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妈妈。”

“衣服带全了吗？”母亲急匆匆地赶到门口，连手上的泡沫都未曾洗干净，“要不要等会我来送你？”

“嗯，带齐了，妈妈。不用了，我的朋友会和我一起。”

风间万叶不着痕迹地将盘在手臂上的赋鳞往上提了提，虽然作为咒灵，它并不像现实中的蛇那样重，但也到了让她无法忽略的地步。看来还得继续锻炼身体啊，她这样想着，朝母亲挥手，随后离开。

一手拉着行李箱和小提琴盒，另一只手提着礼物袋，里面还装着一个正在织毛衣的胔刺。它的两只手臂非常灵活，握住与自己大小差距很大的长针，熟练而迅速地将毛线编织成一个又一个好看的花纹。

胔刺是第一个接受风间万叶反哺的咒灵，它的实力虽然并没有明显增长，但却拥有了智慧，它将万叶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并且会为她制作衣服。此时风间万叶身上的花草帽与黑裙，正是出自胔刺的杰作。

在她身旁漂浮的罗睺突然出声：“现在去车站吗？”

“不，先到这里，”风间万叶站在一所理发店前，推门进去，“打扰了。”

“欢迎光临！请问客人想要做什么呢？”

“麻烦将我的头发染成白色吧——发尾要红色。”

“只有您一位吗？”

“嗯，只有一位。”

她摘下草帽，将行李箱与袋子放好，跟随工作人员走向洗漱台。罗睺则收起那双巨大的翅膀，默默看着风间万叶躺在洗发床上，站在她身旁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

风间万叶打算染发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很早就做好的决定。据她自己所说是因为喜欢，不过夏油杰倒是认为另有其事。

事情的起因是在前些年的某天，万叶偶然听到学生私底下的议论，才知道他们都将她称为「未成家的大和抚子」，她显然不喜欢这种称呼，当天放学就找到夏油杰谈论了这件事，最后决定染发。虽然夏油杰并不赞同她这么做，但转念一想风间万叶的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倔脾气，还是给予了肯定的态度。

般若之后还说:“这小鬼就是青春期到了，什么都想和人对着干。”

“因为不想被人认为是很贤惠的人，看起来像不良的话会少很多麻烦，哪怕被认为是演员也好”，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风间万叶的个子不算低，15岁的她身高已经163cm，但论长相和气质，没人会认为她不是一个学生。而学生染这样张扬的发色，会被认成不良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染完头发还要赶去车站，所以她走得很早，现在离开理发店的时间也不过中午12点。

来到约定好的学校门口，夏油杰也正好来到此地，见到不远处的风间万叶，随即挥了挥手，主动走来接过她手上的袋子与小提琴盒，顺便打量了一番她如今的发色。

“看起来不错。”

“那就好，胔刺说这个颜色最适合我了。”

“它？”夏油杰探头看了眼袋子里辛勤劳动的胔刺，“它不是不能说话吗，怎么告诉你的？”

胔刺虽然生有嘴唇，但它的嘴却被针所缝上了，平时最多只会发出一些语气词，并不能说话。

风间万叶抬手答道：“手语。胔刺是很聪明的，我们平时就用手语交流。”

“以及，那个袋子里的衣服是胔刺给你的。”

“我的？”

袋子里的胔刺注意到他的视线，暂停手上的动作，用臃肿的身体点了点头。

“……好吧，谢谢。”

因为现在是假期已经快要结束的时候，所以要搭乘电车去东京的人并不算多，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位置，并排坐在一起。风间万叶从行李箱的侧面拿出一本书放在腿上，这算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闲暇之余总会时刻带着书本，大部分是，小部分是漫画、画册。

这些年来祓除咒灵的钱一向是两人对半分的，万叶也存下了不少，因为行李箱不能装太多东西，所以她准备去了东京再添置其余用品。

夏油杰的目光从窗外的景色移到那本书上，问道：“万叶以前是生活在东京吧？”

书名是《美丽新世界》，大概是她最近才买的，并没有见她读过这本书。但是没关系，等她看完以后，会主动让他借阅的。万叶有一个小习惯，不喜欢借书——借出还是借阅都是，而是喜欢将买下来的书仔细珍藏，也就只有夏油杰可以让她主动将书借出去了。

“嗯，东京的人们都非常繁忙，而且人流量很大……所以咒灵也不少，有时候还会看到咒术师祓除咒灵——我都是当做没看到的。”

“你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这并非是一句猜测，而是事实。这三年的国中时光里，一直都是以夏油杰为主力祓除咒灵的，风间万叶则从旁辅助，让他的工作安全了很多。

虽说她与自己的咒灵伙伴关系很好，但以工作时来讲，夏油杰看不出她对咒灵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面对咒灵被祓除的场景，表情无喜无悲，就像是与她毫无关系似的。他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对于咒术师，风间万叶从来没什么好感，也并没有厌恶的想法，夏油杰也多多少少能在她每次对待辅助监督的时候观察到。虽然说礼貌和态度是尽善尽美了，但永远无法摆脱那份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对夏油杰来讲。那副样子倒是把并不敏感的梅木永给骗过去了，他还以为和他们关系很好呢。

