,轻轻的唤着阿梓,可是这一眼里,却隔着太多年的岁月,他们之间就像被一条深不见底的湍急河流,永远的阻隔在了两岸。

桑梓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拼命地摇着头,眼角有泪如倾。

她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在强行集齐自己的念力,令自身魂灵彻底灰飞烟灭。

可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送他入轮回,等待着他的下一世,这样他们仍会有机会再见,他们会重新相识,相知,相守,而不是永别,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不该这样结束。

但她清楚地明白,她改变不了什么,或许在冥冥之中,这便是因果轮回,她迫使无数亡灵化作了怨灵,她亲自种下了这颗恶果,而此刻,莫白铭会替她吃下那颗恶果,替她以死谢罪,替她乞求饶恕。

这便是她的代价。她只会在无尽的岁月中,永生孤寂的活着,承受着因关闭功德桥而带来的天命的惩罚。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他对她说,“此生,唯愿与阿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首不离。”

一切好像都没变,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莫白铭的灵体已经接近透明,他看着她,眼里满是怜惜,仿佛她还是当初那个日日陪伴在自己身侧为自己带来光亮的少女。

“阿梓。”他唤道,他几乎能感受到在念力的不断集中之下,自己的魂灵已经开始变得愈发的薄弱,他的声音甚至都开始变得虚无与飘渺,像是在下一秒,他便会彻底消散。

“阿梓。我心悦你,从来如此。”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一字一顿,郑重地望向她的眼睛,无比清晰地说。

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将他的心意告知于他,哪怕他们之间将面临着永别。

他于她的情感。从来就不是愧疚,是朝夕相伴,年少情深,是想与她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他动着嘴唇,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灵体已然到达了极限,终究是彻底消散在这片寂静的空气中,像是从未存在过。

桑梓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竭力地抬起手,想抓住那抹消失的魂魄,可她的手却径自从那道消失的身影间穿了过去,旋即,莫白铭原本站立之处,已然沦为了虚无,甚至没有一丝残影。

她苦笑着,跌坐在地上,七窍缓缓流下血迹,她以自身命数为代价,勾连着自己体内的未知的无尽力量织造了那个硕大的幻境,为了圆满她对他的执念,以及愧疚。

原本幻境破碎的那一刹,她的死期便也要来临了。

但死亡对她而言是太轻的惩罚。

她的命数虽已殆尽,但天命不会让她死去,她只会在惩罚中永生永世地活着。

她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胸腔的起伏开始变得微弱,隐隐有血迹渗出,她苍白的唇角带着无尽的苦涩。

她怎会不知,她又怎会不知,他们本就是心意相通。从来如此。

是她对他的执念扭曲了这一切。

女子的身形渐渐变得虚无,又像是实体一般,身上不断渗出涌动的鲜血,就那样循环往复,行宫内蜿蜒着无数道流淌的血迹,但她的眸中却是空洞的,像是傀儡一般。

桃夭沉静地将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心下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桑梓那样的恶行,的确不值得同情,或许,永生孤寂的活着,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惩罚。

旋即,她瞥见自女子的额间,有着什么东西闪动着耀眼的银白光芒,渐渐浮了上来,在空中上下悬停着。

是神器碎片。

看来是桑梓终于放下了执念,桃夭的眸中有一瞬的错愕,但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念出法诀,灿金色光芒自她的指尖不断涌出,与胸腔内的淡蓝色光辉呼应着,将神器碎片包裹在内,旋即,神器碎片便消失于掌心。

但亦是在同一时刻,她的身体支撑不住地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就在她使用护魂珠力量的那一刹,先前感受到的微弱的冲击已然化作了尤为强烈的流窜,让她根本难以控制。

无数的灵力开始自裂缝涌出,在周身血脉中横冲直撞着,带来一阵一阵的眩晕,眼前的视线甚至都开始模糊起来,让她几乎难以视物。

桃夭强撑着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而眼前不住摇晃着的视野却在霎时间跌入了一片黑暗。

与昔日无数次笼罩着她的黑暗一般,她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可这一次,她却并未感到茫然与不安,在无尽黑暗的裹狭下,她只是站在原处,安静地等待着,仿若自己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憩。

像是有谁陪伴在身侧那样。

渐趋醒转之时,她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首先闯入视线的却是少年那张冷然的脸,他的薄唇紧抿,就那样盯着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桃夭感到有些奇怪,自己分明是产生了灵力暴动,难道师父竟是没有过来吗?

她随即动了动身子,凝神感受着体内的气息,却蓦然发觉,自胸腔浮动的护魂珠上,那些一直缠绕着她的裂痕竟然已经全部弥合,整颗护魂珠就那样归于了无损,而体内先前四处流窜着的灵力,亦然有序地归入了护魂珠中,不再侵袭她的血脉。

这就意味着,以后她无论怎样使用术法,都不会再经历那种灵力暴动了。

她对此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了然,师父对于护魂珠的疗愈,本就持续了百年之久,在她下凡之时,原本极度破碎的护魂珠,也已经只剩下些许细小的裂痕。

尤其是上回,师父再度对其进行了疗愈,弥合了多数的裂痕,故而这次她灵力暴动时所受到痛苦,亦是小了许多。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缠绕了她许久的痛苦就这样被永久的解开,竟让她莫名有一种不真实感。

可奇怪的是,她本应该感到雀跃与高兴,而此刻在她心间的情感,却是一种莫名的不安,那种不安在她的心下不断地呼啸着,席卷起不详的浪潮,让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

她猝然有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那种笼罩了她百年的痛苦并非是痛苦,而是保护。

直到这一刻,桃夭才恍然发觉,与那种裂痕一同逝去的,还有心间某个角落内封存着的柔和的亲近感。

她几乎是在霎时间抬起来头,有些求助性地将目光投向勾黎,曜黑色的瞳孔中布满了不安,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她的眸中甚至漫起了隐隐的雾气。

“怎么?看见是我,很失望?”勾黎的话音带着些许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少女在看见他的那一瞬神情竟变得那样低落,容忱只是匆匆来了一趟,在疗愈后就返回了神宫,他与容忱之间并没有交谈,但他很清楚容忱那样焦急是为了什么。

那天他给她留下的傀儡符就在容忱的手中,这些日子里,容忱怕是早已为了调查那个真相而焦头烂额了。

他那琥珀色的瞳仁中露出几分不屑,像容忱这种所谓的保护,只会是沉重的枷锁。

而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女泛红的眼眶上,有些气闷地别过了脸。

她就那么想念她的师父吗?

想到只是因为没来得及见上他一面,便会这样失落?

却是在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地拽住了,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我很害怕。”

“勾黎。我好怕。”她仰视着他,神情中充斥着不安与失落,就那样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姓字,泛红的眼角似有泪意。

旋即,他看见一颗剔透的泪珠自她的眼眶簌然滑落,少女仍是仰视着他,可眸中却是黯淡的,像是寂夜。

“勾黎,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听见她低低地说,声音微不可闻。

几乎是不自觉的,他对上少女惘然的眼瞳,他伸出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潮湿,而后,他听见自己蓦然开口道。

“你永远也不会错的。”

54? 对立

◎他是魔尊,而她是九黎族的神女。◎

少女弥漫着水雾的眸中在那一刻猝然一怔, 脸上少年苍白的指尖分明地传来寒凉的温度,但她却莫名地觉得温暖,

永远也不会错……吗?

