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两位想要成为咒术高专的学生吗？”

梅木永终于表露出自己的来意，继续说道：“那里是专门教授咒术师相关课业的地方，对你们也有帮助。如果答应的话，其他的要求我们也会酌情考虑的——当然，是你们在国中毕业以后。”

夏油杰刚想说话，却被风间万叶按住桌下的手，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放弃了这个举动。

“我有一个问题。”

“请问。”

“咒术师祓除咒灵也相当于工作？”

“是的，虽然高专的学费一切全免，且为学生提供了相当安全的场所，但同时作为咒术师，是会进行较为危险的祓除咒灵的任务，理所当然地应该拿到报酬。咒术师也是需要生活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人性化的。”

风间万叶眨眨眼，说道：“我明白了，所以……”

“多年来祓除咒灵的我们，有没有报酬可以拿？”

“？”

梅木永和夏油杰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一个是震惊于她居然提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另一个则不解于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认为你们是骗子，我也不是功利主义者，”风间万叶连连摇头，“您也知道，祓除咒灵是有危险的，而作为学生的我们，先前在未知的情况下祓除咒灵，一定程度上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其次才应该是维护社会安定。但现在知道这其实是工作性质，那么作为主要负责培养咒术师的你们，是否承认这是我们的工作？”

“这……在规定上确实没错。在两年前，一位年轻的咒术师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们也答应了，只不过这需要你们同意在国中毕业后入学高专，报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申请……但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你们到底祓除过多少咒灵，所以以前的报酬，应该是没有办法发给你们的。”

风间万叶将手搭在夏油杰的肩膀上：“拥有可以吸收咒灵为自己所用的能力，可以证明吗？”

“……咒灵操术？那确实可以。是很少见的能力啊，看来咒术师这边又会添很强的战力了，”梅木永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纸，“给——这是关于你们个人信息和能力的表格，以及一些咒术界的基本构成和知识，还有咒术师该遵守的义务条约。如果你们决定了，就填写吧。”

她粗略地扫过了表格，歪了歪头，问道：“这些都是由自己决定的，不用告诉我们的父母吗？”

“考虑到咒灵是由普通人因负面情绪而形成的，而我们一直在极力避免让他们知道这些，所以并不会告知。高专在外是以宗教学校作为掩护，在你们国中毕业后，我们会帮你们游说父母的。”

“进与不进都是由自己决定？那还挺自由的。”

梅木永沉默了一瞬，先前正低头看表格的风间万叶没有动弹，依旧保持着微微低下头颅的姿势，但她眼睛向上扫，正对上了他的眼睛，莫名给人一种……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

可能是加班加太多的错觉吧……他不自觉地拽了下领带，说道：“虽然进与不进都是个人自由，但对咒术师的安全考虑，我们还是会尽全力建议在外的咒术师进入高专学习的。”

“风间……”

夏油杰看着身旁拿起笔就开始填写的风间万叶，双眼睁大，一时间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那种警惕的样子不是作假，甚至还透露出隐隐约约的一丝不满，难道用正常逻辑来讲不是应该直接拒绝吗，又为什么要答应？

现在又轮到他开始犹豫了。

“你要去吗，夏油？”

“……”他抿唇，看到她认真地填满表格，垂下眼帘，“嗯，我和你一起。”

风间万叶的动作一停，之后若无其事地填完表格，和夏油杰一起交给了梅木永。

“……「赦罪术」？这是你的术式？”

“嗯，我刚才想的名字，怎么样？”

“不是名字的问题，而是能力……”他沉默着揉揉眉心，“似乎记录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术式，看来回去有得忙了。”

梅木永整理好衣服和资料，站起身来打包一口没吃的蛋糕，说道：“谢谢两位的款待和配合，有机会的话我会请客，需要我送你们回家吗？”

风间万叶指了指自己的蛋糕，答道：“我就不用了，还要解决这块提拉米苏。”

夏油杰则回收道别：“梅木先生去忙吧，我们留在这里。”

“那么，回见。”

“您好，我是梅木永。”

“是，是近期发现两位平民咒术师的事情。”

“一位咒灵操使，一位……拥有先前从未出现过的术式，名叫「赦罪术」。她不会受到咒灵的攻击，和另一位术师不同，就算没有祓除咒灵，也可以凭借「亲和力」驱使咒灵。”

“是，我知道了……”

听到关门声，他看向身旁已经开始享用蛋糕的人，问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还是发现了不少东西的，”风间万叶用叉子挖下一块提拉米苏，整个送进口中，“比如，咒术界绝对不是个好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夏油，”她皱眉，难得严肃地看向他，“能让孩子去以工作的性质战斗的地方，算是好地方吗？”

“可是，除了我们，就没有人保护非术师们了。”

风间万叶摇头：“不是指这一点。”

