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路明非惊慌地大喊。

灵视中度过的时间或许很长很长，但换算到现实只有一瞬间的失神。而这一瞬间，对于耶梦加得来说已经足够了。

锐利的指爪深深地埋入楚子航的胸膛，两人的身影亲密相依，暴怒贯穿了楚子航的身躯，把他钉在了青铜树扭曲的枝干上。

楚子航低垂眼眸，金色的眼瞳静静地与耶梦加得对视。

龙类的特征正高速地从他身上褪去，骨刺脱落，鳞片重新隐没在皮肤之下。他又变回了那个苍白英俊，带着淡淡冷意的年轻人。黑发柔顺地贴在他的脸上，甚至让他看起来有些柔软。

路明非看起来想直接从存身的栈道上飞扑过去，他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眸中涌动着熔金一般的炽烈之光。

“不要——”他不顾一切地向世界下达命令，但最后一个字却没能说出口。

小魔鬼站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只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难以形容的压力笼罩了他，“嘘……”路鸣泽深沉地凝视他，“别着急，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他让开了身形，远处的一切重新映入路明非眼中，路鸣泽与他亲密地头靠着头，说悄悄话一样窃窃私语。

“哥哥，你看他的眼睛……”

如果说这一切的变化是因为生命正在从楚子航体内飞速流逝，那为何混血种的黄金瞳却未曾熄灭，反而越发炽烈？

耶梦加得几乎握不住这颗心脏，它是如此强而有力地搏动，那炽热的力量就像是在地壳之下涌动的岩浆流。

“真是不可思议。”耶梦加得幽幽一叹，“你在这条路上真是走得太远……太远了！”

楚子航垂眸与她对视，他甚至有些茫然，仿佛如梦初醒，本能地，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如岩浆一般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流淌，压力已经逼近临界点，即将爆发。

青铜与火之王的赞美诗依然在他脑海中回荡……龙文和普通的语言不同，它的每一个字都承载了海量的信息。这古老经文的每一个字其实都在描述青铜与火之王的权柄，描述祂的伟岸与神圣，赞颂他的毁灭一切的力量。这力量是如此恢宏，如此暴烈，如此……不可控制。

小魔鬼脸色一整，熟练无比地摸出两把墨镜，不由分说地给自己和路明非戴好。

刹那间，世界被点燃了。

言灵·烛龙！

光与热的洪流淹没了一切，路明非被闪了个正着，墨镜只是减少了一点伤害，他双目刺痛无比，泪水长流，闭上眼睛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耶梦加得身影爆退，退后的同时她直接扯出了楚子航的心脏，但在混血种的胸腔之内，血管肌肉快速再生，一颗崭新的心脏直接生长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光芒紧随而至，吞没了耶梦加得的身影，光芒中，她冷静又带着淡淡愤怒的声音响起。

“很好。”

随着骤然高昂地吟诵，另一个同样强大的领域展开了。

这个言灵不在人类的记录之中，路明非似乎感觉整个竖井都震了震，但战斗的余波把这震动完全掩盖了。

小魔鬼沉默的看着，刺目的光芒无法阻碍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似乎一并穿越了厚重的大地岩层……不只是这个竖井，整个秦岭山脉都在这一刻震动了，就像是山脉一下子活了过来，秦岭周围的所有地质监测站都先后侦测到了震波现象，警报长鸣。

这只是言灵影响造成的余波，言灵真正的力量完全集中在了与烛龙的对抗之中。

路鸣泽轻轻一叹，炽热的热流在侵入两人附近时顿时化作轻柔的风，不至于让路明非目前的落脚点化为灰烬。

路明非却没空关注他做了什么，混血种头脑乱糟糟的，他想要站起来大叫，又惊骇得近乎失声。一切只因为他认出了楚子航所释放的言灵。

那古奥的文字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路明非明明听不懂，但脑袋里曾经学过的知识碎片一下子活跃起来，自动浮现拼凑，让他一下子无师自通，明白了楚子航释放了一个怎样的言灵。

“烛龙”是人类给予的名字，取自山海经的异兽烛龙，烛龙闭眼黑夜，睁眼白昼的异能，正隐喻这个言灵所拥有的力量。

它可以抽空领域范围内的所有热量，连光线都逃脱不了，让万物陷入永恒冰冷的长夜。它也可以赋予领域内极致的高温，迸发出无尽的光与热，将一切点燃烧毁。

那是青铜与火之王所掌握的究极言灵，能够毁灭世界！

那不该是人类，不该是混血种所能掌握的力量。

“怎么回事？！师兄怎么能用这个言灵？！”路明非抓着小魔鬼逼问。

他心里还有更深层的恐慌，昂热校长曾经向他讲述过自己亲身经历的夏之哀悼事件，在这一事件中，狮心会创始人梅涅克卡塞尔使用了言灵·莱茵，自己也因为这个言灵而燃烧殆尽，烛龙的等级更在莱茵之上，楚子航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路鸣泽仿佛能够读心一般，他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好啦，哥哥，虽然是烛龙，但楚子航所能发挥的力量还不到这个言灵万分之一，以他现在的位格与血统，还能够负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师兄能用这个言灵，他是不是，是不是……”路明非问不下去了，突然害怕听到路鸣泽的答案。