她有几分怔然。

无端的, 她在某一瞬陡然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雨夜, 族人的哭叫、嘶吼、遍布的腥气, 但那些最终都在那间石室的巨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巫冢陷落的那一日,唯有她一人,被族人推入了石室中,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想追寻那一日的真相,却根本无从下手。

九黎一族, 除她之外,尽数覆灭。而她入了苍梧山, 巫冢亦是沦为了魔域,令她甚至都无法踏足, 更不用提调查一事。

关于从前, 她的记忆,似乎从来都是缺失的,脑海中唯有阿爹阿娘与族人奋力将她推入密室的情形, 后来便是噬骨的黑暗, 她再度醒来之时,石室的巨门已然被什么用力破开,周遭尽是散落的石块。

而透过破碎的石门倒映在她眼底的, 却是由族人尸身上涌出的蜿蜒血河,此后便如尖刺一般,在她的记忆中扎了根。

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桃夭失神地想了许久, 终于迫使着自己收回了神, 只是定定地盯向某处。

这种本就没有结果的东西, 她再执念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找到了真相,她又能如何呢?何况如今天下魔族当道,不得安宁,正如长老们所说的那般,她应以找寻神器碎片为首要任务才是。

可即便心中是这样想的,她看起来仍是有些失落。

巫冢的陷落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结,她从前在苍梧山上日日发作的魇也是由此而来,她见不得半点血腥,甚至午夜梦回之时,也会被无尽的梦魇缠身,纵然她在师父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掌控魇的发作,可有时还是不稳定,尤其是撞见与记忆相似的情形时。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神情仍是有些低落,桃夭几乎能觉察出少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似乎在观察她,与从前无数个日夜一般。

那种寂然的观察让她不由联想到蛇类,冷静地潜伏在某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准备伺机而动。

但这次,这种目光却并没有给她带来那样的感觉,仿佛是轻柔的,在无比认真地感知着她的情绪。

她不想让少年太过担心,于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强扯出一丝轻松的神情来。

“勾黎,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她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看向少年,极力将话音显得云淡风轻。

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她呀了一声,无厘头地开口道,“作为报答,不如……从现在起,我就开始教你术法吧。”

这或许一开始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但也不完全是。这一路她并非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被诸类难题缠身,一直都不得空闲。而现下,却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她的身子尚且虚弱,六片神器碎片也已集齐了半数,她又何不趁着调养之时做些什么?

若是,勾黎能成为她的帮手,日后她寻碎片的路上也会轻松一些。

思绪至此,她向勾黎招了招手,她分明地看见他似乎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住了,于是她也配合般的没有追问,只是让他离自己靠近了些,神色开始认真起来。

“气沉丹田,思绪放空,先尝试着在灵念中让自己处于虚无。”桃夭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初为人师,她虽然没有经验,但还是能依照着记忆中师父先前是怎样教导自己的来依葫芦画瓢,师父虽然为人温和,但在教学方面却是及其严苛的,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做派。

此刻她板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倒真是有了几分容忱的样子。

但随即,她的表情又软了下来,温声道:“你不理解是很正常的,第一次接触这些,难免会觉得有些高深,无从下手。”

“你只需要……”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少年蓦然打断,“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少年的话音似乎有点急迫,像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但他对上她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夭有些不可置信他在第一次听就抓住了要领,可看他样子却似乎有些分心,她也只当少年只是太过急迫地想学习下面的东西了才那样贸然开口,但奈何概念一向是最难验证的东西,她唯有将接下来的法诀教给少年,看他使用的效果,才能知道他是否真的理解了。

她于是只能就着他抛出来的话语继续下去,抬起手,缓缓道:“看好了,记下这个符咒。”接着,她从腰包中抽出一张黄符,迅速咬破指尖,在黄符上一笔一画地勾勒着。

她写的极慢,每落一笔,都要停顿一下,为了让少年更好地看清。

可莫名的,眼角余光中,她发觉少年的眼神却并不在黄符上。

指尖从黄符上离开的那一刹,符纸霎时从她的手中脱开来,悬浮在半空中,而后自下端一角开始窜出一簇火苗,火舌逐渐向上舔舐着,符纸很快化为了灰烬。几乎是同一时刻,在符纸消失之处,现出了一片流萤。

荧绿色的流萤在空中飞舞着,虽然在日光的照耀下并不耀眼,但仍是闪闪发光。

“好了。你也来试试吧。”她说道,从腰包中拿出一张黄符递给少年。这是最初级的术法了,只要少年能够展露出哪怕一点的效果,都算是已入门,她之后就可以开始多教他一些其他的术法了。

不过她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一个从未接触过术法的人族少年,纵然有着不错的灵根,也很难一下子就完全领悟。

所以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慈爱的神情凝视着少年的落笔,准备在他失败的时候及时地给他送去安慰。

但意料之外的,少年每一笔符咒,都勾勒的尤为的巧妙与标准,与她先前绘制的那个,几乎分毫不差。

同样也是在少年收回指尖的那一刻,符纸向上漂浮起来,燃尽成灰,灰烬上方涌现出些许流萤。

虽然并没有她的黄符幻化出来的流萤多,却意外地耀眼,这算是很好的表现了。

“做得很好诶。”桃夭惊叹道,有些讶异于少年方才的表现,或许他本来就在这方面有着天赋,只是生长于凡间,从来没有人牵引过他,便也埋没了这种天赋罢。她如是想,觉得少年有几分可怜,想了想,又很快地补上了一句。

“既然这里的流萤已经这样好看了,要不要我给你展示些别的?作为你的奖……”她已经抬起了手,准备写些什么符咒,可是“励”字还未说出口,她却陡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扼住了。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是在那一刹对上少年幽深的眼瞳。

四目相对,那双素来平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却错综复杂,就那样灼灼地盯着她,而后,她看见他抿着唇,将扼着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开心,所以不必逞强。”她听见少年这样说,而后,他的话音一顿,又接着道:“什么都和我说。”

他的第二句话来得有些没头没尾,桃夭只觉得有点熟悉,像是自己说出过的某一句话,但又想不太起来,开口问道:“什么?”

沉寂了良久后,少年终是缓缓出声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分外的清晰,像是冰冷的玉质一般,让人的心间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你说过的,什么都会和我说。”

他能看出她的失落,他想知道原因。

那个……令她落泪的原因。

桃夭的瞳仁中不由得黯淡了一刹,她动了动唇,却并没有开口,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落针可闻。

有太多的事情,是勾黎所不知道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有些发怔,这一瞬她想起了很多,自幼的玩伴、亲和的族人、生机盎然的巫冢,以及……她最为亲近的阿爹阿娘。可那些鲜亮的记忆却在转瞬间被血色的巨浪所席卷,吞噬,最终只剩下枯萎的壳子。

良久,她才讷讷地启唇道:“我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

“为什么?”少年下意识反问道。

“因为听说那已经沦为了魔域,我应该不会有机会再去了。”她苦笑着喃喃。的确,如今魔族横行,她又怎可能有机会回到巫冢,唯有等待集齐神器碎片后的大战才可能有一线希望。

但那也是个未知数,也许她与巫冢之间本就无缘吧,哪怕这是生养她的地方,却注定着她无法回到故土。

勾黎的眸中有一瞬的错愕,但他又很好的将份错愕的情绪掩藏得一干二净。他有设想过她的难过与失落是另有他因,却没料到是因为巫冢。

数百年间,自他成为魔尊后,在他的率领下,魔族肆意侵吞着六界的领土,可他却没有想到,那其中也包括了巫冢。

又或是说,他从未把巫冢与她联系在一起,哪怕他从一开始就知晓她为九黎族人。

他对生养自己的故土没有任何的情感,也无法明白那种感受。

可在看见少女低落的目光,他还是怔了一下,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在瞬息间涌上心头,像是巨蟒般在他的心间一圈一圈地盘桓着,缠绕着,几乎要将他缓缓吞噬。

他是魔尊,而她是九黎族的神女。

他们二人,本就是,也本该是水火不容的对立面。

他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有意接近于她,若是某一日,她知晓了那虚伪而丑陋的真相,他们之间,又该如何?

55? 答案

◎她会回到这里的,终有一日。◎

少年的眸光一黯, 无言良久,像是侥幸,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蓦然开了口。

“不怕吗?”

“怕什么?”

“不怕我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伪装, 对你另有企图?”他的话语间极尽轻描淡写, 可那双幽深的眼瞳却一刻也未曾偏离少女的面容。

他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他们之间的所有的羁绊,所有曾经心潮起伏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由虚伪的谎言织就而成的,她所关心、在意的那个人, 是勾黎。

是无害的人族少年,而不是屠戮神族, 嗜杀成性的魔尊祁落。

桃夭有一霎的惊讶,像是不解少年为何会这样问, 在她眼中, 勾黎素来都是纯良、温和的存在,她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他不像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那种……会卑鄙的潜伏在他人身侧, 伺机利用他人的人。

她也不愿意相信他适才提出的那个假设。

可蓦然一刹,她还是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从一开始, 勾黎的接近就掩藏着锋利的爪牙,她还会继续与他相伴吗?