“首先，你——”她指向夏油杰，“一位拥有稀少术式的咒术师，可以用咒灵战斗。我——不会受到咒灵的攻击，也可以驱使咒灵为自己而战。我们都可以自保，但那些不够勇敢，或是能力不足的咒术师呢？有多少人死在了我们这个年纪？”

风间万叶捂住胸口，第一次以如此肃穆的姿态面对他。

“好，假设一位能力弱小的咒术师顺利活到了15岁进入高专学习，那他之后出任务会不会有危险？如果他因为任务去世，他的朋友和家人会得到什么样的答复？因为意外？”

“如果你的朋友死在了阴暗的角落里，他的家人被告知他是因为意外去世，除了你和你的同类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人类而死，你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荣耀」吗？”

“夏油，你认为你的人生是宝贵的吗？你重视你的家人和朋友吗？”

夏油杰目瞪口呆，嘴唇颤抖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其次，关于薪资，”她用手指点着桌边放着的刚拿到的资料，“我不认为你会不知道让一个未成年人去干危险的工作是什么性质吧？这是童工，违法！”

风间万叶抬手指向上方，虽然声音并不算大，但不难听出她话语中夹杂的愤怒。

“《关于咒术师义务的条约》……你也看到了吧？他们可是有死刑的权力。就因为几个家族同上面协商后一同签订的条约，他们可以招揽未成年人去送命，www.youxs.org！这些东西都可以粗略地表达在一张纸上，而不是在厚重的法书里，就可以说明咒术界内部有自己的一套简陋的规矩，而不是根据刑法改进的「法律」。”

“甚至加入咒术界这种可能会送命的条约都是让一个未成年来决定签署，美其名曰在学校学习，其实根本不会提前告知咒术师在那里会遭遇什么，不过是掩盖自己卑劣行为的遮羞布罢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咒术师当人看，比起人，更像是可以随意蹂躏丢弃的消耗品吧？”

“最后是你，夏油，”黝黑的眼眸对上琥珀色的眼眸，在虹膜中映出对方的模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咒术师而存在的」，「弱者生存才是社会的常态」这样的想法，我也并不持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认为，没有哪个人生来是为了别人而活的，任何人都不行。”

风间万叶松了口气，向后倾斜身体，说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很重要的，没有人生来就是该为谁而死的。不要让「教条」束缚自己，有时候，「教条」也会变成「障碍」。你的人生比什么都要宝贵。”

“虽然资料已经上交，代表我们已经同意进入咒术界，但也不是没有回头的办法，”她再次翻了遍资料，找到条约中关于退出咒术界的那一项，“虽然选择退出也大概率不能完全和咒术界撇开关系，但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咒术师执意辞职，我想他们也应该不会偏执到会喊打喊杀的地步吧？如果哪天真的累了，自私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夏油。”

她放下资料，一愣：“啊……蛋糕完了。”

“吃我的吧，我不是很饿。”

看见被推到眼前的蛋糕，风间万叶瞥了夏油杰一眼，拿着叉子的手蠢蠢欲动，小心地问道：“真的不吃？”

“嗯，你吃吧。”

她站起来说道：“谢谢，不过还是带回家吧。稍后我把钱给你，先去跟店员要打包盒。”

“不用了，就当我请你的，”夏油杰望着她转过头的姿态，一个格外真实而柔和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还有刚才，谢谢你。”

风间万叶摆了摆手，回答道：“不用谢，这是朋友该做的。”

他怔愣住，垂头喃喃道：

“朋友吗……”

夏油杰没想到以往安静的她会以如此暴烈的姿态，撕开自己这身用来伪装的皮囊。就像是人对未知的恐惧一样，当被推着前进时望见黑暗处的真相，反而会让迷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光明，让人感到了然。

这并不是被生拉硬拽着走向未来的强硬姿态，会让人觉得不安，而是一种被人所支持着自由选择所生出的安心感。

是吗，我知道我自己的模样，但原来我是这样啊。

被撕开皮肉照射烈阳确实疼痛，但他从未如此清醒。

他油然而生地又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思虑。

那她呢，她有几张皮？

风间万叶合起信纸，将情书重新装好，任由吹来的风让身后的辫子飞扬。清澈的河水在背靠的围栏后流淌，发出清脆澄澈的响声，她仰头，看向来到自己身旁的咒灵。

茂盛的黑发缺少打理，肆意披在身后；形似一张长鼻子的红鬼面的脸；僵硬开和的嘴一动一动，仿佛被拨动齿轮的木偶；身后有泛着蓝紫光泽的黑色羽翼，身穿山伏，外套蓑衣。身形高大，腰部悬挂武士刀与金刚杵。是较为传统的天狗形象，但也有所不同，看来是一只资料中提到的假想咒灵。

“人类。”

“初次见面，我名风间万叶，”她笑道，“该怎么称呼？”

“罗睺。”