“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感兴趣的地方，”她手指摩挲着书本，“我是这样想的。”

“就像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待人类一样，咒术师不过是另一种人类而已。你会对繁多的同类感到新奇吗？我想是不会的。”

虽然我也这样认为，但多少会对未来有些展望。产生这样游刃有余的表现，真是傲慢呐……，夏油杰想道。

“真是傲慢呐。”

他一愣，问道：“般若，你也在？”

夏油杰是在两人相视很久后才得知般若存在的。它这些年来也帮了不少忙，作为一个咒灵，却有极高的智慧与极深的知识，经常会在督促风间万叶学习时顺带也督促他一番。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能力，但从现身时弥漫的咒力来看，甚至比已经成为特级咒灵的罗睺还要强大。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来见证一下，”一块星云出现在空中，漂浮在两人中间，“到时候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外面闲逛。记得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会很麻烦的。”

夏油杰点点头：“我明白了。”

风间万叶突然出声：“我想在高专山下租房子住。”

“……高专不是住宿制？”

“只是作为假期休憩的地方而已，并不常住，”她抚摸赋鳞的身体，“不过有一个个人的居所，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情。而且我还有要参加的比赛，会方便很多。杰要一起吗？在那里偶尔讨论一些事情也是不错的选择。”

夏油杰沉思一会，答应道：“……可以，我会支付一半房租的。”

“我可以全部……算了，也好。”

“你说的比赛是？”

“小提琴，”风间万叶叹息一声，“实话讲，我不是很喜欢和选手们社交，也连带着不怎么喜欢比赛。不过来了东京，妈妈就让我有时间也去几趟。听她说我以前的老师还给她发了讯息，询问我的近况，得知我要来东京，说什么也要让我参加比赛。”

“你有很高的天赋，想要邀请你也是情有可原……”夏油杰停顿一瞬，补充道，“就和招募咒术师一样。”

般若突然插话道：“这可不好说。”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和万叶不一样，”星云围绕他转了一圈，“稀少的咒灵操使，你的能力可是绝对控制咒灵，而万叶不是。你的咒灵对你而言是仆从；而我们对万叶来说，是朋友啊。”

“朋友和朋友，是没有主从之分的。简单来说，要是我们真的想做什么，万叶是控制不了的。”

夏油杰皱眉道：“如果真的有害怕或忌惮，我跟万叶相处的三年也还不够作证吗？至少在我看来，你们对万叶熟知的人态度都是相当友好的，而且并没有对人类天生的攻击性。”

“那群老古董可不管这些，从这些年里的任务要求就可以看出来了吧？虽然万叶也不想祓除咒灵，但「必须由夏油杰祓除咒灵」可是实打实的要求。”

“……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愿意多了解万叶，会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点了点眉心，“跟你们同时对话，总给我一种在跟两个相同的人说话一样……你的能力真的不是完全复制另一个人的性格吗？”

不知道为什么，般若说话的逻辑总是莫名其妙地与风间万叶极为相似，导致夏油杰会产生一种两人可能是共用一个大脑的错觉。

不过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大概只是巧合罢了。

般若笑道：“当然不是，这还没有我和她是一个人的可信度高。”

风间万叶突然转移话题道：“到时候我们要买些什么？”

夏油杰也顺势回答：“日用品吧？如果可以的话你大概还会买些学习用品和摆件——哦，还有巧克力。”

“嗯，我还准备也挑一些书放在高专，都是计划里要买的。你呢，还需要什么吗？”

“大概就是这些了。说到租房的事情……”

般若看着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逐渐消散身形，又再次隐藏于无尽的光芒中去了。

早就在车站外等候的梅木永立刻就看到了出来的两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欢迎两位新生——我现在带你们去采购用品，请上车吧。”

他帮忙将行李放好便上了车，等两人坐稳后便按照既定的线路行驶。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梅木永总算找到了搭话的时机，问道：“有没有觉得不适应？普通家庭的咒术师可能会对高专的生活很陌生。”

“谁去一个从来不知道模样的地方都会觉得陌生，”夏油杰拿着刚刚放行李时顺手接过的书籍翻看，“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人。”

“那就好，”梅木永欣慰地笑了笑，又一转严肃的语气，“我们好歹已经共事三年了，所以这次好心给你们提个醒。”

风间万叶抬眼道：“请说。”

“是关于风间的，考虑到辅助监督缺少人手，所以今后就由我来担任你们的辅助监督。不过，因为风间术式的特殊性，所以你会成为我的重点关照对象，每次出任务，都会由我来接你……大家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这是我的工作，请你谅解。”

夏油杰一点不客气地说道：“监视两个字其实可以明说的，这里没有外人。”

“……这是两位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过下次还是最好不要说了，虽然我并不会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报，但之后要是遇到别人，可不太好说。”