重重欺骗与利用之下,她是否还会选择在那一日从陨魔手中救下这个少年?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该万分明晰, 可她却无端犹豫了一瞬。

她无法得出答案。

但她该给他一个答案, 那个她所认为, 曾经的自己会给出的答案。

桃夭收了神,正了正神色,话音如同坚冰一般落下,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如果你的所图有害六界,我们会是敌人。”

她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但在那之前,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一直是朋友。”

是的。朋友。这句话中藏有她的私心,即便这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在假象破裂之前,她想她还是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这是无比危险的,她从来都明白这一点,倘若勾黎所言为真,那么她曾作出的一切,都无异于飞蛾扑火。

在暗夜中的蛾子会不由自主地找寻光亮,哪怕那是炙沸的,来源于狩猎方的火光。

但,她不信他会骗她。

“嗤。”朋友……朋友吗?心间忽的就有几分失望,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但他也不明白,自己那样执着地想从她口中听到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她给出的答案已经无比清晰,只要他精心营造的假象破裂后,他们便会是敌人。

他对此并不意外,可心绪还是无可避免的一沉,他的眸中有几许黯淡,像是有什么光亮在其间猝然熄灭了,但他选择将其掩藏起来。

“既然是朋友,我会以这个身份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永远。”良久,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盯向她的琥珀色眼瞳如同往常一般深不可测,令她捉摸不透。

“什么?”桃夭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这个身份?以朋友的身份吗,还是说,他真有其他的身份?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摸不透他的话外音。

“我们不是……”少年忽然凑近了她,流萤的翡色光晕扩散着,他的身形一点一点在光芒中向她靠近着。

最后,光芒散尽,他那张苍白但好看的面孔在她眼前变得清晰,他的唇像是不经意般划过她的面颊,停留在她的耳垂边,“朋友吗?”

如果那样虚伪的假象能够留住她,只为了那个假象,他就可以不顾一切。

在那一瞬间,桃夭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双颊飞速地染上两片红晕,她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一旁,呼吸有些急促。

朋友吗?他们之间,是朋友吗?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感受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在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击着胸腔,她一遍遍地反复向自己确认着答案。

可她不明白,他们这样,倘若不是朋友,究竟算什么呢?

但这个问题,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没有答案。

窗外的天色很快便暗淡了下来,桃夭坐在床榻上,看着如火般的夕阳探进窗棂,流泻在她的锦被上,亦是覆盖在于她一同坐着少年身上,微风浮动,她看见他的发丝被风轻轻扬起,拂过逆光的脸颊,平白让她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她此刻正站在破碎不堪的浮舟上,驶向无边的江海,可那脆弱的浮舟随时都可能会轻易碎裂,周遭掀起的海浪亦会紧接着将这一切吞没。

而这汹涌的江海间,又有多少的东西,是建立于谎言之上,掩埋于真相之间。

她有几分失神,但又迅速止住了心下这个无端的念头。这些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猜想,她不该在上面浪费这样多的时间的。

想明白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身躯疲乏得紧,不知是因为那些猜测,还是别的什么,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她于是偏过头,看向少年,轻轻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我想休息了。”

意料之外的,少年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出了门。

偌大的房间内,再度只剩下了她一人,她躺在床榻上,抬手覆住眼帘,一切都在掌心中陷入了黑暗,可翻涌的心绪却并没有平静下来。

这段日子,她所看到的一切,真的是她信誓旦旦,自以为的真实吗?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想让自己敛去越来越混乱的心绪,但她的眼神仍是空洞地盯着房间的某处,看着有些出神,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堪堪有了睡意,朦胧地进入了梦乡。

直至感知到少女入睡后,勾黎才起了身,抬眸向窗外望了一眼。

外面的天色早已暗如泼墨,昏黑的天空中不见一颗星子,亦是没有一丝光亮,一切都归于了沉闷的死寂,沉重地压在他心间。

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许她的某些猜测,都近乎触碰到了假象的背后。但他不会让那些发生的,他会维护好这一切,所有都会与从前一样。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他收回了目光,想起什么似的,他的眼瞳中似乎有一瞬的温和,随后,双手结出法印,身形瞬间消失在屋内。

再度睁眼时,周遭的景致都变了样貌。

血月高悬,刺目的红光笼罩着周遭的一切,血色长空之下,眼前破败的陈设开始一点点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幽紫色的瘴气与玄黑的魔气交织着,弥漫在开裂的土地上,视线所及之处,开满了妖异的覆莲子,那些以尸骨为滋养的花朵在这里盛放着,在风中轻轻拂动着,散着血红色的光芒。

密密麻麻的覆莲子间,是早已干涸了数百年的血迹,那些干涸的血迹在冗长的岁月中已然化为了坚硬的黑褐色,死死地附着在土地上,像是在诉说昔日的冤屈。

周遭隐隐有着交谈声,勾黎皱了皱眉,循着声音走去,绕过破败的宫殿,在早已干涸的河畔,瞥见了几个身影,他们聚集在此,不知在做些什么。

是魔族的人。

那几道身影里为首者蓦然觉察出身后有人,不耐烦地回过头去,正准备出声质问,却是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腿脚一软,登时重重地下了跪。

“魔……魔尊大人。参见魔尊大人。”为首者立刻恭敬地磕了个头,身后的众人亦是在同一刻下跪行李。

“为何在此?”勾黎抿紧的薄唇上带着冷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而后,他越过他们看向他们身后落在地面上的东西。

是几把铁铲,还有类似种子的东西,想起宫殿前那些密集的覆莲子,心下瞬间变得了然。

那些覆莲子,多半便是这些人所为。

覆莲子因其以尸骨为生,蕴含着极重的魔气,于魔族而言却是极好的滋养,只是尤为脆弱,极易夭折,故而尤为少见。

“回……回……魔尊大人的话,属下……属下听闻覆莲子食之能够增进修为,就想着在这荒地里中上一些,”为首者的声音哆哆嗦嗦,抬眸忘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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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黎,又迅速低下了眼睛,声音比蚊蝇还轻,“这里有着无数的尸骨,或许能给覆莲子更好的……滋养……”

“滚出去。”他的声音在一瞬变得不耐,带着极致的寒冷,不知是因为想到了巫冢是她的故土,还是别的什么。

随后,他睨了一眼底下抖如筛糠的那几位魔族,又一字一顿,冷声说道。

“自今日起,此地没有本尊之令,任何人不得踏足。”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那几个魔族得了令般,连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巫冢荒废了许久,百年间从未有人踏足,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魔尊大人会亲临此地,更没想到,那个破败的巫冢,竟会突然被自家魔尊这样珍视。

只能说他们是触了大霉头。

待到那些魔族都离开后,勾黎才回到了来时之处——那座破败的宫殿前。

宫殿就那样矗立于摇曳的花海前,在血月投映下闪动着凄厉的寒光,中央的牌匾上“霄云殿”三字仍是依稀可辨。

勾黎垂下了眸,深碧色的眼瞳中是沉寂的,看不出是什么情感,随后,他只是向前迈了几步,周遭是幽幽浮动的覆莲子,他在花海的簇拥下,抬起手,指尖微微一动,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妖异花朵在顷刻间尽数化作了浮动的齑粉。

荒芜而干涸的土地交融着血迹与尸骨,在那一刹闯入他的眼帘,让他蓦然一怔。

他想起了自少女脸颊上滑落的那滴泪珠。

旋即,他收了神,只是轻声念出法诀,幽蓝的光芒自他指尖不断涌出,极速先前蔓延,笼罩了整片宫殿,一个浅蓝色的光团开始自面前缓缓升起,最终展开成画卷。

画卷中,宫殿巍然矗立,周遭生长着各色的花草,不远处是环绕着整个巫冢的河流,不住有孩童嬉笑戏闹着,一切都欣欣向荣。

那是巫冢那些陈设所记载的固有的记忆,影像中的一切,便是巫冢原本的样子。

他会把这里本来的样子还给她。

勾黎缓缓闭上双眸,全知的感官中勾勒着周遭的一切,与影像中回溯的一切交织着,随即,他动了动手指,强大的法力自他的掌心不断涌出,如同波纹般扩散开来,顷刻间覆盖了整座巫冢。

幽蓝光芒笼罩之下,原本荒芜的土地开始变得湿润,久违的嫩芽自土地间缓缓生长起来;颓败的宫墙一点一点被砌上原本的色彩,宫殿内破碎而杂乱的一切逐渐变得有序;远处干涸已久的河床之上,清澈的河水缓缓自河床上涌出,徐徐的流动着,鱼虾在其间嬉戏。