“哥哥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路鸣泽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谁要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户呢，我就勉勉强强亏本情报大放送好了。”

“哪怕是秘党近千年的积累，他们对龙族的了解依然太浅薄了，简直就像是海洋里的一滴水。”路鸣泽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刻薄嘲笑的神情。“龙族是一个文明，是一个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你以为言灵是什么天生就有的超能力吗？”

“言灵是一门在龙族文明中相当重要的技术。龙族以龙文编译指令，这些指令可以在领域内改写世界的规则，这就是所谓的言灵。混血种的言灵靠血缘觉醒，那是因为龙族曾经以特殊的技术手段，将言灵数据库编辑加入遗传信息中。目的是省去了新生代用来学习掌握言灵技术的时间，这个数据库自从黑王死去之后，再也没有更新过。”

“人类也不乏类似的创意，很早就有科幻作家提出脑机接口，知识灌输这样的设想，关于脑科学方面的研究也从未停止，这岂不是和龙族曾经走过的技术路线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龙族的方案更加一步到位，直接从出生就自带关于炼金术与言灵术的知识。”

“对于龙族来说，只要知道言灵的语句，能够负担消耗，其实就可以使用对应言灵的力量。绝大部分言灵的文本在龙族文明的内部是公开的，包括烛龙。这一言灵甚至被编写成了青铜与火之王的赞美诗，龙族所至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传唱。”

路明非听得都快傻了，简直忘了外面还有两个神仙在打架，路鸣泽今天说着这些东西加起来比他三年在卡塞尔学的还要颠覆世界观。

学院的那些研究员要是知道了估计会拜倒在小魔鬼的脚下，小魔鬼在他们眼中就是神灵，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只求神灵能多吐露几句真言。

路鸣泽还在娓娓道来，他的讲述带上了淡淡的感慨：“龙族实在是太得天独厚了，他们尚在原始蒙昧时期就发现了炼金术与言灵，这一发现对龙族的意义不亚于人类发现了火，只是相比于火，炼金与言灵让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崛起，进入了可以随意改天换地，物质无限丰富的纪元。”

“而相应地，因为技术过快发展，龙类的社会文明就远不如人类的绚烂，甚至保留了许多暴力、原始、残忍的东西。因为个体具有强大的力量，随着遗传数据库的编译完成，茧化技术的成功普及列装，每个新生代的龙类都有不依靠文明也能独自生存的能力，这让龙族的社会也越发松散。最终龙族选择了严苛的阶级秩序来维系文明的团结。”

路鸣泽淡淡地说：“人类划分阶级是以社会分工、以职业、以财富、以生产力。但龙族不需要这些。因为言灵与炼金让龙族以个体力量具备强大的生产力，能够胜任各种各样的职业与工作，社会分工无限弱化。因此龙族对阶级的划分是通过力量。为了保证这套秩序，他们通过言灵与炼金设计了无比严密的规则。”

“黑皇帝尼德霍格用六百年时间架设了一个超级言灵。如果说普通的言灵是一句句指令，那这个言灵就是无比复杂的指令集了。即便祂已经死去，在今天，这个系统仍在正常运行，并进行着自动化管理。这个言灵按照人类的风格，可以命名为……”

路鸣泽停顿了，随意想了一秒钟，漫不经心地说：“嗯，就叫言灵·天律好了。”

“言灵·天律是用来管理言灵的言灵。它赋予言灵不同的优先次序，四大君主就是维护这些规则的超级管理员，他们彼此存在竞争。所以任意一位君主的血裔无法使用其他三大君主所控制的言灵，这不是血统传承，而是被禁止了。同理，龙类无法使用高于自己位阶的言灵，不是不能，同样是被禁止了。”

小魔鬼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像是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辩手，慷慨激昂。

“为什么封神之路需要‘赦免’或者‘龙血洗礼’？‘赦免’就是管理员给予的权限！‘龙血洗礼’可以理解为把拥有更高权限的存在的账号给盗了……其实‘洗礼’是系统允许的更迭权限的合法手段，设计这套系统的人并不愿意看到阶级永不流动，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龙族文明，尤其是文明的上层阶级不愿意看到这些出现，所以封神之路被禁止了。”

“在法律上禁止，在社会文化中成为禁忌，但这条道路始终存在。”说着小魔鬼微微一笑，看着像是嘲讽。

他在阐发大篇大篇的历史隐秘，震得路明非头晕眼花之后，终于又回归了正题，“所以，楚子航能释放这个言灵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他通过灵视获取了烛龙的文本，青铜与火之王又已经被击杀，超级管理员空缺，凭借耶梦加得给予他的‘赦免’，足够了。”

路明非人已经震惊得麻木了，指着路鸣泽的手指也有些哆嗦：“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是魔鬼呀，魔鬼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路鸣泽眨了眨眼，似乎不理解路明非的问题。

路明非瞪着他，心说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这个时候，小魔鬼假模假样地哎呀了一声，撑起了一把伞。

“小心，下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