“以前没有见过你，来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

它紧握武士刀，凌厉的眼神直视风间万叶，答道：“一介人类，周身的气息居然接近咒灵，并让我感到平静，你用这种招数骗过了我多少同伴？”

“我生来就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无奈地摊开手，“我并不伤害咒灵，还有许多咒灵同伴。”

“花言巧语。”

风间万叶没有反驳，而是望向前方问道：“有什么未完成的心事吗？罗睺。”

“……道，”罗睺抽刀立在身前，“武之道，义之道。”

“那罗睺一般在什么地方修炼？”

“山野中。”

“一个人悟道是很难的事，”她转身俯在围栏上，注视河水中的游鱼，“一群鱼和一条鱼进行洄游，是独身一人进入大海的概率大一些，还是加入大群后概率大一些？”

“……好。”

鬼使神差的，或许也是因为他一直强烈的直觉。身旁弱小的人类没有丝毫恶意，她轻声细语地邀请自己与其同行，仿佛就算拒绝了她，也不会被厌恶，更不会被当作敌人。

所以，他答应了。

他希望这个让他感到喜欢的人类能够帮助自己。

她意料之中地笑了，“我会尽量照顾你的。”

罗睺转过身体，稍稍弯腰，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刹那间将武士刀一转，指向右手边的方向。

“出来。”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森林中显出一道身影，让风间万叶有些意外。

“夏油？”

“呦，”夏油杰忽略还用刀指着自己的咒灵，提了提手中的袋子，“买完一些东西顺路来公园逛逛，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他这才看向罗睺，问道：“这位是？”

“罗睺，以后就是我们的一位新同伴了。”

“是吗？”夏油杰兀自走来，靠在她身边，“你手里的是？”

“一位同学的情书。”

“你收下了？我以为你会拒绝。”

“因为不想让他难堪，看起来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还特意带我去偏僻的地方不会让我难堪。如果当众被拒绝的话，会很不好受吧？当然，我并没有恋爱的打算，之后会私下给他答复的。”

“流言蜚语对你也不好。”

“……只是常有的事，新鲜劲一过，也就没人在意了，”风间万叶看向他，“比起我，应该是你受到的非议更多一些吧？夏油。”

夏油杰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她，提醒道：“是「杰」。”

“？”

“怎么，我们不是朋友？”

风间万叶眨了眨眼，接过饮料，笑道：“杰。”

“万叶。”

因为名字发音的缘故，夏油杰说话的落点显得异常轻，带有微小的颗粒感，像贴在耳旁哈气似的，不禁让她偏了偏头，驱散没来由的痒意。

风间万叶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杰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他抬头思考，再摇摇头，“似乎没有。你呢？”

“我啊……我的梦想是，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生活。”

她打开易拉罐，里面的气泡发出“滋滋”的响声。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碳酸饮料，那些气泡含在口中太过跳脱，在穿过口腔后带来的酸涩感也格外恼人，总是不由得让她心底升起一阵相同的酸涩。对于食物本身的味道，万叶几乎不会品鉴出什么满足的幸福感，所以气泡雀跃放肆带来的感觉就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她每次都会记上很久。

闭上眼睛喝了一口，风间万叶补充道：“不是视道德法律为无物的自由，而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总是觉得，拥有那样的生活会很幸福。”

“杰呢，要不要现在就创造一个梦想？”

“暂时没有这种想法，”夏油杰将喝完的易拉罐拿在手中把玩，“……如果有，我会告诉你的。”

“能让你想很久，大概是一个很温柔的梦想吧？——说起来，关于那张表格，我没有将反哺咒灵的「降」写上去。只写了另一个，名叫「藏」的术式。”

“在吸收咒灵的业力后，因为获得了「善果」，所以我可以与咒灵共享一部分□□特征。例如赋鳞，我就可以拥有它的速度或柔韧性，二者选其一来战斗。”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一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是震惊于她的衍生能力居然如此之多。

“为什么，这会影响咒术师的等级评定吧？”

“咒灵可是人类的宿敌。虽然我天天都和咒灵混在一起，但也只是我而已，大多数人大概都是厌恶咒灵的，”风间万叶拆开一块巧克力吃了起来，“我不相信一个能允许名为「家族」的封建集团存在的总监部，会认为我周围没有被戴上项圈的咒灵是无害的。”

“所以，在不清楚对方态度的情况下，隐瞒是一个可以让我能了解他们却又不会损害自身的方法。”

“对了，罗睺看起来是使用武器和体术的大师，之后可以找它学习，尽快锻炼我的身体，”她合掌，开心地拍出声响，“我想我们该回家了，杰。”

夏油杰跟在她之后，等到她和罗睺停在家门前，才问道：

“万叶，你又是为了什么去那里？”

“……”她回头望去，夕阳染红那张侧脸，“真相。”

“虽然这些事情是意料之外，但去哪里，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我只是想要弄清一个真相而已。”

“明天见，杰。”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