做完了这一切后,勾黎才睁开眼睛,望着眼前与影像中一般无二的场景,那种沉重的心绪终于在心间散去了些许。

而后,他的脚步停顿在成堆的尸骨前,眸光微微一动。

如方才那般,他用术法调转出尸骨中残破的记忆,得知了他们各自的身份,而后,他在离霄云殿的不远处,为他们立上了一座座的墓碑,他们的尸骨被掩埋在墓碑之下,历经百年,终于得到了安息。

墓碑前是成排的长明烛,烛焰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着,映照着眼前的一切,也倒映在勾黎碧色的眼底,他那寂寥的瞳仁中带着少有的坚定。

巫冢是她眷恋许久的故土,她会回到这里的,终有一日。

夙语·鲛海之逆

56? 真相

◎她距真相咫尺之遥◎

在幽都调养的日子过得很快, 多数时间她都是在与教导这个人族少年术法中度过,令桃夭惊奇的是,他虽从未接触过任何的术法相关之事, 却也学得极快, 这有时会让她不禁有一种错觉, 像是他本就比她要更精通这些,而先前所有在她面前展露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伪装。

可在某些时刻,他恰到好处的磕磕绊绊,甚至还会不小心在术法训练中受伤, 又会让她不得不打消疑虑,将他视作初学者那样看待与教导。

少年和从前并没有改变, 仍是沉默寡言,总是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所有都像是那样的顺其自然, 与先前一般无二,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但她却总觉得不是那样的。

那日少年似是而非的话语仍是萦绕在耳畔,字字句句, 犹如坚冰上蔓开的寒气般, 缠绕在她的心间,让她感到不安。

“既然是朋友,我会以这个身份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永远。”

“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朋友……他的话, 究竟是什么意思?

怔怔地想了许久也得不出答案,桃夭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强行让自己敛去了杂念, 开始专注于自身的调息。

她盘腿在床榻上坐好, 双手反转, 轻念法诀,感受着自身的法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经过几日的调养,她的身体已经几乎恢复了大半,再加上护魂珠裂痕的弥合,又让她的修为上了一层,是时候可以动身前往下一处神器碎片所在地了。

直到调息完毕后,桃夭才下了床榻,从袖中掏出罗盘,素手扬起,罗盘便稳稳当当地悬浮在了空中,灿金色光芒与她胸腔内更盛的淡蓝光芒交织在一起,笼罩在罗盘铜质的指针上。

随即,指针动了一动,指向了西方。

桃夭的眸光一定。

幽都以西,过镜渊,便是鲛人的领地——兰萨斯海域,也就是传闻中的鲛海。

镜渊凶险异常,鲛族因其自身价值珍贵而尝受各界追杀,素来避世离群,一向是唯有鲛族邀请之客才会被牵引向他们的居所,否则,在这茫茫大海中,根本难以寻见他们的踪迹。

若是碎片在镜渊,那便是九死一生,若是在鲛海,怕也要费些时日来找寻。这第四片碎片,竟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难啊。

桃夭不由叹了口气,但很快又定下心神,推开门,向外走去,少年已然等候在门外。

他们默契般地没有进行交谈,只是大步大步向前走着,往冥河而去。

敲了敲河口的铜钟,摆渡人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河畔,桃夭先行上了船,在一侧坐好,待到勾黎也在对侧坐下后,船才缓缓开动。

船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冥河,河水污浊而湍急,激荡着船身,也让桃夭有几分愣神,她定定地看着身后不断倒退着的一切,血一般的红色,大片曼珠沙华迎风摇曳,一望无际,但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彼岸花上,而是越过艳丽多姿的彼岸花,望向了更远处。

那里,有着什么与记忆中的某处熟悉的影子,攥住了她的视线。

一座散发着隐隐白光的光塔,在一片鲜红中显得突兀。

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却仍是在看见它的时候不住地晃了晃神。

那是幽都的光塔,和巫冢的幕塔尤为相似。

幽都与巫冢一般,从来都不分昼夜,时间,在这里近乎是静止不动的,唯一能够预示时间的,便是光塔的晚钟,只要晚钟敲响,便会传遍整个幽都,代表着夜幕,降临。

也是在那一刻,从远处传来几阵悠扬的钟声,沉闷又庄严,但足以扩散至幽都的每一个角落。

这钟声仿若敲在桃夭的心上,让她方才平复下来的心境又一次有些紊乱起来,带着一股莫名的不安。

这种不安……不知出于什么,但是发自内心。

像是及其不好的预感。

她会发觉什么,然后她会失去“它”。

她无端有了这个念头。

许是发觉了她的不适,勾黎用手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亦是在同一刹发觉了那座在巫冢见过的光塔,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我……我有些累了。”桃夭随便扯了个谎,那种不适感左右着她的心绪,竟让她开始有些逃避少年探究的目光,她下意识将身子往旁侧一倾,躲开了他的触碰。

少年如玉般修长苍白的手指从她的肩头滑落,她故意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少年也什么都没有追问。

仿若了然。

她有时会厌烦他的沉默寡言,他该说些什么的,在那些不安感向她一次又一次袭来的时候,他明明该说些什么的,她执着的认为他会有办法解决她心下那种没来由的不安,可他没有。

这种萦绕在心间的猜疑,与少年的沉默,催化着那个越来越不好的预感,在愈加远离幽都后,昭示不详。

直到彻底离开幽都后,桃夭才勉强让自己定住了心神,放空思绪,不再去想那些让她感到不安的一切,

轻启朱唇,念出法诀,脚下在顷刻间幻化出一柄长剑,她与少年站在长剑之上,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行进着。

其实据她的判断,这些日子的修习下,少年已有了独自御剑飞行的能力,她也特地送了他一把能化作长剑的法器,但不知为何,他没有选择独自御剑,而是很不要脸地又和她挤在了一起。

即便因为先前那种不安感让她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抗拒,但她还是没有选择拆穿。

他们两个在某些时候的确有着诡异的默契。

长剑在空中极速地穿行着,越升越高,几乎与云雾并行,桃夭的思绪也随着长剑的不断前进而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已经离开幽都许久,再往前不远处,就要过镜渊了。

镜渊——传闻中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大深渊,早已在数百年前便沦为了魔域,被浓重的魔气缭绕,孕育着无数强大而可怖的魔物。

她在救下这少年时所碰到的陨魔,便是出自于此。

虽不知神器碎片是否在此,但即便并非在此地,她在经过之时,也免不了要慎之又慎,否则一个不小心,惊动了镜渊内的魔物,免不了要经历一场恶战。

桃夭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向前扫视着,脚下翻腾的云雾间,仍是能清晰地窥见那硕大的黑暗一角。

她已经在镜渊的外边缘了。

桃夭不禁凝住心神,默念法诀,降低了御剑的速度,在御剑的过程中,缓缓将自身的气息敛去。

镜渊中的魔物不比她曾碰上过的那些那样好对付,镜渊内的魔物尤为的敏捷与强大,稍有不慎,她的动向便会被它们所觉察,而后它们便会如恶鬼一般,扭动着从那深渊中爬出,凶残地向她袭来。

长剑仍是在缓缓前行着,桃夭几乎屏住了呼吸,凝神望向长剑下的景致。

长剑之下,一方与山崖齐宽的巨大裂痕横亘于山脉指尖,不断向前延伸着,仿若一只自地底睁开的巨眼般,凝望着她,可那巨眼之中,却是无尽的黑暗。

一种诡异的寒气交杂着污浊的魔气笼罩在桃夭的身侧,让她近乎窒息。

她想要收回凝视着镜渊的目光,可那无尽的深渊像是有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般,死死地攥住她的视线,让她动弹不得。

冰冷地寒气从深渊中升腾而起,将她一圈又一圈地包围着,然后一点一点逼近她的心脉。

桃夭终于支撑不住,在某一刻战栗了一下。

却是在同一时刻,那充斥着黑暗的深渊中,有无数道扭曲的黑雾开始汇聚着,成为一道道向上不住攀爬着的黑影,那些黑影自无尽黑暗中涌出,顺着崖壁攀爬,像是扭动着的蜂潮般。下一秒便会向她反扑而来。

桃夭的呼吸一滞,在长剑上的身躯抑制不住地晃了晃。

她知晓镜渊本就极端危险可怖,却没料到,镜渊内的魔物,竟是有如此之多。

身躯无可抑制地有些颤抖起来,此刻她再也顾不得掩藏气息,而是全力令长剑加速向前飞行着。

她的动向,已经被魔物们发现,她只能尽力试试能否逃离了,若是逃不掉,那便唯有一战。

慌乱与紧张感如同蛛网般充斥在桃夭的心间,她竭力凝下心神,几度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身后越来越靠近的魔气却让她根本无法冷静。