“我理解您的顾虑，这就像是员工对待领导一样，是最需要注意言行的事情，”风间万叶开始调和因为夏油杰有些僵硬的气氛，“我想杰的意思是您可以更加信任我们一点。当然，能将这样的事提前告诉我们，已经是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了，我们不会乱说的。”

梅木永点点头，算是接纳了她的一番解释，停下车后说道：“可以去买你们需要的东西了，到时候放在车上就好，我再送你们去高专。”

因为提前已经聊过了要买的东西，风间万叶很快就选择好了自己需要的物品。除了日用品外，则是一些学习用品，因为中途想到日记本快要用完，还多拿了一个本子。不过考虑到三个人能带上的东西有限，所以她暂时决定放弃买书，等到之后也不迟。

夏油杰则和她的东西基本相同，除此之外还买了一副新的耳钉，因为很久以前就打过耳洞，所以直接戴上了，不出意外地得到了风间万叶“像佛耳”的评价。

“对了，梅木先生，”已经回到车上的风间万叶通过车内后视镜与梅木永对视，“如果我想私底下在高专外面租个房子，你会向高层上报这件事吗？”

梅木永思考了一阵，回答道：“作为辅助监督来说，你这样的特殊情况，我是应该如实上报的。不过，我也是你朋友兼前辈，这也是你的隐私，我无权干涉。”

“好，那么还请麻烦你帮我看看市区的房子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嘴角一抽，早知道刚刚就该告诫一番，结果心一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虽然自从接手了这两个小孩以后，自己的业绩是提高了不少，但不代表他因为有点存款就不害怕丢掉工作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梅木永重重地叹了口气，答应了风间万叶的请求。还在干他们这一行的但凡还剩点善心，看着小孩子战斗，内心总会有沉重的负罪感，但因为是工作，也因为这些事除了他们也没人做了，所以不得不选择违背良心。辅助监督也是人，基本都是会对后辈多加关照的。

梅木永自认不是什么善人，毕竟他会经常眼看着年幼的咒术师负伤，甚至死亡；他也自认不是什么恶人，不会连孩子们安全的一隅之地都要剥夺，还在守着摇摇欲坠的良心混混度日。

“这里就是筵山山麓的山脚下了，那里等待的就是来接两位的老师，你们可以先去高专，稍后我会把购买的用品带上去的。”

“麻烦了。”

从后备箱拿走了行李箱和小提琴盒，风间万叶还顺便把已经织完毛衣在衣服袋子里呼呼大睡的胔刺抱起来揣在怀里。赋鳞还挂在身上，而原本就没有搭车在外翱翔的罗睺也赶了过来，一起走向在前面山路下等待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留了短而浓密的胡子，面容方正肃穆，身材也格外魁梧，给人以不苟言笑的印象。

看到风间万叶和夏油杰后，也注意到她身后那群追随的咒灵，他主动走来，说道：“风间万叶和夏油杰，初次见面，我是夜蛾正道，也是你们今后的班主任。”

两人也同时鞠躬，说道：“老师好。”

夜蛾正道点头，紧绷的神色瞬间放松不少。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还在山上的某个让自己头疼的学生，看来这两位新生是较为正经的性格，大概不会太闹腾吧。

“这是你们二位的学生证，务必收好。”

风间万叶接过他递来的卡片，上面标志着学校的名字、以及为「100003」的学籍编号、姓名，出生年月，不过在头像上标注的字，倒是有些意外。

“特级？”她瞥了身边人的学生证一眼，「二级」，也是很高的评级了，“据我所知，我的能力并没有达到评级的标准，甚至比杰差得更远呢。”

夏油杰皱眉，问道：“难道是因为咒灵？”

“是因为风间的术式太过特殊，所以按照上级评定与校内一级术师的推荐，批准你为特级咒术师，”夜蛾正道用手指扫了一圈她周围的所有咒灵，“但因为校内如果进入一级以上的咒灵，会对工作人员及学生造成不良影响。所以，还请下「束缚」吧。”

「束缚」，一种对自己或他人立下的誓言与制约，违背束缚的结果极其严重，这是在逼她做出选择。

风间万叶并没有反驳这番明摆着就是忌惮自己的话语，而是说道：“跟随我的咒灵不可以在高专内攻击任何人，同样，它们也可以在高专内活动。这样可以吗？”

这是自己与自己立下的束缚，如果违背，也无非是咒灵们再也不能自由进入高专而已。

夜蛾正道转身，带头往前方的山道走去，说道：“跟我来吧，这里布有特殊的结界，会记录你们的咒力。没有登记在内的咒灵流动，是被禁止进入结界的，这也是保护高专的一道重要屏障。”

“你和你的三个咒灵也会被登记，以后的话，就不能再携带其他咒灵进入高专了。”

“我明白了。”

风间万叶与夏油杰的视线对上，她抬手摸了摸帽檐。帽子上面的一簇无忧花随风摇摆着，盛开得格外美丽。