耳畔是呼啸的狂风,划过脸颊刺刺生疼,而她的颤抖的肩膀处,却蓦然搭上了一阵寒凉的温度。

那只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只是静静地放在那里,微微用力,像是在摩挲她隔着衣料的肌肤,又像是在安抚,竟意外地让她的心绪归于了沉静。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心境如同湖水般平静无澜,不再去留意身后的如影随形的魔气与长剑下不住自镜渊中涌出的黑影,可在某一霎,她还是飞速地向长剑下瞥了一眼。

那道如同巨眼般凝视着她的深渊内,无数道黑影开始自崖壁不断地跌落,陷落于黑暗中,身后紧随着的魔气亦是当然无存。

像是……它们都在某一刹那看见了什么更加可怖与强大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鬼市之中,那道忽明忽暗的蓝紫色火光,昔日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地交缠着,最终化为了停留在她肩上的那只微凉的手。

她距真相咫尺之遥。

57? 无路

◎为何执意要护她◎

偌大的神宫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袅袅的白雾缓慢地从香炉中升腾而起,在空气中上下浮动着,似是要将殿内的一切都缠绕起来。

赤虹般的光芒将案牍上毁损的傀儡符如同泡沫一般轻盈地包裹着, 向上徐徐升起, 似乎有什么玄黑的气息在符咒间蠢蠢欲动, 几乎要冲破符纸,而却是在下一刹,那道强劲的光芒竟在顷刻间破裂开来,唯剩下傀儡符仍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仿若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又失败了。

容忱蹙了蹙眉, 曜黑色的瞳中染上浓重的担忧。

自那日在桃夭身上发现这个傀儡符起,他便一刻也不曾停留地尝试着在其间构筑溯洄咒, 尝试着依托傀儡符上那一丝熟悉的邪气,追溯邪气的源头。

可无论他怎样尝试, 甚至用尽一切术法, 也只能让那道邪气隐隐从符纸间溢出,但也只有比一刹更短的时间,符咒便会又一次毫无生气地落下来。

他能感受出, 在这张傀儡符上, 附着有一层强大的咒语,而施咒者,强硬地切断了任何人的窥视。

但奇怪的是, 他只对那邪气有熟悉感,而关于傀儡符上附着的咒语的气息,他却全然没有印象, 莫非着二者实则出自两人?

容忱的眉心蹙地越发紧, 伸手轻轻扶额, 面容隐匿于昏暗的神殿间,看得并不真切。

没有任何的思绪与线索,心下那种不安与担忧一刻也不曾散去,仿若有一柄利剑悬在他的颅顶,让他的神经变得无比紧绷。

身为上神,他尚且如此,可若是桃夭呢?

他无可想象,若是这些,都来由她经受,她又该如何?

她在他心中,仍是脆弱的,亦或是说,他认为,以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承担这些。

她应当处于被保护的姿态,一贯如此。

“上神大人。”蓦然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随即,一抹赤金色的光辉自他身侧的佩剑中窜出,如同金蝶一般,娉娉翩飞着,最终聚拢在一起,幻化出一名孩童的模样。

“嗯。”容忱的思绪被打断,他敛了敛心中的杂绪,轻轻应了一声,望向眼前的小童。

小童唤做川,是南明离火剑的剑灵,亦是苍梧山上的仙童。

川垂下眸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继而抬起头,在目光接触到案牍上的傀儡符时,他怔了怔,喃喃出声:“竟是还没有成功么……”

紧接着,川的眸中亦是涌起了担忧的神色。

南明离火剑是容忱上神的法器,他们二者时刻相伴,他自是也知晓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为了追溯邪气之源,这些日子,上神大人几乎翻遍了神宫所有的卷宗,却未曾想,竟还是失败了。

难道真没有办法了么?

“上神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沉吟了半晌,川还是讷讷开口道,望向容忱紧皱的眉心,心下无端感到了不详。

这数百年间,他从未在容忱身上见到过此般严峻的神色,而这一切,都与那个下凡寻找神器的少女息息相关。

容忱想护她周全。

“川!”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欣喜与雀跃,一抹娇小的影子迅速奔到了川的脚边,蹭来蹭去,白色的尾巴也在不住地大幅度摇晃着。

“你回来啦。”白猫讨好地摇着尾巴,仰着头,冰蓝色的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川,“想我吗想我吗想我吗想我吗?”

川随即垂眸看向脚边这个粘人的小家伙,伸出手向旁边挥了挥,作势要赶她走,“小葵,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快回到三师姐那里去,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三师姐又该满苍梧山找你了。”

川的眸色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严肃,语气不容置疑,而脚边的白猫却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彻底蔫了一般,委屈巴巴地坐下来,垂下脑袋,看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你凶我,等主人找到碎片回来了,我就告诉她。”白猫抽抽噎噎道,“都怪你们,不让我陪主人下凡,在苍梧山上都要闷死啦。现在连川你也不陪我玩了……”

却是在小葵提及主人的那一刻,殿内的气氛骤然沉寂了下来,就连空气都仿若变得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时间再无人言语,有关桃夭的一切,在此刻,仿若都成了不能提及的话题。

就连一贯对氛围觉察极度不敏感的小葵也法诀此刻殿内的低气压,她止住了话头,眨巴着眼睛盯着川,有些不解地喃喃:“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作为桃夭的仙宠,小葵一向被照顾的很好,整日只知吃喝玩乐,对苍梧山上的一切也只是一知半解,她不知道桃夭在凡间要经历怎样的危险,只是天真地以为自己的主人不过是去凡间游历一番,带回些劳什子碎片,很快便会回来

自然便也无从知晓殿内暗流涌动的思绪中,究竟在担忧些什么。

“好啦。”川的语气软下来,哄着般地摸了摸白猫的头,“你没有说错什么,快去找三师姐他们玩吧。你的晚膳时间可马上就要到了。”

“好诶好诶。”听到“晚膳”二字,小葵蓝眸中先前的不解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不等川收回手,她飞速地从川的脚边窜出,直直地奔向了殿外。

川的掌心落了个空,目送着那个小小身影的远去,他总算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抱歉地望向容忱:“对不起上神大人,是小葵太粘我了,下一回,我一定先敛去气息再出现,以免小葵再贸然闯进来。”

“无碍。”容忱只是淡淡道,随即,又补上了一句,“暂时还没有你要做的之事。关于傀儡符之事,我会再寻他法,你不必担忧。”

“可……”川的神色有些焦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蓦然被容忱开口打断。

“好了,先回去吧。”容忱揉了揉眉心,话音中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川的身形一顿,却并没有施法回剑身,他怔怔地看着容忱,忽然皱了皱眉,问出了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上神大人……为何执意要护她?”

上神护短,这一点川是知晓的,容忱一向是一个很好的师父,教导与关心着苍梧山上的每一位弟子,可这番用心良苦地找寻那个与桃夭此番下凡息息相关的真相,真的只是护短……仅此而已吗?

那种所谓的师徒之情,或许可以让容忱如此。

但川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川的话音落下良久,都未能等到回音。

直到良久后,他才听见容忱淡漠地开口道,“你只需尽到自己的指责就好。其他的,无须多言。”

容忱的眉心微微蹙起,恍若谪仙般的面容上散去了昔日的冷冽,可眸中却是错综复杂的,宛若深潭般,让人窥不出悲喜。

没有答案。

他所询问的那个问题,又怎会得到答案?

川了然地收回了目光,可眼底还是带上了几分悲叹。他比谁都了解自家上神。

容忱,是一旦认定了什么,便会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可惜,还是别的什么,最终只应了一句:“是。”继而轻念法诀,又钻回到南明离火剑中。

“只能如此么?”沉默了半晌,容忱喃喃开口。

得不到一句回应,就仿佛他此刻无比忧虑的心境般,这个问题像是一块碎石击在平静的海面上,泛起些许微不可见的涟漪,便很快没有了动静。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大殿。

58? 崇明塔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向前行至多久, 视野中才隐隐窥见了远方的海平面,火红的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连带着海面上浮动的粼粼波光亦是逐渐变得晦暗。

罗盘还在指引着向前, 桃夭随即念动法诀, 全速御剑向前。

终于, 直至长剑逼近了海滩,她才停下御剑,从长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了粗砺的沙滩上。

罗盘的指向也是恰好在此停止,由直直向前, 转为了毫无规律的乱晃。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完全靠自己了。桃夭叹了口气, 将罗盘放入了袖中。

她继而抬起头,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却是在接触到海面的那一刻, 双瞳微微一缩。

先前距离太远,她也只当那海面的昏暗只不过是因为暗下来的天色,可直到那海真正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才发觉, 在面前不住的拍打与翻腾着的汹涌海面,竟是近乎墨色一般的灰黑,仿若死物。

海潮波澜, 灰暗的海面剧烈地起伏着,宛若什么巨物急促的呼吸,一阵阵浪潮向着海滩袭来, 用力地冲洗着沙滩上的一切, 这一切, 都在渐趋幽暗的天穹下,显得格外阴森。

这虽是她初次来到鲛海,但眼前此般景象,定然不是寻常。

鲛海发生了什么?

桃夭的心下窜起一丝狐疑,她旋即念出法诀,给自己与勾黎施了辟水咒,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向前,准备入海。

辟水咒的淡蓝色光晕将她与勾黎完全包裹起来,宛若两个硕大的泡沫。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一步一步踏入海中。

身躯彻底浸没在海水中的那一刻,桃夭原本昏黑的视野间,却猝然涌现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那道光芒若珍珠般柔和,无害般地缓缓向她靠近着,最终停在了她与勾黎的面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扇贝,半张开着,周遭笼罩着柔和的光晕,隐隐还有着能量波动。

眼前的扇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仙种——银扇。并非普通的扇贝。

桃夭一眼便认出了扇贝的身份,却蓦然一怔,传闻中,银扇作为鲛族的豢养的坐骑,素来是用于接应尊贵的客人的。

可她与鲛族素不相识,如何又成了他们的客人?

银扇似乎是看出了客人的犹豫,轻轻翕动着蚌壳,似是在温和地催促着。

桃夭回了神,不再犹豫,而是径自上了前,与勾黎一起坐在了银扇的蚌壳内。无论鲛族是怎样得知她的存在,又怎样将她认定为客人,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该想的,等她到了鲛族的居所,有的是时间调查。

扇贝的内壁尤为光滑细腻,仿佛象牙一般,她坐的地方铺了一层杏黄色的绸缎,上方点缀着些许花纹,许是鲛绡所制,竟是没有一丝褶皱,素手抚过,如丝般顺滑无匹。

扇贝在缓缓向前行进着,透过扇贝敞开着的缝,可见外面的光景。成群结对的鱼儿追逐嬉闹着,大红色的珊瑚礁与摇曳的水草交叠在一起,成堆的水母在她眼前上下浮动着,和谐而美好。

但那种景象立刻也如泡沫一般破灭了,越是往前,此般景象便越发的少见,不见了嬉戏的鱼虾,取而代之的是在海中悬浮着累累白骨,生长着的珊瑚礁亦是枯萎下来,化作了焦炭般的黑色。

扇贝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桃夭瞬时从扇贝中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大约是因为辟水咒的缘故,在这海中竟是如同陆地上行走无异。

数百盏人鱼烛在昏暗的海底中永恒地燃烧着,照亮着眼前的一切,如同无数双眼睛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并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视野前唯有矗立在远处的高大殿宇,玛瑙色的殿身在人鱼烛的照耀下,在惨淡的海底中折射着诡异的色彩。

凄冷。

此处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那些鲛人都去哪了?桃夭心下的猜疑又重了几分,她蹙着眉,大步向前,想先入那宫殿内一观,可却是在她的脚步停在汉白玉砌成的阶梯前时,她却猝然自左侧听到了一阵浑厚的铜钟声,伴随而来的,隐隐还有什么人在低语。

心下莫名涌起不详,不待犹豫,桃夭咬紧了唇,立刻循声而去。

那声音位于宫殿往后的左侧,并没有花费太大的气力,她便找到了那里,可这一望,却让她的眼神定住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在一方狭小的入口处,齐齐伏倒在地,随着铜钟的一遍一遍敲响而不住地叩拜着,昏黑的海水中漂浮着丝丝缕缕自他们额角流淌而下的血迹,可纵然磨破了额角,他们仍是不住地跪拜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像是魔怔了一般。

而于那些人身侧的,是遍地的骸骨,森森的白骨与这些鲛人拥挤在一起,怪异万分。

怎会如此……桃夭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些鲛人究竟为何拥堵在这里,又为何叩拜?

她连忙上了前,扶住一位鲛人的肩膀,想让他停下来,再向他询问,可那鲛人只是机械般地不听叩拜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甚至都没有侧过目光看她一眼。

浑厚的铜钟声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敲响着,某一刹,纵然连心境及其稳定的桃夭都抑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随着铜钟的敲响而在耳畔如同野兽一般叫嚣着,蛊惑着她俯身下来,如同那些鲛人那样叩拜着。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钟声不对,旋即凝下心神,素手反转,用法诀稳定住自己的心境,接着反手向身后一挥,将同样的法诀作用于勾黎身上。

果然,在法诀的作用下,先前心下那种躁动感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看来是这钟声的问题。

桃夭已然明了问题的所在,她站起身来,屏息凝神,淡蓝色的光芒开始不断自她的掌心涌出,顷刻间便扩散开来,将面前的鲛人尽数笼罩。不到片刻,先前那些不住跪拜着的鲛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大部分都因长时间的叩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拜而极度脱力昏倒在地,唯有少数几个,还留有些许的意识。

那些尚还清醒的鲛人望向眼前的少女,眸中带着困惑与迷茫:“你……你是?”但他们又立刻起身看了看四周,眸中的困惑又深了几分,像是不解为何自己在这里。

“我是被银扇带来的。”桃夭想了想,也只说出这一句。她的确也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们表明身份,于是只能抛出他们鲛族所熟悉的事物。

银扇带来的贵客,为何他们却没有印象?那些鲛人们面面相觑,却没了应答。

“算了。”见他们迟迟没有话语,桃夭只好抛出重点问道,“这里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可是发生过什么,你们又为何会在此叩拜?”

为首的鲛人的眸光一沉,旋即,先前那种困惑与迷茫开始自他的眼眸中散去,化为了浓重的哀伤与愤懑。他悲叹一声,低低开口道:“百年前,女君在抵御外族侵入时,动用了一股神力,与那侵犯的外族一同被封印在了崇明塔中,因为封印,动荡不安的鲛海也安定了下来。”

鲛人的话音顿了顿,化为了一阵哀叹,“崇明塔……就在这入口内,我们时不时会来这里叩拜女君,祈祷着鲛海能一直风调雨顺下去,可直到前段时日,那崇明塔中忽然传来了异动,塔顶的铜钟也不知怎的开始无止境地响了起来,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出现了在这里。”

“看来是你救了我们。”那鲛人身后,一位更年长者连忙作揖,“多谢侠女相救。”其他鲛人们也开始纷纷效仿。

“不必多礼。这本就是应该的。”桃夭也只是摆了摆手,心下却不断地思考着方才那位鲛人所说的一切。

封印…外族…未知的神力……一切的一切在思绪中翻涌着,她的目光深了深,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测。

或许女君所动用的神力,就是神器碎片的力量。

思绪至此,她定下心来,向面前的鲛人们开口道:“崇明塔的异动,我会替诸位好好查清楚的,在我回来前,还请诸位待在此地,此处在我的法诀保护范围内,不会让诸位受到钟声的蛊惑。”

那些鲛人们纷纷点头,面露感激之色。

旋即,桃夭转过头,与身后的少年对视,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边。

鲛人们为他们二人让开一条通道,他们站到了那入口处,没有丝毫的犹豫,桃夭立刻向内走去。

穿过短暂的甬道后,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入口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幽暗而死寂,没有一丝活气,散落在各处的礁石上都攀附着黏腻的青苔,旁边还有几具支离破碎的骸骨。偶尔有几条箭似的小鱼远远的游来,却又飞快的从他们身侧窜走了。

除此,便再没了其他活物,空旷得让人从心底滋生出茫然与恐惧来。

桃夭蹙紧了眉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向。踩过礁石是一片滑腻之感,越是向前,骸骨堆积的越发多,黑色的怨灵在她的周围徘徊着,一种莫名的寒意缠绕上她的心尖,她终于还是不忍地停下了步子,合上双手,为他们祷告了片刻,才继续动身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目光中才出现了一座高塔,塔尖亮着一点猩红的光。

是崇明塔。

59? 邀功

◎固执的家伙◎

这塔不知在海中矗立多少年了, 铜制的塔身附着一层铜绿,幽幽的,在这模糊的微光中显得陈旧, 塔的每一层都刻着浮雕, 数量很多, 密集地挤在一起。

正门上依稀雕刻着一名侧着身子的鲛族女子,手中高高托举着一颗珠子,约莫便是那些鲛人们口中的女君了。

桃夭将目光从塔身上收回,与勾黎一同推开了沉重的塔门,迈了进去。

而那原本虚掩着的塔门却是在他们二人进入的瞬间严丝合缝地合上, 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周围转瞬陷入一片黑暗。

桃夭向前迈了一步, 扬手将少年护在身后,从腰间抽出缚妖索, 念了念法诀, 灿金色的光芒顷刻间便从缚妖索上迸发开来,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

面前是一片空旷,不见一件器物, 不远处的墙上有着几幅石刻的壁画, 还不等她走过去观察,她的左后方却陡然泛起了一阵寒意,让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桃夭的心中延伸着, 蚕食着她绷紧的心弦。

她反手扼住少年的手腕,迅速向右侧一闪,抬眸的那一瞬, 一个偌大的黑影陡然闯入了视线中。

一只身形庞大的鲛鲨浮在她的眼前, 离她仅有咫尺之遥, 凶煞地盯着他们的方向,暗黄的獠牙长长地露在外面,像是无形中对他们二位不速之客发出警告。

桃夭往后退了几步,攥紧了缚妖索,另一只手中法力运转着,准备向少年的方向布上一层结界,随后便向鲛鲨发动攻击。

鲛鲨是为海底凶兽,性情凶残嗜血,但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并不算太难对付。

可却是在那时,流转着法力的掌心,却被人轻轻地握住了。

她一怔,有些错愕地回过头,在那一瞬对上少年的眼眸,缚妖索灿金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眼波,带着细碎的光,像是终于得到在这么多日的猜疑与别扭的躲避后,她所施舍的短暂的注视,少年抿紧的嘴角似乎不再那样寒凉。

他幽深的眼底是平静的,没有对于鲛鲨任何的畏惧,只是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地温度。

而后,她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的身影在那一刻向前一闪,步伐停在了她的面前,旋即,她看见他扬起了手,将她护在了身后,如同过往无数次她护在他身前那般。

是保护者的姿态。

荆棘自夹缝而生,原本坚韧,无需任何庇护,但,他想保护她。

并非施舍,并非怜悯,亦非同情,仅仅是,想保护她而已。

淡蓝色的光芒自少年的掌心源源不断的涌出,在周身流转着,鲛鲨似乎嗅到了这分危险的气息,浑浊的眼球并没有转动,却流露出杀意,绕着少年的方向转了几圈,猛的向他的方向一扑,掀起一阵不小的漩涡。

少年在那一霎那扼住了她的手腕,猛的向侧面一闪,堪堪地躲开了这一击,但似乎因为有些生疏,还是晚了几分,她看见鲛鲨的獠牙擦过少年的手臂,他的衣袖被划破,殷红的血色那一瞬自他的伤口涌出,与海水融合。

恰到好处的伪装。

在那一瞬间,她莫名有了这个念头,他在竭力地扮作与从前那般的模样,虚弱、无害,小心翼翼地维护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天平,哪怕他此刻在保护她,也在尽力不招致任何的怀疑。

那种念头让她感到不适,甚至有些气闷,可看见他的伤口被海水浸染之时,她还是无可抑制的感到心下一揪。

一定很痛吧。

她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可身前人似乎预知到她的想法,只是将身体向前一倾,向鲛鲨的方向靠近,无声地回答了。

浅蓝光芒随着少年的前行间在少年的周身不断地流转着,最终于掌心指尖化作一把透明的利剑,利剑反射着寒光,宛若锋利的冰棱。

少年将利剑紧紧攥在手中,趁着鲛鲨不备,用力朝它的背上就是一下重击,血肉随即向外翻起,鲛鲨痛苦地扭动着身子,灰白的眼球中充斥着不甘。

少年手臂上的血迹与鲛鲨暗红的鲜血在海水中交融着,像是血雾一般,缭绕在桃夭的眼前。

很奇怪,这种血腥的场景,她向来都是厌恶的,可眼前的景象,却无端让她感到安心,甚至温暖。

她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成为了被保护者。

只因为是他吗?

深重的血色在海水里不断扩散着,鲛鲨本就嗜血如狂,现在闻到血腥味便愈发挑起了它嗜血的欲望,它突然发了狂一般地向勾黎的方向扑了过去。

少年只是沉静地站在原处,似乎对鲛鲨的动作早有预料,待到那鲛鲨几乎冲至他面前,他才蓄力向上一跳,扬起了手,重重地向下一刺,登时血液四散,鲛鲨狰狞的暗褐色角鳞下是大幅度翻起的皮肉。

鲛鲨开始疯狂地颠甩起身躯,想要把少年从背上生生甩下去,但少年没有丝毫的停顿,骤然身形在不断地摇晃着,似是下一秒便会从它背上跌落,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咬破了指尖,伤口处渗出一滴浑圆的血珠,旋即念出法诀。

那血珠开始自行飘往他手中的利剑上,从下往上倒流着,渐渐渗透,顷刻间光芒大盛,少年奋力用剑刺向鲛鲨,电光火石间,鲛鲨的血肉瞬时开始消弭,由尾至头,不多时,竟化作了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见鲛鲨彻底沦为了白骨后,桃夭才终于缓缓舒下一口气,方才看那鲛鲨开始发狂,让她都有了几分紧张,本有些担心少年初次与其作战,也许会乱了心神,却没有想到,少年居然这样快就解决了。

他方才所用的一切术法,都是她教他的,她没想到他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融会贯通,虽然某些时刻仍有些生疏,但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得上是出色。

少年从骸骨上一跃而下,开始迈向她的方向,随即,他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面前。

漆黑如鸦羽般的睫翼半遮住他浅褐色的瞳仁,她看不清其中的神色,只是听见他幽幽开口道:“怎么样?”

他的话音中带着一丝别扭,像是鲜少问过他人关于自己的评价,于是在此刻,这听上去像极了是某种邀功。

她抬起眸,这才发现他在看她。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有着如同月映霜雪般细碎而明亮的光芒,他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她本该为少年解决了鲛鲨而感到高兴,甚至欣慰,但此刻,平复下先前紧张的心情后,她只感到有几分后怕,甚至对于自己对于他能解决这一切的那种天然的信任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若是方才,他没有躲开鲛鲨发狂时的那一击呢?她又如何对得起自己先前许下的会护他周全的诺言?

是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过莽撞,还是害怕自己会真的失去他,也许二者都有,可她却说不清楚。

那种后怕感终是战胜了先前所感受到的温暖,桃夭的脸色蓦然冷了下来,有些气闷道:“不许再这样了,你仅仅是一个初学者,自保都困难,竟然与那鲛鲨搏斗,你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

少年眸中的光似乎有些黯淡下去,但他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没有辩解。

这让她感到更加气闷了。

“是我太纵容你了。”她叹了口气,旋即启唇,准备再说些什么。

却是在那一瞬息,她蓦然听见少年开口说道。

“我没疯。我不在乎。”

“什么?”桃夭有些错愕,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说,我不在乎。”

“为了你,我不在乎。”少年一字一顿,无比清晰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这幽闭的空间内,带着微弱的回响。

他的确不在乎,不是因为他是魔尊本就有能力自保而不在乎,而是他已经明了,他能够为了这个所谓的假象付出一切,只要那可以留住她。

哪怕是永远沉眠于无尽寒冰之中。

无论他是魔尊,亦或只是平凡的修道者,他的决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头一回听到这样直白的话,桃夭怔了怔,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纵然在幽冷的海水中,她还是能感受到面部的潮热,先前那种气闷感亦是早已消弭,她轻轻地咳了两声,扭过头去,不自然地说:“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

固执的家伙,他明明知道那种时候他只要应下她所说的一切就好,就像她每回做错事被师父训话那样,低头称是就行,偏偏还要说那种话……

视线偏转后,她的眼角余光里,却猝然在那鲛鲨的骸骨中,瞥见一个闪着光的东西。

桃夭径自上了前,施法让那发光的物什悬浮起来,却在她的指尖接触到那物的瞬时,只听侧面“轰”的一声响,她偏过头,一条冗长的阶梯俨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阶梯内未曾点灯,只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仿若深渊。

60? ‘她’

◎她是来办正事的◎

那种幽深的黑暗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仿若有什么极度危险的野兽,潜伏在黑暗深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桃夭凝下心神, 变得更加警惕, 想起少年与鲛鲨搏斗之时受了伤, 此刻怕是会比先前虚弱上不少,在进去之前,得赶快给他疗伤才是。

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变得有几许别扭。

犹豫了片刻,她再次咳了咳, 别过目光,向少年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有些讷讷地开口道:“那个……手给我一下,我来替你疗伤。”

时间紧迫, 若是如同先前那样疗伤, 会花费不少时间,这塔中险象环生,假若多耽误一刻, 只怕会遇到更多的危险。

此时此刻, 唯有十字印才是眼下最快的疗愈方法,不仅能够弥合伤口,还能转渡法力。

只不过……十字印术法如其名, 需要施术者与受术者十指相扣,才能够实行。

这也正是她适才感到别扭的原因。

又或是说,那也许是害羞。

虽然并非没有与少年有过肢体接触, 可今日不知为何, 她的心跳却异常的快, 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急促,双颊亦是潮热的。

少年没有做声,只是站在原地,将她方才的一切反应收入眼底,而后,他的唇角莫名牵起了一丝笑意。

他动了动指尖,但并没有如她所言那样将手交给她,而是垂下眼帘,望向她的眸光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兴味。

他在刻意地等待着。

见少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桃夭忍不住回转头来,向他的方向看去,却恰好与他四目相接。

他的眼瞳中泛着幽冷的光泽,可此刻看起来却是灼热的,像是火光般,带着暧昧的温存气息。

“喂……你怎么还……”‘不把手给我’这几个字被生生地噎在喉咙里,她抿了抿唇,短促地呼吸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仍是在看她。

然后,她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微微向她的方向挪了一点,就那样停在了那里。

他唇畔的笑意越发深,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桃夭快速地扫了一眼那只垂在少年身侧的手,又很快挪开了目光,无端有些紧张起来,她的步子动了动,却止住了。

良久,她才一咬牙,装作很不在乎地上前去。只是为了神器碎片而已,牵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心中这样说服自己。

她的步伐停在少年的面前,扭过头,很快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在手中微凉,可那种寒凉的温度非但没有让她冷静下来,反而,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

她极其不自然地握住了那只手,然后摸索着他的指节,终于,片刻后,她终于找对了位置,与他的双手相握,掌心相合,十指交扣。

少年的眸光中含着笑意,怔怔地盯着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而后,他的视线由她的手背开始一寸一寸上移,拂过她的衣袂、再到衣襟,交领之上白皙的脖颈,最终停留在她的脸庞上。

他启了启唇,像是为了确认般开口问道。

“这个……是受伤的补偿吗?”

桃夭的目光有些发怔,脸上是两片可疑的红云,还是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愣愣地点了点头,但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她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周身似乎都有些燥热起来,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这种暧昧的气息流转空气之间,甚至让她开始变得紧张。

少年的视线分明带着灼人的温度,却是清亮而无辜的,仿佛他此刻只是真的不懂,想要向她确认而已。

可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在那一刹,少年的手动了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了几分气力,将她的手向自己的方向一带,微微举起,贴近胸膛。

“你不回答的话,那么……就当作是补偿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桃夭似乎是很想反驳的,她很快地摇了摇头,张嘴想要否认,“喂……你…你…”但她‘你’了半天,都没有‘你’出任何下文,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竭力凝下心神,良久,才恢复了冷静。

她是来办正事的,那不是他口中说的什么补偿,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同样亦是那一时刻,自那甬道的黑暗中,似乎有一缕极其薄弱的青烟缓缓逸出,那缕青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了桃夭,在她的脚踝上系了什么东西,旋即消散得干净。

但二人此刻各有所思,谁也没有发觉。

收回思绪后,桃夭轻咳一声,将贴近少年的手带向二人之间的中立位,她旋即念出法诀,浅蓝的光芒开始自她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出,迅速覆上少年的手背,然后向掌心交合处交汇,最终钻入他的掌心。

少年手臂上的伤口亦是在顷刻间弥合,归于无损。

“好了。”桃夭舒下一口气,避之不及般立刻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了出来,但他的动作却仍是停留在他们方才十指相扣的样子,少顷,才挪开。

“你……唉……你……唉。算了,不说了,我们进去吧。”想到少年方才但举动生生浪费了她许多时间,桃夭本想像容忱一般严肃地训斥一下,毕竟是她传授的他术法,他在名义上也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徒弟,但她好像只要一接触到这个话题,就别扭地说不出话。

早知道他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省那个时间,真是贪小便宜惹大麻烦。迈上甬道的阶梯,桃夭在心中暗自腹诽。

每上一级阶梯,前路便阴森一分,好半晌,桃夭才走到了阶梯的尽头。

眼前是一间偌大的房间,在缚妖索金色光芒的映照下,桃夭才看清了房内的一切。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方空间。

此处似乎是悬浮在塔身中央的,偌大而空旷,似是某种平台,除却阶梯的那一面,周遭与塔身是分离的,带有缝隙。

平台上空无一物,桃夭的视线转了转,骤然在前方捕捉到了什么。

视野的正前方,是两扇由青铜制成的门。

一股不详之感陡然缠绕上了心弦,似乎是不安,又似乎是其他的东西,让桃夭皱了皱眉。

她根本无可预知两扇门后的东西,也不知道它们究竟通往何处,又会碰到什么,这便意味着……

他们必须要分头行动。

她本来不该那样担心的,少年的术法本就学得出色,方才在给少年疗愈之时,她也给他渡了不少的法力,让他自保甚至是杀敌,都是绰绰有余的,只要不遇到什么危险的魔物。

可她此刻却仍是有些不安,那种不安像是警告,但更像预示。

她会发觉什么,然后她会失去‘它’。

她陡然想起了这一句。但她却逃避似的可以将那个念头下压,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指了指左侧的青铜门,然后郑重地望向少年,“我走这边,你走另一扇,记住,若是有危险,万万不要恋战,用心音向我传递就好,我会来救你的。”

“不要执意于解决门内所有的危险,解决不了也没关系,打不过就跑,知道了吗?”像是仍是有些不放心,她又一次嘱咐道,“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少年点了点头,却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旋即,桃夭背过身去,向着左侧的门大步走去,推开了沉重的门,身形消失在少年的眼前。

少年仍是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迈向了右侧的门。

门内亦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桃夭念出法诀,手中缚妖索的光芒又亮上了几分,堪堪照亮着四周,她就着这唯一的光源,开始先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在远处瞥见了几缕若隐若现的光亮。

桃夭立即加紧了步伐,向着光亮处进发着,近了,待到看清了那些光亮后,她却骤然怔住了。

眼前摆放着的,是数十面与她人一般高的铜镜,而她先前在远处看到的那几缕光亮,都是铜镜之中,她手中缚妖索光芒的倒映。

数十面铜镜倒映出她的面容,昏黄而模糊的镜面无端让她感到不详,可那种不详却根本没有源头,她甚至没有在此处感受到任何可疑的气息。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却是在那一刻。正中央正对着桃夭的那面铜镜中的‘她’忽然皱紧了眉心,痛苦地蜷缩起来,抬起了手,而那手却径自穿过了镜面,向桃夭伸来。

那个‘她’的身形越发蜷缩起来,不住地低喃着,沙哑的声音听得人极其不适,“救……救我……救我……”

‘她’的唇角溢出一丝暗红,半歪着头,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瑟缩着,镜中却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势迅速将‘她’包围起来,而‘她’却再不动了,任凭烈火一点一点侵蚀着肌肤,完好的皮肤逐渐变得焦黑。

“你是谁?”一瞬间桃夭甚至也能感受到镜面后那烈火炙沸的温度,烫得几乎能够将她灼伤,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犹疑地朝着镜子大喊。

“你是谁……是谁……谁……”

回音在这空旷的房间内回荡着,她心底的不安又增强了几分。

烈火缭绕中,镜中的‘她’忽然扬起脸,冲她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唇形蠕动了几下,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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